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市查号台也查不到马克的电话。整个城市有五个马克·詹姆斯和三个M.詹姆斯。回到家后,我每一个都试过,接电话的不是女人就是陌生男子。我震惊得无法人眠。
第二天早上,我才想到打电话给芝加哥的首席法医仿斯纳,马克说他们认识。
诚实是最好的计策。略一寒暄后,我告诉岱斯纳:“我在找马克·詹姆斯,一个芝加哥律师,我相信你们认识。”
“詹姆斯……”岱斯纳思索片刻后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你说他在芝加哥当律师?”
“是的。”我的心在往下沉,“在‘奥德夫与伯格’。”
“我知道‘奥德夫与伯格’,名头很响亮,但我不记得……马克·詹姆斯……”我听到他打开抽屉,翻着纸张。良久,他终于说:“没有,电话簿上也没这个人。”
我挂上电话,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咖啡,望着窗外引鸟过来的饲鸟器。灰色的天空表明要下雨了。我的办公桌上必然有数不尽的文件要处理。今天是周六,周一是国定假日。办公室一定空无一人,同事们都去享受长假了。我应该去办公室,趁着安静多做一点事。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脑子里全是马克。他好像根本不存在,只是我想象出来的,是一场梦。我越想理出个头绪,就越陷入迷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于是又打了一次查号台,看看能不能找到斯巴拉辛诺家里的电话,结果没查到。我悄悄松了口气,打电话给他等于是自投罗网。马克骗我,他告诉我他在“奥德夫与伯格”工作、住在芝加哥、认识岱斯纳,全是谎言!我不断地期待电话铃响,希望马克能打来。我开始整理房子,洗衣服,熨衣服,煮了一锅番茄酱,做了一点肉丸子放进去,然后看我的信件。
到了下午五点钟,电话终于响了。
“嘿!医生,我是马里诺,”熟悉的声音向我打招呼,“我无意在周末打扰你,只是找你两天了,想确定你没事。”
马里诺又在扮演守护神了。
“我想让你看一盘录像带,”他说,“既然你在家,我可以拿过去给你。有录像机吗?”
他知道我有,他以前也拿过录像带给我。“什么内容?”我问。
“今天我在一个家伙身上花了整个上午,询问他有关贝丽尔·麦迪逊的事情。”他停顿下来,我知道他感到很骄傲。
我认识马里诺越久,就越成为他想自我炫耀时的诉求对象。也许因为他救过我一命,我们便注定要绑在一起,不管我们的性格差异多么悬殊。
“你今天值班?”我问。
“妈的,我永远在值班。”他抱怨道。
“我说真的。”
“不算正式值班好吗?本来是四点钟下班,可我老婆到新泽西找我岳母去了,我又有一堆事情还要处理,所以一直忙到现在。”
老婆不在,孩子长大离开了,加上阴霾的周六,马里诺不想回到空虚的家中。自己一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情绪也不怎么高昂。我望着锅里热腾腾的酱汁。
“我哪里也不去。”我说,“把录像带拿来,我们一起看。喜欢意大利面吗?”
他迟疑着:“呃……”
“有肉丸,我正要下面,要不要一起吃?”
“也好,”他说,“我过来。”
贝丽尔想洗车时,习惯到南区的“洗车大师”。马里诺访遍城里的高级洗车房,才打听到这个消息。
其实高级洗车房并不太多,只有十几家有自动洗车设备,帮你把车送上轨道,让一些夏威夷草裙般的机器打上一层肥皂,再由喷射器喷出细细的水柱洗清车子表面。很快,在一阵热气烘干后,有人会把车开到旁边的空地,由专人手工吸尘、上蜡、抛光等等。马里诺告诉我,“洗车大师”的超级豪华型洗车费是十五元。
“我运气奇佳,”马里诺边用汤匙将面条推上叉子边说,“否则怎么查得出来?每个工人每天要洗七十甚至一百辆车,谁会记得一辆黑色本田?根本不可能!”
