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大楼一层,看见庄子正在等候。角仓的办公室就在这栋大楼里。森本留意了一下庄子的领口,微微一笑。
“新买的衬衣?”
“是呀。”
“我本来也打算穿新衣服过来呢。”
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森本嘀咕着,用手一指站在后面的大场,介绍道:
“这位是大场律师。这位是会里的庄子。”
“这次会长承蒙您照顾了。”
庄子严肃地低下头鞠了一躬。
大场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那算不了什么。只要有我在,事情基本上可以迎刃而解。您要是有什么麻烦,请尽管来找我。”
“请多多关照。”
“角仓先生呢?”森本问道。
“欧美人觉得衬衣是内衣,所以他们看见日本人在西餐厅就餐时脱下外套会非常吃惊。不过这里是日本嘛。”角仓看着森本和大场,脸上堆满了笑容,“对了,森本先生,这次可真是有点糟糕呀。”
办公室的门又开了,庄子走了进来。角仓刚想起身,指着空沙发让庄子坐,庄子却走到森本背后,站在了那里。
“糟糕是有点糟糕,可我有大场律师这个强有力的伙伴陪着,轻而易举地渡过了难关。”
或许角仓和大场早已见过,两人通过眼神交流了一下。
视线再次回到森本身上时,角仓的笑容里带了一丝阴翳。
“您好不容易过来一次,我却马上要出去,真是非常抱歉。其实是过一会儿有个年轻议员的学习会,我身为干事,必须先过去才行。”
“哦,”森本挑了挑眉,“学习会?那,国井先生也去吗?”
“怎么会呢,今晚只有年轻议员参加。”
角仓在眼前摆了摆手,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手表。
国会议员国井薰自东大法学部毕业后,进入警视厅,担任高级国家公务员。他主要活跃在公安战线上,担任过警备局局长和警视厅长官,之后转型为政治家,一直以政界首届一指的强硬态度畅通无阻。另外,国井还是角仓所属派阀的领袖。虽然国井派也曾有过聚散离合,几经波折,但现在它在执政党中保持着第二位的实力。国井也算是角仑的师傅。
角仓之所以能成为年轻议员的明日之星,也是因为有国井这个后台。
而国井还是国会议员、官僚校友创建的友好组织“御盾会”的代表。虽然对外宣称只有退休官僚才能参加,但很多现任官僚也是组织的成员,而且以仰慕国井的警察官僚居多。
“是吗?”森本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根放到嘴边。站在身后的庄子立马拿出打火机,帮森本点着了烟。
角仓一副为难的表情,但还是面带微笑:“森本先生,我的办公室是禁烟的。不好意思,请配合一下吧。”
森本把烟夹在指间,口里吐出大量的烟,重重地点了下头:
“不好意思。禁烟和您清正廉明的形象很匹配嘛。”
但是,说归说,做归做,森本还是把烟灰掉到了地毯上。
这次,角仓表情是真的变了,坐直身子说道:“森本先生,您到底什么意思?”
“我喜欢日本这个拥有两千六百多年历史的国家。可这个国家被污秽的媒体和小女孩们所蹂躏,丧失了国家的权威,我对此真是忍无可忍,所以才会对国井先生的主张产生共鸣,陶醉于国井先生的人格魅力之中,在御盾会之下创设了铁虎会这个执行部队。”
“请稍等,”角仓的脸都涨红了,汗也流了下来,“铁虎会只是个社团罢了,御盾会不过是个友好组织,别说得这么可怕啊……真是的,大场先生也在这里,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可不行啊。”
但是,森本继续吸着烟,说道:“猫渊出事之后,原本说好会立刻给我推荐下一任顾问。可怎么等都没有回音,甚至都联系不上您了。”
“关于这件事,我深表歉意。因为我也在好几个委员会里挂职,平时太忙,回家睡个觉都难。”
“所以我才去猫渊议员家‘敲门’了。”
只见大场大吃一惊似的站起身来:“森本先生,您现在说的和刚才不一样呀?”
“不仅仅是想让猫渊清醒,同时我还想打击一下侵蚀日本之徒,表明铁虎会的真意。可行动刚一开始,守野就发疯了,他鲁莽行事,把普通市民也牵扯进来了。这并非我的本意。”
“您在胡说些什么呀?”
