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幸没等咖啡煮好,便着手寻找春狂亭猫介的信。
事关五十万圆,太重要了。尤其是所得锐减,桑幸见钱眼开到眼珠子快掉出来。他先从塞有约四、五年前的报告和信件的纸袋找起,却没看到类似的东西。喝杯咖啡后,他再接再厉。然而,找了将近一个小时,仍毫无斩获。
刚过下午五点,桑幸焦急起来。若随书寄来的只有信纸,他可能已连同书籍和外面的包装一起丢掉。不过,要是放在直式信封中,应该会留着。桑幸原本很笃定,但找半天还遍寻不着,他渐渐失去自信。想到五十万圆愈飘愈远,心情便随窗外暗下的天空变得阴沉。
话说回来,柿崎继承春狂亭猫介后,到底能拿多少钱?虽然不晓得塔姆哥总务部次长地位多高,薪水肯定不低,至少不会是十一万零三百五十圆。这样的人口中的“一大笔钱”应该相当惊人。年收一千万左右吗?那么,除以十二个月,一个月就是八十三万多,跟十一万零三百五十圆天差地远。然后,只分给我少少的五十万?想到这里,桑幸愈来愈不爽。何况,搞不好不止一千万。难不成是……一亿!不无可能。逐渐暗下的室内,桑幸像头饥饿的野兽,双眼炯炯发光。若年收一亿,一个月就是八百三十三万多!与十一万零三百五十圆之间的落差,巨大到教人发昏。日本的贫富差距居然已大到这种地步,桑幸不禁对政治涌出一股愤怒。
为了区区五十万,满心焦躁、双手沾满尘埃,岂不是太愚蠢?桑幸从咖啡机倒杯新的咖啡,一屁股在椅子坐下,有些发火地在内心大叫:不干了,老子不干啦!稍微冷静一想——不,用不着冷静,还是不得不说那五十万圆实在可惜。不管怎样,光是找到信就有五十万。桑幸,你要加油啊!桑幸,不要放弃啊!桑幸自我打气,慢吞吞地从椅子起身,再次走向书架。此时,有人叩叩敲门,文艺社成员现身。
“桑幸老师,你还没走?”木村社长打招呼,接着,护士山本、牙牙、神神这群老面孔一如往常,毫不客气地走进来。
起先只说要寄放物品,但备份钥匙也打了,研究室渐渐变得犹如社团办公室,这是桑幸的错觉吗?牙牙——押川千惠,与护士山本——山本瑞穗似乎在找东西,往纸箱乱翻,而老样子一身巴士车掌套装的木村社长则站着与桑幸交谈。另一个也是老样子,穿牛仔裤配黑色连帽外套的游民女大生神神——神野仁美不晓得在想些什么,默默眺望窗外。辣妹早田梨花与暴龙藤井则是不见人影。
“老师,连假后的星期四傍晚请空下来。”木村社长要求,说是想召开文艺社的会议。
“总算收到新社员,我们想向老师介绍。”看来,鬼太郎多少发挥了效用。
“原本打算在这周办迎新,碍于诸多因素,决定改成下周,拜托老师喽。”
“有几个新社员?”桑幸以发问代替招呼,木村社长回答“三个”。今天没扮护士,穿着奇妙的轻柔梦幻衣装的护士山本插话:
“不过,这次以文艺社来说,算是中大奖。对吧?”
“没错。”高个子牙牙附和。
“有男生入社了。”木村社长说明大奖内容。
桑幸听闻,从女子短大改为四年制男女同校的第一年,只有一个男新生。这也是鲸谷教授高喊存亡危机的最大根据,男学生不增加,就没有未来。即使不是鲸谷,只要是大学相关人士都有相同的想法。如何吸引男学生,是下年度的招生重点。反过来看,稀有的男学生究竟是怀抱何种心态入学,势必引起关注。或者说,一个男人只身闯入女人国的状况,引发众人的好奇与关心,而文艺社竟抢到这唯一的男学生,确实可谓中大奖。话虽如此,也说不清到底算什么奖。
事实上,远离窗边,如咖啡厅常客般佣懒坐在长桌旁铁椅子的神神,就当场发表否定见解:
“这算哪门子大奖?”