他像个满载而归的快乐猎人。上星期给他纤维报告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走遍每家洗车房和修车厂。马里诺的脾气就是这样,如果要他到沙漠里找根草,他也会去。
“一直到昨天才查到。”他继续说,“基于‘洗车大师’所在的位置,我把它列在名单后部,我以为贝丽尔会在西区洗车,结果不是,她总去南区。我想唯一的理由是‘洗车大师’有修车保养厂。去年十二月她买车后不久,就把车送过去,花了一百多块钱上了一层保护漆,又成了那里的会员,这样一来,她每次洗车可以省两块钱,还可以免费享受当周的特别服务。”
“你就是这样查到的?”我问,“因为她是会员?”
“对。”他说,“他们没有电脑,害得我得过滤每一张收据,才找到她成为会员的那一张。我们到过她的车库,看过她那光亮如新的车,我猜她逃到基韦斯特岛以前,车必定刚送洗。我查过她的信用卡账单,唯一在‘洗车大师’消费的就是我刚才告诉你的一百块钱。显然,在那之后她都是付现金。”
“洗车工都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问。
“不是橘色的,不符合你找到的那根橘色纤维。大部分工人都穿牛仔裤、球鞋,上衣是清一色的蓝色衬衫,口袋用白线绣了‘洗车大师’的字样。我在那里什么都看过了,没什么重要的。唯一找到的另一种布料,是他们擦车用的白毛巾。”
“听起来有些扫兴。”我下了结论,将盘子推开。幸好马里诺还有胃口。从纽约回来以后我的胃始终纠结,心里挣扎着要不要告诉马里诺事情的经过。
“可不是。”马里诺说,“但跟那家伙交谈之后,就出现了巨大的转机。”
我等待着下文。
“那家伙叫艾尔·哈特,二十八岁,白人。我一眼就看到他了。他在那里监督工人做事,却显然和那地方格格不人。他看起来很聪明,外表也修饰得整整齐齐,应该是那种穿西装、打领带、提公事包上班的人。我问自己,这种人怎么会待在这种地方?”马里诺拿一块大蒜面包蘸着盘里的肉酱,“我慢慢晃过去,开始试探他,问他关于贝丽尔的事,拿贝丽尔驾照上的照片给他看,看他是否记得贝丽尔曾经去过,结果……嘿!他居然紧张起来。”
我想,要是马里诺向我“晃”过来,我也会紧张起来。他多半像一辆大卡车似的向那可怜的小子辗了过去。
“然后呢?”我问。
“然后我们到室内,倒了杯咖啡,开始办正经事。艾尔·哈特可不简单。他念过研究所,得了心理学硕士,在大都会医院当过两年护士。我问他为什么从医院转到‘洗车大师’,他说洗车房是他老爸开的。老哈特在城里投资好几样生意,‘洗车大师’只是其中一项。他还有好几家停车场,也是北区许多住户的房东。老哈特一定是想训练儿子,让他以后继承衣钵。”
我开始感兴趣了。
“艾尔应该是衣冠楚楚的上班族,但他不是,这代表什么?代表艾尔是个失意的人。他老爸不喜欢他去上班,他居然就可以遵照老爸的意思,站在洗车房指挥工人怎么上蜡、怎么擦保险杠。我猜他这里一定有问题。”马里诺用油乎乎的手指指着脑袋。
“也许你应该听听他父亲的想法。”我说。
“对,他会告诉我,他唯一的希望竟然是个傻瓜。”
“你决定怎么追踪这个人?”
“已经开始了。”他答道,“看看录像带,我在总部花了一个中午盘问艾尔·哈特。那家伙能言善道,对贝丽尔的事情非常好奇,他说他在报上读到消息——”
“他怎么知道贝丽尔是谁?”我打断他,“报纸和电视都没有播出她的照片,难道他知道她的名字?”
