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树木绿草被温和的光笼着,翠叶上的露珠闪闪发光。
金穗穗睡眼惺忪,白嫩的小脸上还残留着红印子。她抬手揉了揉眼睛,长睫挂着点点水珠。
踏出府门那一刻,树上的鸟儿轻啼,拍拍翅膀扑棱着飞走。
她仰头看了看,眉毛眼睛通通垂下:“春鲤你瞧瞧,咱们起得比鸟还早呐!”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嘛!”夏蝉笑嘻嘻地哄。
金穗穗扁扁唇,看了眼自家对面大门紧闭的长孙府。
以往同阿世一起去尚书房时他总会带些小点心,有时是蜜饯果子、有时是各色花糕,她早起确实是有“虫”吃的。
不过今日……也不知他伤好没好,能不能去书房。
她在柳树下嗅着草叶清香,等了一会见长孙家还没什么动静便转身,低眉耷眼地上了马车。
“诶?怎么不等我!”
马车才一动,金穗穗就听见后头清凌凌的少年声音。她眉眼一弯,掀开车帘探出头往后望去,就见长孙曜翻身上马追了上来。
“不再歇歇吗?”
少女趴在车窗边,皓月似的脸颊瞧着便软嫩。
长孙曜面上的笑一滞,喉结微动,闪躲着别开目光:“歇什么?老早就好了。”
金穗穗见他面色红润也放了心,放下帘子坐回车内,眼眸弯弯带笑,不似刚从家里出来的那副蔫茄子样。
一个人无趣,还是两个人作伴得好!
马车悠悠晃晃,金穗穗在车内摆弄着香囊穗子。
余光忽地瞥见一抹亮,她偏头,正见长孙曜掀了她的车帘。
“喏。”
他递给她一个没比巴掌大多少的竹盒,半句闲话没有便撂下帘子。
金穗穗打开盖子不由得眼前一亮,这竹盒精巧,可里面装着的各色面果儿却更为精巧。有玉米、茄子、香梨、蜜桃、石榴……甚至还有一窝雪□□嫩的小兔子。个个都只有指头大小,色泽油亮,栩栩如生。
她素日里就喜欢研究吃食,可也从未见过这般精致逼真的面果儿。
金穗穗捧着盒子爱不释手,怎么都舍不得吃进肚子里。
就连寡言的春鲤看了盒子里的五光十色都不禁赞叹出声:“这面果儿可真漂亮!”
金穗穗小心摸了摸嫩粉的蜜桃:“是啊,真漂亮。”
跟在车马旁的长孙曜听见车内女孩软声惊呼,得意地扬了下巴。
*
尚书房内,老先生古钟般厚重的声音缓慢悠长,交缠着窗外偶有的鸟啼脆响。
金穗穗执着笔,被暑热折腾上来的躁气逐渐平和。
“嘶……”
忽地有一纸团从右侧飞来撞歪了她的笔,本来漂漂亮亮的字飞了一笔变得滑稽。穗穗有些气,抬了眸就见长孙曜撑着头,一脸嬉笑。
她气呼呼地冲他皱了皱鼻子,别过脸不理他。
长孙曜不管,趁着先生背过身去悄声道:“打开,有正经事。”
金穗穗斜了他一眼,展开那皱巴巴的纸团,上面却空无一字。
她气得把纸团回去扔到长孙曜脚边,再不理他。
长孙曜看着她忍不住笑,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长孙曜,莫打扰别人听课。”
他抬头,正对上板着脸的盛老先生。干瘦的人横亘在他与金穗穗之间,将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长孙曜撇撇嘴,微微坐直了身子等先生离开。却不料盛老先生纹丝不动地杵在那,仿佛生了根。
金穗穗落了个清净,忍不住掩唇偷笑。
长孙曜习惯性地偏头,看见的只是盛老先生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袍。
“方才讲到了诗圣,便一人背句他的诗罢。”盛老先生悠哉悠哉,“太子殿下您先。”
齐晅稍思,沉声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不错。”盛老先生赞了一声闭目点名,“凌释。”
凌释声音缓缓,如夜间冷风沁人心脾:“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金穗穗抬眸偷偷望了望前面那个一身月白衣袍的男子,忍不住面颊微红。
“金穗穗到你了。”
金穗穗慌张回神,定了定心神轻声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好!”盛老先生捋着胡须笑呵呵地称赞,“不愧是将门之女!”
前头的凌释也投来赞许的目光,金穗穗低下头,不禁红了脸。
盛老先生回头,扫了眼吊儿郎当的长孙曜语气不再和蔼:“到你了长孙曜。”
长孙曜斜眼,金穗穗依旧被先生挡得一丝不露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他挑了眉,活动了下微僵的脖颈朗朗笑道:“读书破万卷,卷卷有爷名。”
话音一落,哄堂大笑。
“胡闹!胡闹!”盛老先生当场气了个仰倒,胡子都在发颤,“到后面罚站!”
长孙曜仍旧挂着笑,大步流星走到屋后,蹁跹衣袍都透着得了逞的雀跃与嚣张。
如此这般,才能正大光明地看着某个人,再不用偷偷摸摸地躲闪先生的目光。
清越铃声晃晃荡荡,盛老先生没有留堂的习惯,听见铃儿声便携着书童离去。
小厮婢女们鱼贯而入,为各自的主子收拾书本笔墨。
金穗穗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头上步摇微微摇晃。
长孙曜阔步走到金穗穗桌前,蹲下身子,胳膊肘拄着桌子手撑着头:“今日从东市走?”
