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喜欢坐云霄飞车的女生不计其数,但也有人极其讨厌,死都不想坐,其中有一大部分是男生。
我本身并不是很喜欢,但要是有人要我作陪,我会觉得坐一下也无妨。但自从去年遭遇直升机坠落事件后,我决定倒向死也不坐那一派。
如今,我每一根手指都清楚记得当时坠落的恐惧,一旦遇到相同的状况,全身都僵硬而动弹不得。我曾经在搭飞机时好几次体会过这种感觉,而且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恢复——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搞不好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种阴影。
一辈子不搭飞机可能有点困难,但决定一辈子不坐云霄飞车却很简单。即使和热爱云霄飞车的女生一起去游乐园,被骂“懦弱、胆小鬼”,日后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将功赎罪的。
然而,眼前的情况比恶梦更糟糕。
如果还能张口哇哇大叫,那就不是真的恐惧,真正恐惧时,会全身紧张,眼睛根本闭不起来,瞪得大大的,呼吸急促,身体微微发抖——这就是现在我坐在已经发车的云霄飞车上的状态。
发车后,滑车发出“咔咔咔”的声音,进入几乎垂直的上升轨道后,我的眼泪就已经瓤出来了。
滑车微微振动,离地面越来越远,抬头看着我的美型男和制服男他们的身影也越来越小,礼车和厢型车已经变成了模型车的大小。
不安令我脚底发痛。比爬上高处时严重好几倍的恐惧令我全身动弹不得。
咔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笔直向上延伸的顶部就在眼前。
左右两侧都空空的,只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风吹过铁制的轨道,发出咻咻的呼啸。
看得见海,也看得到羽田的机场,连旁边工厂烟囱上的图案都看得一清二楚。
喀登。
滑车来到轨道顶部后停了下来。我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手双脚,面对即将开始的恐惧,以及已经等待在前方的死亡。
下一刹那,我的后背用力撞到了椅背,滑车开始下降。
喀登。滑车摇晃了一下,我咬紧的牙关之间发出一声惨叫。身体猛然向右倾斜,以为快被抛出去了,这时,头朝下转了一圈,然后又转了一圈。
身体坐在滑车上不停地旋转,耳边只听到嗡嗡的声音。思考能力停止,脑筋一片空白。每次旋转,就觉得生命穿过后背,飞到了九霄云外。
不知道旋转了几次后,滑车突然下降。速度渐渐放慢,不一会儿,来到缓缓上升的轨道前。
昧咔咔咔咔……
滑车继续爬向高处,刚好遇到焊接不良的地方,滑车猛烈摇晃了一下。如果是下降,而且速度很快时,我应该已经被甩到空中了。
喉咙好痛,鼻子深处也很痛。我知道自己泪流不止,鼻涕也流出来了。
好可怕,实在太可怕了。要杀我就赶快动手吧——我很想这么大叫,但已经吓得连这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之前曾经体会过好几次死亡的恐惧。
但这次不一样,简直太不公平了,利用我的弱点慢慢将我折磨至死实在太不公平了。
已经看到了上升轨道的尽头。更可怕的是,轨道就像蛇伸出的脖子般在半空中断了。
滑车正慢慢升向那个地方。
可怕的念头慢慢在脑海中浮现。刚才上升时,轨道上焊接不良的部分导致滑车摇晃,等一下将会在后退下降的状态下经过。刚才制服男提到的焊接不良应该就是那个部分。
我将在倒退时被抛向空中——光是想像那个画面,就差一点吐出来。
喀登。
滑车停了下来。只听见呼啸的风声,不知道哪里传来音乐声。
是工厂传来的吗?可能是为了提高生产效果播放的背景音乐。
我想闭上眼睛。到此结束了。闭上眼睛比较轻松,只有在落地的时候会痛一下子而已。
“——怎么样?”
耳边传来声音,我猛然张开眼睛。美型男在耳机里说话。
“愿意开口了吗?”
“我、我连你们在找什么都不知道,我没骗你们。”
“你是说,神谷并没有交给你吗?”
滑车没有动静。我的左侧是起点站,我低头看到制服男低头站在操作仪表前。我的性命掌握在这个如今只有米粒般大小的家伙手上。
“我已经说了,我拿到的就只有婴儿而已!是不满六个月的婴儿!”
我声嘶力竭地叫着,却无法克制语尾发抖。
“那个婴儿现在人在哪里?”
“如果我告诉你们,就放我下去吗?”
“当然会放你下来,因为要你带路。”
在“麻吕宇”,圭子妈妈桑、康子和星野先生都在那里。我用力闭上眼睛,然后用力张开。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婴儿?”
