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好久。
只记得我穿着外出服躺在床上。疲惫和震惊击垮了我,整个人都瘫了。
然后,转眼间陷入沉睡。
睡梦中,好像有人进来张望,细微的光线透过门缝照了进来,我觉得很刺眼,好像翻了个身,然后听到了窃窃私语。
当我醒来时,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我撑起僵硬的身体,看向枕边的时钟。
凌晨一点多。
我双脚着地,抱着头。虽然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但噩梦并没有醒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用力呼吸,从口袋掏出压扁的香烟。
点燃,慢慢抽了一口,起身走到窗边。
打开窗帘,看得到井然有序的街道,家家户户早已熄灯。
这座城市和东京不一样,这里的居民过着健康规律的生活。
我站在窗边吸烟。
夜空清朗。在点点星光与皎洁的月光下,很清楚地看得到附近的房子。东京市根本不可能有这种街景。
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毫无动静。左邻右舍纷纷进入梦乡,连猫狗也静了下来。这里没有听深夜广播熬夜的考生,也没有醉醺醺地赶路回家的上班族,更没有在车上向女生求爱的男学生。
整座城市屏气凝神地等待早晨的降临。
路上甚至看不见行驶的车辆。
难道是夜间外出禁令的关系吗?
我拉出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托腮思考。
这座城市很美丽,但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讲不出来,隐约觉得这里缺乏人的气息。
一般而言,纵使过了半夜,至少还会有一、两栋房子亮着灯,或者路上有人车的动静。然而,这里完全没有。
没有笑闹声,也没有叫嚣,更没有婴儿的啼哭声。城市里应该有这些声音,如果有很多居民,怎么可能没有这些声音?
这里简直就像一座人工城市。
我暗想,赫然发现……
没错,这座城市就像电影布景,不知道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这么做,这里打一开始就被打造成一座人工城,这里的生活并不真实,都是演戏。
我再度头昏脑胀。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是因为我不属于这里,才有这种想法?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
难道——
一个可怕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说不定东京的冴木隆是虚构人物,这里的我才是真实的。
可能是因为之前撞到了头,或是承受某种严重打击,以至于产生了错觉,误以为根本不存在的“冴木侦探事务所”和广尾公寓是现实。
我心跳加速,口干舌燥,拚命回想自己在这里生活的回忆。
经营贸易公司的老爸、温柔美丽的老妈,还有狂妄但很可爱的老妹。
家人的回忆、在这里成长的记忆。兄妹吵架、调皮捣蛋挨骂、同学的长相……
不,绝对不是,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想起来的都是圣特雷沙公寓和以前的生活,我从来不知道我妈长什么样子。
我对于协助老爸的调查工作所遭过到的危险、遇见美央公主,以及和康子、麻里姊的约会都记得一清二楚,那些绝对不是幻想,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有人把我送来这里。
结论只有一个。所有人都在唬我。
他们想让我以为我住在这里。
“老妈”和泉美都是一伙的。
证据呢?
“外面”——没错,“外面”这两个字是线索。
我看着相隔两户的邻居院子里的盆栽这么想。那个大叔在浇水时不小心说溜了嘴。弄清楚外面与这里的关系,才是解开这个谜团的关键。
还有另一个关键词。
“rookie。”
rookie是菜鸟的意思。所以,那两名士兵的意思是说,我是新来的。
我回想某一名士兵的话。
(rookie?都这种时候了,总部到底在想什么?)
“这种时候”是什么意思?不,先搞清楚总部到底是什么。
“rookie”、“总部”这两个字眼一定和这个城市的构造有关。
“这种时候”是指什么呢?
应该是指杀人魔吧?杀人魔的出没为这个城市带来某种危机吗?
那两名士兵夸张的装扮也是这个原因吧。M16和手枪的配备不像是警察的,而是军人的武装,与这座宁静的城市格格不入。
我站了起来。
必须好好调查一下,看看这座城市的“外面”是哪里,城市中心有什么。
那些士兵还在街上巡逻吗?
然而,从我醒来到现在,窗外完全没有动静。
即使他们还在巡逻,这次,我应该躲得过他们。
我悄悄打开房门。
屋内黑漆漆的,“妈妈”和泉美似乎睡了。
我蹑手蹑脚地下楼,走向玄关,轻轻打开门锁。
走出屋外,夜晚的空气出乎意料地冷,我很后悔没有在衣柜里找一件比连帽衫更厚的上衣。
往哪里?
先走到城外,确认这座城市的外面是哪里。
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但尽可能加快脚步。这座城市呈同心圆状,我的目标是通往城外的纵向道路。
我四处观察,留意有没有白天遗漏的事物。
接近正圆的满月照亮了夜路,即使没有路灯,眼前的路也看得很清楚。
我沿着弯道外侧走向纵向道路,不一会儿,微风迎面吹来。
我从连帽衫口袋里拿出闹钟,因为找不到手表,只好把它塞进口袋。
我离家已经四十分钟了。
风很潮湿,有海水的气味。难道离海很近?
