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月君吗?”
第一个向乌有搭话的人是村泽。他的眼里隐藏着些许暗影,面容憔悴,朝乌有出现的门口走来。
“听说你发高烧,现在好点了吗?”
“多谢您的关心,好多了。”
窗外的阳光已经开始变成红色。天空描绘着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杂糅着红莲的赤与空虚的蓝,阳光照射到客厅里。现在已经五点了,看来又睡了四个小时。
“那就好,前天发生的事,真过意不去。”
“没什么,跟那件事没有关系。”
乌有看了一眼尚美。她正坐在客厅的一角看电视,显得非常虚弱。没有化妆,脸庞显得有些松弛,平日的端庄与秀丽完全消失殆尽。莫非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坐在那里?
“听说结城先生失踪了?”
“啊,是舞奈小姐告诉你的吧。你见过结城吗?你好像是一直在睡觉吧。”
“现在还没找到吗?”
“房间里找过……他应该不会在外面散步吧?”
“什么时候发现他失踪的呢?”
乌有站不稳,与桐璃一起坐到村泽对面。他觉得沙发比平时硬,坐得不舒服。
“上午发现的,一直没找到。”
也就是说,发现是在五六个小时之前。村泽的话里,包含着放弃的意思。水镜之后的遇害者是结城……这么想,倒也成立。
虽然头还是晕,可不管怎么样,得先克服一下,必须了解现在的状况。乌有尽量冷静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客厅里的人比昨天又少了一个,大家坐得很分散。最爱说话的结城消失之后,客厅里显得很冷清,同时也显得更加宽敞。
旁边的神父双手一会儿交叉一会儿分开,似乎等待着什么。乌有前天就想请教他那天说的话有何特殊意义,但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不说为妙。
“看来,结城先生果然……”夫人的声音很微弱。
“消失了,是吗?”
“消失,这可不是句好话。”神父插嘴道,“应该说‘藏起来’或者‘被藏起来’才对。消失这种话,就像是恶作剧一样。”
神父说话时的语气与当时的情景并不十分协调,太过冷静,几近无情。夫人半是轻蔑地望了他一眼。这句话对乌有和尚美来说并不重要,可神父却很在乎。他一脸严肃,非常认真地回望了夫人。帕特里克神父口中的“消失”一词具有神秘的意味,有上天显灵的意思。乌有突然想象出一幅场景——大地裂开一条大缝,将结城吞了下去。神父不想将人为与天意混同起来。不,乌有马上改变了想法。神父如此想从语言上将这两者区分开来,正表明他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
因此,他刻意地回避了“消失”这种说法。
“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在乎的呢?您认为他不是‘被藏起来’,而是‘藏了起来’,有什么根据吗?”村泽改变了坐姿,问道。
“你应该也想到了吧,应该是那个人所为。”
“你是说……结城是凶手?”
神父声音很小,却很有说服力。“很有可能。”
“原来如此。”乌有插话道。虽然并非真正认同,可神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村泽他们不也毫无根据地怀疑结城遇害了吗?谁能断言结城不是法官沃尔格雷夫?
“结城先生?不可能。”夫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大叫了起来,反复望着乌有和神父的脸,“你撒谎。”
“尚美,神父说的是有可能。”
“有可能?那就说明他在怀疑结城。”
“没办法,谁让他现在没在这儿呢。”
“肯定跟水镜先生一样,被同一个凶手杀害了。”
同一个人。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指示代词,可怎么说得那么肯定呢?夫人穿着单薄的衬衣,双手抱住肩头,颤抖起来。那种表现也可能是装出来的。乌有目睹过昨晚发生的事情,什么都不敢轻易相信。他并不同情这些人,可也不想激怒大家。
“不过,要是遇害,应该能看到结城先生的尸体才是。”桐璃一句话,把乌有的苦心化为乌有。
夫人瞪着桐璃,眼里冒火,好像在说“真惹人厌”。桐璃条件反射般躲在了乌有的身后。看来她很不人道地将乌有这个病人当成了挡箭牌。
村泽说话了,他用手撑住下巴。
“现在一个人出去的话,太危险了。”
一个大男人说这话未免显得太没有担当,可这表明他对那位隐藏起来的凶手恐惧万分。最有可能是凶手的结城现在突然失踪,让人不知所措。
“那就派两个人……”乌有说了一半,突然领会到,既然现在结城失踪,那么事态就变成“鸡、狼与大白菜过河的游戏”了。贸然行事很有可能遭到暗算。这就是大家都神经高度紧张,还停留在客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原因。
“至少和音馆周围没有发现异常。”
“考虑到前天的情况,如果结城遇害,是不是也应该像水镜先生那样?我们是不是会看到他的尸体?”
