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山的二四六大道,经过青山小学,隔街某栋大楼的地下室就是“女王”。
大楼的一楼以上是进口车的展示屋和设计事务所,都是充满现代感的办公建筑,只有地下室是餐厅酒吧。因此,除了展示屋,整栋大楼早已熄灯。
然而,大楼附近仍停满了法拉利、保时捷、捷豹和奔驰车,简直就像高级车的展场。
我骑着心爱的机车,比约定时间提早到了“女王”的门口,寻找那辆劳斯莱斯。
左顾右盼老半天却没看到,那个男人应该还没到,不然就是司机把车子停在远处待命。
十二点十分,麻里姊步下出租车。
不同于那些迷恋Pinky & Dianne和JUNKOSHIMADA的女大生,她以一身直筒裤装现身。
针织短外套底下是一件蚕丝衬衫,搭配香奈儿丝巾。
麻里姊一头及屑的浪漫鬈发,迈着轻盈步伐走向“女王”门口,我从电线杆后方走了出来。
“咦?你怎么躲在这里?!”
麻里姊惊讶地回头看我。不适合体长腿短的日本人穿的裤装,在她身上却特别有型,阿隆我是内行人,知道她绝对不是以厚垫高跟鞋来修饰腿长。
“凉介呢?”
麻里姊问道,我摇摇头。到了“女王”,并没看到包括老爸在内的任何熟面孔。国家公权力一行人应该已经进去了。
“嗯,还算差强人意。”
麻里姊检查我的装扮;分十二期付款的川久保玲西装让我看起来至少超过二十岁。
“贷款还剩下一半。”
麻里姊听到我的话,吃吃笑了起来,把手伸进Loewe肩背包里。
“为了借这张卡,还得答应对方后天陪他开车兜风。”
她拿出一张很像透明底片的卡片,似乎就是会员证。
“对方知道你的过去吗?”
“怎么可能!?他的梦想是跟我一起开律师事务所。”
“真可怜。”
“什么意思?”
“没什么。”
“不规矩一点,当心我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
“我好怕呀。”
夜店入口有一道镶着玻璃的对开大门,推开便可看到后方的楼梯,前面的寄物柜台有人负责验卡。
“欢迎光临!”
我把麻里姊借来的卡片递到一名恭敬鞠躬的黑制服男面前。黑制服男把卡片放在一台像是小型幻灯片放映机的仪器前。
他似乎真的在核对,然后面无笑容地说:
“是堀江先生吗?”
原来那个梦想和麻里姊一起开事务所的可怜K大生姓堀江。
我假装是纨绔子弟,傲慢地点点头。
黑制服男抽出卡片,交给在一旁等候的燕尾服女生。
“替堀江先生带位。”
我在一旁抽走卡片。
“不用,我是常客,自己会找位子。”
两名黑制服男讶异地看着我。万一他们刚好把我带到老爸座位旁边,我就死定了。
眼下必须确保行动自由。
我朝黑制服男点点头,意思是说:“明了了吧!”
“知道了。如果您有中意的座位,请告诉服务生。”
“谢啦!”
说着,我拉起麻里姊的手臂。
走下楼梯,店内播放“枪炮与玫瑰”的歌曲笼罩着我们。麻里姊向我咬耳朵说:
“哇!这里你真的很熟吗?”
“怎么可能嘛!”
“你真是够了。”
地下室很宽敞,中央摆着充满现代艺术气息的巨大雕刻品,反射着聚光灯,宛如哥斯拉把东京铁塔和摩天大楼揉成一个球状物。地板铺着大理石。
圆形吧台绕着墙,一些看起来像业界大哥大姊的客人正在喝酒。
我环视一周,没看到熟面孔。
“这家店只有这样!?”
我对着麻里姊大叫。这和美术社在社团室里开派对没什么两样嘛!
