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没问题,除了桂花栗子酥,长姐的其他喜好我也都还记得。”
璃安陷入回忆,一时之间都没那么害怕了:“糕点喜欢甜而不腻的,豆花喜欢咸的,菜喜欢辣的,汤喜欢鲜的。”
要让莫玄说,她自己都没太注意过,尤其是修炼到可以辟谷之后,就很少再吃东西。
这会顺着璃安的话想想,竟发现璃安比她自己都更加了解她的喜好。
全中!
小小的一间厨房,短短时间,气氛变了又变,可能是先前给汤圆和连姜两人吓得不轻,此时这俩人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只是个不会思考不会动弹的木桩子,还得是个存在感极低的木桩子。
两个当事人,一个满心都是对长姐阴晴不定情绪变化的担忧,另一个满心都是魔族,无心风月。殊途同归,都对屋子里升腾的暧昧气氛一无所觉。
若是换了旁人也许还会感动一下,换了莫玄,她只点评:“这些没用的东西你倒是记得牢。”
璃安皱眉,下意识反驳:“这不是没用的东西,对长姐来说许多事情不必费心,但我修炼天资有限,自然该在其他方面有些特长。幸而记忆力还不错,事事谨小慎微,这才勉强带着魔界撑过这万年。”
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要不是莫玄一直在看他,都不想再说下去。
魔族骨子里本就带着些任性妄为的性子,又向来推崇强者为尊,莫玄能想象出这万年里璃安有多艰难,偏偏让她说上一句安慰可比叫她杀人难得多,心底发愁之余又摸了块桃花酥。
再看那盘子里,这么一小会说话的功夫,一盘糕点只剩下孤零零的两块,像两朵精致的粉色小花,整整齐齐的躺在盘子里。
沉默半晌,她才道:“长宁宫的厨房可是充分发挥了作用,再这样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锅碗瓢盆都生了灵。”
她这是在说璃安别成天呆在这长宁宫,来来回回要么在寝殿,要么在厨房,应该多出去走动。
明明是关心,硬是被说的七拐八拐,已经不是区区“别扭”二字能够概括。
幸而璃安心思细腻,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摇头失笑:“我光想着让长姐尝尝我的手艺,一时忘了其他,以后我多出去走动便是。”
莫玄点头,结束这个话题,又从盘子里取走了一块桃花酥,叫上汤圆就要走,想起什么,顿了顿脚步,转头与他说:“上次我说会跟仙界算账,如今就要开始了。”
璃安闻言精神一振,面上是肉眼可见的喜色:“也好,现在的魔界确实需要一场胜仗来翻身,祝长姐旗开得胜。”
莫玄颔首。
出了屋子,运魔气于指尖凌空绘符,动作流畅一气呵成,最后存入一缕神念,再一挥手,这东西便化作黑芒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她带着汤圆去了书房。
上次她发怒拆了一回书房,眼下再重修,换上的东西大多是抗摔的。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何表情。
更结实的桌椅书架放下不提,就连墙角的烛台都换了抗摔的样式。当然,像墙角花瓶那样的东西实在没办法,不过魔界也不至于穷到缺那么一两只花瓶。
在璃安的带领下,魔宫的宫侍们似乎都格外细腻。
莫玄在书房等了一会,后卿推门而入。
她杏眼鹅蛋脸,算不上多美,却是大气明朗的长相。一身青色收袖衣裳,马尾高高束起,瞧着十分干练。
她干脆利落的上前施礼,态度恭敬到极致,得了起身的命令才站起来,再憋不住心底的激动,看向莫玄的眼睛带着波光,却又固执的不肯移开。
语气中带着几丝哽咽:“仙界卑鄙,暗害尊上,是属下疏忽,没有看护好二殿下,好在尊上及时回来。”
后卿的父亲也曾是位魔将,因为她与莫玄年龄相仿,两人从小就认识。
她不是普通臣子,毫不夸张地说,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莫玄叹气:“万年不见,你还是这样死脑筋,说好的单独相处时不用这么恪守什么君臣礼节,万年不见,你把本尊的话都忘了是吧?”
