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早我就收拾行李准备前往诺斯维尔,同时协助多萝茜打点露西所需物品。我很难让多萝茜明白,露西不需要昂贵的或必须干洗、熨烫的衣服。我强调不要带贵重物品时,她显得很苦恼。
“噢,老天,她像是要被监禁了。”
我们在她的卧室内,以免吵醒露西。我将一件折好的运动衫塞进摊在床上的行李箱里。“听着,就算是住高级宾馆,我也不主张携带贵重首饰。”
“我住高级宾馆时总是随身携带许多贵重首饰。不同的是,我不用担心在走廊上遇到瘾君子。”
“多萝茜,药物成瘾的人到处都有,你不用去埃季山就可以遇到。”
“她如果发现不能带笔记本电脑过去,会抓狂的。”
“我会向她解释那不合规定,我有信心。”
“这种规定太严苛了。”
“露西去那里是要专心改变自己,不是写计算机程序。”
我拿起露西的耐克运动鞋,想起了匡提科的更衣室,想起了她在跑完黄砖路后身上沾满的泥巴与斑斑淤痕。她那时候看起来很快乐,但其实不可能快乐。我对自己未能及早了解她的困境而难过。要是我多陪陪她,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这太荒谬了。如果我必须去那种地方,他们当然不会阻止我写作,那是我最好的治疗方法。真可惜露西不擅长写作,不然她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你为什么不选择贝蒂·福特医疗中心?”
“没有必要将露西送到西海岸去,那得等很久。”
“是啊,排队想进去的人很多。”多萝茜叠着一条褪色的牛仔裤,若有所思,“想想看,或许会和电影明星们共处一个月。是啊,或许还会和其中一个人谈恋爱,随后就发现自己住在马里布了。”
“露西现在需要的不是电影明星。”我不快地说。
“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会为这种事伤脑筋的不止她一个。”
我停下来瞪着她。“有时候我真想狠狠扇你耳光。”
多萝茜满脸诧异,也有点惊惶。我从没有对她大发雷霆,也从没有让她看清她那种以自我为中心、为琐事烦心的生活,她不会有这种自知之明,而那正是问题所在。
“即将出书的人不是你,我们讨论完后,我又要四处奔波。如果有人采访我并问起我女儿,我要怎么说?我的出版商对此会作何感想?”
我环顾四周,看看还有什么要放进箱子。“我不在乎你的出版商对此作何感想。老实说,多萝茜,我不在乎你的出版商对任何事作任何感想。”
“那会有损我的声誉,”她对我的话置若罔闻,继续说下去,“我必须告诉他们,以便想出最佳策略。”
“不准你向他们提起有关露西的只言片语。”
“你变得很蛮横,凯。”
“或许如此。”
“我想这是一种职业风险,你整天都在肢解人。”她脱口而出。
露西必须自备肥皂,那里的肥皂她会不喜欢。我去浴室拿肥皂时,多萝茜的声音仍尾随着我。我进入露西的房间,她坐在床上。
“我不知道你醒了,”我吻了她,“我过几分钟就要出门。稍后有一辆车来接你和你母亲。”
“我头部的伤口呢?”