“当然不是,里面还有包厢。”
“OK,去看看。”
我走向麻里姊指的方向。
后方的确有一道楼梯,往上往下都是包厢席,由几个摆设做出隔间。
天花板有整排很亮的聚光灯照在楼层的交界处,刚好形成一道光帘挡住了。
他们到底在楼上还是楼下的包厢?关于这个问题,我倒是有一点想法。
包括岛津先生在内,老爸和他哥哥都是从事危险生意的行家,照常理来说,绝对会坐在随时能够还击的位置。
如果坐在地下室,一旦店里发生什么事,很难掌握状况。所以,我认为他们会坐在高处。
既然有了结论,接下来就是如何接近他们。
幸好用来区隔包厢的摆设物都很大,双手无法环抱,只要躲在后面,也不会被邻座的人发现。
不过,从那一排聚光灯底下经过时,就会无所遁形。
我寻找灯光照不到的死角。
没有。
看来,想上楼只能碰运气了。
“等我一下。”
我向麻里姊打了声招呼,走进化妆室,以水沾湿头发,往后抓梳几下,立刻变成油里油气的飞机头,再从西装内袋拿出墨镜戴上,看了一眼镜子。
虽然逃不过老爸的眼,但岛津先生和其它人应该认不出来。岛津先生从没见过我穿得这么正经八百,只要经过那排聚光灯,店里光线昏暗,应该不会被认出来。
麻里姊看到从化妆室走出来的我,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
“别问那么多,走吧。”
我躲在麻里姊身后,走过了那道光帘。
不出所料,几名与这家店的气氛格格不入的深色西装男子坐在最里面的包厢。我瞥到他们,迅速坐到后方的位子,那里正好空着。
只要那些人不站起来张望,就不会看到我。
“真是够了。”
我小声嘀咕着,叹了口气。
老爸不在,只有岛津先生和两名属下,我以前见过他们。那个做作男也不在场。
“凉介不在。”
麻里姊悄声说道。我点点头。看来,会谈还没开始。
我看了手表一眼,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摆设物后方并没有传来交谈声。
我让麻里姊坐在靠近入口的座位,以方便我观察走动的客人。店里渐渐热闹了起来,客人将近有一百人吧。
服务生走过来,麻里姊点了Perrier矿泉水和琴汤尼。她似乎不打算让未成年者碰酒。
矿泉水送上来时,我喝了两口。此时,两名男子拨开人群走进店内的模样引起我注意。那两人很年轻,看上去二十出头,穿着名牌西装,但模样与在场的其它客人格格不入。
他们的体形高大结实,而且面无表情。此外,两人明明是一起来的,却相距有五公尺远。
他们一起走下入口阶梯,一走进店里就分了开来。
其中一人不是日本人,一身古铜色皮肤,五官轮廓很深。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店内情况,避免经过那排聚光灯的正下方。然后,他们互望点点头,走回楼梯口。
不一会儿,他们和另一个男人下楼。
男人经过那排聚光灯底下。
我立刻抱住麻里姊。
“喂!你干嘛——”
“别问,先别说话。”
我对麻里姊咬耳朵。
对方就是在“麻吕宇”现身的男人——老爸的哥哥。
后面传来岛津先生起身的声响,这就是我正在警戒的事。
我把脸埋在麻里姊香喷喷的头发上,嘴巴贴着她的颈子。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男人上楼后说道。
“出了一些差错。”
“不用解释了,我只想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岛津先生说道。他的语气很严厉。
背靠背的皮沙发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们似乎坐了下来。
我放开麻里姊。
“白痴。”
麻里姊微微脸红地小声说道。
“好久不见。”
一阵短暂的沉默,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你不该来的,万一被冴木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岛津先生说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好意思。”
背后传来咔嚓一声,他似乎拿出了雪茄。不一会儿,香味也飘到了我们的座位。
“今天下午,我去了冴木的公寓一趟。”
那个男人说道。岛津先生似乎倒抽了一口气。
“你见到冴木了吗?”
“不,他刚好出门了。我见到他儿子阿隆,那孩子是块料。”
“别妄想了,难道你想被冴木干掉吗?”
岛津先生冷冷地说道。
“我无所谓,反正他本来就不会放过我。”
“我是不知道你和冴木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我警告你,可别在这个地方乱来!”
“真是毫不留情啊。”
“那当然,你也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
“真有那么糟吗?”
“当然,比毒贩和军火商更恶劣。”
一阵沉默之后,男人开了口。
“如果是来向你求助的呢?”
“那你找错人了,我可没提供这项服务。”
“我是明知不可能的,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太复杂了。”
“所以,很遗憾,我们国家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也会有相对的回报。”
“恕我拒绝。我们不需要。”
“真遗憾……,那我去拜托冴木好了。”
“别傻了,冴木不可能帮你,他最痛恨你这种人了。”
“你通知冴木今晚的约了吗?”男人间道。
“当然说了。”
“为什么?”
“因为友情。你这种人不可能了解的。”
男人发出讪笑。
“——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吗?”
“嗯,目前只有这些。”
“那我要走了。”
岛津先生站起来,这次换麻里姊抱住我。
姑且不论刚才听到的内容事关重大,麻里姊对我投怀送抱的感觉真不赖。
我从麻里姊的发丝之间看着岛津先生带着两名部下离去。
“怎么办?”
