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璃安说身后有追兵,那就一定是有追兵,半点都不带含糊的。
筹备婚礼的第二天,清点了库房里的红布、红烛,莫玄满意的听着下面人的禀报,想着明天去山下的镇子看看,买一套成品的婚服。
墙边烛火无风自动般的摇了摇。
莫玄抬手,正在汇报的人消音,她目光如刀,直射窗外。
一片静默中,她翻身抽刀,二话不说从窗口一跃而出。
正撞上一名蒙面黑衣人。
那人没想到会被发现,真被发现了却也不慌,持剑朝她劈砍。
莫玄提刀迎上,瞬息之间便过了数招。
黑衣人已经全力以赴,而莫玄还留有余地,武器相撞发出脆响,她目光冷凝,兀地笑了:“我还是第一次碰见敢来山贼窝里做贼的,今天也是开了眼。”
那人不言不语,听了她的话也没半点反应,招招夺命。
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幽光,该是淬了剧毒,眼见不敌,眼中划过厉色,口中飞出三只泛着幽光的银针。
莫玄后仰下腰,躲过银针,腰上发力,旋转半圈,手中大刀随着动作虎虎生风,一下便断了对方的剑。
大刀势头不减,划过他的脖颈。
鲜血喷出,莫玄侧身躲过,尸体倒地,弯腰扯去蒙面的布,露出一张陌生但是平平无奇的脸。
她看着尸体,沉吟片刻,低声喃喃:“不像是来作贼,倒像是专程来杀人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不好!”
夜色深沉,脑中却像是被闪电劈中。
前日那人才说过“惹了麻烦,身后有追兵”,今日就遇上这事,哪有那么多巧合?
竟是这么大的麻烦!
来的定然不止这一个刺客。
莫玄面色骤变,提刀冲向安置顾璃安的地方。
月色下一派宁静,万籁俱寂,只剩下春蚕燃烧生命的鸣叫,顾璃安暂住之处稍显偏僻,既不挨着莫玄的屋子,也不挨着其他山贼。
此时此刻,两名把守在房门外的山贼已经成了尸体,除了随风飘散的些微血腥味之外,竟没有半点打斗痕迹。
二人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抹了脖子。
浅淡的月光照不亮房间,黑暗中的猎手悄无声息,一点点逼近他们的猎物。
来的是两名刺客。
顾璃安躲进衣柜,拼命屏住呼吸。
一人对着床上裹成一团的被子连刺数剑,带起一片飞起的棉絮。
另一人悄然逼近衣柜,一只手搭上柜门。
顾璃安已经能预料到他接下来的动作——左手开门,右手的长剑刺来,一剑毙命!
他无处可逃。
此时此刻,只余苦笑,他从京城一路逃至此处,几次遇险,刺客仍旧穷追不舍。
皇兄这是打定主意要杀他啊。
也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世间本也没他的容身之地。
“噗呲——”
刀剑入肉的声音。
被刺中的却不是他。
顾璃安瞪大眼睛,听着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后知后觉……是另一个刺客。
有人杀了那个刺客!
绝处逢生。
搭在衣柜上的手被松开,刺客转身,朝着身后一剑刺出——
“叮——!”
刀剑相撞发出让人牙酸的脆响,打斗声渐渐拉远,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动静,温热的血洒在衣柜门上。
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纵然一路逃命吃了不少苦头,娇生惯养的皇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那洒在衣柜外侧的血活像是洒在他脸上,一瞬间脸色惨白。
要不是危机尚未解除,他可能当场吐出来。
衣柜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月亮的光辉明亮了一些,透过窗纸照进室内,洒在莫玄脸上。银白月光照亮了她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的另一半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矛盾带来强烈的冲击感,如神如魔。
二人对视,少顷,她扔了手里的刀,朝他伸手:“安全了,出来。”
他看着那只手,没动。
直到胸中憋闷,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呼吸。
恢复呼吸,他大口喘气,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手脚却一片酸软。
莫玄的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上,突然动了,倾身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入衣柜,一只手摸向他的后背,另一只手从另一侧凑近他的腿弯。
顾璃安脑子正是一片混沌短路的时候,半分没有看出她的意图,直到她手上发力,他腾空而起,才惊道:“你干什么?!”
莫玄表情不变,淡淡答:“抱你出来。”
她身材匀称,纵然算不得弱柳扶风,却也远远称不上魁梧有力,明明看起来没有多少肌肉,偏偏能轻而易举的把一个男人给抱起来。
顾璃安羞愤欲死:“你放我下来!”
“你走得动?”
顾璃安瞪着眼睛,嘴上半分不让:“走得动!”
莫玄弯弯嘴角,骤然放松腿弯上的那只胳膊的力道,作势要把人放下。
顾璃安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抓住她肩膀的衣服,片刻后回神,飞快松开,却是晚了。
他听见莫玄的笑声,瞬间面红耳赤,埋头低吼道:“闭嘴!”