“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那儿的人会帮忙处理。我已经和他们交代过了,他们很清楚你的情况。”
“我的头发会痛。”她摸着头顶,做了个鬼脸。
“你有部分神经受伤了,过一阵就好了。”
我在滂沱大雨中前往机场。落叶覆盖在人行道上,像是泡了水的麦片,气温降到十一摄氏度。
我先飞往夏洛特市。由里士满出发前往诺斯维尔,总得先到其他城市转机。几个小时后我到达诺斯维尔时雨仍在下,只是气温更低,天色更暗了。
我搭乘一辆出租车,司机是当地人,自称“牛仔”。他告诉我在开出租车的余暇,他写歌、弹钢琴。他送我到达旅馆时,我已经知道他每年会去一趟芝加哥以取悦他老婆,也知道他经常开车接送由约翰逊城前来采购的贵夫人。他让我怀念像我这种人早已失去的纯真。我给了牛仔一笔可观的小费,他在我办住房登记时在外面等候,载我去卡汉餐厅。这家餐厅可以俯瞰田纳西河,有号称全美最美味的牛排。
餐厅内座无虚席,我必须在柜台处等候。今天是周末,适逢田纳西大学校友返校日,触目所及净是亮橘色的夹克与运动衫,各年龄层的校友喝酒谈笑,沉醉在当天下午的比赛中。喧闹声此起彼伏,我若不特别留意,听到的便只是不绝于耳的吼叫声。
伏尔队打败了甘柯克队,那简直和世界历史上任何一场战役一样轰轰烈烈。戴着田纳西大学球帽的双方人马偶尔转头要求我附和时,我也总是热切地点头表示认同。若在这种场合坦白我“没有去看比赛”,保证会被视为异类。将近晚上十点我才入座,我已经心急如焚了。
我没有点任何意大利料理或只求果腹的食物,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饱餐一顿,快饿坏了。我叫了小肋排、点心、沙拉;我看到那瓶田纳西阳光辣椒酱上写着“试试我”时,我也真试了。我还尝了本地的招牌馅饼。我坐在一盏凡蒂尼灯下的僻静角落里大快朵颐,俯瞰着田纳西河,桥上的灯光在河面上映出各种长度与强度的光影,仿佛河水在测量我听不到的音乐强度。
我试着不去想刑案,可是周遭都是小火把般的鲜橘色,脑中便不由自主浮现出埃米莉小手腕上勒的胶带,唇上封的胶带。我想起阿蒂卡监狱内那些可怕的人,也想起高特和他的同类。当我要求服务员叫车时,诺斯维尔似乎和我曾经到过的其他城市一样恐怖。
我站在门外等了将近十五分钟,车没来,这令我更加不安。半小时过去了,牛仔没有出现,他像是到天涯海角去了。已是半夜,我一筹莫展,形单影只地望着服务员和厨师各自打道回府。
我返回餐厅。
“我在等你们帮忙叫一辆出租车,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我告诉一个正在清理柜台的年轻人。
“今天是校友返校日,女士。问题出在这里。”
“我知道,但我必须回旅馆。”
“你住哪家?”
“凯悦旅馆。”
“他们有专车。要我替你试试吗?”
“麻烦你了。”
专车是辆厢型车,健谈的年轻驾驶员总和我谈起一场我没观看过的橄榄球赛。这令我不禁暗叹,误搭贼车接受邦迪或高特这种陌生人的威胁真是太容易了。艾迪·希斯就是这么遇害的。他母亲叫他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汤料罐头,一小时后他全身赤裸,头部中弹。他被胶带捆绑过,那卷胶带可能是任何颜色,因为我们没有见过。
高特古怪的行径包括他在艾迪·希斯中弹后才用胶带捆绑他的手腕,而弃尸前又将胶带拆掉。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对那些变态的幻想所知仍极为有限。为什么要用绞刑结而不是更简单安全的活结?为什么会用鲜橘色的胶带?高特会不会使用这种颜色的胶带?我觉得会。他喜欢炫耀,他喜欢胶带。
杀害弗格森并将埃米莉的皮肤放在弗格森的冰箱里,听起来也像是他的作风。但对她进行性侵害这一点则不像他所为,这令我百思不解。高特曾杀害两名妇女,却丝毫不曾表现出对她们有“性趣”。遭他剥光衣服毒打的是那个男孩艾迪,是他一时冲动抓来凌辱取乐的。英国又有一个男童成为他的受害者,或者说目前看来如此。
我回到下榻的旅馆,酒吧里人满为患,大厅中也满是高谈阔论的人。我默默回到房间,准备在喧嚣不已的环境中打开电视看部电影,这时放在梳妆台上的寻呼机响了起来。可能是多萝茜,或者是韦斯利,可拿起寻呼机一看,区域号是七零四,来自北卡罗来纳州西部。马里诺。我既吃惊又激动,立刻坐在床上回电话。
“喂?”一个女人轻柔地问。
我一时困惑得无法开口。
“喂?”
“我是回寻呼机上的号码,”我说,“呃,这个号码出现在我的寻呼机上。”
“哦,你是斯卡佩塔医生?”
“你是哪里?”我问道,虽然心里有数。我在贝格利法官的办公室与德内莎·斯坦纳家都听过这声音。
“我是德内莎·斯坦纳,”她说,“很抱歉这么晚了才打电话。真欣慰能联络上你。”
“你怎么会有我的寻呼机号码?”我没有印在名片上,因为不想受到干扰。事实上,知道号码的人不多。
“彼得——马里诺队长告诉我的。我很难过,我告诉他如果能和你谈谈会有帮助。很抱歉打扰你。”
我很惊讶马里诺竟然会做这种事,这是他像变了一个人的另一个证据。不知道此刻他是否在她身旁。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她非得在这种时刻呼叫我。
“斯坦纳太太,我能帮什么忙吗?”我问。我不能对这个遭遇如此创伤的女人太过无礼。
“这个……听说你发生了车祸。”
“什么?”
