第二天,由利分手的传言便在学校里传开了。这些是与我关系亲近的朋友们和那些想要知道真相喜欢八卦的人跟我说的。
传言中说。由利一边与宽一交往,一边又与我交往。可是由于我是被逼才被动与她交往,所以由利便是脚踩两只船了。由利虽然与宽一分手了,但我却有了新的女朋友,所以由利就和我也分手了。
暑假快结束时,我被宽一狠狠地揍了一顿,当时我还说:“以后不会再跟由利纠缠不清了。”所以宽一还单纯地以为,由利之所以会移情别恋,只是我一个人的原因。他估计也很乐意那样想吧?宽一一定跟他的朋友们说过当时我说的话。
最初散布传言的应该是宽一的朋友。有那么多朋友暗中相助,从这一点来看,宽一是幸运的。但是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应该是多余的关照吧。他那拙劣的手段得罪了我,他应该也在担心自己受伤的真正原因会不会被泄露出去吧。
关于自己怎么会肋骨受伤,宽一好像是说自己“摔倒了”。或许他这样说的本意也仅仅是想要制止自己的朋友为他贸然行事吧?所以他并没有说太多,因为那样会露出破绽。
这么一来,他必然会缄口不言。在朋友们看来,他倒好像很沉得住气。而且,人们都有同情伤者的习惯。于是,那些以“为了宽一”为口号结合在一起的、心地善良的朋友便开始围攻我了。
由利的朋友不想让她卷入逼迫“恋母”的谣言,于是便又产生了保护由利的传言。在这一点上,由利和宽一双方的朋友都打着同样的算盘,于是我便成为最终的牺牲品了。友情偶尔也会令人鲁莽。这就是我在初中时所受欺负的真实写照。与那时一样,并不能说谁就是坏人,虽然他们的性质也很恶劣。
宽一也属于陷入这次流言旋涡中的一员,由于他正好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受伤的,所以一定会有人怀疑什么吧。倘若我不是一个赢弱的男生,一定会有这样的臆想不胫而走:宽一会不会是在与我打架时受伤的呢?
从宽一的受伤与我们之间的三角关系(不,或许已变成了四角关系)中,找不出什么因果联系,所以宽一受伤并没有成为流言的核心,只是好像他那可怜的身姿煽动起了大家对悲剧英雄的同情心。或许正是得益于此吧?也或许,是因为我平日里的举动。
因为这件事情,有一部分人,包括由利的朋友们和与棒球部相关的人,都向我投来了厌恶的眼神。但我没有给予丝毫回应。免疫力(习以为常)是极为恐怖的,我已经完全习惯了别人这样的眼神。
再说,我最为担心的并不是他们的眼神,而是由利。她是怎么想的呢?由利没有来上学。据说她本人跟学校联系过了,因为感冒请了假。或许由利的请假会使那些喜欢传播流言的人高兴吧?估计到了明天,就会有来自他们或者她们铺天盖地的流言了。
今天放学后,一个女孩在等我。她与我是高二时候的同班同学,但是我对她却没有什么印象,想了好半天才想起她的名字。她叫久保田,正在放鞋的柜子那里等着我。
“今天,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吗?”她问我。
她的声音很尖。
“可以,但是你和我在一起,会给你带来很多流言蜚语的。”
我感到了她的紧张,受其影响,我也无法静下心来。
“没关系的!”她说,但是声音明显有些怯懦。
我们换好鞋走出了学校。该说些什么呢?根据我的经验,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对方也会这么想。但是就我那些少得可怜的经验是很难带给女孩子交流的喜悦。平时跟由利都说些什么呢?
“昨天。我站着小便了。”
“站着小便?”
“是啊。只有男的才能这样,我不服。我是在洗澡的时候试的。哦,现在,你能想象到我赤裸着身体的样子吗?”
“就你那寒碜样儿,想了又能怎样呢?”
“我脱了衣服也是很漂亮的。”
“那,会像谁呢?”
“欸,你不知道吗?像北浦共笑。”
“谁呢,他是?”
“除了新闻。你多少也看点电视节目啊!都没法跟你交流了。”
“北浦共笑在考试题里出现过吗?”
“你怎么这样啊,别转移话题!”
“说起电视节目的可是你啊。”
“瞧,又来了。”
“好好,那你站着小便,结果怎么样呢?”
“太失败了。都哗啦哗啦地散落在大腿内侧了。要不是正在洗澡,可就太糟了。”
“你身体的构造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如果没有胶管之类的东西的话。”
“就因为没有这种东西,就输给男人也太屈辱了。”
“为什么非要分出胜负呢?”
“男人可以的事情,我却不可以,我就是不服!”
“我也没有站着小便的经历。”
“撒谎吧?”
“这是我们家的规矩。站着小便会尿到坐便器外面,弄脏厕所和裤子,所以在我们家是禁止站着小便的。我们一直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坐便器上小便的。”
“‘恋母’,难道你是同性恋?我老早就开始怀疑你了。你对女性都不怎么感兴趣。”
“随便你怎么想,但是有一点我还是要忠告你。不管是什么样的男的,如果不弯着腿坐下来撒尿的话,他的鞋子和裤子都会沾上尿液的。”
“你怎么会说这个呢?看来今后我得改变一下对男孩子的看法了。”
“你还是尽早学会如何欣赏男生为好,不要总是怪自己没有异性缘。”
“真恶心!就算是你有软管,那也不要这么得意忘形啊!”
“这和软管没有关系。”
“有,就是有。那把你的拿给我用用!”
“你这就是无理取闹。”
“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啊!你都坐着小便了,也用不着了。你也不会有女朋友。啊,对不起啊。你受伤了?”
“好了好了!”
越是紧张,越是只能想起这些无聊的话题。我稀里糊涂地便脱口而出一句:“你有过站着小便的经历吗?”
虽然,谈论有关性的猥亵话题是应该避免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谈论别的女生,也应该有所避讳。久保田是因为对我有意思才会等我的。对于这一点,即便是我毫无经验,也能够感觉得到。
“还很热啊!”
“嗯,我不太习惯夏天。”
“我也是。”
“是吗?”
“我还不太习惯寒冷。”
“是吗?”
我与她粗枝大叶地交谈着一些很不自然的话题,越发加剧了彼此的紧张,我们就这样紧张兮兮地走出了校门。就在这时,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循声望去,是一个男人,他正靠着停在路边的一辆旧MINI COOPER上。
他四十岁左右,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瘦高个儿,穿着一身整洁的服装。我有点警觉地看着从未谋过面的他,但他却向我走了过来。
“初次见面。听我女儿未来说,你很照顾她。”他声音嘹亮地跟我打了招呼。
“初次见面!”我也这么说。
“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这和昨天蝉跟我说的台词是一模一样的。
“说什么呢?”
“到车上说吧。我不是在胁迫你,但确实是很重要的话。”
“好吧!”我回答说,但已经有点胆怯了。
蝉的父亲很忙,却特意来找我,所以肯定不会是看我一眼就走那么简单。但是他怎么会认识我呢?即便是他从蝉或者今日子那里听到了关于我的描述,但我的长相也不会那么有特征啊。
“跟你一起的这位姑娘也一块儿吧,我可以把她捎到车站。”他对久保田说。
久保田还无法适应这种急遽变化,显得有点战战兢兢。
“你要去车站吧?”蝉的父亲很温和地问她。
“嗯,那麻烦您了!”她也上了车。
真是一组奇妙的组合。我们三个人,谁与谁的关系都不是很亲密。车内的气氛当然会异常凝重。改变这种凝重氛围的,是蝉的父亲那种非常轻松的话语。
他向着两个不太善于言谈的高中生夸耀自己的爱车,借此消磨时间。当然这种夸耀是善意的,既没有让人觉得厌烦,又没有使我们这两个听众感到他在沾沾自喜。他只是用一种平易近人的语气向我们诉说着他对于自己爱车的爱恋。对于这种值得一听的夸耀,我甚至有几分感动。
车将要在车站前停下来时,久保田从后视镜里扫视了一眼蝉的父亲,便从包里取出一张浅蓝色的便条,默默地递给了我。跟蝉的父亲道谢之后,她便下了车。我从车里向她挥挥手,她也冲我挥挥手,并轻轻地向蝉的父亲鞠了一躬。目送着MINI COOPER离去。
“不好意思啊,看来我打扰到你们了。”蝉的父亲向我致歉说。
“我倒没什么。”
“有点对不住那个女孩了。”
“那也没办法啊!”
