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头毒得晃眼,长孙府里一片寂静,偶有几个洒扫丫头也噤若寒蝉。
大厅内,一名苍松般挺拔的中年男子怒不可遏地看着面前的人呵斥道:“混账!跪下!”
长孙曜挑了唇角,跪得十分利索。
“才刚回来,别气坏了身子。”一旁风姿婉约如江南水乡的夫人柔声劝着,一边给跪着的儿子使眼色要他服个软。
长孙渊冷笑:“他怕不是巴不得气死我去逍遥快活!”
长孙夫人无奈,也难怪他这般气,方才在回府路中遇上了盛老先生,烈日炎炎下,听人一通状告下来心中本就憋闷。回家时阿世又不在,派人去找却又碰见了找上门来的章御史。老大人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控诉他家阿世顽劣不堪,将他孙儿打了个半死不活。
种种劣迹罗列,谁还能有好脾气?
“阿世,快向爹爹认个错。”长孙夫人轻声,一边拍拍长孙渊的背安抚劝慰。
长孙曜本是梗着脖子不认,可看向满面忧愁的母亲,拧起的眉渐松。他低下眸子正欲低头,却听见长孙渊更怒:“他何时认过错?不知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引得上天大怒,竟生得如此仗势欺人的狂妄之徒,长孙家百年基业怕是要毁在他手里!”
长孙曜扯了下唇角,抬眸直视,字正腔圆:“那父亲当初为何要生?”
“你……”长孙渊气结,怒得红了眼睛,喘着粗气连声道,“家法、上家法!”
随从不敢不从,拿了一寸厚的木板却又不敢上前,战战兢兢迟疑着要不要给。长孙渊却是劈手夺过扬手就要打。
“老爷可不能打啊!”长孙夫人连忙拦住,急得落下泪来,“夏日衣衫单薄,一顿板子下去阿世如何受得了?”
“他受不了?他受不了章家那孩子就受得了?我当初让他习武,一不求他能行侠仗义,二不求他能保家卫国,只盼着他能强身健体。他倒好,习得一身武艺却只知欺凌弱小!夫人快让开,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教训教训这个目无王法的逆子!”
屋内剑拔弩张乱成一团,长孙曜倒是逍遥,甚至脱了外裳等着挨板子。
“长孙叔叔,长孙姨姨。”
一个软甜的声音响起,如清泉般冲散了屋中的火药气。
长孙曜抬眸看见匆匆而来的人立刻将外裳穿好。倔强的眸忽地躲闪,面上有些发烫。
金穗穗刚刚走到院外就听见长孙渊动了大气便走得急了些,流苏、耳饰晃得叮咚作响。
长孙夫人见是穗穗来了立刻松了口气,她忙走过去拉住穗穗的手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瞧这小脸,晒得通红。”
金穗穗瞄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长孙渊,思忖片刻开口:“爹爹娘亲说两家人长久未见要好好聚聚,便叫我过来邀您们晚上到我家用饭。”她偷偷看向长孙曜,又补上一句,“要阿世也一起来。”
长孙渊看着软软糯糯的穗穗脸色稍霁,语气也缓和了些:“知道了,告诉你爹爹,我们晚间一定过去。”
金穗穗点头,余光瞥见了长孙渊手里厚重的木板忍不住道:“长孙叔叔,其实不怪阿世,是那……”
“穗穗。”长孙渊板了脸,“莫要为他求情。”
“可是……”金穗穗有些急,还要解释却被人扯了下手腕,她低头,就对上双满是戏谑的眸子。
“穗穗你先回去。”长孙曜制止她继续,反正无论她如何说,他这位父亲都只会认为那是编出来免受责罚的说辞。
金穗穗无法,这父子俩脾气都拗,一个不肯听一个不肯说,她一个外人不好置喙人家家事。
还是得想想别的法子才成,左右长孙姨姨在,阿世应当也不会被罚得太惨。
她低下眸子,弯弯膝盖行了个晚辈礼:“那穗穗就先回去了。”
长孙渊气盛,却也对穗穗笑笑:“好,穗穗慢些回。”
金穗穗咬了咬唇,一步三回头,每次都能撞上长孙曜那双漆黑的眸子。
他跪得笔直,还扬着下巴朝她笑,一口白牙格外惹眼。
金穗穗出了长孙府,在自家门口默默站了一小会儿。她回头看向身边的夏蝉:“夏蝉你脚程快,去将我桌上的策论拿来。”
“哎!”夏蝉应下,忙小跑着去取。
金穗穗望了望,又转身上了马车等。
自家姑娘没到夏日便不大爱出门,春鲤见此有些疑惑:“姑娘,咱们还要去哪啊?”
“去盛老先生家。”
*
晚间,金府堂上热热闹闹,两家长辈相谈甚欢。金大勇与长孙渊朗笑直言要喝个痛快。
金穗穗与哥哥姐姐们坐在一起,菜肴飘香,却少了个闹她的人。
她看了看长孙夫人,想起她方才来时拉着自己说长孙曜挨了几板子在祠堂罚跪,今日不能来了。
酒酣乐正浓,金穗穗找了个借口退出去,转头便拉着夏蝉去厨房收拾了几样吃食偷偷去了长孙府。
祠堂内烛火颤颤,金穗穗提着食盒探头探脑,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地上、支棱着二郎腿的长孙曜。
“你倒是自在。”金穗穗见他无事松了口气,走过去放下食盒将饭菜拿出来,“快吃点。”
长孙曜见是穗穗立即起身,也不见外,端起碗扒拉了一口饭。
二人没什么话,金穗穗只默默陪着。
长孙曜填饱肚子放下碗筷,两人静静坐在一块儿,听着外面虫儿欢快地鸣叫。
“今日之事,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他淡淡开口,眸子在阴影下辨不出情绪。
金穗穗转头,眼里写着茫然:“我问什么?”