“他说他不知道死者就是去过洗车房的金发女郎,直到我让他看了驾照照片,他才认出,然后他装出很震惊、很难过的样子。他注意听我的每句话,想听我谈到贝丽尔。对于一个根本不认识贝丽尔的人来说,他显得过分关心。”他把已弄皱的餐巾放到桌上,“你自己看吧。”
我煮了一壶咖啡,把脏盘子收进水槽,便和马里诺到客厅看录像带。画面地点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去过几次。警局的询问室是个四方形的小房间,地毯上除了一张空桌,什么都没有。离桌子不远处有个灯的开关,只有行家或特别谨慎的人才会注意到上方的螺丝不见了。螺丝孔的另一头是一间摄像室,使用的是特殊的广角摄像机。
哈特乍看之下并不可怕。他看上去温和,脸色略青,金发开始向额头上方退去。要不是他那过小的下巴使脸部像是直接连着脖子,他应该还挺英俊。他穿着栗色皮夹克、牛仔裤,尖细的手指不安地摆弄着七喜汽水罐。马里诺坐在他正对面。
“贝丽尔·麦迪逊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使你注意到她?”马里诺问道,“你们洗车房每天有那么多车进出,难道你记得所有客人的样子?”
“我记得的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哈特回答,“特别是熟客。我也许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会记得他们的长相,因为大部分客人都会站在一旁看工人擦车,许多客人甚至在那儿监督,以确保工人没省略步骤。有些人会主动拿块毛巾帮忙,特别是在赶时间的时候,有些人则是因为闲不下来,非找点事做不可。”
“贝丽尔也是那种会监督洗车的人?”
“不,警官。我们那儿有两条板凳,她习惯坐在板凳上等。有时她会看报纸或读书。她不太注意工人做什么,我也不觉得她是那种友善的人。也许这就是我注意到她的原因。”
“说清楚一点。”马里诺说。
“我是说她会发出一些信号,而我收得到。”
“信号?”
“每个人都会发出某种信号,”哈特解释道,“我都可以接收到。我可以根据一个人的信号判断出他是怎样的人。”
“我也在发信号吗,艾尔?”
“是的,警官,每个人都会发出信号。”
“我发的是什么样的?”
哈特很认真地回答:“淡红色。”
“啊?”马里诺愣住了。
“我收到的信号其实是颜色。也许你认为很玄,其实不然,有些人就是感受得到别人放射出的颜色。你放出的颜色是淡红色,有些暖意,可又带点怒气,就像警示信号一样,能引起别人注意,但又含着某种危险——”
马里诺按下停止键,不以为然地对着我笑。“这家伙很会侃吧?”他说。
“事实上,我觉得他很敏锐。”我说,“你的确是有些暖意,有些怒气,又有点危险。”
“狗屁!那家伙根本是胡说八道,照他那么说,人都成了活彩虹了。”
“他说的话是有心理学基础的。”我平心论道,“人类的心情与颜色有关。一些公共场合、旅馆房间都根据这种理论选择装潢的色系。举例来说,蓝色与压抑有关,因此你绝不会发现任何一家精神病院是蓝色的。红色代表愤怒、暴力、热情,黑色代表病态、不祥等等。你刚才不是说过哈特是心理学硕士吗?”
马里诺看起来不太高兴,又开始放录像带。
“我想你的颜色可能与职业有关,你是刑警。”哈特说,“现在你很需要我的合作,可你又不相信我,如果我有所隐藏,你会令我面临危险。这是淡红色中的警告部分。暖意部分是你外向的性格,你希望别人与你没有距离。也许你希望亲近人群,你看起来很彪悍,但希望别人喜欢你——”
“好了!”马里诺打断他,“贝丽尔·麦迪逊呢?你也从她身上接收到颜色吗?”