“不过。那个女孩的确不错。”
“嗯,不是个坏女孩。”我很谨慎地回答说。
“那女孩就像个大人一样,很沉稳。虽然不是那种非常可爱的女孩,但看得出她是很重情义的。如果要谈恋爱,那样的女孩就很好。要是你不想浪费掉大好青春,就应该跟那个女孩谈恋爱。”他给我提出了来自成年人的建议。
“但是,我喜欢的是您的女儿。”听我这么说,他便大声笑了起来。
但我可以感觉得到,他的笑声中并没有嘲笑的意味。
“不好意思,千万别生气啊!只是你说话太直接了,我不由得便笑了出来。”
他这样解释着,将车停在了公园门口。这儿正是河马公园。他熄了火,从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公文包里,取出很厚的一沓资料递给我。
封面上什么都没有写。翻开封面后,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名字后面紧跟着的是我的出生年月日和出生时的医院名字,还有我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这份文件收集了我的所有信息。
我的家庭成员、父母的从业经历、我的学习经历、病历、交友情况、周边及学校对我的评价、兴趣爱好、饮食好恶、小学和初中的毕业文集以及毕业留念的照片都在上面。
而且,还有那则新闻:
——小学三年级男生,小野寺贤悟(9岁),在翻越学校游泳池的铁栅栏时,失足滑落,被铁栅栏的尖头刺穿咽喉,身负重伤。小野寺随即被送往市内医院,大约两小时后,被证实不治身亡。
关于我的信息,在那些资料上应有尽有。从幼儿园到我参加游泳练习班的所有事情、我不能做单杠倒翻、我外号的由来、我们家的不幸、在中学时遭受的欺负、我与由利摇摆不定的关系、我想读的大学等,这些情况都被一览无余地写在上面。
其中,还有些情况是连我都不知道的。父母的年薪;祖父曾为了治愈祖母的病,四处奔走,甚至还做过欺诈的事情。这些都是我第一次听到。
“您找我有什么事呢?”我平静下来之后,问他。
“你是一个沉着冷静的孩子,不会轻易生气,也不会失掉理智。这一点确实很好。”他是在表扬我,但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还是直说吧。你再看一下这个。当然不是要跟你作对比,但你还是大致看一下。”他说着,又给了我一沓资料。
这回,是关于他的人生经历。他比我年长—倍,所以他的资料也比我的厚一倍,因此读起来也需要花更多时间。学生时代,为了买一辆MINI COOPER,他便在加油站或者酒吧等地方做兼职,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全都是辉煌的经历。
“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女儿的要求我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当我读完这些材料后,他从驾驶座上下来,到了后面一排的座位上,挨着我坐下。接着便开始向我解释。他所提到的事实让我深感震惊,一时无语。
“这些事情让你觉得难以接受也是很正常的,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怪我女儿。”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我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我的女儿为你着迷,她爱上你了。”
“真的?”
昨天我才刚刚遭到了她的拒绝。
“我女儿也是坚决地否定了,但是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这是她的初恋,所以也没办法。”
他的话加剧了我的混乱,我听得云里雾里的。
“您找我有什么事呢?”我又问了一次同样的问题。
“我并不是迂腐到要干涉女儿恋爱。年轻时只要是彼此喜欢就可以相恋,只是女儿让我做的事有点过了。虽然我可以理解她想要知道你情况的那种心情,但是对你的品行调查,确实有点过头了。”他自责着切人了正题。
“作为她的父亲,说出来很难为情,但,我确实惹不起我的女儿。她的性格是那种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再更改的。要是我拒绝了她,我真不知道,在爱情火焰的燃烧下,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而且说实话,我对你也很感兴趣。”
“您是担心我会对您女儿怎么样吗?”
“确实是这样啊!我听我妻子今日子也说了不少你的情况,今日子对你也很中意,说你是一个很认真也很规矩的男孩子。但我还是担心,因为你比我女儿大好几岁。而且男孩子和女孩子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
“那您调查的结果是怎样的呢?”我对这个很感兴趣,就随口问道。
“你就放心吧。虽然你不善于运动,但学习还是挺不错的。你性格稳重,也不喜欢与人争斗。你善于周旋,与谁都可以圆润周到地相处。你的亲密朋友是女生这一点,也没什么问题,你们好像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嗯,只不过是青梅竹马的朋友而已。”
“好的,对你,我没得说。只是对于你们家遭遇的不幸,我可以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的女儿吗?对于你们家来说,这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
“没关系的。”
呈现在我面前的资料简直就像是大摇大摆地穿着鞋进了我家,随心所欲地在那里检查了一遍似的,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丝毫隐私可言了。
“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不告诉她这一条。”
“全告诉她吧,没关系的。”
“我知道了,那咱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耽误你的时间,不好意思啊!”
“没事。”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真想对他说:您比我更忙。还让您用了这么长时间来调查我,真过意不去。
我把手放到车门上,准备下车。但是转念一想,还是想问他一个问题。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多少都可以啊!”他很大度地说。
“只问一个。您在学生时代,在烤鸡肉串店里做过兼职吗?”
“真不太清楚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对于我这么简单的提问。他并没有作出回答。
据此,我便有把握确信我的推测。
“我说的只是猜测啊,在伊藤洋华堂前面的那家烤鸡肉串店,是侦探的培训所吧?”
“你说的就像是电影似的。”
“我说的并不是指电影里那种大手笔。我所想象的侦探活动,主要的目的也就是告密。”
“规模相当小。”
“嗯。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目的,被大地主看上的人,就会到那个烤鸡肉串店里接受大地主的直接指导,学一些帝王之术和暗中侦查的入门知识。”
“你有根据吗?”
“也没什么根据。只是。从未来那儿听来的东西和您的经历在我的脑海中突然联系起来了。”
“我服了!”他很坦率地说,“你说得没错,我是为了替岳父收集对他的诽谤,才潜伏在现在的公司里的。因为岳父并不信任他的儿子们,在那个用自己的亲属编制成的组织里一直都存在腐败现象。
“即便如此,我也觉得你很了不起。居然可以猜中这个秘密。直到现在,我们一直隐瞒着这件事情。为此我们也花费了不少力气。结果,却被一个高中生瞬间就给识破了。”
“我对谁都不会说的。”
“这点我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当你知道了一个秘密之后,会比我的立场都坚定。如果你把这件事情泄露给我们公司,我就要遭殃了。我那大舅子可不是一个因为我是他的妹夫就可以饶恕我的人。肯定会轻则降职,重则炒我鱿鱼的。但你不是那种会威胁别人或者陷害别人的人。”
“现在我对那些事情还不感兴趣。所以我既不需要封口费。你也没有必要杀我灭口。”
“你还真有意思。乍一看觉得你就是一个很柔弱的高中生,即便是看了你的资料,你也不过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优等生。但是,你确实有着一些不太平常的东西。
“跟你这么一聊。我有一个印象,就是你是隐藏了一些东西而活着的。你给别人的是一种千篇一律的印象,但事实上却是你这人其实有点让人看不透。或许,我女儿就是被你的这种东西所吸引,才想要知道有关你的情况的吧。”
“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我们家遭遇了一点不幸而已。”我似乎是在反驳他的观点。
“是吗?那你不觉得你弟弟贤悟对于你的人格塑造有很大影响吗?”