“我很欣慰你没事。”
“发生车祸的人不是我,”我既困惑又不安,“是别人开了我的车。”
“我很欣慰,上帝在照顾你。但我有一个想法想和别人讨论——”
“斯坦纳太太,”我打断他的话,“你怎么知道那起车祸?”
“这里的报纸上登的,邻居们也都在谈论。他们知道你是来这里协助彼得的——你和那个联邦调查局的人,韦斯利先生。”
“那篇报道是怎么写的?”
斯坦纳太太迟疑了片刻,似乎有点尴尬。“报上提起你因酒后开车被捕,还说你驶出路面。”
“这种事登在阿什维尔地区的报纸上?”
“《黑山新闻报》也登了,还有人听到电台里也有报道。不过听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知道,发生意外会让人痛苦万分。除非亲身经历,否则无法想象那种感受。我在加州时曾发生过一起严重车祸,至今仍会做噩梦。”
“真遗憾听到你也发生过车祸。”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次交谈很奇怪。
“事发时是夜晚,那人突然变换了车道,我猜自己刚好位于他的盲点。他从后方追撞我,使我的车子失控,冲向对面车道,撞上另一辆车子。那人当场死亡,一个开着大众汽车的老太太。我一直无法忘怀,那种记忆真是太恐怖了。”
“是的,”我说,“的确如此。”
“听说你的事后,我想起了袜子。我就是因此而想要打电话的。”
“袜子?”
“你记得吧,那只被扭断脖子的小猫。”
我沉默不语。
“你明白,他这样对待我,你也知道,我接过一些电话。”
“你仍接到那种电话吗,斯坦纳太太?”
“又接过几个。彼得要我查阅通话记录。”
“或许你应该这么做。”
“我想说的是,我家出了这些事,然后弗格森探员出事,袜子出事,接着又是你出车祸,所以我担心这些都有关联。我也一直叮咛彼得要提高警惕,尤其他昨天还摔了一跤。我刚将厨房地板擦完,他就滑了一跤,这有点像《旧约》上的某种诅咒。”
“马里诺还好吧?”
“只有些瘀伤,但可能挺痛,因为他一向将枪别在裤子后面。他真是个好人。若没有他,这些日子我不知要怎么过。”
“他在哪儿?”
“我想他睡着了。”她说。我发现她很善于避重就轻。“如果你愿意告诉我联络方式,我很乐于提醒他打电话给你。”
“他有我的寻呼机号码。”我说。从她的缄默中我察觉到她知道我不信任她。
“对啊,他当然知道。”
挂了电话后我无法入眠,就拨了马里诺的寻呼机号码。几分钟后,我的电话响起,旋即又断了。我拨号到前台。
“刚才是不是转接了一个电话给我?”
“是的,女士。我想那个人挂断了。”
“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女士,对不起,我无法知道。”
“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女的,说要找你。”
“谢谢。”
弄清楚情况的我,惊骇得睡意全无。我想象着马里诺睡在她床上,寻呼机放在桌上,黑暗中一只手伸出拿起寻呼机——她的手。看着寻呼机上的号码,她悄声走进另一个房间,拨打电话。她得知对方是诺斯维尔的凯悦旅馆后,便打听我是否住宿此处。在前台转接电话到我的房间时她挂断了,她不想和我交谈,只想知道我在何处——这下他知道了。可恶!诺斯维尔距离黑山只有两小时车程,但她不会来这里。我理性地分析着,但无法甩掉心头的不安,也不敢往更黑暗的方向想。
天一亮我立刻打了几个电话。首先打给弗吉尼亚州警局的调查员麦基。由声音判断,他的酣睡被我打断了。
“我是斯卡佩塔医生,很抱歉这么早就打电话。”我说。
“哦,请等一下。”他清了清喉咙,“早上好。幸好你打来了,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太好了,”我松了一口气,“我正盼望你的消息。”
“嗯,尾灯材料是常见的亚克力,但我们可以将那些碎片拼凑还原。从其中一个碎片的标志可以确认它来自奔驰车。”
“好,”我说,“我们也是这么推测的。车前灯的玻璃呢?”