“哦,当然,她的信号让我印象深刻。她很不同,真的很不同。”
“怎么说?”马里诺双臂交叉着靠到椅背上,椅子嘎吱作响。
“从很远之外,我就收到她散发出的北极色系。凉爽的蓝、微弱阳光般的淡黄,还有冷冷的白,冷得像白热化的干冰,好像是在警告你,只要碰她,一定会立刻被灼伤。这白色的部分很特别。一般女人都会散发出粉色系列,就像她们常穿的衣服一样,粉红色、黄色、淡蓝色、绿色。这些女人都比较被动、沉静、容易受伤害。有时,我也会感受到女人散发出又深又强烈的颜色,像深蓝色、枣红色,甚至大红色,那么她一定是个比较强悍的人,企图心通常很强,可能是律师、医生或公司的主管。她们身上穿的衣服经常是刚才说的那几种颜色。这一类型的人喜欢站在车旁,背着手监督工人,只要发现挡风玻璃上有一点水痕或污渍,她们都会毫不客气地指出来。”
“你喜欢这种女人吗?”马里诺问道。
他稍一迟疑:“老实说,不喜欢。”
马里诺大笑着向前倾身。“嘿!我也不喜欢那一类,粉色宝贝比较好。”
我瞟了马里诺一眼。
他没理我。屏幕上的他对哈特说:“再谈谈贝丽尔,你还感受到什么?”
哈特皱着眉头,努力地想了一下说:“她散发出的粉色系并不算不寻常的颜色,只是我不会将它们解读成容易受伤害,也不是被动。我说过,那些颜色是凉爽的北极色系,不是花朵的色系,好像是在告诉世人别接近她,给她空间。”
“你是说她冷淡?”
哈特又摸起那罐七喜汽水。“不,警官,我不会这样解释,她给我的感觉不是那样,应该说是距离感。要接近她,要跨过很长一段距离,可你一旦成功,她的热力会灼伤你,这就是她散发的白色部分,也是让我注意到她的地方。我觉得她很聪明,而且城府极深,连她独自坐在板発上、不理会任何人的时候,都让我感到她在动脑筋,感受周围所有的事物。既遥远又白热,她就像一颗星星。”
“你知道她还单身吗?”
“她没戴婚戒,”哈特立刻回答,“我猜她是单身。从她车上也可以知道。”
“我不明白。”马里诺显得有些困惑,“你怎么从她车上知道的?”
“她第二次来洗车时,我看着工人清理她的车,里面没有任何属于男人的东西。她的蓝色雨伞放在后座的地上,是那种女人常用的细长型。男人通常用黑色的,有木柄。她干洗的衣服也挂在后座,看来只有女人的衣服。多数已婚女人在拿回干洗衣服时,也会顺便替丈夫拿。还有后车厢,里面没有任何工具,连导电用的连接缆线也没有。总之,她的车里毫无男性气息,这是很有趣的事。若你每天看那么多车子,自然会注意这些细节,而且用不着细想,就多少能了解驾车人的背景。”
“看来你确实细想过她的背景。”马里诺说,“有没有过约她出去的念头,艾尔?你真的不知道她的名字,没在她的干洗收据或车内什么信件上看过吗?”
哈特摇头。“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许是不想知道。”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开始坐立不安,面露困惑。
“来吧,艾尔,跟我说有什么关系?换成是我,说不定也想约她出去,毕竟她是个漂亮姑娘,看起来很吸引人。嘿,我真的会想约她,问问她的名字,甚至打电话给她什么的。”
“我没有。”哈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些我都没试过。”
“为什么?”
哈特没回答。
“是不是因为你与像她那样的姑娘恋爱过,结果对方伤了你?”
“上大学的时候,”哈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和一个姑娘恋爱过两年,最后她跟一个学医的走了。像那样的女人……当她们真想结婚的时候,就会去找特定的类型。”
“她们要金龟婿,”马里诺的嗓门粗了起来,“律师、医生、银行家,总之她们不会要一个在洗车房工作的男人。”
哈特突然抬头。“那时我没在洗车房工作。”
“那不重要,艾尔。像贝丽尔·麦迪逊这种热门宝贝也不会在你身上花时间,对吧?我敢打赌贝丽尔甚至不知道你存在。就算你在街上碰到她,她也不会认出你。”
“不要说这种话……”
“我说对了吗?”
哈特盯着紧握的双拳。
“所以你对贝丽尔有点意思,对吧?”马里诺继续无情地说道,“说不定你的脑子里全是这个女人,你想着她,幻想和她说话,和她约会,和她做爱。说不定你不敢跟她说话,正是因为你知道她会瞧不起你这个蓝领家伙……”
“住嘴!你故意挑衅!住嘴!住嘴!”哈特大声吼道,“别烦我!”