我对贤悟这个名字很敏感,这使我的心脏“咯噔”颤了一下。当我知道他调查了有关我的情况时,便预感到他会说起贤悟的事情,但是我的心还是不由得一颤。
我记得我早已将记忆之门关上,也早已“咔嚓”一声将回忆的脉络切断。做到这些并不是一件难事,即便是对于九岁的孩子而言,也是可以将记忆之门关闭的。
“多少会有吧!”
“多少会有影响,是吧?你们是双胞胎,比起普通的兄弟来,可以想象到你们的联系是更加紧密的。但是在我看来,你所保存的那份东西与家族中遭遇不幸的人所背负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但是,我觉得那也只不过是为了隐藏你的本质而使用的一个小道具罢了。”
我切断回忆的举动失败了,感觉心头的指针上有电流通过。
“贤悟的死。可不是小道具!”
我的指针开始剧烈摇晃,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对不起啊。我这么说并没有要侮辱贤悟的意思。”他为他的失言表示道歉。
“我想回家了。”
“真的很对不起,即便你恨我也没关系,但请你一定不要责怪我的女儿。她只是出于单纯的想法。想要知道你的情况。因为你自己很少说关于自己的事情,这也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才这么做的。所以,希望你不要恨我女儿。”
“我谁都不会恨的,只是我现在必须走了。”
“真是不好意思,但这绝对是最后一件事情。我去信用调查所查询了不少你的情况。但是似乎并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所以希望你能够安心。”
“你是怎么向信用调查所的人打听我的消息的?”我很关心这点,问道。
“我只是很坦白地去问你的事情。我就跟他们说,我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交了个男朋友,我想要调查一下他的品行,希望他们能帮助我。他们都没有怀疑我,回答了我的问题。并没有听到有关你的那些流言蜚语,所以不会有人想是因为你犯了什么事,而被警察或者媒体跟梢的。”
“您真是很熟悉信用调查所啊。”我无所畏惧地冲他笑了笑。
听他这么一解释,我知道他一定是经常利用信用调查所的。或许蝉也知道这一点吧,所以才会让她的父亲来调查我。
“又让你知道了一点。我可不想把你当成我的敌人啊!”他面带笑容地说道。
从MINI COOPER里解放出来之后,我便冲着检票口走去。我确认留言板上没有蝉的字迹之后才买了到下一个车站的车票,通过了检票口。正如天气预报所报道的那样,是个多云的天气。大概今晚是看不到星星的吧?
我想去图书馆查点资料。昨天晚上。我们把切开的西瓜搁在校园里便回了家。我原本是想收拾一下的,但蝉却反对我这样做。
我还以为蝉是嫌麻烦,正要一个人收拾时,蝉却气势汹汹地怒吼了起来:“不要,就这样扔着!”为什么蝉会那么固执?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的话,就在一年前,蝉就读的小学里发生过一起事件。虽然事件是发生在当地,但由于并不是我的母校,而且也仅仅是不断发生的不幸中的一个,当时也就权当是耳旁风了,所以关于那次事件的记忆已很模糊。
也可能是因为发生在小学里的事件或者事故,会刺激到我过去的一段不祥的记忆,所以我会在无意识中故意回避。
蝉很可能与发生在一年前的事件有关系。将切碎的西瓜就放在学校的校园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或者,是想要把校园弄脏?总之,在蝉上过学的那所小学里,对她而言,一定是有着什么特殊的记忆。
我乘上电车之后,很快便想起久保田给我的信。我也想就在电车里读一下,但是倘若被认识的人看见的话,就会变得更加复杂,所以我还是决定到了图书馆之后,在查资料之前再阅读这封信。
之所以要写信给恋母君,是因为我是一个胆小鬼,不敢当面向恋母君表白。我已经对自己的怯懦完全失望了。
今天,我听到了很多关于恋母君的传言。既有关于由利的,也有关于那个新出现的女孩的,总之是有很多传闻。我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但我并没有打算去问恋母君,我还没有那个资格。
我只是想将自己真实的想法传达给恋母君。那就是:我喜欢你。或许这会带给你困扰,但这确实是我真实地、自信地说出的唯一一句话。
我并不是要急着向恋母君表白什么。我现在正利用休息时间在图书馆里写这封信。因为我不能当面向你表白,才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写出这些话来的。
没有准备一张可爱的信纸,也没能准备一个可爱的信封,我感到很遗憾。我是听到了关于恋母君的传言之后,才决定今天就要将我的想法告诉给你的,所以也就没有办法去准备了。我想,要是我今天不敢向你表白,恐怕我这一辈子也就不能向任何人表白了。
我确实非常懦弱。但我想,恋母君应该也是跟我一样懦弱的。因为我是一个很懦弱的人,所以,我能分辨得出懦弱的人和坚强的人。恋母君跟我有一样的风格。这一点,我们刚成为同班同学的时候就知道了。
但是恋母君一直都是威风凛凛的,即便是偶尔遭到诽谤和中伤,也会装作不知道一样让事情过去。并不是你无知,也不是你很坚强,只是恋母君在平淡地过着每一天。我并没有对此感到非常不理解。所以即便所有人都离你远去,恋母君也一直会在我脑海的某个角落存在着。
暑假快要结束时,在车站前看到了恋母君,是在那段两边栽满樱花的路上。不知道什么原因,恋母君的嘴角肿了。那会儿我正参加完上午学校社团里的活动,走在回家的路上。
恋母君久久地站在那儿看了樱花树的根部后,突然走了。我便去那棵樱花树下看看到底有什么。原来那里有一只死去的乌鸦。
我一下子就感到心情很糟,这时我看到恋母君却拿着超市的塑料袋走了回来。我便迅速地躲藏起来。恋母君毫不在意周围人好奇的眼神,将那只乌鸦的尸体装起来带走了。我跟在你后面,但我并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打招呼,所以只好作罢。
我看着恋母君当时的举动,第一次意识到我是爱着恋母君的。如果爱一个人,就会无条件地接受他的全部吧?
说句有点极端的话,即便恋母君将那只乌鸦带回家吃掉,我的感情也不会有所改变。你不会生气吧?但是,我就是这样地喜欢着恋母君。虽然我也知道,恋母君应该是将那只鸟鸦埋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我的爱在今天就要结束了。我知道恋母君一直以来都注视着谁了,因为我也一直都注视着恋母君。你知道吗?恋母君会用一种非常特别的眼神看着她。用一种对谁都没有使用过的眼神看着她。
这么说来,恋母君在看那只乌鸦的时候,眼神也是慈祥的。或许这是我自己的感觉吧?
恋母君,谢谢!多亏了有恋母君的存在,才使我可以变得坚强一点。或许以后我可以更加积极地去恋爱,同样衷心地祝愿恋母君的恋爱也能够成功!
1995年9月6日
久保田诗织
我把信又读了一遍后,找到了1994年9月5日的报纸。以前,如果我想要查什么资料的话,便可以用由利家的电脑进行检索。因为我从来不使用电脑,所以一直都是拜托由利帮我查询的。
现在,我已经没有可以拜托的人了,也没有钱去委托信用调查所。我还有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只能前进。因为我已经到了无法返回的地方,剩下的只有前进了。
这么容易就找到了我想要的报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就在我寻找的那个日期的报纸的第二页上,是六年级的任课教师在上课过程中,敲打儿童的头部。致其死亡的事件。那个小孩原本大脑就有轻微的毛病,致其死亡的原因就是教师的敲打。这就是事件的概要。
有没有详细的报道呢?我又查看了其他报纸的记载。有没有整个事件过程的记载呢?我又根据日期作了别的调查,但都没有得到新的发现,无法找到与蝉能够产生关系的特别之处。接下来,我能够做的,只能是当面去问蝉了。
今夜的天空,覆盖着厚厚的云层。我第一次在没有星星的夜里跟蝉在一起。蝉与我一起坐在第一天我们坐过的长椅上。
“你来了,真好啊!”