目前还看不到道路前方,纵向道路不是直线,每走一段,就会遇到一条横向道路,像支弯曲的把手般慢慢地朝外侧延伸。
离家已经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我走了将近三公里的直线距离。
而且我发现路边的房舍越来越少。
走了三百公尺左右的横向道路,又遇到纵向道路,走了约一百公尺的纵向道路,再度来到与横向道路交会的T字路口。
从空中俯瞰,这座城市一定很像一座巨大的迷宫,虽然没有死巷,但每一条路都无法直线前进。
当我绕过不知是第几个T字路口时——
眼前的视野突然开阔了起来,笔直延伸的纵向道路两旁完全没有房子,前方有一处黑漆漆的森林。我的位置与森林之间约有两百公尺的距离。
终于来到了城市的外侧,我加快脚步。
此时,背后传来引擎声。
回头一看,车头灯光线照在我刚才经过的横向道路上。
车子一旦开到我站立的这条道路,我完全没有藏身之处。
我犹豫了一下。往回走,躲到最后一栋房子的暗处?还是继续往前走,冲进前方的森林里?
车子已经接近转角处了,再过几秒钟,就会出现在我身后。左右两侧都是整过的平地。
我往前冲去,背后的引擎声越来越大声。
跑,快跑。我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拔腿狂奔。
如果早点遇到那辆车,到处都是藏身处——我在心里咒骂并全力冲刺。
黑漆漆的森林越来越近,我威受得到车头灯正经过转角处。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进了森林。强烈的光柱贯穿毫无遮蔽物的道路,照进森林里。
密林中有许多巨树,树干之粗,连人也抱不住,脚下踩的柏油路成了潮湿的泥土。车头灯在林间穿梭,照进了深处。
我在树林里逃窜,跑到一棵大树后面,背部紧贴着树干。
口袋里的闹钟不小心掉了出来。
我想接住,但晚了一步。闹钟撞到突出地面的树根上,发出声响摔坏了。
钟面的玻璃裂开,装电池的后盖也飞了出去,还掉出一颗四号电池。
灯光正好照在我藏身的那棵树干上,我屏住呼吸,正想伸手却停住了。
那辆车有聚光灯,转来转去,照亮了树林。一定和傍晚送我回家的那辆越野车同款。
钟面的玻璃碎片闪闪发亮。
会被发现吗?
我半蹲着不敢呼吸,闹钟就在我脚下,钟面朝向一旁。
我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闹钟,现在稍微动一下都很危险。
此时,我看到从闹钟里摔出来的电池,上面有印刷字。
那不是日文,也不是英文,有不少反写的英文字母R。
是俄文。
老爸唯一的专长就是精通外文。可能是在跑单帮时期学的,所以,我家有不少各国的原文书籍。
其中也有苏联发行的杂志,我曾经在那些杂志上看过反写的R。
闹钟里装的是苏联制的干电池。
灯光离开了我躲藏的那棵树,对方似乎没发现我。
我从树干后方悄悄探身,往道路的方向张望。
果然没猜错,越野车停在道路尽头,车顶上的聚光灯正转动着,照亮了树林。
我蹲下身捡起闹钟和电池,盖上后盖,拂掉泥土,再塞回口袋里。钟面的玻璃碎裂,电池也蹦了出来,但闹钟本身并没有故障。
越野车在树林里照了一阵子,缓缓掉头,驶向来时路。
他们似乎不是在找人,只是例行巡逻。
我确认越野车驶过纵向道路的转角后,才从树干后面走出来。
我打算继续往深处走去。
森林里树木茂密,光线昏暗,越往里面走,越看不到脚下的路。
我被绊到好几次,还差一点摔倒,但我还是没开手电筒。如果在漆黑的树林里点灯,应该在远处就看得到。
树林很深,深幅绝对超过一百公尺。我两手和膝盖上都是泥巴,连滚带爬地向前赶路。一度被横伸的树枝打到额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站不起来。
终于,树林的尽头出现了。
我走到这里,停下了脚步。
树林的尽头有一道高达三公尺的铁网围篱,围篱的顶端装满了带刺铁丝。
我原本想爬上去,最后还是决定沿着围篱走。或许某个地方有出口。
我沿着面向树林外侧的围篱走着。而围篱的外侧也是树林,遮住了前方的视野。
走着走着,我听到围篱外面传来声响。
哗啦哗啦的巨响很像海浪声。
我继续往前走,围篱外面的树林突然消失了,前方变得一片辽阔。
我把脸靠在围篱上。
那是一片黑压压的海水。前方是断崖,海浪在遥远的下方翻腾。
放眼望去一片海洋。
我无力地蹲下来。
这座城市建造在孤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