莫玄果然憋住了笑,抱着人走步的速度快了不少,大步流星直奔床铺,把人放下。
床上也被那可恶的刺客刺了几剑,现在破破烂烂的卷成一团,睡是肯定不能睡了,坐下休息倒是没问题。
她突然开口:“今天这些刺客来路不简单,比起野路子出身,更像专门干这个勾当的人,杀手或者暗卫。”
坐在床沿的顾璃安偏开头,闻言身体微僵。
她会问自己的的身份吗?
眼前伸过来一只手,靠近他的脸颊,又飞快收了回去——那只手上染了一点血污。
莫玄换了另一只手,轻拢他的碎发,在他耳边低语:“无妨,你不说我就不问。”
顾璃安只顾着松了一口气,却没注意到二人此刻离得有多近,看起来有多暧昧。
莫玄目光深深:“你放心,就算再有人刺杀,也只会有来无回。”
“这地界就是我的地盘,在我的地盘上,我想护住的人,从没有护不住的可能。”
顾璃安心头重重一跳。说来可笑,他竟然真的因为这一句安慰而感到安心。
他抓住床上破布的手紧了紧。
“狂妄。你也说了,追杀我的是杀手暗卫。那些人办事,向来是不死不休。”
莫玄眯了眯眼睛,什么都没说。
“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惹上的是什么大麻烦。”
“若是一定要护住我,到时候别说你自己,就连这一山寨的人都别想活命。”
莫玄转身点亮烛台,便能看见地上两具刺客的尸体,顾璃安脸色白了白,偏开头看向别处。
莫玄似笑非笑:“你这话说的,是告诉我应该杀了你吗?”
“要真是大麻烦,你不觉得现在退出也已经晚了吗?”
她随手指了指地上刺客的尸体,顾璃安讷讷不语。
周遭一片寂静,只剩下鼻尖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又过了一会,门外一片嘈杂,是山寨里其他人赶来。
莫玄起身,勾唇一笑,再不见半分方才沉稳的模样,目光轻佻,笑道:“我不做赔本的生意,既然救你会惹上大麻烦,那你可得给够报酬。我知你身无分文,用你自己抵债却是不错。”
她身体前倾,将他困于床榻间,在他耳边低语:“我们的婚期还有两天,我的压寨夫人。”
最后四个字特地说的重了些,她就见这人勃然变色,面红耳赤,愤愤的瞪着她。
不等他再说话,她扬长而去。
那屋子损毁的有些严重,房中血腥味一时半会也散不去,莫玄便准备给他换个房间。
瘦猴瞥了一眼从屋里被抬出的刺客尸体,那人血肉模糊,差点被一劈两半,纵然他是山贼土匪都被吓出了一头冷汗,此时听了莫玄的话,那滴冷汗到底是落了下来。
“老、老大……”
莫玄看他,瘦猴咬牙,鼓起勇气:“山上的房子不少,但是没人住的那些都空置了许久,落了一层的灰,那位如今住的这间都是今天花了一天时间才收拾出来的,换房间……这、这也没有房间可换呐。”
语毕,周遭一片沉默,其他山贼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是根无知无觉的木头桩子。
莫玄想了想:“让他搬到我那去。”
瘦猴惊骇抬头,不小心撞上她的目光,又飞快低头:“可是婚期还有两天,见面已经是于、于礼不合了,这怎么能住到一起呢?”
老大果真是老大,这土匪作风简直是印入骨髓。
崇拜之余又松了口气——
幸好自己长得不好看。
算了,那美人落在老大手里总比落在别人手里要好,至少老大再怎么说也是个女的。
便宜那小子了。
“住到一起于礼不合?那做山贼于礼就合吗?”
莫玄冷哼一声,继续道:“别扯些没用的,在这山上我就是礼,我说合,那就是合。”
“礼不礼的,说白了就是为了个好彩头,与其期盼那些虚伪的神仙保佑,还不如相信自己。”
瘦猴:“……”
本以为“我就是礼”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就连“虚伪的神仙”都出来了,这话他一个普普通通连神仙影子都没见过的凡人真没法接。
总觉得跟着老大混,有朝一日连天都能给捅漏了。
屋内烛光摇曳。
从门外便能看见人影端坐。
莫玄处理完刺客尸体,安抚好山寨众人后已是深夜,回到房间,就见头发还泛着水汽的美人坐在床沿,满脸怒意的瞪着她。
他换了一身衣裳。
装在包袱里带来的几套皆是上好的料子,此时身上这一身便是月白色的衣袍,衣摆与袖口皆绘着梅枝,蜿蜒曲折。
枝头星星点点的红梅盛开,本是高洁之花,却硬是被这人衬出了艳色。
人比花娇。
面上神色却跟“娇”不沾边,眼带火光,深藏戒备。
开门一句质问——
“不是说还有两天吗?”
莫玄:“……”
我倒也没有那么急色。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