蝉的语气依旧还是那么冷冰冰的。那句“真好啊”。听起来特像是违心的问候。但是我已经习惯了,对于这点缺点还是能够微笑面对的。
“我还想今晚能不能见面呢!”
我仰望着布满云层的天空说。从图书馆出来,我便回到了我们家附近的车站,当时我便预感到要下雨,所以急急忙忙往家跑。因为乌云已经低低地压在眼前。但是我又有了别的预感,我又留心回去看了一眼留言板,只见上面写着:“晚七点左右在喝可乐的那个公园蝉”。我看了一下表。六点三十八分。
“我有话想跟你说。”
“那太好了!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想说什么呢?海豚先生,你先说。”
“真是太好了!”我说完之后,停顿了片刻,姑且在头脑中整理了一下。
蝉估计还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关于我的资料。我猜想他不会比以往更早地回家。傍晚时,与我见了一面,本来就浪费了不少宝贵的时间,所以他回去之后,一定会把剩余的工作做完。
至于说蝉会不会去父亲的公司取资料,根据他们两个人的性格来判断。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个父亲是属于那种很讨厌家人出现在自己工作场所的人。
“我考虑了一下‘心’的问题。你能听我说吗?”
“真拿你没办法,就听你说说看吧。”
“我首先考虑的最根本的问题,就是有没有心的问题,并且我越想越觉得人是没有心的。我们只是单纯地对环境产生条件反射而已,接下来我就跟你说一下我的理由。”
“简直就像是达尔文,你提出的这个问题似乎要把全人类都当做敌人啊!”
“之前,电视里做流产手术时,我看到过婴儿在细长的器具中乱窜的场景。我看到那个场景时,感到了生命的神秘,胎儿阶段便产生了灵魂。但是现在想来,那个或许仅仅是细胞对于异物所产生的排异反应。”
“海豚先生。你是要否定心的存在吗?”
“我也不想否定,但是我也不能证明自己就有心。我开始认为,我们会感觉到什么东西,也能想到什么东西,都是细胞或者物质的作用。”
“海豚先生,你是有心的。”她打断了我的话,将手放在了我的胸口。“就在这里。因为我没有心,所以我知道。你的心就在这里,你在守卫着你的心啊!”
“你怎么知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的心也会慢慢消失。只是你用自己的力量防止了它的消失,保留下了心。”
“你防止不住吗?”
“错了。我是没有防止。”
“为什么?”我问她,但她似乎没有要回答我的意思。
就在这几秒里,一种包含着湿气的寂静将我们笼罩。
“如果我们囿于有没有心这样的问题。就不可能讨论下去了,所以我们就先假定人是有心的,先往下继续说。好吗?”
她深深地点了点头。
“先天人是没有心的。这就是我得出的结论,是环境创造了心。父母、兄弟、好朋友、同学、欺负我们的人,还有图画本、电视、报纸、电影、音乐、绘画等,就是这些给了我们各种各样的信息和情感。偶尔也会强加给我们,这样就形成了心。”
“证据呢?”
“我是双胞胎!”
“双胞胎?”蝉很惊奇地说。
“小学三年级时,弟弟在一次意外中去世了。”我这么一说,蝉突然间不再言语了。“好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想说的是,我和弟弟的性格完全不一样。拥有同样的遗传因子,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
“所以你就说心是后天创造出来的?”
“是的。”
“那海豚先生,你是不是认为我迟早会有心呢?”
“嗯!人是在创造心的过程中活着的,没有心就不能活下去,我相信这一点。”
“我认输!”她似乎仍有疑虑地说道,“双胞胎的话是很有说服力的。”
“不久,你的心就会回来的。”
“你说的话可能是对的吧。但是我却没有必要有心。”
“为什么呢?”我一旦触及她最根本的问题时,她就会缄口不言。
蝉用一种很烦恼的眼神看着我,我于是说:“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要勉强了。”
“海豚先生,你不想知道吗?”
“当然想知道啊。可能是我的自我意识过强了吧,但是我想我有权利知道。”
“我也有对你说的义务。”
我感觉蝉似乎是为了得到我的认同,才硬逼迫着自己这么说一样。蝉从她一直带着的小包里,取出一个水果糖罐,随意地从里面取出一颗,送进了嘴里。是那种在《萤火虫之墓》里。主人公的妹妹吃的糖。
“你要吗?”
“不用了。”
“戒烟以后,总觉得嘴很闲。”她就像在找借口一样,向我解释道,“欸,你听说过去年这会儿,发生在我上学的小学里的事情吗?”
“我知道!”
“在那次事件中去世的小孩是我的朋友。”
“你和那个孩子是同班同学?”
“我全都看到了。从开始到结束,整个事情的经过。”蝉就像是老年人在回忆遥远的过去一样,一边想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他的头部有点问题,但是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他是一个很好的小孩。慢点多说几回,他就能明白我的意思。而且如果仔细听他说话的话,就会明白,他的想法比那些看不起他的同学更成熟。
“他总是将自己的想法在诗歌里表现出来。之前,只有他的父母才会听他说话,所以他才写诗的。他的诗里有很多忧郁的东西,但是认真读的话,就会发现,那种忧郁里包含着一种安详的东西。他的诗就是这样子的。而且,他还经常写一些关于海豚的诗。”
“海豚?”
“是的。你有点吃惊吧?他小的时候,用过海豚疗法来治病,受这种影响。他非常喜欢海豚。他的梦想便是成为一个海豚训练师。我想这是一份很适合他的工作。比起跟人相处,或许跟海豚在一起更会让他觉得心情顺畅。
“但是,他唯一的梦想却被那个缺乏想象力的老师打得粉碎。那天正好该他回答问题,所以老师让他做一道数学题。通常情况下,他要是解答不出来的题目,本来就会再让别人来回答,但是那天也不知道是老师忘了,还是老师从一开始就是想让他难堪,给了他一道非常难做的题目。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看上去特别无助。大家都知道,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去想,也做不出来。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这让他很生气。在大家看来,他被难住的样子是那么好笑。
“老师用很长的时间让他出尽洋相之后,还说这么简单的题目你都做不出来?说着便用手指敲打他的头部。这样一来他就……”
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的口吻还像往常一样,没有改变,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但显而易见,她说得很吃力。
对于那个去世的同班同学,蝉只用一个“他”字来陈述,可能是因为她很难说出他的名字吧?因为蝉已经为那件事受伤了。谁都不想用自己的手去触碰尚未痊愈的伤痕,谁都不想让伤口扩大,更何况她才十二岁。
“不要说了,蝉。”
“不,我要说。说到这里就不说的话,那就半途而废了。我想把所有事情都说给你听。”蝉依然用一种平稳的口气说着。
对于蝉那种毅然决然要继续说下去的姿态,我感到无地自容。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在我面前号啕大哭,这样我还能好受点。
“这样一来他就……他就倒下了,而且就再也没起来过。那一瞬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他就像是被割断了线的玩偶一样。瞬间就失去了生命,一下子就倒在了地板上。
“数日后,决定在学校里举行一个类似于追悼会的仪式。而且因为我和他是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被要求作一个临别赠言。我根本没有心情去参加那个无聊的仪式。我太悲伤太痛苦了,根本就没有那份心思。
“但我还是决定接受这一任务,在全校学生面前,在电视镜头面前,因为那件事情已经惊动了媒体,我想电视台也会来人,我要将之前同学们和老师是怎样对待他的经过披露出来。我下定决心。写了一篇能够打动听众心扉的文章。但是我并没有把那篇文章读出来。海豚先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我胆怯了。到了那天时。我害怕得不得了,连从床上起来都做不到。我真是个不自量力的人。
“我要是有那样的勇气的话,在他苦于那道难题时,我就应该站起来,替他把问题解答出来,跟同学们和老师进行理论。不管我说的话有多么强势。那都只是嘴上的功夫。如果我一个人便什么也做不成了。只有一张嘴,那就是我的全部。”
“你的全部可不是就那么点东西。”
“不用安慰我了。所以我已经把我那颗无情的心给扔掉了。自那以后,直到毕业我都再没去过学校。学校也考虑到那次事件对我的冲击,所以就让我毕业了。
“初中时,我虽然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很远的学校去上学,但还是不行。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与同学们交流了。自从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心了,所以即便被别人欺负,我也不会受到伤害。”
果真是那样吗?要是那时,蝉有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性朋友的话,她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吧?如果有一个能够产生共鸣、能够心灵相通的朋友的话,蝉就不会变得那么固执了。进入初中以后,她的心灵还有回旋的余地,对于新的环境,她还会抱有一丝希望。
“如果你想认为是因为你才使那个小孩死掉的,也可以。那是你的自由。如果你想得到我的同情,我也会同情你;你想让我责备你,我也会责备。但是如果你想担负着他的死而活下去的话,我想你恰恰应该直面他,好好活下去。
“或许他会在另一个世界怨恨你,但是如果你感到自己应该对他的死负责,那就不应该逃避。你可以逃避学校,也可以逃避其他残酷的现实。只是有关他的事情,你却不可以逃避。这一点你只能用你的心来承受。”
“我害怕。”蝉说,声音有点颤抖,“我害怕自己的软弱。我害怕自己柔弱的心会不会再伤害到别人,会不会再伤害到自己。我已经不想再遇到那样的事了。”
“但是。你不想也不行。因为这是身为朋友的你所能够做的。”
“为什么是我呢?”
