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的夜晚。在这样的夜里,月光仿佛会扰乱兔子的体液,让它们染上疯狂跳舞的病。
动物园内,畏惧月光的动物们的交响诗即将响起。
一开始是仿佛风声的轻柔乐音,接着是如同木管拉长音的狼嚎,狼嚎像是信号一样,让豺狼、狐狸等热闹嘈杂的合奏,和狮子如同定音鼓滚奏的低吼也加入了,动物交响诗的乐声随时间过去变得越来越浑厚。
广阔的园区内,只有三个人类在聆听这充满野趣的交响诗,他们是基德、苹可两名庞克刑警加上侦探大师福尔摩斯二世组成的搜查团队。三人从刚才起就紧挨着彼此,躲在象舍附近的贮水槽暗处埋伏。根据基德的说法,今晚凶手很有可能回到这里。
福尔摩斯二世拉紧外套衣领后,仰望象舍冰冷的铁门。他想起过去母亲在睡前说给他听的故事:从前从前,在维多利亚时代,伦敦动物园里有一头名叫强波的大象被美国人收购了,伦敦市民十分舍不得长年以来备受喜爱的明星象。知名的动物园长巴特莱特先生出面移交时,身上穿的也是招牌的黑色礼服搭配圆顶礼帽、(就连捞救落水的犀牛时,他也是穿这样。)经过一百年后,头戴猎鹿帽、身穿披肩大衣的自己居然就这样站在大象身边埋伏。
老侦探心想:或许这段佳话今后也会成为众人传诵的床头故事吧!
“他们三根半夜去打猎……”耳畔响起的歌声惊醒了福尔摩斯二世的美梦,唱歌的人是苹可。
“那是什么?”
“哦,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听住在圣玛莉米德村的祖母唱的鹅妈妈童谣啦。”
“那是一首什么样的歌呢?”
“是说三个愉快的威尔斯人一起去打猎,缺什么也没打到的故事。你们不觉得我们三人躲在一群动物中埋伏,就像在打猎吗?我觉得很像耶,那首歌散发出来的感觉和现在完全相同。”苹可说完,开始唱出歌词:
他们三根半夜去打猎
什么东西也没猎着
只有月亮跌了一跤
被风吹得跌了一跤
“真是可爱的歌词啊!”
正当苹可陶醉在诗意的气氛中时,基德压低声音严厉地制止她:“嘘!安静点,差不多快出来了,你们两个头再压低一点。”
记得才刚说完,大家就看到一个逐渐往这里靠近的黑影映照在象舍的铁门上。黑影在铁门前晃动,显得有些踌躇,之后便伸出双手准备打开象舍的铁门。铁门倾轧的声音响起,远处的有袋类塔斯马尼亚袋獾也跟着发出噩梦般的阴森叫声。
“就是现在!”在基德一声令下,搜查团队一起扑向黑影。
受到惊吓的黑影极力反抗,一阵扭打撕扯后,所有人都滚进了象舍里。怒吼声和激烈的喘息声在大如体院馆的黑暗象舍中回荡着,干草屑也到处纷飞。
福尔摩斯二世气喘如牛地跪在混有大象小便的水池旁,苹可的头塞进了干草堆里,只有基德不停胡乱挥拳,打中了黑影的下巴。黑影倒在地上,苹可连忙拿出手筒照亮对方的脸。
浮现在亮光中的是跟黑影没什么两样的褐色脸庞——动物园秘书兼宣传人云莫谢西的脸。
“不,不对,他不是凶手!”基德大喊的同时,大象哈克在象舍里发出如号角声般的哀号,大吃一惊的苹可立刻将手电筒灯光照向哪里。
光圈中浮现出真正的凶手身影。
一个黑影对着大象举起锐利短枪,有如恶作剧的小孩。
那是巫咒师恩嘎嘎的身影……
“什么死前讯息,根本没用嘛!”基德不屑地说。
场景再度转到深夜的园长室,基德即将要揭开事件的真相了,福尔摩斯二世和苹可都猛吞口水,探出身体等他说话,一旁的莫谢西和恩嘎嘎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椅的角落。
基德先环视所有人后,才不太耐烦地开始说明:“无聊的文字游戏害我们偏离了正路。”
“可是还蛮好玩的呀。”苹可嘟着嘴唇提出抗议。
“是呀,各种‘H’的大游行,多到我都要打盹了。”
“虽然没能锁定凶手,”福尔摩斯二世抬头望着天花板,似乎在追溯自己的记忆。“但是在思考‘H’的缩写时,也出现不少例子……”
基德接着说:“像是氢气(Hydrogen)的缩写,就可以跟拥有化学博士学位的普里斯特医生连接在一起,如果是海洛因(heroin)的话,就是生意人工藤。若是号角(horn)的省略,就跟会演奏小号的普里斯特连接在一起。还有,就算是把‘H’当成英文字母的第八个来思考,和‘八’这个数字或是‘第八个’有关的嫌疑犯也不少。”
“园长夫人曾经很得意地宣称跟外遇对象打8-ball撞球。”苹可说。
“普里斯特说过他是大学划船的八人选手之一,曾经叱咤风云。”
莫谢西也畏畏缩缩地插嘴:“还、还有我是排行第八的老么,这有关系吗……”
基德冷哼了一声说:“一点屁关系都没有,只能说是没完没了罢了。另外,将‘H’九十度旋转后,就会变成跟某个东方文字,那其实就是工藤这个姓的第一个字。我以前也学过一点日文,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复活区的卡拉OK店长。”
苹可边回忆、边问:“应该还有像梯子的形状吧?”