角仓满脸是汗,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汗水从下巴上滴了下来。这么多汗,都让大场看傻眼了。
“把国井老师叫到这里来,现在,马上。”
森本沉稳地说道。角仓摇了摇头:“不行的,您应该知道,国井先生他……”
森本向后伸出右手。庄子掀起他的衣服,把腰间插着的短枪身左轮手枪交到了森本手里。森本接过了枪,用另一只手轻轻敲了一下大场的胳膊。
大场看向森本,发现森本手里拿着枪后,两鬓青筋暴起,便要大声叫喊——
“森本,你,你……”
森本把枪塞进了大场大张着的嘴里,扣动扳机。
因为是在嘴里开的枪,所以枪声含混不清。大场的脸涨起了好几倍。子弹穿过脖子,葱绿色的地毯上洒满了鲜血。
身体慢慢倒下,伴随着那空洞的声音。大场脑袋着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层硝烟。
来复观测镜的圆形视野中,从上下左右伸出四条黑线来,线前端稍尖,然后每条细线向内延伸,上下和左右的线连接在一起,视野中央就出现了一个交叉十字。从交叉中央到线前端之间,每根线上都刻着四个刻度。
仁王头趴在毯子上,做好伏射姿势,手里托着他的改造型六四式步枪。他吐出一口后再吸一口气,同时集中精神。他把改造型六四式步枪原本安着的两个支架折叠起来,在毯子上放上四棱木块,以让爱枪休息一下。前边的枪把和木块之间夹着布。
他用观测镜瞄准百米外的靶子纸上画的同心圆中央,将握着木制枪把的右手放在弯曲的左胳膊肘上,左手从下面支撑着搭在肩上的枪尾。
他的右手拇指竖在枪把后面,食指的第一关节搭在扳机上。右手的拇指承受扣动扳机的食指的力量,以免枪体产生晃动。
他轻轻地扣动扳机。后退的扳机在一个点上停了下来,体验到此结束。
呼吸停止。
指尖、手腕、胳膊肘、上臂、肩以及触摸到的改造型六四式步枪的部分,全部能够意识到骨架的存在。感受到来复枪就架在剥皮去肉的骨架上只需要那么几秒钟。
由于脉搏的跳动而上下稍微晃动了—下的十字线停了下来。
搭在扳机上的手稍微用力。由于钢铁的抵抗力,突然感觉扳机无力,食指有踩空感。咬住击针的齿轮掉落,击针朝着右脸稍前方前进。
弹膛里装好的七点六二毫米子弹的雷管被击针击穿,在子弹内引起小小的爆炸。子弹开始动起来,沿着枪管内侧的来复线走会获得强制性的旋转力。子弹前进的同时,枪身上部打穿的空里会喷出发射时产生的气体,按下活塞。但与活塞连动的保险杆推动凸起关闭弹膛是在子弹飞出枪口之后。这小小的延迟,让膨胀的气压毫无保留地传给了子弹,促进了最大限度的加速。
枪把陷进肩里,枪身跳了起来,凸起后退弹膛封锁解开,排出器将空弹壳拨了出来。弹壳碰到硬物,飞到了来复枪的右侧。转动着的黄铜弹壳闪闪发光。
就像卷起飞翔轴似的,继续做旋转运动的子弹搅动着周围的空气,旋成筒状。大气中那仅有的气压成了联结射手与目标的隧道,能否命中自不必说,就连子弹打中了什么,比如说是木头或金属这样的坚硬物体,还是人类或动物的皮肤这种柔软物体,射手都了加指掌。
射手不仅用肉眼看着目标,还要用自己的感觉去捕捉目标。
仁王头可以感知到七点六二毫米口径子弹射穿了贴靶纸的木板。
“下偏二厘米、左偏一点五厘米,仁王。”
趴在旁边的吹田单眼看着四十倍率的监测镜说道。
“知道。谢谢开关。”
射距为百米的话,通过改造型六四式步枪上安装的九倍观测镜也能够看到着弹位置。不仅是改造型六四式步枪,对于其他队员使用的八九式步枪来说,一百米实在是太近了。
使用改造型六四式手枪的话,就算从五六百米的距离之外,也有可能准确地将子弹射中目标。但射距百米的话就要进行零点规正。调整枪支,使其无需对观测镜做特定操作,子弹也能射到十字线的中央位置。战场上的狙击兵有必要从敌兵所持自动步枪的有效范围外射击,但狙击手警察多在百米之内射击犯人。
与战场不同,犯人们几乎不会用自动步枪武装自己。人质绑架事件发生时,最需要警方的狙击手大展身手,开一枪,一瞬间夺走犯人的运动能力,保护人质的生命安全。所以警察狙击手要尽可能地接近犯人。