马里诺狠狠瞪着对面的哈特。
“艾尔,我听起来很像你老爸吧?”马里诺点了根烟,挥手说道,“老哈特觉得他的独子像个该死的天使,不像他是个恶房东,对别人的福利毫无感觉。”他喷了口烟,温和地说,“我了解你那伟大的老爸,我还知道你去当护士时,他对朋友说你是个烺娘腔,对你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液感到耻辱。然后他逼你到修车厂工作,如果你不依,以后就别想继承他的财产。”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哈特结巴着说。
“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我还知道大都会医院的人都说你是一流的护士,对病人非常体贴,他们都不愿意你离开,都用什么字眼形容你来着?我记得是……‘敏感’。也许你已经敏感得害了自己,嗯?艾尔,解释你为什么不约会,没有女朋友!你怕了?贝丽尔把你吓死了,是不是?”
哈特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你不想知道她的名字,这样你就不会想打电话找她,甚至尝试做别的事,对吧?”
“我只是注意到她。”哈特紧张地回答,“真的,就是这样。我不像你说的那样想过她。我只是……呃……注意到她,但我从没多想,甚至没跟她说过话,直到上一次——”
马里诺再次按停止键,说:“这部分很重要……”他突然停顿下来看我,“嘿!你还好吧?”
“你一定要那么残忍吗?”我激动地问道。
“如果那就叫残忍,你认识我还不够深呢。”马里诺说。
“抱歉,我忘了我的客厅里坐了一个野蛮人。”
“那些都是装的。”他像是受到了刺激。
“下回提醒我提名你参选奥斯卡金像奖。”
“够了,医生。”
“你让他受挫到极点了。”
“那是一种手段,明白吗?你知道,都是为了打乱思绪,让他们说出事先没有考虑过的话。”他转向录像机,按下播放键,向我补充道,“有了接下来他告诉我的事,一切手段都值得了。”
“什么时候?”录像中,马里诺问哈特,“她上次来洗车是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日期了。”哈特回答,“两个多月前,可我记得那是个周五,接近中午的时候。那天我要和父亲一起吃午餐,我们固定在周五一起吃饭,讨论生意。那天我还打了领带。”
“贝丽尔在某个周五快中午的时候去洗车,”马里诺引导他继续,“这次你和她说话了?”
“是她先跟我说的。”哈特强调,他似乎觉得这很重要,“她的车从自动洗车机出来以后,她过来告诉我有东西打翻了,把后备厢的地毯弄脏了,问我是不是能淸理。她带我到她的车旁,打开后备厢,我看到地毯湿了。显然她刚买完菜,把东西放在那里,其中一瓶半加仑的橘汁破了。我猜这是她马上把车送洗的原因。”
“她到洗车房时,买的东西还在后备厢吗?”
“不在·”
“你记得她当天穿的衣服吗?”
哈特犹豫了一会儿。“网球装、太阳镜。呃……看起来她好像刚打完球。她以前来洗车时从没这样穿过,都穿简单的休闲装,所以这次我记得特别清楚。我还记得在后备厢看见了网球拍和其他一些东西。我们开始清洗时,她把东西都拿了出来一一擦拭,然后放到后座。”马里诺从胸前的口袋取出一本日期簿,打开后往前翻了几页,说:“是不是七月的第二个星期?十二号星期五?”
“有可能。”
“你还记得什么?她还说过什么?”
“她几乎算得上友善。”哈特答道,“这部分我记得很清楚,我想是因为我帮了她。我并不需要这么做,大可让她把车送到细部保养场,多花三十块钱清洗,但我想帮她。工人们清洗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并且注意到她右侧的车门。车门被破坏了,像是有人拿钥匙在门把下刻了一颗心,里面还写了些字。我问她,她绕过来检查刻痕。她站着凝视,脸随即变得像纸一样白。显然,在我告诉她以前,她一直不知道有人破坏了她的车。我试着安慰她,告诉她难过是应该的。毕竟是全新的车子,一条刮痕都没有,至少值两万元,却被人乱划,大概是什么不良青少年干的。”
“她还说了什么,艾尔?她有没有提到刮痕是怎么来的?”