“也有可能凶手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引起大家恐慌。”
帕特里克神父这次站到了反面的立场。他本人可能是想站在宏观的立场上来论述,就像小说中的布朗神父一般,故作镇定,采取了似乎与己无关的超然态度,可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不安。
神父将十字架拿到眼前说道:
“不管怎样,他不可能只是单纯地出去散散步。”
“当然。”村泽很着急,指尖不停地叩着桌面,俨然冷战后的美国,突然得独自承担控制世界的重任。结城失踪了,现在只剩下村泽一个人来收拾局面。
“请大家保持冷静,假设结城先生是凶手,他怎么会突然消失?这不过是造成了些多余的恐慌。”
乌有的立场发生了变化。看来他已经开始怀疑任何人了。
“你现在看起来可真像一个侦探,以前是那么不愿意。莫非是发烧的缘故?”站在一旁的桐璃嗫嚅道,“好像换了一个人。”
“啊。”乌有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并未作出解释。原因很简单,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既然警察暂时介入不了此事,他也不能再冷眼旁观下去。在来人接走他们之前,哪怕是为了自我保护,即便是当不好侦探,也得积极地采取一些行动。现在,怀疑的对象已经只剩下三个人。
正在这时——
放在桌上的玻璃杯与玻璃桌面相撞,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接着,碗橱以及红酒瓶都开始摇晃起来,一起发出声响,产生共鸣,奏出气势恢宏的和音。
桌上的玻璃杯倒了下来,滚到了地板上,淡褐色的液体渗入红色地毯。不久,整个客厅都开始晃动起来。
“地震!”乌有叫了一声之后,大家都感到了强烈的震感。他条件反射般地保护好桐璃,将身子缩成一团。晃动接连不断,就像是陈旧的列车被提到新干线般的速度行使,车身摇晃得厉害,地板与沙发都在持续晃动。
咔嚓!木窗户裂开一条缝。接着,白色的裂缝像蜘蛛丝般迅速延伸开来。整个场景像看电影一样,画面鲜明而又震撼。只见许多碎片在眼前飞舞。几级地震?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总之整个屋子摇晃得厉害。到处都是玻璃破碎的声音,酒架上的红酒掉下来摔碎,使得地震的恐怖成倍增加。
桐璃不断尖叫着,躲在乌有身下。看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桐璃害怕地震。天花板上只有三根细链子吊着的吊灯来回摇晃着。眼看着链子就要断开,吊灯要掉下来了。不,更恐怖的是,整个和音馆摇晃得如此剧烈,似乎即将倒塌。
“乌有,你想想办法吧!”
“我能有什么办法。”
乌有声音沙哑,勉强说出了那些话。
“和音,这肯定是和音。”夫人蹲在桌腿旁边低声说道。她好像神志不清,反反复复念叨着“和音”这个词。神父与村泽并未加以制止。这哪里是制止别人的时候!
……
不知地震到底持续了多久,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也许实际的时间比感受到的要短。不过,这是事后的回忆。事发当时,即便理智告诉自己不可能,大家还是害怕晃动会永远持续下去。
地震结束后,大家并未动弹,只是茫然望着外面。每个人都猜想着接下来会不会还有余震,都一动不动。
过了不久,大家都恢复了理智,意识到周遭发生的事情。许多玻璃都碎了,地毯上到处都是碎片。掉下来的酒瓶有一部分也碎了,红酒流了一地,散发着酒气。三个月前采访过的香水工厂也没有这般情形。
——夏日飞雪后是大地震,简直像世界末日。乌有心里默念着,但并未说出声。不过这用不着说,看看大家脸上的神情就知道,每个人都有同样的想法。
“刚来的时候确实也有过几次地震,这么强烈倒是第一次。”
村泽回过神后站起身,说了上面的话。他并没有提及和音。
“新闻里可能会报道相关情况。”
一直紧握着十字架的神父现在站了起来,正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机。这位一直冷静的神父也未能保持常态。他按了两三次开关,屏幕上却没有任何显示。
“插头插上了吗?”
“插上了。”
“电视坏了?”
大家看了看天花板,吊灯也灭了,整个屋子显得十分昏暗。
“可能是停电了。”
是因为刚才的地震吗?
“其他的房间呢?”
村泽跑出客厅,几十秒后回来。
“到处都没有电,肯定是电源出了故障。真希望别出什么大问题。”
“这该如何是好啊?”