“与其说像梯子不如说像铁轨吧,这么一来就会指向曾经在萨伊铁路局工作的莫谢西。”
苹可露出兴味索然的表情说:“真是没完没了!照着样子下去,把符合‘H’的嫌犯集合起来,都能踢一场足球对抗赛了。”
“是呀,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H’的讯息太过暧昧了,可以跟任何人连接上,所以根本无法锁定出凶手。不料天助我也,苹可的一句话突然刺激了我的头脑。”
“哎呀,我说了什么聪明的好话吗?”
“你说了,你很兴奋地转完铅笔后,不是说被害人的讯息可能是暗示凶器,也就是铅笔的‘H’吗?”
“原来如此。也就是普里斯特在接受询问时,在纸上涂鸦用的铅笔吧。”
“嗯,不过那样的铅笔虽然可以对人行凶,但肯定刺不穿河马的厚皮,而且铅笔上面也没留下血迹。很遗憾,铅笔并不是凶器,但苹可的说法提供了一个很有趣的方向。”
“怎么说?”福尔摩斯二世探出身体问。
“也就是说,我们因为先入为主的偏见绑手绑脚的,误以为死前讯息指的是凶手的名字。你们想想,被害人并非总是认识杀死自己的凶手,也不一定总是能够确认对方的身份吧?在这种情况下,园长真的认出凶手的身影了吗……你说呢,莫谢西?”
“呃,是的。我之前也说过,园长患有白内障,几乎是接近失明的状态了,所以说……”
基德轻轻点头赞同莫谢西的说法,并接着说:“各位!所以说园长无法确认凶手是谁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大。我才认为,我们必须考虑‘死前讯息并非直指凶手名字’的可能性才行。”
“那么讯息代表了什么意义呢?”苹可像是讨饼干吃的小孩一样催促着。
“这先慢点回答,在探索讯息的意义之前,还有别的重点得先检讨,因为还存在几个疑点。首先,我们如果想到园长处于失明状态的事实,就会产生一个疑问:凶手为何要用那么挫劣的方法杀人?也就是说,我们锁定的、有动机的嫌疑犯不是都很清楚园长失明了吗?既然趁他站在楼梯上方时,从后面轻轻一推就成了。如此一来,就可以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完成犯罪,何必搞得到处都是血迹,仿佛要昭告世人,宣称‘这是杀人事件’呢?”
所有人这时都睁大眼睛盯着已经清扫干净的园长室地板看,基德无视众人的摸样继续说下去:“接着还有一个疑点,就是‘钱’的部分。”
“你说的钱,是指园长的债务吗?”苹可问。
“不是,是被人随意放在那张桌子上的五千英镑,为什么凶手没有拿走呢?既然做出如此明显的杀人事件,一个怀有动机的人理应将嫌疑转嫁给其他人吧?也就是说……”
福尔摩斯二世搔着白发说:“说得也是,犯案后如果把那些钱拿走,看起来就会像是强盗事件了。”
“不错嘛,看来侦探大师的脑筋也很灵光。你说的没错,只要把钱拿走,再敲破一、两个抽屉,我们可能就会认为这是强盗杀人案件,往那个方向调查下去了。只需多花个两三分钟就能了事,凶手为何不那么做呢?就算头壳坏掉也该有个限度吧?”
基德点燃像是大麻的细烟卷,眯起眼睛用力吸上一口后,继续说明:“然而这个事件不只有这些小疑点,还存在了一个超级巨大的谜团。”
苹可回应时,脸上带着出神的表情:“凶手为什么要特意杀死河马呢?”