长孙曜侧眸,看向身边温软得像白糖糕似的女孩子:“问我为何要打章行端。”
金穗穗弯弯眼睛:“这还要问呀?定是那章行端欺男霸女,阿世你行侠仗义。”
长孙曜定定地看着那双澄澈如溪水的杏眸,心头像是被投射入数不尽的熠熠星光。
他唇角掀起一个弧度,片刻后又落下:“穗穗,你不问便会信我,而他却连问都不曾问一句。”
金穗穗摸摸他的头,轻声宽慰:“长孙叔叔不知情嘛,要怪只能怪章家恶人先告状,你也该解释解释的。”
“他从未给过我解释的机会。”长孙曜轻笑,背微微靠后,双肘撑着身后的台阶。他收起眸中的一丝黯淡又恢复了以往漫不经心的纨绔样:“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我都习惯了。”
金穗穗叹口气,只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
烛火摇曳,两个人紧挨着的影子逐渐被拉得斜长。
*
卯时,天刚蒙蒙亮,勤政殿外群臣已至。
长孙渊行至章晏面前恭敬行了一礼:“不知您孙儿伤势如何了?昨日送去的药可有用?”
章晏别开头,花白的胡须迎风颤颤:“可不敢受长孙大人如此大礼,一切到圣上面前分辩就是。我孙儿卧床一月,我也定要你那混账儿子也卧床一月!”
章晏想起自家宝贝孙儿被那样抬回府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引了不少大人朝这边看来。
相熟的几位劝了几句,反引得章晏更怒:“你们怕他长孙家权势上赶着攀附,我章家可不怕!”
金大勇在一旁翻了个白眼,他最看不得言官的酸腐之气,尤其是那章晏。旁人的好意都喂到了狗肚子里。他拉过长孙渊冷哼一声:“你也不嫌晦气,他要告便告。”
几位大人本是好意,也被章晏逮谁咬谁的态度气了个仰倒。
“章大人您这话说得不对,我们好言相劝,您不领情就算,何必出言中伤?”
“就您那孙儿,长孙少爷那几鞭子都是轻的!”
章晏闻言气得双目圆睁,伸手怒指方才说话的大人:“我孙儿被打得体无完肤反倒成了我孙儿的不是了?”
“不巧,昨日我正在一旁的茶楼喝茶目睹全程。您那孙儿当街强抢民女,人家不依便让随从痛打那女子的老祖父。长孙曜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您孙儿出言不逊还编排长孙曜与金家小闺女有私情,口中不干不净。你自己家门不幸出了这等浪荡子,还有何颜面做言官?”
长孙渊心中一震,眸里闪过丝错愕:居然是因为这个……
那边金大勇一听气得火冒三丈,揪住章晏的衣领也不管自己身处何地便破口大骂:“你个老匹夫养出来的小杂种,竟敢编排老子闺女!”
长孙渊几人见事态严重连忙去拦,却闻得一道尖细声音:“皇上驾到!”
众人忙息声屏气,纷纷跪迎:“臣等恭请皇上圣安。”
齐佑淮扫了一眼,目光落在长孙渊、金大勇以及章晏身上。他从皇后宫中出来,心情不错并未计较喧哗之失:“大清早的倒是热闹。”
章晏低着头,混黄的眼珠子滴溜转了两圈跪行两步,痛哭出声:“皇上定要给臣做主啊!那长孙曜仗势欺人,将臣的孙儿……”
齐佑淮揉了揉眉心,淡声打断他:“此事朕有所耳闻。章爱卿,你那孙儿欺男霸女、为非作歹,阿世此次便权当是替朕惩治他一二了。”
章晏一哽,还要狡辩几分就听见齐佑淮幽冷的声音:“章爱卿,莫要拿话糊弄朕。”
齐佑淮说罢,转身进了勤政殿。
章晏两股发抖,金大勇狠狠地啐了他一口。众臣鱼贯而入,唯有长孙渊一时怔楞无话。
“我当初让他习武,一不求他能行侠仗义,二不求他能保家卫国,只盼他着能强身健体。他倒好,习得一身武艺却只知欺凌弱小!”
昨日训斥儿子的话涌入脑海一遍遍循环,长孙渊忽地有了丝懊悔。
*
鸟啼阵阵,风有花香。
金穗穗坐得端端正正,听着盛老先生讲《战国策》。
身旁的桌子空着,她歪头看了看觉出几分无聊来。
“穗穗,我方才讲了什么?”
“啊?”陡然被点了名字的金穗穗回过神来,抬眸望向先生心虚地红了脸,“先生对不起。”
小姑娘乖乖认错的模样让盛老先生颇为满意,只交代一句“好好听课”便转回身去继续抑扬顿挫。
金穗穗松了口气,白嫩的小脸还残留着紧张的红晕。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学,金穗穗与夏蝉边走边商量等会买些长孙曜爱吃的点心去看看他。
却不料刚一出宫门就瞥见道飒爽英姿。
“阿世?”
金穗穗怔愣地看向马背上红袍金冠的少年,发丝凛冽、意气风发。身披夺目金光,整个人却比烈阳更为灼眼。
她走过去,仰着小脑袋看向马上的人:“你来做什么?身上还有伤呢。”
长孙曜咧唇一笑,目光在她身后悠悠一扫。没见她与某人同行,面上笑容更是灿烂:“自然是来接你回家。”
免得被人近水楼台!
作者有话要说:好爱女鹅呜呜呜,她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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