“那是你的责任,是不能逃避的,也不能去感伤,只能直接面对他。这就是所谓的背负着别人的死。如果不这样,他就会……”
“等等!”她叫了起来,“求求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蝉的话中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我似乎感觉到她将要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件。
“怎么了?你没事吧?”
“她来了。”
“她?”
“就是另外一个我。”
她说着,两手捂住了脸,弯下了腰。就像是客机在降落时,轮子发生故障无法打开、机身着陆时旅客们的姿势一样。
她嘟囔着,声音微弱,有些能够听清,但也有些话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吵死了。”
“你不过就是幻影!”
“别说话!”
“这是我的躯体。”
“滚出去!”
“我不给你!”
她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反复嘟囔着这些话。我将手放在她的背上,她一把甩开我的手,抱住了我。她两手抱着我的头,将自己的脸埋在我的脖颈处。
这并不能称作拥抱。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我紧紧地勒住。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一个部位,似乎要将我勒死似的。她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发育,骨架都能显露出来,紧紧地陷进了我的身体。
她汗流浃背。我的脖颈都能感受到她额头上的汗珠。我笨拙地抱着她。我想尽量抱得温柔一些,但恐怕我很难做到。
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我们就这样相互抱着。我感到,过去的我们正在看着现在的我们。我与蝉坐着的长椅,正是儿时我们试探河马诅咒时,看到的那对情侣所坐的那张长椅。
我向初中时的自己以及当时参加神秘之旅的成员辩饵着。不是的,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我的声音并不能够传达给他们。他们正用一种兴奋的眼神凝视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我们。但那些眼神中并没有西野遥的视线,他所看到的是上下嘴唇合在一起的河马。
“好了,没事了。”蝉在我的肩膀上叹了口气,抬起了头,将自己的身体离开了我。
“对不起,我说得过于苛刻了。把你逼迫成这样。”
“你没有说错话。”蝉说完,深深地吸了口气。
蝉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之后,取出一颗糖,含在了嘴里。
“我,试试吧。虽然我还是没有足够的自信,但我还是想试试。为自己,也为他,也为海豚先生。我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但你能等我吗?”
“当然,我是很擅长等待的。”我说着,将她那因汗水而黏在额头上的头发弄直。
“迟到的话,就在留言板上说一声。”
“可我,并不是什么精明的人。我想我会花费很长肘间来整理我的思绪。有很多事情需要整理,也有很多东西必须重新去面对。还有些是必须慎重地解决的。这样你也能接受吗?”
“好啊!”
“因为你爱我?”
“是的,我是真心的。”
“我还没有准备好。海豚先生,我现在还喜欢你。但我想把所有事情都整理好了,用一颗美丽的心灵来跟你谈恋爱。或许这样说有点奇怪,但我确实希望能够用一颗纯洁的、美丽的心灵来真心地谈一次恋爱。”
“一点都不奇怪。恋爱本身就是不健全的东西。”我说完,又想起自己缺乏恋爱经历的人生,接着说,“可能吧……”
“海豚先生,非常非常感谢你。”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说。
“我是别有用心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我这么说道。
“我也喜欢海豚先生的这一点。”蝉说着站了起来,“我该回家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回家。”
“知道了,但你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吗?”
“下一次我说给你听,可以吗?今天已经很累了。”
“好的,下一次再听你说吧。”
“不过,我想说点别的简短的,把耳朵凑过来。”
“请说!”我说着,将右边的耳朵凑向了蝉。
“闭上眼睛。”
“好的。”我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我感到蝉向我的耳边凑了过来,她悄悄地说:
“就用yes或者no来回答!”
“yes!”
“你不讨厌薄荷味吧?”
“yes!”虽然我不理解她的话,但还是姑且这么回答。
“那,我给你。”蝉说着,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用嘴将一块糖送到了我的嘴里。“我不太喜欢吃薄荷味的糖。”蝉面不改色地说。
蝉确实是讨厌薄荷味的。通过舌尖可以判断得出,糖的大小和在罐子里时差不多。似乎是她一直都将糖藏在嘴里的某个地方,根本就没有舔过似的。
“晚安!做个好梦啊!”蝉向我说完了告别的话,便跑走了。
但是,她的祝福并没有成真。那一晚。我久久地无法入睡。
就在凌晨前后,下起了暴雨,打搅了我的睡眠。我越是强烈地想要入睡,神经越是紧张。这是一种负面的影响。雨下了将近一小时,但雨过后的寂静,却又煽动起了我的焦躁。
时针指向凌晨两点,但我还是无法进入梦乡。今夜,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入睡。即便我将自己想象成海豚,也无济于事。当我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便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我患上失眠症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睡眠的晴雨表。今夜,无论我的身体如何想要睡着,我的大脑也会排斥这个要求。
在这样的夜晚。我只能看看书,等待着天明的到来。我已经预先准备好了在我失眠时可以看的书。书店并不会营业至深夜,只能在便利店里陈列的书籍中找寻,所以种类和作者都是无所谓的。
但是我预先买来的书我却读不进去。于是便决定给久保田写封回信。
谢谢你的来信。对于昨天你鼓起勇气才做出的举动,因为我个人的琐事而泡汤,我表示非常抱歉。但是你的想法已经清楚地传达给了我,我非常高兴,同时也非常难过。我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现在,我的心里只有她。对不起!