“那比较棘手,但我们运气不错。他们仔细分析了你提供的车前灯玻璃,从碎片的密度、设计、标志等看,它来自英菲尼迪J30轿车。这对我们追查那种漆的来源很有帮助,可以缩小追查范围。英菲尼迪J30轿车有一款叫‘竹雾’,涂淡绿色漆。简言之,斯卡佩塔医生,撞你车子的是一辆一九九三年英菲尼迪J30‘竹雾’轿车,漆绿漆。”
我既震惊又迷惘。“老天。”我低叹,不寒而栗。
“这种车你熟悉吗?”他似乎有点惊讶。
“这不是真的。”我曾指责并威胁嘉莉·格雷滕。我原本很有把握。
“你认识的人中有开这种车的?”他问。
“是的。”
“谁?”
“北卡罗来纳州一个十一岁小女孩的母亲。那女孩遭杀害弃尸,”我回答,“我参与侦办,与女孩的母亲见过几次面。”
麦基没有回答。我知道这番话听起来很疯狂。
“车祸发生时她不在黑山,”我继续说,“据说正北上探视一个生病的姐妹。”
“她的车子应该也有毁损,”他说,“如果她就是肇事者,想必已经送修了。事实上,也许已经修好了。”
“即使修好了,我车子上留下的漆也可以拿来和她的比对。”我说。
“希望如此。”
“你好像不敢确定。”
“如果她车上的漆是原厂的,且出厂后不曾再烤过,那我们很可能面临一个问题。烤漆技术日新月异,大部分车厂都采用一层透明底漆,即一种聚氨酯亮光漆。这种漆价格低廉,效果却很不错。但它并不分层,而在辨识车辆的漆时,必须根据车子在烤各层漆时的次序。”
“如果有一万辆涂这种漆的英菲尼迪J30竹雾车同时出厂,那我们就一头雾水了。”
“是这样。辩护律师会说你无法证明那些漆就是她车上的,尤其车祸现场是州际公路,驾车人来自全国各地。想查出漆有这种颜色的英菲尼迪J30有多少辆销往某个地区,也无济于事。何况她的住处不在事发现场。”
“九一一的电话录音呢?”我问。
“我听过了。电话是晚上八点四十七分打的,你外甥女只说了一句‘情况紧急’,便因许多噪音与杂音干扰而中断了。她似乎很惊慌。”
这消息令我心情糟糕。我打电话给韦斯利,听着他妻子的声音更觉得不好受。
“请稍候,我去叫他接听。”她与以往一样友善亲切。
我在等候时萌生了古怪的念头。他们是分房睡,还是她比他早起床,所以要去另一个房间叫他接电话?当然,也有可能她在他们的床上,而他在洗手间。我心乱如麻,也颇感心虚。我喜欢韦斯利的妻子,但我不想让她当他妻子,我不想让任何人当他妻子。他来接听时我试着平静下来,可是我做不到。
“凯,等一下,”他像是也被我吵醒了,“你整晚没睡吗?”
“差不多。你必须赶回黑山去。我们不能依靠马里诺,如果我们和他联络,她会知道。”
“你不能认定回电话的人是她。”
“否则会是谁?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而且我刚将旅馆电话留在马里诺的寻呼机上,就接到回电了。”
“或许是马里诺打的。”
“前台说是女人的声音。”
“可恶,”韦斯利说,“今天是米歇尔的生日。”
“对不起。”不知为什么我想哭。“我们必须查出德内莎·斯坦纳的车子是否受损,必须有人前往查看。我得弄清楚她为什么要追杀露西。”
“她为什么要追杀露西?她怎么会知道露西那天晚上要去什么地方,会开什么车?”
我想起露西曾告诉我,马里诺建议她买枪。很可能当时德内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我将这种想法告诉韦斯利。
“露西预先安排了买枪的行程,还是只是在从匡提科回来的途中临时起意前去买枪?”他问。
“我不知道,但我会查清楚。”我气得开始发抖,“那个坏女人!露西差点就丧命了。”
“老天,你才差点就丧命了。”
“可恶的女人。”
“凯,冷静点,听我说。”他语速缓慢,想安抚我,“我会回北卡罗来纳州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保证。但我要你尽快离开那家旅馆。你打算在诺斯维尔待多久?”