“不要。”金穗穗板着一张小脸,颇为记仇地侧过身子不理他。
长孙曜也不恼,慢慢悠悠地道:“听说东市新开了家炸鱼铺子。用的是上好的海鱼,裹了面糊炸得金黄,撒上孜然辣椒,外酥里嫩,肉滑多汁。”
金穗穗最爱吃鱼,被他一番话勾起了馋虫。她略略偏头却忽然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又扭过头不理。
长孙曜急绕到另一边:“你若不喜欢孜然辣椒,还能浇番茄汁子,酸甜酥嫩,你肯定喜欢。”
小姑娘哪有不嗜甜的?更何况他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穗穗口味如何他一清二楚。
果然,方才还沉着脸的人逐渐有了一丝笑模样。
“我都要。”
金穗穗开出条件,免得让他觉得自己太好哄,日后变本加厉地闹她。
长孙曜没有不依的,一双墨眸淬了点点星光:“成,爷都给你买!”
齐晅默默看了良久,还是控制不住踱步过去:“听闻金夫人回府,不知一切可好?”
金穗穗见是齐晅,朝他弯弯眸:“都好、都好。娘亲带回不少上好的止血药材,一部分留在了库房,另一部分送到了西关梁将军处。”
西关战事并不紧,但以防万一,还是备着较好。
齐晅点头,一时无言。他想问的其实并不是金夫人。
长孙曜淡淡瞥了一眼,忽然觉得金家两个女儿都是木头。
“走,吃鱼去!”他拉起金穗穗,嘴里吹着口哨,一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模样。
金穗穗跟在后面:“你慢些!”
齐晅站在门边,定定地看着长孙曜不耐烦地嘟哝了句什么,却立刻放慢了脚步。他的眸里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情绪:做阿世真好。
*
炸鱼果真如长孙曜说得那般,外酥里嫩,每咬一口都能吮到鲜美的汤汁。尤其是那浇了番茄汁子的,酸甜开胃,甚是合她口味。
金穗穗心满意足,开开心心地看向长孙曜欲投桃报李:“晚上去我家用饭?我叫小厨房做你最爱吃的香辣牛筋。”
“不了。”长孙曜摆摆手,“裴仲今日过生,包了盛景楼摆宴,我得去那。”
他口中的裴仲是清平郡主的嫡幼子,两家沾亲带故,他二人也是从小玩到大的,金穗穗也熟识,同样是个让长辈头疼的纨绔。
“对哦!”金穗穗忽地想起昨日裴家来人送了帖子,“裴家哥哥送了请柬的。”
“给你也送了?”长孙曜挑眉,暗骂裴仲是个坏事的孙子。
裴家八面玲珑,京中凡是能排的上号的人家都请了,这其中自然就包含了凌释。
长孙曜想也不想便道:“你不能去。”
金穗穗不解:“我为何不能去?娘亲都替我将生辰礼备好了。”
长孙曜哽住,却又说不出什么理由:“反正不能去。”
“莫名其妙。”金穗穗扁扁唇,下了马车径自回府。
长久在家中待着无聊,总要出门热闹热闹的!
傍晚,太阳西斜带走团团暑气。
金穗穗与长孙曜到盛景楼时天刚刚擦黑,街市上已经晚灯通明。街上热闹,楼里更是人声鼎沸。
裴家人在盛景楼门口候着,裴仲正笑嘻嘻地朝他二人招手,喜气洋洋的样子像个娶媳妇的新郎官儿。
“阿世、穗穗!这儿呐!”
金穗穗同长孙曜走过去,裴仲见他二人来了也懒得再招呼别人,带着俩人穿过酒楼大厅上了三楼的雅间,那儿才是自己人待的地方!
穗穗甫一进去就瞧见了自家姐姐也在,她笑眯眯地走过去挽起她的手臂:“姐姐不是忙着在校场训新兵吗?怎么过来了?”
金黍黍摸摸她的头,顺手递给她一包糖炒栗子:“自然是不放心你。”
金穗穗抿着唇笑,低了头给姐姐剥栗子。
裴仲关上门,人声隔绝,屋内清净了许多。他歪在一边抱怨:“人多,忒烦。”
长孙曜环顾四周,未见到凌释身影。他自然地坐在金穗穗的左边,捡了颗她剥好的栗子扔进嘴里,笑得轻佻:“真甜。”
他们这群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凑在一起吃席喝酒,行酒令、投壶……花样一个接一个,热闹非凡。
裴仲瞧了一眼坐在一起的长孙曜和金穗穗啧啧两声:“你俩还真是从小到大形影不离。”
长孙曜将满口清香的桃花酿咽下撇撇嘴:“小结巴从小就粘我。”
金穗穗:……
金黍黍冷脸,不禁翻了个白眼:“你照照镜子吧。”
一边的荣王世子齐昭喝得微醺,醉眼朦胧地摆摆手:“诶?不对不对!我怎么记得是你粘着穗穗?小时候还趴过金家墙头,就为了给她带口点心?”
长孙曜皮笑肉不笑,抄起一块枣泥糕将齐昭嘴巴塞得满满登登的叫他再说不出一句话。
金穗穗偏头看向长孙曜,忍不住笑。
事实上,昨日阿世也趴了她院子的墙头,送了她一碟水晶虾饺。
“就知道你们在这。”
正说笑着,门忽地被人推开,来人如清风朗月般,涤尽屋内氤氲的酒气。
金穗穗抬眸看去,微醺醉意悉数飘散。
是齐晅,还有……凌释。
作者有话要说:阿世:讨人嫌的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