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红纱、红烛、红色双喜剪纸……赤红一片,就连整座山头的树也都被挂上了红纱红绸。
主屋经过细致的整理,虽然称不上焕然一新,却也干净了许多。
莫玄的屋子更是连房梁都被裹上了红布红花。
山上除了山贼,还有山贼的家眷。此时许多女眷聚集在房中帮忙。
一位家眷正在全神贯注的摆弄莫玄的脸为她上妆。
“寨主生的好看,粉不能打太厚,如今这般就行了,太浓反而不好。”
她取过铜镜端在莫玄面前。
依稀可见镜中女子头上发饰,虽然不多,却也精巧,蝴蝶、花朵图案的金簪穿插其间,两侧垂下串珠做点缀。
发饰没能喧宾夺主,最吸睛的仍是那张脸——黑发红唇,额间绘了火焰纹路的火红花钿,像是随时都能化作灼灼烈焰,将旁人焚烧殆尽。
莫玄瞧了瞧,满意点头:“巧娘的手艺向来不错。”
被叫做巧娘的女人掩嘴轻笑,她是瘦猴的妻子,约莫三十来岁,生的不算艳丽,这一笑却有种独特的成熟风情。
“能有机会为寨主上妆,是巧娘的福气。只是这花钿……寨主确定要绘火纹,不改成花纹?”
确实是火纹与寨主的气质更搭,但压迫感太重了。
新郎压不住新娘的气势,要是被传统观念的老人看见,怕是要说不像话。
莫玄坚定:“不改,这才是我,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自然要按照我的喜好来。况且……”
况且,谁说一定要新郎压得住新娘的气势才能和谐呢?
想起璃安那精致的脸和莫名带着些骄矜感气质,后半句她没说出口。
巧娘眨眨眼,心里想的却是寨主可真是个妙人,抬头往外看看,天色稍暗,即将接近黄昏。
“寨主,时间差不多了。”
几个妇人取来嫁衣最后一层最华贵,也是最厚重的外搭,帮莫玄穿上。
嫁衣如火,胸前的红色宝石领扣张扬夺目,三尺衣摆宝珠摇曳,泛着莹润的色泽,走动间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莫玄扯了扯裙摆,走了两步。
除了沉没毛病。
幸亏她勤于练武,以她能把大刀挥舞的虎虎生风的力道尚能承受这一身。
真是不知道若换了普通女子可怎么办,穿着这么一身行头,一天下来,从脖子到胳膊,一个地方都别想好。
又一妇人端来托盘,盘中摆着一方红盖头。
“我不盖盖头。”莫玄看了那东西一眼,拒绝的干脆。
周围的妇人们都惊了,身侧一人小心翼翼,又带了点苦口婆心的味道:“自古以来成婚,女子都是要盖盖头的,这怎么能不盖呢?”
莫玄半点都不严肃,笑道:“那我就是自古以来没有的独一份。”
端着盖头的妇人站在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纵然知道寨主不同寻常,却也没想到能离经叛道到这个份上。
莫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决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于是沉声问:“红盖头都有何作用和寓意?”
妇人们愣住,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唯有巧娘从善如流:“为女子遮羞。”
莫玄点头:“人生喜事,有何可羞?即便到了今日,我也觉得那日决定将璃安抢上山做的很对。”
房中其他人:“……”
巧娘再言:“为自己博得夫君的宠爱。女子含羞的样子更能激起男子的贪恋之心。”
莫玄不假思索:“从成婚就开始宁愿委屈自己也要想着怎么讨好对方,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说,喜欢或者不喜欢,针对的都该是最真实的那个我,而非一副装出来的柔顺面具。”
这鬼东西挡视线、影响走路、盖上之后活像是没脸见人。
房中有人若有所思,有人连连摇头却不敢多言,众生百态,一应俱全。
莫玄答了,也不在乎她们认同与否。
巧娘却是越发佩服寨主。
天下有多少女子敢活的像寨主这般?能活的像寨主这般?