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但弟弟却在一次与我玩游戏的时候,出意外去世了。那时我们都只有九岁。经常听人说,双胞胎能够心灵感应。我们确实是可以不通过语言,便可以彼此交流的。
当然,我也无法听到弟弟的心声,只是通过对方一个轻微的表情、眼神或者不经意间的举动,就可以理解对方在想什么。我们之间是一种不需要语言的特殊关系。对于我而言,弟弟是一个无法替代的存在。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弟弟似乎有点讨厌我了。弟弟渴望做一个独立的人,所以,能够将他看穿的我便成了障碍。
弟弟不明白,即便我们长得再像,再能够心灵相通,我们也是两个拥有各自的特定人格的人。即便是周围的人都看不出来,也经常把我们俩弄错,但我们也并不是一样的。弟弟却不能理解这些事情。
弟弟做所有事情都跟我反着来,走着一条与我不同的路。弟弟剃成了光头,到了冬天还硬要穿短袖。我总是把自己关在家里看书,而弟弟却很活跃地在外面玩。弟弟去世之后,出现了一个决定性的区别。再也没有人把我们俩认错了。
突然跟你说起了这些话,你一定很纳闷吧?但是,我觉得为了能够跟你的表达相衬,我也应该告诉你真实的自己。
弟弟去世之后,我便失去了心灵的依靠。弟弟虽然一直都在回避着我,但他却能够理解我。我在学校里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感到失落时,弟弟总能察觉到,总会温和地安慰我。
我还是会感到很安心的,我们之间毕竟结成了很结实的纽带。即便弟弟对这一点很厌恶,但我却总是觉得很安心。有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是比什么都坚强的心灵支柱。
但是,失去了一直以来都支撑着我的弟弟,使我的世界失去了平衡。我开始变得混乱起来。我害怕一个人生活,接连好多天都无法入睡。
现在,那种恐怖还在继续,有时候也会导致睡眠不足。我不愿意去看镜子里面的自己,因为我感觉镜子里面的人不是我,而是长大后的弟弟。我的生日,也是弟弟的生日,所以过生日时我从来都不会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家人们祝福的话语,在我听来,总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或许,这种恐怖就像是来自弟弟的诅咒一样,会伴随着我直到我死去吧?但是,我还是决定要活下去。我要记住这一切,然后腆着脸皮端端正正地活下去。我已经这样决定了。正像你所看穿的那样,我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人,是一个怯懦脆弱的人。但我不会逃避,不会气馁,也不会失败。我已经这样决定好了。
现在,能够支撑我,能够将我从那种无尽的混乱中解救出来的就是……
写到这里时,电话铃响了。我停下手中的笔,毫不犹豫地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听筒,并不是我很想接起深夜的电话。这种电话。不是打错了,就是个恶作剧,我只是不想父母也被这电话铃声吵醒而已。
沉睡中的时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想要去守护家人的这份幸福。电话铃声还没有响第二下,我便拿起了听筒。
“喂!”对方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好久不见啊!”我虽然这样说,但这种说法有点不太确切。可这句话却是很自然地从我的嘴里说出来的。
“确实感觉好久不见了。”对方稍微有点犹豫,但还是同意了我的话。
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吸气声。之后便毫无前奏地告诉我:“我爸爸去世了。”
由利的父母离婚。原因是她父亲在外面拈花惹草。由利的母亲自尊心很强,坚持要女儿跟着自己,一分钱的赔偿费和抚养费都没有要,便带着由利离开了家。
考虑到由利的上学问题,她便在这条街上租了一间公寓。但原则上,她的自尊心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是因为丈夫拈花惹草才要逃离那个地方的。由利证实了这一点。
由利只跟我说了这些话。或许是因为由利不想说更多,也可能是因为由利并不太知道父亲离婚后的情况吧。不管怎样。我都觉得对于那些事情我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由利深夜打来电话,还告诉了我她父亲的一些其他情况。离婚后。他还住在他们三个人曾经生活过的公寓里,但是离婚后不到半年她父亲便患上了抑郁症。接着,病情不断恶化,甚至影响到了工作。他只好辞职,又离开了公寓,搬到了在别处的父母家里,与父母一起生活。
大约一年之后,在父母家里的静养收到了效果。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儿,看上去似乎抑郁症已经痊愈了。就在这时,他父母相继去世,或许这是因为儿子接二连三遭遇不幸使他们过于劳神了吧。
“你去参加爷爷奶奶的葬礼了吗?”
“没有。我妈说我不去也行。”
“你母亲去了?”
“是的。自那以后,她也很挂念他,去看过好几次。但已经无法阻止爸爸病情的恶化了。以我妈的力量,就是再怎么做也不可能了。
“爸爸的精神状况一直在下滑,最后跌到了谷底。也不去医院。还断绝了跟外界的一切联系。头发不收拾。胡子也不刮,连澡都不洗,衣服也不换,成天脏兮兮地在街上溜达,还把街上捡来的垃圾带回自己家。最后,在里山上吊自杀了。”
“里山?”
对她的话,我不由得有所反应。确切地说应该是:由利的父亲就是垃圾之家的主人,我对这一事实感到惊讶。因为优先选择里山是由利的父亲对由利感到愧疚。对我来说,里山是一个特殊的所在。为什么所有人都选择里山来作为自己寻死的场所呢?
“是的,是在里山发现他的尸体的。据说:是六号天还没亮的时候,警方接到了匿名电话。”
或许是去那里非法丢弃垃圾的某个人吧?是迷路了,还是不想把垃圾丢在一眼就可以看见的地方呢?总之目击者是进入了丛林深处,才发现了由利的父亲的。
“是吗?”
因为是在电话里,我虽然试着去附和她,但总是不太合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或许是人在临死时,还想要体面一些。他临终的时候穿着正装,留下的遗物还是个公文包。”
“不管是谁都想在临终的时候让自己好看一点吧。”
“这个我也知道。但是,包里只有空手道的黑腰带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封遗书,感觉很怪。难道这也是想要体面一些吗?”
或许,他是想用那条黑腰带上吊。但是,或许是他发现了蝉系在树上的绳子了。
“由利,你没事吧?”
单单听声音的话,由利的语气跟平时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看不到对方的样子使我感到很焦急。如果能够看着她的脸,我就可以不做这些毫无意义的附和了,也不用提一些多余的问题,而可以集中精力去敏锐地把握她的心情。
“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你说什么呢……”
“谢谢,没事。”声音很自然,也很清晰,“即便是金田一少年,自己的同学相继死去,不也能无动于衷吗?”
“如果侦探对每—个人的死都去哀悼的话。故事就没法继续了。”
在由利固执的推荐之下。我看了正在热播的电视剧《金田一少年事件簿》的第三集和第五集。
“可是,亲眼看到那种非常残酷的杀人现场,精神上受到创伤也不好吧?”
“那只是小说而已,也没办法啊!不过……”我被蝉的说话习惯传染了,“你怎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你父亲的不幸?”
“有点不太像样,说不出来。”
正如由利所说的那样,我问得太愚蠢了。即便是我,也有秘密啊。
“但是,不太像样的还有我。自己说好了要保持一点距离的。但连三天都没过。可是我突然就特别想听你说话,所以我就想只让电话响三声,三声之内,如果你不接电话,我就回家去。”
“你是在外面给我打的电话?”
“是啊!”我竖起耳朵听着电话听筒里传出的声音,由利身后确实有汽车驶过。
“你在于什么呢?”
“有本读到一半的书。所以就再看看。”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看书了。”
“不,你打电话过来我很高兴的。”
“你能接起电话来,我也很高兴。”她说完,似乎是将电话听筒从嘴边移开了,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我感觉到由利似乎是要告诉我些什么,只是很难开口罢了。
“实际上,我爷爷也是自杀的。”我说。
“真的吗?不是因为得了肺结核才去世的吗?”
那只是表面现象。
“我亲眼看到的,所以不会弄错。”
“你目睹了你爷爷自杀?”
“我并没有看见爷爷自杀的那一瞬间。我是要去里山散步,改变一下自己的心情时,在停车场看见坐在车上的爷爷的。”
那个时候,我正要去里山埋葬那只乌鸦。
“我走到爷爷的车跟前时,闻到了一股煤油的味道。再仔细一看,发现爷爷已经全身湿透了,副驾驶座上还有一个红色的罐子。当然,即便我去劝爷爷,听了爷爷选择自杀的原因以后,也会尊重爷爷自己的意志。”
“原因是什么呢?”
“爷爷已经意识到自己年老昏聩。他曾跟我说过,他不想失去关于奶奶的记忆。不想活到失去记忆的时候。那样的话,活着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但从话里是找不出答案的。”
“我知道爷爷深爱着奶奶,所以也就没有阻止。”
祖父拜托我去帮他处理掉那些淫秽图书,我问祖父我可不可以把那些书和我手里拿着的那只乌鸦的尸体一起烧掉。祖父很爽快地答应了我。我回家的时候,里山那边便燃起了一股黑烟。
“你父母知道你跟爷爷的那些谈话吗?”