后卿又拜:“属下不敢。”
莫玄清清嗓子,带了三分调侃:“不敢?本尊看你这表现,不像不敢,倒像敢得很。”
她伸手一指自己对面的座位,示意她坐下说话。
后卿倒是坐下了,脸上却是愧疚难掩:“属下……”
莫玄又重重清了清嗓子。
要是换了旁人,看见莫玄此刻的表情肯定吓得腿都软了,也就是后卿,面对莫玄那一身威势可以神色如常。
“我愧疚,若不是我疏忽大意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也不至于让月冥得手。要不是尊上及时回来,我真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面见您。”
后卿闭了闭眼,至今仍旧心有余悸。
莫玄沉默片刻:“月冥已死,这事就让它过去吧。”
后卿豁然抬头:“月冥已死,苌弘却没有。这万年间,没有一日我不在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拦住你,明明我早就觉得与一个凡人为友,这事处处透着诡异。”
心里愧疚和愤怒交织,她说着,袖子里的手慢慢捏起了拳头。
莫玄又沉默了一会:“这不怪你,现在回头看看,破绽百出。”
她那时刚找到父尊留下的信,得知璃安身份有异,心神不宁的时候又碰上苌弘有心算无心,这才栽了个大跟头。
后卿想到这些年仙界传的那些消息,眉间皱起一道沟壑:“那苌弘卑鄙无耻,颠倒黑白。这万年间一直声称自己是为了天下苍生,才不得不扮作凡人设法镇压尊上,仙界之人大多称赞其有勇有谋、忍辱负重。”
忍“辱”?她与那假凡人相交的时候,连他家门口的石头都没弄碎过一块,怎么就辱了?
莫玄额角青筋蹦了蹦,简直气的肝疼,尤其是再配合识海里的那本该死的书,气上加气。
评论那可就更不能看了,看了想杀人都是基本盘。
她过了两遍后卿的话,后知后觉的抓住重点:“声称?他把这事四处宣扬?”
何须特地去宣扬?
当年山上那一战,又是黑塔、又是封印,闹出来的动静可不小,肯定瞒不住。
那岂不是仙魔二界人人都知道她脑子有包,被扮成凡人的苌弘给骗了?
思及此,她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扭曲,看似平静,实则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苌弘切碎了喂狗。
狗都不吃!
“这账要算,还得好好算。”她吐气,抬头,目光锐利,“本尊欲整兵攻打仙界。”
后卿稍作思索,书房里陷入寂静,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见,片刻之后她谨慎道:“万年间魔界丢了不少城池,尊上不如先将那些城池夺回来?”
莫玄忆起璃安口中“丢了几座城池”的说法,突然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丢了多少城池?”
后卿斟酌片刻:“忘川以南,南境的四座主城,连带这些主城下共计二十二座小城。”
莫玄蹭的一下子站起来,抬起手就要拍桌子,突然想起来这桌子新换上没几天,强行将扬起的手落下。
眼前闪过璃安说话时那张带着点心虚的脸,怒气上涌,又默念冷静,勉强克制。
被收敛起来的魔压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她又在失控的边缘。
莫玄的嗓音稍显压抑:“四座主城,那可是小半个南境!”
书里没有详细描写她破封而出时魔界的惨状,只寥寥数语概括了一下她逆转了局势,眼下初次听闻具体情况,只觉得匪夷所思。
怎么能被打成这样?
怎、么、能?!
“自尊上被镇压,魔界就乱了套,廉尧、祈桢两位魔将性格冲动,单枪匹马的冲去仙界,意图破坏封印,最后失败被斩。”
莫玄不语,神色难辨。
后卿继续道:“也有一部分心怀异心,暗中为自己牟利,不肯听从二殿下的指挥,倒不是直接的忤逆,而是阳奉阴违。”
莫玄沉默。
后卿:“也有人像月冥那般看似恭顺,实则狼子野心潜伏在测,万年间反叛的魔将,算上月冥,就有三位。”
莫玄长舒一口气,闭了闭眼。
后卿:“二殿下修为不足,从前也未接触过这些政务,突然接手也无人可用,我曾主动投诚,可惜那时的殿下已经对谁都不再信任。他周旋在几波人中间,让所有人互相牵制,才达到一个平衡。”
“仙界知晓魔族状况,每隔千年便来边境骚扰,次次都是小打小闹,夺走几座城池便停手。就是为了防止魔界在外敌的威胁下齐心协力,从分裂到稳定。”
莫玄:“……”
“卑鄙”两个字仿佛是给苌弘量身定做的。
识海内的评论顿了几息,然后开始疯狂刷屏。
三界第一的修为不是纸糊的,刷的再快,每一条她也都能看的清。
【男主好聪明!钝刀子割肉最疼。】
【苌弘就适合搞事业,别看他后期恋爱脑,为了女主要死要活,但是你看他灭魔界的时候心慈手软了吗?】
【这么看来,女主好傻,三界第一的战斗力竟然能在同一个坑里摔两回,第二回还直接把魔界搞没了。】
莫玄冷漠脸。
书里那个蠢货肯定不是我。
……
圆月高悬,在魔雾的遮盖下半遮半掩,只露出个朦胧的轮廓,散发着微弱的柔光。
月光下,魔宫黑色的屋顶染上了些许银白的光辉,多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送走后卿时周遭已然一片寂静,连虫鸣声都听不见一缕。书房内,莫玄盯着桌上舆图看了许久,指尖划过大半个南境,连成一圈。
四座主城,二十二座小城!