与那个做作男同行的年轻男子问道。
“没关系,反正早就料到了,我自有妙计。”
“还是拜托中心的人……”
“别说蠢话!他们有什么屁用!只会搞得人仰马翻,还想把一切占为己有。”
“但是……”
“而且,一旦中心有动静,兰利不可能袖手旁观,到时候反而会演变成战争。”
“……”
真是危言耸听,但听到兰利这个名字,我终于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了。
中心是KGB(克格勃),兰利代表CIA,这是东西两大谍报员的大本营。
“多坐无益,闪人。”
我就在等待这一刻。第三次,我和麻里姊抱在一起。
我目送那个做作男带着两个年轻人离去。
“喂,到底要抱多久?”
听到麻里姊尖声质问,我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气氛正好呢!”
“说什么鬼话,走吧!”
“去哪里?”
“赶快去找凉介,把刚才的事告诉他。”
“那些内容也太离奇了。”
“但,可以确定这件事与凉介有关,我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麻里姊似乎关心老爸更胜于我。
“嘿嘿,但他出门时说要去把妹哦。”
麻里姊猛然回头看着我。
“他真的这么说?”
“考生怎么可能说谎?”
麻里姊用力咬着嘴唇,看起来凶悍却很性感。
她不发一语地站起来,大步走向大厅。
“等等我嘛。”
我无可奈何,只好跟了上去。
“阿隆,你可以回去了。”
麻里姊边走边说道。
“那你呢?”
“我去找凉介。”
“我陪你。”
麻里姊走到通往出口的楼梯中央,停了下来。
“阿隆,你是考生,哪有这种闲工夫?”
“但事关重大……”
我耸耸肩,抢在她之前冲上阶梯。
“我来结帐。”
“不用了。”
麻里姊说着,站在收银台前面。
我耸耸肩,推开大门。搞不懂麻里姊为什么突然生气?
一踏出大门,我立刻停下脚步。
“麻里姊!”
“什么事?”
“电线杆。”
我拉着麻里姊的手臂,躲到门后伸手一指。
有个人站在我刚才躲的那根电线杆后面,背对着我们,微微低头。
“那不是凉介吗?”
我点点头。
刚才那个男人和两名年轻手下站在马路上,电线杆后方刚好位在他们看不到的死角。
两个年轻人好像保镖似地站在那男人的两旁,看样子正在等候司机开车过来。他们伸长了脖子,望着马路的远方。
我将视线移回老爸身上。
老爸正缓缓回头,右手伸进上衣内侧。
我倒抽了一口气。
老爸的右手抽出来时,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左轮手枪。
“粕谷……”
老爸从电线杆后方缓缓地走出来,举起了枪。
听到老爸的叫声,马路上那三个人顿时愣住。老爸喊的是中间那个男人。
下一秒,靠近我们这一侧的黝黑男子从怀里掏出自动手枪。
“老爸!”
我忍不住大叫并冲了出去。
老爸瞥了我一眼。枪声响起,他一个转身。
中枪了!
正当我脑中掠过这个念头时,老爸跪在地上开枪。
黝黑男子的右屑被子弹打穿,鲜血喷了出来。
“老爸!”
我冲到马路中央,刚好挡在两组人马之间。
“阿隆!别过来!”
老爸大叫,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此时,传来叽叽叽的刹车声。
一辆车以惊人的速度冲了过来。
我和车子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公尺。
老爸看到那辆车,连续开了好几枪,挡风玻璃顿时一片雪花。这景象宛如慢动作般烙印在我眼底。
被打碎的挡风玻璃内侧,有一个喉头部位染满鲜血的男人往后仰,车子打滑,朝我的方向冲过来。
我看到后座有两个男人,他们都拿着小型冲锋枪。
“咻咻咻!”一阵枪声响起,“女王”的大门多了一排弹孔。
保护那个粕谷的其中一名年轻男子,把枪口移向那辆车,连开了好几枪。
老爸也瞄准那辆车。
一阵枪林弹雨袭向老爸掩身的电线杆,冒出无数火花。
老爸的子弹把车后座的枪手打得向后仰。
进口车展示场的巨大橱窗化成无数玻璃碎片掉落。
老爸跪在地上。
下一剎那,滑过来的车尾扫到我。
我整个人弹向粕谷他们的方向。
“阿隆!”
我听到老爸大叫。
然后我重重地摔在柏油路上,忍不住屏住呼吸。
我在地上打滚,撞到护栏才停下来。抬头一看,粕谷的保镖正以枪口对准我。
然后,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