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久没回来了?”
长宁宫后花园亭中桌旁,璃安撑着脑袋,一副看起来精气神不太足的模样,一袭红衣被风吹动,像翩然落在枝头的蝴蝶。
自打重伤再苏醒,他便常常精神不济、神魂不稳,纵然用药调理,那也是个很缓慢的过程。
莫玄在时还能强打起精神,可她人在南境许久未归,璃安也没了强撑着的心情和理由。
连姜看了看自家殿下,小心翼翼:“三个月。”
璃安叹气:“三个月零四天。”
“我的修为要是高些就好了,也不至于只能困在宫里等消息。”
连姜近乎急切的道:“殿下不要妄自菲薄,您也很厉害!”
殿下不似尊上那般法力高深,却仍能稳定魔界上万年,其中艰辛外人难以想象。
他陪在殿下身边数千年,亲眼见证了一切,如今看见殿下这般模样,恨不得殿下能立刻想起一切。
连姜想起尊上下的封口令,咬了咬牙,心中竟对尊上生出些许怨怼。
这场闹剧就该快些结束!
“我厉害?连姜莫要再安慰我了。”璃安笑着摇头。
连姜心中的情绪再压不住:“我不是在安慰,殿下您其实、其实……”
眼前划过那日殿下从太玄殿出来的模样,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您其实很聪明的。”
璃安失笑:“这世上聪明人多得是,但如尊上那般修为的却是独一份。眼下仙魔两界的情况,我确实是帮不上什么忙。”
……
如今的魔宫简直像个铁桶。
能接触到璃安的宫人都被莫玄种了一缕魔气,以保证宫里的消息不被泄露。
里面的消息泄露不出去,外面某些不该传进来的消息自然也传不进来。
可这阻止不了流言甚嚣尘上。
——传闻如今魔宫中那位新妃其实是魔尊亲弟璃安!
这消息在某一天悄悄出现在魔界,像在油锅里滴进一滴水,炸了锅,愈演愈烈,短短时间光是市面上流传的版本就有四五种。
忘川河畔
歪脖柳树下有块巨石,巨石上坐了个人,黑衣黑发,坐在那一小团,半点儿看不出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模样。
“尊上,您还有时间蹲在这?”
身后走来一位银甲将军,看见那一团,气不打一处来。
莫玄没回头:“不然我现在提剑杀上仙界?倒也不是不行。”
后卿站在她身后,看着眼前的忘川。
忘川河水一片碧绿,幽幽荧光照在人脸上显得诡异,水中尽是不得投胎的魂魄,怨气冲天飞鸟难渡。
她头一次生出了把人踹进忘川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莫玄感觉到脑袋后面的杀气,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别,你要是真动手了,明天仙界就能四处散布魔界内讧的消息。”
给后卿气笑了,她坐到莫玄旁边,摘下护腕,啪的一下扔在石头上。
“您还知道仙界会乱传消息?您出去听听,外面都传了些什么?三个月了,您究竟是什么打算?”
本以为这谣言编的够离谱应该没人信,结果信的人竟然还不少。
没人敢直接问尊上,不知是谁第一个想到她后卿与尊上关系好,便一个个都跑过来试探。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整整三个月,没完没了,不停的澄清,结果当事人悠哉悠哉,不慌不忙。
莫玄放空视线往远看,盯着一处桥梁的残骸。
那处本是名叫奈何的桥,可连通两界,可惜早在许多年前的仙魔大战中毁了,便再也没重建过。
如今只剩下一截断桥,断桥尽头便是轮回井,供三界亡魂轮回使用。
当日幻境中只有三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她想起近日流言,嫌恶的皱了皱眉。
又想到璃安的真实身份,眉头舒展,勾了勾嘴角。
苌弘,这次可是你棋差一招。
“让他传去。”
“解释?笑话,跟谁解释?谁配让本尊解释?”
莫玄嘴角的弧度越发锋利,折断手里一截柳树枝。
“等到仙界战败、苌弘身死,便没人敢再说什么了。”
后卿不语,活动手腕的手都停下了,眼神满是犹疑,数次张嘴,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不解释?”
莫玄毫不犹豫:“不解释。”
后卿:“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灭了仙界?”
莫玄:“若非如此,禁锢万年之仇难平。”
后卿:“您很迫切?”
莫玄:“我一直都很迫切。”
后卿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不一样。”
她伸手,揪了一段柳条,抛进水里,看它无声无息的往下沉。
别说柳条,就算是羽毛,碰见忘川水也得往下沉。
直到柳条被淹没,她又问:“二殿下在混沌封印里受的伤也跟苌弘有关对吗?”