她忍了又忍,晚上的冷风都吹不散心头的火气,这种状态,闭目打坐她都怕走火入魔。
她踱步走到窗口,看着南境方向,红眸划过冷意。
抬头望月,洁白的月影在她眼中都蒙上血色,窗口,黑色魔气浓郁三分,又飞快融入夜色,寂静无声中,人已经远去,仅剩下空荡荡的书房,依旧大门紧闭。
书房外,小侍女汤圆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的点着头,在梦中咂了咂嘴,嘟囔道:“桃花酥……”
后边的话模糊不清,悄悄隐没在风里,唯有嘴角那一丝笑意,能看出这是个美梦。
最后终于抵不过睡意的侵袭,彻底进入梦乡。
又过了许久,午夜时分,整座魔宫唯有长宁殿灯火通明。
这并非偶然,自从璃安搬过来的第一天起,便定了这规矩,晚上睡觉不能熄灭灯台。
光虽亮,宫殿的主人早已休息,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道缝隙,外面吹来一阵风,灯台光芒摇曳,火光时亮时暗,床上的人不安的翻了个身。
刚才还晴空万里圆月高悬的天不知何时聚拢了一片阴云,再往天上看,只能看见黑压压一片。
风好像一瞬间就从温和转化为狂躁,它无孔不入,从窗边的缝隙呜呜咽咽的往屋子里冲,木质的窗户发出砰砰的撞击声,地面铺设的地毯柔软的兔毛都被吹弯了腰。
灯台的光芒更加不稳,床上的人在梦中蹙起眉头。
空气的味道变得潮湿,冷冰冰的贴在皮肤上,像一双冰冷的手拂过脸颊。
潮湿中带了一丝血腥味,不等人仔细探究,灯台的火光就被那双大手无情的掐灭。
床上的人眼珠开始颤动,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直到某个临界点,刷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
修为尚在,璃安本该看得清东西,然而从心底涌上的巨大恐慌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起身蜷缩在床头,手中攥紧被角,瞬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脸色苍白的如同鬼魅,身上在发抖。
他咬住了嘴唇。
除了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外,无声无息。
一道闪电划破黑暗,寝殿的大门猛然打开,朝着两侧撞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手提长剑的女人满身是血,唯有红眸熠熠生辉,身上的黑色战甲不知沾染了多厚的血,离得老远,血腥味直往鼻子里冲,浓烈的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恶鬼。
血色和苍白相对,嗜血和脆弱形成极具冲击力的对比。
莫玄没动,璃安不语。
雷声比闪电慢了许多,后知后觉的响起,在天上轰鸣,活像是天上的人在发怒,偏偏对地上的魔无可奈何。
直到莫玄意识到不对,挥手点亮烛台,床上的人冷汗淋漓,狼狈至极,脸色苍白的如同死人,大睁着眼睛却没有半点焦距,看见她也没有半点反应。
莫玄皱眉;“你这是……”
话没说完,她晃了晃,突然倒了下去。
床上的人如梦初醒的冲过来,连鞋都忘了穿,好在殿中魔兔毛地毯柔软又保暖,璃安也不嫌她一身不知哪来的血,顿时白色里衣满是鲜血。
思及自己下意识的跑来这的原因,莫玄眼前闪过白日的桃花酥,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似乎对璃安过于信任了些。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要是死于一块桃花酥导致的鬼迷心窍,仙界那群人怕是能开三天三夜的庆祝宴。
桌上的糕点就上桃花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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