“你没资格发问。”
美型男话音刚落,滑车就开始降落。我张大嘴,却说不出半个字,随着滑车倒退降落。
咚!滑车弹了一下,悬向左侧,好像快飞出轨道了,然后落在轨道上。咔咔咔咔,昧啦咔啦,滑车和轨道之间的咬合似乎不太理想,每次经过焊接的地方,整个人就好像快翻出去了。我拼命将体重压向左侧。
滑车突然由后向前旋转一圈。
快掉下去了!我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时,滑车进入了螺旋轨道。不知道轨道是怎么设计的,悬空的滑车如今回到轨道上,我倒退着向左旋转。
胃里的东西全都冲到嘴里,但是没有落在腿上,而是飞向空中。
突然,滑车再度受到强烈冲击,好像汽车猛然调头般,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我的身体,改变了方向。
滑车停止了。
已经过了换轨器的位置。
眼前是至今为止最大最长的上升轨道,前方是像葡萄酒开瓶器般垂直落下的螺旋轨道,刺向地面。
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像水母一样软趴趴的,但抓着眼前握杆的双手拳头却像蜡人般惨白。我握得太紧,已经没有感觉了,汗水在指间滴落。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说出婴儿在哪里,就会在进入自由落体轨道前切换到通往绕道的轨道,不然就只能旋转坠落了。”
我想深呼吸,却感到胸口好痛,刚才的呕吐物好像有一部分还卡在喉咙里。但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只是喉咙拒绝深呼吸。
就连肺也好像缩了起来。
我想擦眼泪,但手无法离开握杆,无论怎么用力,都好像黏住了。
强风吹来,一阵沙尘烟穿越工地。
站在车旁的几个男人背对着风,用手遮住眼睛。
这时,我看到起点站屋顶的另一侧,有个男人站在美型男他们看不到的位置。他的身体贴着后方的墙壁,探头看着起点站内站在操作仪表前的制服男人。
我茫然地看着那个人影。
他不是老爸。虽然距离很远,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但体型不像老爸。
难道是附近的作业员因为发现云霄飞车开始运转而好奇,潜入现场一窥究竟吗?
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他的服装,但好像是浅色的大衣。
“……这里风很大,我们想早点离开。怎么样?愿意开口了吗?”
“我把婴儿寄放在朋友家,但晚上会由我老爸照顾。”
“你老爸在哪里——?”
“就是事务所所在的那栋公寓,‘广尾圣特雷沙公寓’。”
“地址呢?”
我说了一遍,但因为说得太快了,美型男没听清楚。我又说了一遍。
眼泪流了下来。我输了。我屈服了。我让老爸和婴儿身陷危险。
“了解。”
“放我下去……,让我下去。”我哭着说。
“等一下。”
我等待着。耳机中传来一阵空白。
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盯着地面。
制服男从起点站里走出来,站在车旁的另一个人——铁仔从五月头上抢过耳机,戴在自己头上。
五月被制服男带上了礼车,美型男站在后车座的车窗外,和车上的是藏交谈着。
美型男弯下的身体挺直,点点头,仰头看着我。
接着他坐上礼车的驾驶座。礼车开始后退,回转后,驶向工地的出口,留下一阵尘烟。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该不会把我留在这里,自己去圣特雷沙公寓吧……?
下面只剩下铁仔和厢型车司机两个人。
铁仔戴着耳机走进起点站。
“小鬼,可以听到我说话吗?”铁仔问。
“听得到。”
“现在你很乖巧嘛,很好,只可惜为时太晚了。”
“什、什么意思?”
“会长认识你老爸,说想要还一份人情给他。”
“……”
喀登。滑车动了起来,缓缓驶向垂直的上升轨道。
咔咔昧咔咔。
“为了还这份人情,要你这个儿子的小命。让你老爸好好欣赏一下在地上摔成肉酱的儿子。”
太无情了。他们先摧毁了我的自尊,现在连我的生命也不放过。
我说不出话。
滑车缓缓升向死亡阶梯。
我为什么要招供?
早知道他们要干掉我,我绝对不可能吐露半个字。
咔咔咔。
滑车继续升向空中的顶点。
我低头看着起点站,颤抖地说:“麻烦转告你的会长。”
“什么?”
“万一,亿一我得救的话,请他做好心理准备……”
“你要靠超能力回来吗?”
“绝对会。”
耳机中传来铁仔的笑声。
喀登。
滑车停了下来。
已经到顶端了,螺旋状垂直坠落的轨道在眼前通往地面。
从螺旋轨道的圆形缝隙中,可以看到黄色的地面。我的身体会坠落在那里。
滑车没有动。我回头一看,发现铁仔从起点站的窗户采出身体,仰头看着我。
他的牙齿此刻看起来特别白,他挥了挥手,似乎在向我作最后告别。
“再见了,小鬼。”
砰。突然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耳机中传来铁仔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站在厢型车旁的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冲向起点站。
砰。
司机倒在地上,扬起一股沙尘。
身穿大衣的男人从起点站后方走了出来,右手伸得笔直。
他将耳机从铁仔的头上拉了下来,踢了铁仔一下。铁仔的身体滚下起点站入口的阶梯。
“Are you OK?”耳机里突然传来英语。
“Help,help me。”
“I know,I know。”突然现身的男人说他了解情况,他走进起点站,站在操作仪表前。
他真的了解吗?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如果他操作失误,我就会坠地而死。
喀登。
滑车向前冲。
不对,这样我会坠地而死!我正打算大叫,滑车进入坠落的轨道。
滑车冲入螺旋轨道,我头朝下,一边打着转,一边往下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