“我没跟他们说过,所以他们应该不知道爷爷想要悄悄自杀。”
“你怎么总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自己心里呢?”
“我没有藏啊!”
“你明明藏了。”
“没有!别做这种无谓的争论了。”
“无谓?”她似乎要跟我吵架,“什么无谓啊?对我来说这可是很重要的。你打算怎样消化你藏着的这些事情呢?我倒是很想知道。”
“我什么都没有藏着。”我第三次否定了这一点,“我说这些,主要是想说,你爸爸也是想在自己还有理智时,自己还记着关于家人回忆的时候,选择死亡的。”
“无所谓。”由利对于我的看法和自己骨肉亲人的死,似乎是觉得无关紧要。
“无所谓?”
“是啊!当我听到我爸爸去世的消息时,我感觉终于可以安心了。我也悲伤过。因为这个爸爸虽然不像话,但他毕竟是我的亲人。在他很健康时,我也有过非常快乐的记忆。但我还是很平静,这不是因为我恨他破坏了我的家庭,也不是因为那个令人蒙羞的父亲终于去世了。你一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真不知道。”
“是因为我也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和你的处境一样了。”
由利的话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握着听筒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
真是个冷酷的女儿!爸爸去世了,反而还很高兴。
“由利,你怎么会对我的事情这么在意呢?”
“因为我想跟你成为相互理解的朋友。所以我就想要知道你的事情,想看到你看到的东西,想感受到你感受到的东西。与宽一的比赛项目选择了棒球,也是想要接近你。我想触及你精神上受到的伤害,这样就可以触及你的心灵了。”她满怀悲痛地述说着。
“那是没有意义的。”
“有意义!现在,我爸爸去世了,你不就告诉我你爷爷自杀的事情了吗?我又向你靠近了一步。”
我被逼上了绝境。对于由利说的话,我一句都接不上。我只能慢慢地紧紧握住听筒。
接下来是一阵良久的沉默,电话听筒就像是一个清洁器具,简直是要将我与由利周围的空气全都吸收干净。时间越是流逝。我便越是觉得沉闷。
打破长时间沉默的。是一声听起来令人感觉毛骨悚然的声音。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就像是一种令人厌烦的虫子在来回蠕动一样,但那分明是由利在抽泣。
“你哭了吗?”我有些冒失地问道。
“哭了不也很好吗?我想哭!在电话里哭,不行吗?”她带着哭腔模模糊糊地说着,之后大声哭了出来。
“你等等!”
我手中握着无线电话的分机,跑出了家门。我的脑海中立刻呈现出一幅地图,在其中检索着由利家附近的公用电话亭。因为我在电话里可以听得出由利身后有含糊不清的汽车声音。所以我可以判断得出她是用公用电话给我打的。
只有两个地方符合这样的条件,那两处离由利家的距离是一样的。我选择了位于车流量较少的马路边上的电话亭。
我疯狂地奔跑着。如果能够使我提前一秒到达的话,我宁愿使用兴奋剂。无论那会产生什么样的副作用,我都在所不惜,我只是希望能够加快我的脚步。
我右手上拿着的听筒已经切断了通话。那是我上高中时,母亲给我买的入学礼物。或许是判断失误吧,她想要去保护正处于青春期的儿子的隐私。不管我有没有长时间打电话的习惯,也不管我是否有恋人。
为什么要拿这么一个东西呢?它经常会妨碍到自己,真想扔掉它。但我还是扔不掉。对于我家而言,它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将它与由利权衡利弊,我虽然知道完全是不相称的东西,但还是没办法扔掉它。
难道是我的判断失误?远远看去,电话亭那里并没有发现人影,但由利的确在那里。她蹲在了电话亭里,两手紧紧握着听筒。或许是我向她走近的脚步声完全被她自己的哭泣声掩盖住了吧,她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我弯下身子敲了两下门,她才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听筒。她还不能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自己舍不得扔掉的听筒放在耳朵上,装作打电话的样子冲着她笑。
由利也模仿着我的动作,将听筒放在了耳朵上。我听到了一声挂断电话的声音,她似乎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放下听筒,打开门扑在我怀里。作为一个男的,这种情况下本应该是能够接住的,但我本身比较赢弱,加之我刚刚一路跑了过来,腰腿上已无半点力气,因此根本承受不住由利这么一扑,仰面倒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啊!”我为自己的不成体统感到有些悲哀。
“太无情了!真的,你太无情了!”
由利一边低着头说,一边拍了两下我的胸口。我的背部与臀部慢慢感受到了被雨淋湿的柏油马路上的凉气,但就在这之前,我最先感受到的却是胸口处温热的湿气。由利扑到我怀里还在哭泣。
我的胸口受到了急速狂奔的报复。心脏以异常的速度剧烈地跳动着,似乎是要使我平息那种跳动,由利一直哭到我的心脏恢复平静为止。
虽然这样说有些轻率,但与蝉相比。由利还是太重了,而且,由利的身体还软绵绵的。在漫长的人生之中,一个晚上便与两个女生拥抱,会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呢?这种稀少的事情。是不会再有了吧?我解释着,这应该是一个特殊的事例吧?或许是因为我还对蝉抱有一份内疚吧?
由利停止了哭泣之后,不停地向我道歉。她还在流鼻涕,但是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带纸巾。即便是想去便利店里买一包,我也没有带钱包出来。
由利也是只在口袋里装了一张电话卡便走出了家门。我们两人都身无分文,我只好将衬衫脱下来,为她擦鼻子。
“成变态了,不好意思啊!”
我一只手拿着电话听筒,裸着上半身,真像一个在深夜三点半不想遇见的变态。衬衫上既有我的汗水,又有由利的泪水和鼻涕,只好扔掉了。只是一件穿得很旧的衬衫而已,估计母亲也不会为此而唠叨吧。
“如果让警察叫住的话,你可得给我证明啊,行吗?”
“我就说我想向你询问有关业务上的东西,可以吗?”
“可以呀!”或许,由利想要提的问题在我的预料范围之内吧。
“那个女孩感觉怎么样?是叫加藤未来吧?”
女生的聪明才智真是不可思议,我在车站为了逃脱车站工作人员时说了一句“等等,加藤未来”。她便将这件事情与到高中教室里找我的那个女孩联系起来,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说实话,我也并不是很了解。”
“你爱她吗?”
“可能是爱吧?”
“可能?”
“我一直在想,我能不能去爱一个人。”我发自内心地说。
“你是因为直到现在还没有喜欢过一个女孩子,所以才会感到不安的?”
“或许是那样的吧。”
“不过,我有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世界上蔓延着各种各样的爱,是吧?”
“确实是这样啊。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很容易就能够改变它的样子,所以不管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爱来进行整理。”
“是啊!只要使用‘爱’这个词,似乎任何事情都可以被宽恕。什么‘用爱来拯救地球吧’,什么‘因为爱着你,让我们性交吧’,还有把殴打对方说成是鞭策。大家似乎都在用‘爱’这个词来掩盖事实的真相。”
“真是一个用起来很方便的词啊。”
“还是一个充满魔法的词啊!如果提倡爱的话,就可以消除人的自私了;可以很容易募到资金。也可以很容易地得到一个女性。”由利的话有点过激。
“或许,爱才是人类最大的发明。”
“但是,也有纯粹的爱存在。”
“我很想相信这一点。”
“如果你不能遇到真正的爱。能不能跟我结婚呢?”
“结婚?”对于由利突如其来的求婚,我感到非常惊讶。
“到三十岁啊!如果到那时,我们还不能与自己相爱的人结婚的话……”由利说着,似乎有些羞涩。
“好啊!即便没有爱,与你在一起生活,也不是一件坏事啊!”
“你是真心说的吗?”