“要问哪门子,也没人说得上来。毕竟是ONLY ONE的男生嘛。”护士山本应道。
“看他那副德性,基本上没啥路用吧。”神神冷酷地反驳。
“确实,满微妙的。”牙牙点头同意。
“就算现在没路用,喏,日后也有成长的机会啊。”木村社长语带否定,仍展现出责任感。
“感觉成长无望。”牙牙说。
“彻底无望。”神神简短地结束ONLY ONE男生的话题,接着问:“这是什么?”拿起桌上的《双关语大辞典》随手翻阅。看来,文艺社成员对男新生的评价不怎么样。
“双关语,大辞典……猫介。哈哈,好笑!感觉超蠢的!”从旁窥望的护士山本发表感想。当然,她的见解有误。不是“感觉”超蠢,而是真的蠢到家。
“莫非刚刚来的那个条纹西装男是春狂亭猫介?”神神盯着桑幸问。
“不是。不过,你怎么知道有人来?”桑幸反问。众人回答,午后众在研究室时,有个穿条纹西装的男子找桑幸。
“我们告诉他老师在开会,没关系吧?”木村社长说。
“嗯。”桑幸无可奈何地点头,“那个人现在不是春狂亭猫介,但不久后就会继承春狂亭猫介的名号。”他这么说,其实是想惹大伙笑。
“那么,他果然是猫介嘛。”牙牙应道。
“说得精确点,是第二代春狂亭猫介。”桑幸修正。
“什么叫继承名号?”护士山本一脸疑惑。
“就是继承某人的名字和地位。落语之类的传统艺能都是如此,像是乐太郎继承圆乐。”木村社长解释。
“耶,社长!最爱‘笑点’的女人!喜欢的男性类型是歌丸!”
听到牙牙的话,众人同声咕哈哈哈哈地笑。然后,护士山本冒出一个古怪的疑问:
“那个人是不是出身茨城?”
“谁?”
“要继承猫介的人。”
“不晓得。”桑幸纳闷地偏着头。
“为何突然这么问?”木村社长从旁插话。
“他很像法国人。”
“会吗?”
“有点那种感觉,比方说领带。他看起来会唱法文歌。”护士山本解释。
“猫介哪里像法国人?”牙牙出声。
柿崎那副外表,怎么看才会像法国人?桑幸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过,要是像法国人,怎会想到茨城?”木村社长提出最根本的疑问。
“因为茨城是日本的法国。”护士山本回答。
“什么跟什么啊?”
“莫名其妙!”
“可是、可是,”护士山本连忙辩驳,“这是筑波大学的老师说的。”
“说什么?”
“茨城是日本的法国啊,只是没有巴黎。”
“哦,这样啊。”
“牙牙是茨城人吧?是茨城的哪里?”
“丼津町。呜呜,超乡下的。”
“不过,是法国耶。”
“喔喔,法国的话,或许挺不错。”木村社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就算是筑波大学老师的见解,这么轻易听信好吗?
茨城是没有巴黎的法国,似乎颇有道理……不,无法信服。怎么可能信服?说起来,没有巴黎的法国,还算是法国吗?桑幸思索着。
“桑幸老师,你在整理研究室吗?”木村社长大概是注意到纸袋丢了满地。
“的确该整理一下。”护士山本赞同。
“也不是整理,我在找东西。”桑幸不得不应道。木村社长表示想帮忙,桑幸基于年轻时养成的“能利用的资源,不利用就是损失”的人生哲学,思索片刻后开口:“唔,那就麻烦你们帮忙。”
目标是与桌上那部春狂亭猫介编纂的《双关语大辞典》一起寄来的信件,装在高级直式信封,希望能帮忙找出来。桑幸说完,所有社员便翻找起书架。
桑幸也加入寻觅的行列。不到一分钟,护士山本嚷着:“是不是这个?”仔细一瞧,她拿着一本橙色布面的精装书,秀出夹在里面的白色直式信封。
书封上印着“双关语大辞典——思想家篇(二)”及“春狂亭猫介编着”等文字。刚刚柿崎找到的是《思想家篇(一)》,所以这是第四集。
“在哪里找到的?”桑幸问。护士山本指着面窗的右侧中央书架,回答:“那边下层。”是堆放赠书和杂志的一区。的确,仔细想想,信件应当是随《双关语大辞典》寄来,他从包裹中取出书后,把信夹在书里了吧。
在众人的注视下,桑幸打开并未密封的信封,抽出一张没格线的高级信纸。信件是直书,印着书法体的文字。大略浏览以问候语开头的内容,在“《双关语大辞典》第四集出版,请各界惠赐批评”等惯例词句后,有一段是“岁月不饶人,不肖春狂亭猫介将于近期引退……决定让春狂亭鸡介——即柿崎秀介,继承猫介之名……”宾果!五十万到手!
桑幸竭力保持冷静,以免社员察觉他的兴奋。然后,他道谢:“感谢你们帮了大忙。”
“我满厉害的嘛。”护士山本一脸得意。
“真的满厉害的。”木村社长接过话。
“瞥见书里跑出像信封的东西,我马上就猜到。”
“小瑞啊,”木村社长开口,“就像法国的猪。”
“法国的猪?”
“喏,就是会挖菇菇的猪。那种很贵的菇菇叫啥?”
“松露?”神神推测。
“对对对,就是松露。”木村社长继续道:“稻垣吾郎在SMAP×SMAP上提过,松露是靠猪的嗅觉找出来的。”
“法国猪好厉害!令人刮目相看!”
“那是在说我吗?”
“没错,你的嗅觉简直能媲美法国猪。”
“这猪可真会找。”
“猪吗?搞不好挺可爱的。”护士山本接纳自己的猪性。
桑幸把信纸放回原本的信封,带着深深的满足,藏进书桌抽屉。
望向窗外,归巢的乌鸦嘈杂地叫着,三三两两地飞过黄昏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