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书的故事情节中,镜子发挥了重要作用,这儿我所指的是怡红院的那面大穿衣镜。其实,在《红楼梦》一书中,镜子的形象贯穿始终。红学家梁归智先生曾着有《<红楼梦>里的镜子》一文,他指出:镜子的设置是一个贯穿全书笼罩全局的隐喻。具体而言,《红楼梦》曾被名为《风月宝鉴》,第十二回则有“贾天祥正照风月鉴”,显然,风月宝鉴是一个象征,既是情色的象征,也是红尘世界之一切繁荣富贵的象征。
说到怡红院的大穿衣镜,我们会发现,在书中它屡屡引发人们对自身影像的误解,其中自然意味深长。在第十七回,贾政、宝玉与众门客初游大观园,进入怡红院屋内时,“原来贾政等走了进来,未进两层,便都迷了旧路……及至门前,忽见迎面也进来了一群人,都与自己形相一样,——却是一架玻璃大镜相照。”在第四十一回,刘姥姥误打误撞进了怡红院,“刚从屏后得了一门转去,只见他亲家母也从外面迎了进来。刘姥姥诧异,忙问道……他亲家只是笑,不还言……便心下忽然想起:‘常听大富贵人家有一种穿衣镜,这别是我在镜子里头呢罢。’说毕伸手一摸,再细一看,可不是,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将镜子嵌在中间。”而在第五十六回,宝玉梦见了另外一个园子里的另外一个宝玉,原是因为对着镜子睡觉而引起的,“袭人笑道:‘那是你梦迷了。你揉眼细瞧,是镜子里照的你影儿。’宝玉向前瞧了一瞧,原是那嵌的大镜对面相照,自己也笑了。”
在《红楼梦迷案》中,我不自量力地效仿了这一系列因镜子而起的对影像的误解,也就是媚人与赵姨娘在怡红院屋内利用镜子施展的障眼法。当然,若从广义上来说,利用相似的房间或建筑而展开的计谋,不也类似于镜像的原理吗?
……我在深夜写下了这些文字,卧室墙上的镜子正静静地呆在一旁。我想起博尔赫斯的一篇小说提到:“走廊尽头的镜子虎视眈眈地瞅着我们。我们发现(夜深人静时那种情况是不可避免的)凡是镜子都有点可怕。”另外,普鲁斯特在描述自己的卧室时,也曾说一面“奇怪而冷冰冰”的镜子“侧照着房间”,怀着敌意监视着他。“你在那破裂的镜子里寻找什么秘密?”萨比娜·梅尔基奥尔——博奈在《镜像的历史》一书中指出,人们诘问自己的影子时,渴望得到的就是这个秘密以及对内心的认识。
人们热衷于制造镜像,比如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中提到,人们由镜片增加了更多的形象,从而设置了许多替身;罗伯·格里耶的《金姑娘》也写到类似的事情,他还写了《重现的镜子》……然而,让人烦恼的是,有时镜像不再仅仅是一种光反射现象,而成为一个具有威胁性的竞争者。
此时此刻,我为什么会对镜中的影子感到恐惧呢?如同爱伦·坡笔下的威廉·威尔逊,那影子亦步亦趋,纠缠不休,不知如何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