“我也喜欢你的灵光。”基德微笑说:“没错,凶手为什么要杀死河马?各位,那可是只大河马呀,跟鹦鹉、天竺鼠不一样,连‘拿走钱’这种简单的事都不肯做的凶手,为什么要做出风险那么大的举动呢?我认为不能说明这个谜团,就无法解决事件。”
基德缓缓环视大家。
“我认为,杀死体形庞大的河马就跟杀人一样,必须有充分的理由。要知道,河马这种动物看似温顺,一旦被惹毛了有时连鳄鱼都能咬碎,当它感觉自己受到威胁时,会发出呜呜呜的低吼,凶手甘愿冒这些风险也要杀死河马,理由何在?”
苹可想要插嘴,却被福尔摩斯二世给制止了。
“于是我决定要再度放弃先入为主的偏见,就跟思考死前讯息的时候一样,先彻底摧毁偏见后,再重新思考。”
“这就像是庞克摇滚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吧?”苹可神情严肃地加上注解。
福尔摩斯二世斜眼看着她猛叹气,基德对苹可摆出不耐烦的表情,然后继续说:“或许吧,先彻底摧毁掉偏见,也就是先从‘摧毁世人期待的庞克推理’开始吧,意思是什么呢?意思是说:以当时的状况来看,我们都会觉得是园长先被杀,受到池鱼之殃的宠物才遇害——我们应该要把这个先入为主的偏见毁掉,换句话说,凶手杀害的目标有没有可能是宠物河马?遭到牵连的会不会反而是园长呢?”
福尔摩斯二世和苹可就像被河马,不对,像是被狐仙附身一样,表情茫然地对看一眼,同时开口问:“所以……真正的被害人是河马咯?”
“没错,而唯一有动机、一定要杀死河马的人就是……”
“恩嘎嘎!”苹可大叫。
突然被叫到自己名字的矮人族巫咒师睁大眼睛,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错,各位请回想一下苹可早上闹出的那场喜剧,当时她确实提到恩嘎嘎必须在满月前后奉献祭品,以安抚精灵,祭品还必须是活祭的动物才行。所谓的满月之夜就是今晚,既然说是满月前后,就代表昨夜他也必须献祭才行。运气不佳,被他血祭的就是河马希普了。身为巫咒师的恩嘎嘎,无论如何都得在满月前后完成献祭,这是他的职务。在这个事件中,恩嘎嘎是唯一强力动机,非得要杀死河马的人,我说的没错吧,莫谢西?”
放弃挣扎的莫谢西叹了一口气。开口说:“的确如你所说,杀死河马希普的人是恩嘎嘎,今天接受完询问回饭店后,我在衣柜里发现沾有血迹的短枪,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莫谢西说完后,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证物——短枪。
“事实上,恩嘎嘎昨晚十点起就不见了,可是你们问询时,我没有说这个事实,因为我好像嫌疑很大,假如我不强调自己和恩嘎嘎一起在饭店的话,我担心自己会被逮捕。”
“这样也让恩嘎嘎的不在场证明自动成立。”基德说。
“实际情形是,我昨晚在街上到处寻找恩嘎嘎,结果深夜回到饭店时,发现恩嘎嘎已经回来睡着了,我没有继续追究,也跟着上床就寝。今天下午我们两人在饭店时,嗯嘎嘎昨天晚上不在饭店,我才开始质问他昨夜的行动。果然,他承认自己杀死了河马,因为满月夜的前后三天必须要献祭给精灵才行。昨晚离开饭店的嗯嘎嘎,决定到一个小时前才造访过的动物园里物色目标,尚比亚一带有赞比西河和维多利亚瀑布,可说是河马和大象的宝库,因此嗯嘎嘎昨晚决定用河马当做奉献给精灵的祭品,于是……”
“就在十点左右,他刚好看见个性阴沉的园长将河马带进自己房间,是吧?”苹可一面偷瞄嗯嘎嘎、一面说,内心有点害怕。
“没错,发现适当当祭品的嗯嘎嘎举起短枪冲进园长室,一枪刺进了河马的咽喉。”
“这时园长也跟着受到牵连吗?”基德趁机追问。
“是的,当他准备刺第二枪时,发现宠物有异状的园长赶紧摇摇晃晃地冲过来,嗯嘎嘎的枪不小心便刺中他的咽喉……嗯嘎嘎是这么说的。”
“那他其实完全没有杀意咯?”