莫玄垂了垂眼:“有关。”
后卿点头:“二殿下的伤其实早就养好了是吗?”
莫玄静静的看着她,没说话。
一双眼睛恍若被血色侵染,情绪复杂的让人看不透,像一汪幽潭。
很少有人能在她的注视下不卑不亢。
后卿任她看着,错开目光,却一动不动,半分都不退让。
后卿心头渐冷,掐着指尖,无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你……那是谣言,只是谣言,对吗?”
问题一出口,她便像是重新活过一次般,此时背后的黏腻感极重,后卿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
沉默——
只要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心里就始终有些侥幸的想法,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心脏一点点下沉。
莫玄垂了垂眸,舌头抵着上颚,直到喉间不再干涩:“不。”
天旋地转!
后卿觉得自己今天来这找莫玄就是个错误。
也或许是她在做梦?
不,她做不出这么丧心病狂的梦。
莫玄直视她,像是生怕她理解不了似的重复了一遍:“仙界放出的流言,那不是流言,一个字都没错。”
后卿闭了闭眼。
她怀疑自己上一次上战场受的伤可能还没有痊愈,不然怎么会产生幻听呢?
“我不澄清,是因为没什么可澄清的。”
后卿:“……”
莫玄撕破了她的自欺欺人。
除了平静,竟还有种莫名的欣喜。
——第一次将璃安属于她宣之于口的欣喜,虽然听众就只有一个人。
还有种随之而生的,隐秘的疯狂与兴奋。
体内的戾气蠢蠢欲动,呼应般的跳动,刻入骨髓,融入血脉。
她近乎恶意的想着,苌弘她要杀,璃安她也不会放手。镇魔塔中万年封印所生的戾气,她会在神尊一脉的人身上慢慢消磨。
这是他们应得的惩罚。
后卿想说话,一张口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
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不!
“您真是疯了。”后卿叹息。
她没有错过刚才那一刻莫玄身上传来的恶意。
那是对谁的恶意?对苌弘?对她?对二殿下?
眼前这人是如此的陌生,此时此刻她才有了真实感,原来他们真的万年未见。
可后卿始终清楚自己忠诚于谁,无关乎莫玄变成什么模样。
所以她说:“就算杀了苌弘,灭了仙界,只要二殿下以魔妃的身份存在一天,那隐患就仍在。”
莫玄看她,眨眨眼,笑了:“但是?”
后卿靠在树干上,紧绷的神经已然放松下来。
“但是可以让二殿下彻底换个身份,比如故意化形成那个模样的小妖。”
莫玄笑了。
她就知道,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相信,除了自己,那必然是后卿。
她也放松下来,抬手一片片揪着柳树叶子忘忘川里丢。
“想法不错,可以先准备着,暂且用不上。”
“璃安失忆了,他睁眼就以为自己是我的妃嫔,我就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的把人睡了?
后卿悄悄白了她一眼:“放过这棵树吧,再揪它就要秃了。”
莫玄抬头,看了看自己的“杰作”,一条光秃秃的柳条,她干脆把一整条给切下来丢进忘川。
“这样就不秃了。”
她起身,往营地走。
【治疗秃头,直接砍头,这很莫玄。】
【等等,这就接受了?】
【不然呢?后卿小姐姐能干嘛?来个死谏?】
【有没有人感觉,我们尊上禽兽的特别坦荡?】
【楼上,我想知道你这是夸还是骂。】
莫玄也想知道。
……
后卿万万没想到莫玄的不解释不只是不解释而已。
苌弘也没想到。
忘川河畔,两军驻地,莫玄火力全开,力量聚于喉间,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苌弘,如今两界于忘川对峙,你莫不是打定主意要做缩头乌龟?”
“也是,万年前便只会背后捅刀,如今毫无长进,还是尽会使些卑鄙手段。”
“近日我魔界的一些谣言便是来自仙界,内容之离谱恶毒,简直无耻至极。”
后卿嘴角直抽。
“……”
她表现的太坦荡了,堪称超常发挥,原本受到流言影响,士气不高的魔族士兵渐渐拧成一股绳。
剑锋直指仙界!
【这句无耻至极……她说的时候不觉得微妙吗?】
【我们尊上,不但法力高强,就连肉身防御都无敌。】
【楼上,你说的太委婉了,直白点——就连脸皮都是铜墙铁壁,这就叫武装到牙齿。】
莫玄的表情僵住。
仙界
苌弘脸色发青,神尊威压顷刻之间笼罩仙界,流光划过,人影消失,直奔忘川。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明天~嗨,以后要是不日更,我就挂请假条,没请假条就是有更新,不每天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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