百米之内进行零点规正的意义就在于此。
改造型六四式步枪的自动滑板滑出来后就停止了。从打开的枪膛里冒出白烟。容量为二十四发的弹夹里只放了一颗子弹,所以空弹膛的送弹板把滑板塞推了上去。
仁王头鼓着腮帮子,吐出一口气,拔出空弹夹,再装进去一发子弹,把弹夹插进来复枪。但不用手去碰一下滑板塞的话,弹膛就会一直开着。所以有必要让枪身冷却一下。
瞄准镜调整也需要在冷却下来的干净枪身上进行。
狙击手只有一次机会。当然,试射除外。
枪管是热的,或者射了几百发子弹后,枪管内部就会沾上子弹头的那层铜膜,改变子弹的飞行方向。
用冰凉的、打磨一新的枪射击一次,就是狙击手的任务。
吹田跪在地上,敲着手提电脑的键盘。吹田携带的电脑中安装了计算弹道用的软件。只要把海拔、气温、湿度、风向、风速等与天气气候有关的数据、使用的来复枪和子弹的种类、射手和目标的位置关系等输入电脑,很快就可以计算出弹道。
无论是什么程度的强装弹,子弹在离开枪口的那一瞬间开始,就会受到重力的影响而下落。所以狙击枪的固定器、瞄准镜都在枪身上方。
光学瞄准线是笔直的,但枪口却是朝上的,弹道呈抛物线。因此,离开枪口的子弹是先由下往上穿过瞄准线,过了抛物线的顶点后开始下降,再上往下越过瞄准线。最初的交点叫至近零点,下降着交叉的那个点叫远距离零点。把远距离零点调整到目标身上,就是仁王头他们的任务。
在百米处做零点规正的话,到达现场之后再根据目标的距离、天气状况等重新计算弹道,调整观测镜就可以了。仁壬头伸手在观测镜中央的把手处上边敲了两下,右边敲了一下。
YUNATORU公司的观测镜是铸铁做成的,相当结实,呈筒状,非常重。据说可以当棍子用。但该公司原为美国海军的御用制造商,所以市场上是买不到的。过了使用期限或是因故障不能再使用的观测镜报废时,也要在使用上述观测镜的海军狙击兵和公司负责人共同在场的情况下进行压碎处理,管理十分严格。但后来公司的经营状况恶化,经营权转给了其他公司,拜其所赐,现在连普通人也可以买到这种观测器了。
在美国枪械光学仪器制造商看来,日本警察和普通顾客没什么区别。
在枪管彻底冷却下来后,仁王头取掉了滑板塞。前移的滑板把装进弹夹的那一发子弹关进了弹膛。
自动来复枪在手动装第一发子弹和自动装第二发子弹过程中,凸起的闭塞是有微妙差异的,这也影响到发射子弹的精度。如果没有固定目标,只是随便开枪的话,这个误差完全可以忽略,但对于从百米之外,必须射穿移动着的犯人的眼睛与嘴唇之间任意位置的狙击手来说,那就不是小问题了。
仁王头弯起左胳膊,把右手放在上面,左手支撑枪把,眼睛看着观测镜。
他将十字线调到靶纸中心上,调整呼吸。
扳机体验取消,他屏住呼吸,在脉搏跳动间的空隙里扣动扳机。
第二发子弹射穿了同心圆的中心。
仁王头在确认观测器的调整屏上显示出来的数值后,从左袖口袋里抽出图表做好记录。观测手吹田不能冈行、或手提电脑不能使用时,就得依靠过去的弹道图决定射击点。仁王头一直担心人们过分地依赖电子仪器。
吹田手旁放着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吹田。现在在陆上自卫队基地……是的,正在对远距离范围内的仁王头的来复枪进行零点规正……是的,已经调整好了……新宿是吧?好的,铁虎会的森本……角仓议员办公室对吧?一小时之内应该能到达现场。”
刚把丰田的四轮驱动车停在新宿东署的停车场,裕子的手机就响了。
“您好,我是加藤。”
“我是胜见,现在马上来新宿的……”
裕子把胜见告诉她的地址刻在了脑子里。从东署过去的话非常近。
“发生什么事了?”
“森本挟持角仓议员为人质,据守在角仓办公室里。说是要求叫国井过去。国井薰,也是个议员。”
听到角仓、国井的名字后,裕子心里想到的是御盾会。
御盾会正是导致男友丧命的主谋。但四年前的事件中,御盾会并没有浮出水面。
“那群家伙……”裕子接着电话,注视着天空。
“喂,裕子?听见我说话了吗?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