“当然了!嗯嘎嘎没有杀死园长的理由,他甚至认为自己做的是一件好事。嗯嘎嘎听我亲口提及园长悲惨的状态时,他是这么说的:‘没有什么好人或坏人,只有被好精灵或恶魔附身的人,园长死了才能将恶灵从身体赶出去,他从此可以安心地长眠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嗯嘎嘎,这个矮人族巫咒师并不知道自己成了恐怖话题的主角,依然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看着大家。
“别担心,莫谢西。”基德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对方:“他没有杀意,而且也不是他的错,要不是当初园长为了赚钱硬要把他带来这里,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他又不是金刚,只能怪白种人乱来。我觉得啊,把在森林中与精灵和平共处的男人带来如此腐败的都市,这种行为才正是罪孽深重。”
“是呀,我也那么认为,或许园长最近的确是被恶灵附身了吧……总之我想保护嗯嘎嘎,偏偏嗯嘎嘎不明白我的心意,今天又从饭店逃出来,我为了阻止他,急得在后面猛追……”
“我们推测今晚继河马之后,可能会遭到攻击的是大象哈克,决定到场埋伏,没想到在黑暗中把你误认为嗯嘎嘎,真是对不起。”
“也就是说……”苹可突然神情一亮:“啊,我知道了!我知道那个死前讯息的意义了!原来‘H’是河马(hippop tamus)的H,也是希普(hip)的H!”
“是的,没错。我们本来就应该抛弃‘死前资讯是直指出凶手’的偏见才对,几近失明的园长无法确认凶手的样子,如果嗯嘎嘎不作声的话,园长就不可能知道是谁。就算他看到嗯嘎嘎的长相好了,昨晚园长并没有和他顺利会面,还不知道他是谁,自然就不可能写下凶手名字等讯息了。另一方面,园长知道最先遭受攻击的是河马,当他受牵连找刺伤后,在意识逐渐模糊的同时仍试图留下这样的线索:真正被杀害的目标是河马,找出有杀害河马动机的人。所以那个讯息并非直接提示凶手的名字,而是不想让我们搜查团队走错方向,企图告诉我们真正被害人的讯息。”
“可惜园长只写了第一个字母就体力耗尽,害我们找不到头绪。真是有够笨!居然选到hippoptamus这么多字母的单字!”
接着,苹可又恍然大悟地说:“对了,这么一来,这情况还真的跟鹅妈妈童谣一样咧。”
“啊?怎么说?”
“是这样的,刚才那首三个愉快的威尔斯人狩猎歌其实很长,最后一段是这么唱的……”
一个说是猫头鹰
一个说你搞错了
还有一个说是老头子
因为头发胡须白呀
“就像这样,猎人恩嘎嘎在黑暗中把河马而不是猫头鹰错当成老头子了。”
苹可自己一个人觉得得意极了。
“原来如此,真相如果是这么一回事的话,哪钱留在现场的理由也能解释得通了。因为嗯嘎嘎完全没想到要制造出有强盗入侵的样子,我甚至怀疑他可能连那些钱的存在都不知道吧!我说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所有的谜都解开了……咦?老先生,我再跟你说话耶。”
可怜的福尔摩斯二世怎么可能回应苹可的呼唤呢。现在已将近深夜十二点,累坏的老人家早就在一旁打呼梦周公了。窗外传来一声羚羊梦呓的叫声。
“真过分,拼命压榨我们劳工阶级庞克族的脑力,自己倒是睡得香甜舒服!”基德边叹气、边骂完后,转身面向莫谢西说:“快逃吧!”
“啊?”
“我是说,赶快带着嗯嘎嘎回非洲去吧,这个侦探大师的事你不用担心,他欠了我们很多人情,这样就算扯平了。你们还是回到非洲好好守护越来越少的动物和自然吧!”
莫谢西听到基德这番话大感意外,也因为太过感动了,只能拼命点头。
“还有,我可以告诉你一件好事吗?”
“哦,什么好事呢?”
“听说你被园长骂跟大猩猩没什么两样,心情很沮丧。”
莫谢西沉着脸,点点头。
“书上的确说黑人是从大猩猩哪一类的类人猿进化而来的。”
莫谢西听了连肩膀也跟着垮了下来。
“喂,你要听到最后嘛,这个说法还有下文呀!其他的人种也是一样,例如东方人是从红猩猩,白种人是从黑猩猩进化来的。”
“真的吗?”
基德抱着肚子大笑说:“对、对不起,你相信了对吧?但我是骗你的,这是某个头壳有问题的医生提出来的学说,因为太愚蠢了,我把它当成笑话听才记住的。我要说的其实是既然大家的出身都是猴子,那就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了解吗,太阳之子?”
莫谢西的脸上总算露出朝阳般的光辉。
这是,苹可突然开口:“你刚才说的虽然是骗人的,不过很有意思,如果真有那回事的话,那我是从那种生物进化过来的呢?”
基德强忍着笑意回答:“嗯嘎嘎的看法没错,你当然是从猪进化来的,不是吗?”
“好过分!”暴怒的苹可像塔斯马尼亚袋獾一样张牙舞爪。
看着她凶恶的表情,莫谢西心想:还是早点回非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