“我到人体农场与凯兹、谢德医生见面之后就会离开。凯兹八点来接我。我希望雨停了,我还没有看窗外呢。”
“这里阳光灿烂,”他说得好像诺斯维尔也应该艳阳高照似的,“如果出现任何情况,你仍决定不离开,就换一家旅馆。”
“我会的。”
“然后回里士满。”
“不,”我说,“我在里士满无法处理这件事,何况露西也不在那里。我知道她安全无虞。如果你和马里诺交谈,别谈起我,也别透露露西的下落,以免他告诉德内莎·斯坦纳。他已经失控了,本顿,我知道他对她言听计从。”
“你这时候去北卡罗来纳州不是明智之举。”
“我非去不可。”
“为什么?”
“我必须查出埃米莉·斯坦纳的病历,彻底查清。我需要你帮忙查出德内莎·斯坦纳曾经住过的每个地方,我想知道她的其他孩子、丈夫与兄弟姐妹的情况。或许还有其他人死亡,或许我们还得开棺验尸。”
“你想说什么?”
“首先,我敢保证你会查出她根本没有什么生病的姐妹住在马里兰州。她的目的是开车北上,将我的车子撞出路面,把露西撞死。”
韦斯利没有搭腔。我不太高兴,因为他对我说的不以为然。我不敢将真正的想法说出来,又无法保持缄默。
“目前为止仍查不出她的孩子因婴儿猝死症而死的记录,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即使在加州的户籍记录里也查不到。我认为他没有这个孩子,这也恰好符合那种病征。”
“什么病征?”
“本顿,”我说,“我们不知道德内莎·斯坦纳没有杀死亲生女儿。”
他重重吐了一口气。“你说得对,我们不知道这一点,我们知道的不多。”
“莫特在开会时说埃米莉身体不好。”
“你的意思是什么?”
“孟乔森综合征,就是被监护人虐待。”
“凯,没有人会相信,包括我。”
那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症状,负责照料孩子的人,通常是母亲,偷偷地并巧妙地虐待孩子以引起他人注意。他们割孩子的肉,打断孩子的骨头、下毒、几乎将孩子闷死……之后会冲进诊所或急诊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的小宝贝生病或受伤了,获得医护人员与其他病人的同情。她会如愿引起众人的注意,而这也使她更善于操控医护人员,直至她的孩子丧命。
“想想斯坦纳太太因为女儿遇害受到的关注。”我说。
“这一点我不否认。可是要如何解释弗格森的死亡,或是如你所说发生在露西身上的事呢?”
“任何一个会对自己女儿下手的人,都有可能对任何人做出任何事,何况斯坦纳太太也许已经没有亲戚可杀了。如果她的丈夫真的死于心脏病,我会很吃惊。她或许也是用某种神不知鬼不觉的巧妙手法害死他的。这些女人是病态的骗子,她们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你说的已经不只是孟乔森综合征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连环杀人案。”
“案子不见得都一成不变,因为人也不见得一成不变,本顿,这你也知道。女性连环杀人案通常会杀害丈夫、亲戚、其他关系亲密的人。她们的手法通常与男性连环杀人犯不同。女性变态杀人狂不会强暴或勒死人,她们喜欢下毒,喜欢将小孩、老人或因某种原因无力抵抗的人闷死。她们的幻想不一样,因为男女有别。”
“她周围的人不会相信你的说法,”韦斯利说,“就算你所言属实,这种事也很难证实。”
“这类案件一向很难证实。”
“你是建议我向马里诺挑明这种可能性吗?”
“我希望你不要说。我不希望斯坦纳太太打听出我们的想法,我必须问她一些问题,我需要她的合作。”
“我同意。”他很勉为其难地又补上了一句,“事实上,我们真的不能再让马里诺侦办这个案件了。至少,他与一个嫌疑人已有私情,他也许正和凶手同床共枕。”
“就像上一个刑警一样。”我提醒他。
他默不作声。我们心照不宣,为马里诺的安危忧心忡忡。马克斯·弗格森死了,而德内莎·斯坦纳的指纹出现在他当时所穿的内裤上。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勾引他人从事新鲜刺激的性游戏,然后踢掉他脚下的椅子。
“我真不愿意看到你深入此案,凯。”韦斯利说。
“这正是我们关系的后遗症之一,”我说,“我也不愿意。我希望你也不再卷入此案。”
“那不一样。你是女性,还是医生,如果你的想法属实,会引发她的杀机,会令她将你卷入游戏。”
“她已将我卷入。”
“她会让你越陷越深。”
“正合我意。”我咬牙切齿。
他低声说:“我想见你。”
“你会的,”我说,“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