“嗯,但是不能有孩子。父母之间没有爱,孩子会很可怜的。”
“世上也有以性为开端的爱。”
“是吗?那如果我们都三十岁的话,可以试一下。”
“到三十岁啊!”她又确认了一回,我们天真无邪地制定了一个十多年后的约定。“到那时,你要是还对女人多少感兴趣就好了。”
“你虽然经验丰富,却完全不知道男人的动物本能呀!只要是个男生,到了初高中时,肯定想过怎样脱掉女生衣服这种事情吧。”
“啊——那你呢?”
由利感到很惊讶,就像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一样。
“当然啊!”
“可是也看不出来你很想得到哪个女生啊!”
“估计我还不是个贪婪的男生吧!”
由利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对于自己熟悉的地方反而会觉得很陌生,我们已经到了由利家的公寓门口。由利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又说:
“放心吧,普通的性欲你也是有的。”
“我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
“或许是吧!”
“所以,希望你可以把我当做一般男生来对待。”
“知道了。”由利对我的想法表示理解。“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呢?”
“你为什么经常想要回避我呢?”
“因为贤悟对你很有意思。”
“是吗?我对那个小孩也很怀念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说到贤悟的时候,由利就会用“那个小孩”这样的词语来表述。我们都快成大人了,年龄在不断增长。只有贤悟,永远都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是因为贤悟把你的裙子掀起过吗?”
“但我并没有感觉到他喜欢我。”
“因为他一直隐藏着对你的感情。”
“他喜欢我哪点呢?”
“你给贤悟起过一个很奇怪的外号啊!”
“葡萄干?”
“是啊!贤悟对这一点非常高兴。因为他就喜欢要我没有的东西。”我说出了弟弟的秘密。
小学二年级时,由利和贤悟在同一个班。贤悟右耳朵后面,有一个葡萄干大小的黑痣。理发后由利最早发现了那颗黑痣,之前家里人和贤悟本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颗黑痣存在。那颗痣很好地隐藏在了耳朵后面,一般情况下是无法发现的。
贤悟特别在意自己的这颗黑痣,将其当做自己的标志。所以他将头发剃光,使这颗黑痣能够很容易被别人看到,而由利似乎成为了贤悟独立运动的支持者。
“可是,这件事情与你回避我,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嫉妒而已。我也很想要一个潇洒一些的外号。我们俩自从出生以来,便被赋予了相同的东西。”
“你不觉得有点傻吗?就像是《棒球英豪=》似的,那种听了就会心跳的插曲。没有吗?”
“没有啊!现实与漫画或者电视剧是不一样的。”
“现实很残酷!”由利说,似乎还特意叹了口气,“今天,打扰你了,不好意思啊!”
“不用在意的。那我以后要是失恋了,也借用一下你的小胸就好了。”
“我还在发育中呢。”由利说着。挺了挺胸,使胸部看上去大了一点。“‘恋母’,你也喜欢胸大的女孩?”
“不!”
“那,你是非常喜欢我了?”
提问的方式很奇特,但特别具有由利特色。
“嗯。还行吧!”
“我也特别喜欢你啊!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在被窝里想你,也不会睡不着觉。反而还会睡得特别香。学习的时候想你,也没有变得手忙脚乱过。”
“我就是你的冷却装置。”
“乒乓球。”由利啷囔着,“不过,虽然听起来有些悲哀。但这好像是一种正确答案。”
“对不起啊!”我只能这么说。
“干吗要道歉啊?我们之间又没有爱,只能说是运气背,所以不需要道歉。”
“但是……”我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突然,由利用两只手砰砰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你干什么呢?”
“哎呀!”由利用指头捏着脸,横着扯了两下。“糟了,笑不出来了。”
“笑不出来就别硬笑了。”
“我想让你放心啊!我的笑脸。你非常喜欢吧?”
“没关系的。就算你不笑,我也会非常喜欢你的。”
“跟你在一起,什么也不说就很高兴了。那下次我一定笑给你看,晚安!今天非常感谢你!”
“晚安!”我跟她说完客套话之后,正要打算回家,却又被由利小声叫住了。
“我很早就注意到了,但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不会生气的,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我也小声地说。
“你只有在说起弟弟时。才会说‘我俩’。但说起别人时,就会说‘我们’,这是有意的吗?”
“这是偶然的吧?”
“也不像是有意的。”
“嗯,我也不知道。”
“那,以后再说吧!再见!”
“再见!”我们冲着对方挥挥手,便各自返回家睡觉了。
我蹑手蹑脚地打开家门时,发现父母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不在家时,电话又响了,是一个搞恶作剧的电话。父亲起来接起电话,冲着对方大吼:“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便挂断了电话。却发现我的房门是开着的。
他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门也没有上锁,我的鞋也不在。父亲把母亲叫醒,两人都大惊失色。正要分头出去找我时,我回来了。
实在是太不巧了。偏偏在我出去时,打来一个恶作剧的电话。如果不是那个电话的话,也不会妨碍到父母睡觉,我也不会被劈头盖脸地呵斥一顿。
我深夜外出的举动遭到了严厉批评。此时即便是有人来劝说。我也一定会遭到他们的严加指责。我正好光着上身。拿着电话听筒闯了进来,父母也是满腔怒气,所以便开始了对我的漫长说教。
但是,即便母亲的怒气不断上升,毫不讲理地絮叨,我也不会生气。即便父亲翻出很久以前的旧账来说我,我也不会因当时已经说过而感到不满。
原因是从他们两个人脸上的表情来看,虽然带着愤怒和生气,但更多的是放心。父母对我的关切之情不经意间通过语言传达给了我。因为之前发生了爷爷自杀的事情,所以他们才会非常担心我。所以,我只能一个劲儿地承认错误。
父母对我的怒吼终于告一段落。我便将由利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他们。他们正在气头上时,无论我说什么,都只能被认为是狡辩。知道事情的具体情况后,父母的怒气便消散在了深夜的宁静之中。
当得知自己儿子是去那个可怜朋友家里了,刚刚还—个劲儿斥责我的父母。脸上却浮现出尴尬的表情来。这种场面确实有些难堪,我只好率先打破僵局。
“明天我还要上学去呢,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我的一句话使我们都可以再回到被窝里睡觉了。父亲点点头,似乎很有哲理地说道:“学习才是孩子的本分啊!”母亲则催促着说:“我们明天也还要上班呢,该睡觉了。”孩子应该有孩子的样。这一点很重要,但是父母更应该有父母的样,这才是更重要的。
我在被窝里想到了由利的父亲。想到了他的误入歧途。他越过了一条线,越过之后便再也无法返回。或许他并不知道这一点吧?或许是即便知道,也有不得不越过的理由存在吧?
我从被窝里爬起来,将由利的父亲送给我的棒球棒握在手中。我一直保存着,因为这原本就是由利的东西。只是她的父亲错过了机会,无法亲自将其交给女儿。
如果我去拜访垃圾之家时,就知道他是由利的父亲,或许我还有可能劝阻他的自杀行为,即便或许只有很小的可能性。
不,即便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有那种把决定要去自杀的人挽留下来的能力吗?我曾经默认了祖父的自杀行为,也想过要默认蝉去自杀。我原本就缺乏生命力。根本没有使他人生存下来的能力。仅仅是维持我自己的生命,已经使我精疲力竭了。
并且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一个人都不管自己的衣着形象。再活下去或许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我也曾经想过要去选择死亡,所以我很难否定别人想要死亡的心情。再说,对于我而言,对一个认准了选择死亡的人编造谎言,也是做不到的。
由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我保存下来的东西变成什么样子了呢?我是否已经将其很高明地化解了呢?或者,这些东西会引起我消化不良呢?
我并没有去走自己选择的道路,因为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或许我已经越过那条线了吧。但是,安全的道路究竟在什么地方呢?没有人告诉过我那条路在哪儿。教科书和厚厚的词典上也没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