莫玄敏锐的察觉到她心中所想,不完全一样,却也能猜个差不离。
她只说一句:“这世界的本质就是弱肉强食。”
而我能活的如此,那是因为我是站在顶端的那一个。
所以我就是规则。
等等——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明明只是个山贼……
她的思绪被巧娘的话打断。
“盖头还有一个最广为流传的作用——辟邪。在接亲的路上让新娘免受邪气感染,更避免这些邪气被新娘带到婆家。”
巧娘捂嘴轻笑,“这一条就不用寨主来反驳了,要我说呀,就算真有邪气,这么一条破布也挡不住。”
周围其他家眷瞠目结舌。
盖头到底是被撤了去。
山寨婚礼办的简陋,也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流程,平日里五大三粗的山贼们站在主屋充当宾客,一个个勉强人模人样。
按照流程走,点蜡烛、焚香、放爆竹、奏乐……一步不差。
瘦猴换了一身喜庆的新衣裳充当礼生,站在主屋礼堂,扯着嗓子道:“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莫玄红妆似火,薄唇微翘,出来的那一刻目光便落在璃安身上,可谓张扬至极。
天地都被衬托的黯然失色,顾璃安眼中只剩下那一抹红。
他看莫玄觉得惊艳,莫玄亦因他晃了神。
新郎的红衣不似新娘那般繁复,却将他衬托的气色极好,腰身收束,配以广袖外搭。
他一部分头发被红色发冠束起,额间余下鬓角的些许碎发,发冠一左一右垂下两条红色发带,与披散的头发交缠着垂落,更衬得面若桃李,竟有种独特的艳。
莫玄从他眼底看不出半分不愿。
她柔和了眉眼,冲他勾唇浅笑,在他愣神之际悄悄勾住他的手,二人一起入内,踩着地上红布,走到堂前。
“一拜天地。”
两人下拜。
璃安仍旧有种飘在云端一般的恍惚感。
撕裂空间、跨越时间,耳边好似听到一声喟叹,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声音里蕴含的情绪是如此的复杂,压抑、惊慌、痛苦、彷徨……仿佛没有终点,亦没有归途。
那是曾经、是未来、是命中注定、是两个伤痕累累的人互相伤害。
“二拜高堂。”
莫玄没有父母,璃安虽有一个母亲尚在人世,却没办法参加这场婚礼,只能在上首空出个椅子。
遗忘抹去痛苦,又在心间冲刷,洗去了彷徨和不安,于是只余下得偿所愿的快慰和空洞。
情绪来的莫名其妙,走的也莫名其妙,他转头看了看莫玄,突然就定了心。
“夫妻对拜。”
窗边的烛火抖了抖。
莫玄嘴角的弧度微微拉平。
毒针悄无声息的射进来,直奔璃安眉心。
莫玄从头上抽了一根金钗,手腕用力,朝着身后某个方向投掷出去。
叮——
金属相撞发出轻微响动。
金钗落地声音清脆。
璃安欲抬头,被莫玄按住手臂,她俯身一拜,完成了对拜动作。
“礼成——!”
十数名刺客从各个方向闯入,冷风瞬间灌入,吹灭了数根红烛。
这次的刺客并非身着普通黑衣蒙面,他们都露脸,一身护具齐全且统一,腰间一根一看就藏了不少暗器的腰带,还挂着长剑。
璃安脸色大变。
山贼纷纷亮出刀剑棍棒,莫玄又从头上拽了两根珠钗。
气氛剑拔弩张,却非莫玄想象的那般一触即发。
领头的人乃是皇家暗卫首领沈祺,他上前一步,目光短暂的落在莫玄身上片刻,满怀恶意。
沈祺对璃安躬身行了一礼,却让人无法感受到半分尊敬。
他目色暗似沉渊,嘴角微扬,本该是笑,平白多了阴霾的味道。
“圣上让卑职传话,恭喜七皇子成婚。身为一母兄弟却没能参加七皇子的婚礼,圣上很遗憾。”
刹那间一片死寂。
山贼们都傻了。
顾璃安皱眉,近乎不安的看了莫玄一眼。
她没反应。
“我不欲与皇兄争任何东西的意思表达的还不够清楚吗?他还要如何?”
顾璃安袖子下的手死死攥紧,沉下脸,周身气场攻击力不及沈祺,却如狂风骤雨中的松柏,岿然不动。
身为皇子贵胄,若被皇兄手下的一条狗吓破胆,那真是贻笑大方。
“难道非得要我死?”
领头那人全当什么都没听见,嘴角弧度都没有变动分毫,只道:“太后听说了殿下成婚的消息,很想见见七皇妃,圣上孝顺,想请七皇子与七皇妃一道回去,令太后一解相思之苦。”
他指尖轻点腰侧,飞镖射出,便听门口一声惨叫——
是吓破了胆想要趁机溜走的山贼,飞镖正中眉心。
“殿下意下如何?”
话音未落,莫玄手中珠钗射出,谁也没料到这种时候她还敢出手,以近乎同样的位置,刹那间洞穿了两名暗卫的脑袋。
珠钗扎进房柱,仍在嗡嗡作响。
这种死法,于只学杀人术的暗卫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沈祺终于再度把注意力放在这位七皇妃身上,看她一身红装,满头珠钗都成了杀人利器,看她不慌不忙,又从头上拆下两支发簪,一支直奔他的脸颊。
飞镖脱手,与其相撞。
一支簪子被打掉,露出后面与它轨迹重合的另一支。
沈祺猝不及防躲的狼狈,簪子擦着脸颊飞过,划出淡淡血痕。
莫玄握住璃安的手微微用力,低声浅笑,眼底划过利芒:“去,当然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