夫人发出悲痛的哀鸣,在她看来,停电是雪上加霜。乌有却暗自感到幸运,还好现在并不是完全看不见,如果是那样,恐怕就不是夫人说几句丧气话这么简单了。也许这几个脆弱的小人物,将全部丧生。接下来是桐璃开始抱怨说停电后不能洗澡。
“我们去看看配电盘吧,乌有。”
村泽努力保持镇定,朝乌有招招手,再次跑出去,手里拿着手电筒。
“大家别出客厅,接下来可能还有余震。这里就交给你了,小柳。”
“我们去哪儿?”乌有追上跑得飞快的村泽之后问道。
“地下的发电室。”
“这里有发电机?”
乌有很惊讶。不过稍微想想就会明白,这里离本土太远,拉电线过去成本太高,还是自己发电比较划算。
“您说的地下,是那天去过的地方吗?”
乌有想起前天放置水镜尸体的地方。现在是夏天,地下室可能充满了腐尸的臭味。
“不是。”村泽听懂了乌有的话,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果然,他们去的方向与前天不同,这次走的是向东的楼梯。楼梯间里没有电,楼梯很宽,楼道很长。发电室占地面积很大,所以设在杂物间下面。地下室特有的冷气与气味都是大同小异的,让人不想久留。
突然,面前出现一扇绿色的铁门。没有上锁,上面有一只硕大的门闩,生满铁锈,看来已经多年没有人来过。
“万一发电机出了故障,我们谁也不会修啊。”
村泽并没有答话,可能是不想开口。乌有后悔自己的轻率。
还好,乌有的担心并没有成为事实,发电机还在嗡嗡嗡地叫着,继续履行着自己的使命。地下室里连蒙上灰尘的天窗也没有,像个暗箱。工具散乱地扔了一地,散发着强烈的油污气味与热气。既然发电机没发生故障,应该是接触不良。
“看来问题不大。”
村泽松了一口气,看了看乌有。虽然发电机本身并未发生故障,但要是内部的配线被拉到了外面或者断开的话,这几个门外汉也无法修理。
村泽注视着发电机。他并非工科出身,不过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不久,他说了一句“不是这里”,转身走向配电盘处。
“你发现原因了吗?”乌有在黑暗中很不安地问道。可能还没确定问题到底出现在哪儿,村泽并没有回答他的提问。
“我认为这场地震的范围应该不仅局限于这座小岛,也许其他的地方也发生了地震。当时的震感让人感觉规模很大,应该是强烈的海啸所致。”
以前听说过智利大地震是因为强烈的海啸席卷太平洋沿岸地区。如果是地球内部能量引发的地震,这座岛如此靠近震源地,海啸应该更加强烈才是。他没有太多理论根据,只是想当然。
“这座岛可真诡异。”
“也许。”
“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和音岛上一人被杀,一人失踪,此刻问这种问题,实在太过愚蠢。乌有并不认为在异度空间内存在着某种神秘力量操控着这一切——如果非要给那种力量取个名字,也可以叫做“神”。
“如月君。”
“怎么了?”
乌有觉得村泽的声音比较生硬,开始不安起来。看来是修不好了吧。
“没有补救的办法了吗?”乌有慌忙跑到村泽旁边。
望着配电盘的村泽给了他意外的答案。
“根本没有故障。”
“不是故障?”
“对,没有发生故障,不过是主电源掉下来了。”
说着,村泽将它按了下去。地下室的指示灯又亮了起来,油污的气味并未改变,不过室内显得宽敞了一些。
“这样就没问题了。”
现在客厅里的吊灯以及电视也都恢复正常了吧。此举避免了事态进一步恶化。
“保险丝烧断也会造成电源弹起。是不是因为地震造成短路,自动切断了主电源呢?”
“不可能。”村泽表情严肃,斩钉截铁地断言,“不是保险丝,它没有出任何问题,现在是主电源出了问题。你觉得这么重要的阀门会轻易掉下来吗?”
“那……”乌有知道了。
“你是说有人在地震中或者地震刚刚结束的时候故意切断电源?”
“会是谁呢?大家都在客厅里待着呢。”
乌有想到了昨晚的钢琴声。看来弹勋伯格曲子的人,还有切断电源的人,并不在六人之中,而是另有其人。
“也许是结城先生吧。”
村泽苦笑一下,催促说“走吧”。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不知道。我不认为是结城干的。如月君,你可要保守秘密,别引起大家不必要的恐慌。”村泽一脸严肃地交代道。
“明白。”
乌有不知道村泽是否认为是结城所为(至少乌有看不出来)。到底是谁呢?那个人肯定在掌控着一切。看来,第七个人就要登场了。这是最有效且最恐怖的煽动方式。他(现在假定是位男性)在这场意外的大地震中采取了如此大胆的行动,肯定拥有强大的力量。
乌有非常恐慌,看来那个人不仅掌握了他们几个人的动向,连自己也被看穿了。他望着好不容易关上的铁门,脑子里想象着凶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