“没有,警官,她什么也没说,好像很害怕,不停地四下张望,相当难过的样子。后来她问我最近的电话在哪里,我告诉她里面就有。等她打完电话出来,车已经洗好,她就开车离开了……”
马里诺停掉录像带,从机器里拿出。我想起了咖啡,急忙去厨房倒了两杯。
“看起来,他回答了我们提出的问题之一。”我出来的时候说道。
“是啊。”马里诺伸手拿奶精和糖,“接下来,贝丽尔大概是打电话到银行或订机票。车上的刮痕迫使她终于采取行动。她的恐惧已经超出限度。一离开洗车房,她直接赶到银行。我查过她的账户,七月十二日中午十二点五十分,她取了将近一万元现金,账户都空了。她是个好客户,银行没过问就给了她。”
“她没买旅行支票?”
“没有,难以置信。”他说,“这表示她宁可被人抢,也不愿意让人发现行踪。她在基韦斯特岛时,一切以现金交易,不用信用卡,也不用旅行支票,没人会知道她的名字。”
“她一定吓坏了。”我轻声说,“身上带那么多现金,真不可思议。如果是我,一定是疯了,不然就是害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点了根烟,我也一样。
我熄灭火柴,问道:“你想车会不会是在洗的时候被刮的?”
“我也问了哈特同样的问题,想看他怎么反应,”马里诺答道,“他发誓不可能是洗车的时候发生的。他说如果是,一定会有人看到。这点我不确定。你扔五十美分在车里,等到车洗完,钱也不见了。每个人都像强盗一样。零钱、雨伞、支票簿,随便什么东西,等到你问起时,没有一个人会说他看见过。说不定是哈特刮的。”
“他的确有点不平常。”我同意,“我认为他那么注意贝丽尔是颇为奇怪的事。每天有那么多人进出洗车房,她只是其中之一。而且她多久去一次?一个月一次,甚至更久?”
他点头。“她在他心里却像霓虹灯一样闪亮。他可能与此事无关,也可能有关。”
我想起马克说过,贝丽尔令人“印象深刻”。
马里诺和我静静地喝咖啡。我的思绪又陷入一片黑暗——马克。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奥德夫与伯格”的人员名单里没有他,必定有某种合理的解释。也许他的名字不小心被漏掉了,也许公司刚电脑化,而他的代号被搞错了,所以当总机搜寻时他的名宇出不来;也许两边的接待员都是新手,并不熟悉所有律师……但为什么整个芝加哥查号台也查不到他?
“你好像有心事。”马里诺终于说,“从我一进来,你就不对劲。”
“只是疲劳。”
“胡扯。”他喝了口咖啡。
我几乎呛到,因为我听到他说:“罗丝告诉我你出了城。你在纽约同斯巴拉辛诺谈过?”
“罗丝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那不重要,别找你秘书的麻烦。她只是告诉我你出了城,没说去哪里,为了谁,做什么。剩下的都是我猜出来的。”
“怎么猜的?”
“你刚才告诉我的。你没否认我的问题,对吧?同斯巴拉辛诺谈了什么?”
“他说他找过你,也许你应该先告诉我,你们谈了什么?”
“没什么。”马里诺从烟灰缸上拿起烟,“有天晚上他打电话到我家,也不说是怎么得知我的名字和电话的。他要贝丽尔的文件,我不想给他。本来我打算合作一点,可那家伙是个浑蛋。他直接对我下命令,以为自己是哪个埃及法老。他说他是贝丽尔的遗嘱执行人,还威胁我。”
“所以你就把鲨鱼送上我的门?”
马里诺意外地看着我。“没有,我根本没提到你。”
“你确定?”
“当然。我们通话的时间不超过三分钟,你的名字从头到尾没出现过。”
“你在警方报告上列的手稿呢?斯巴拉辛诺没问起吗?”
“他问过,我没告诉他任何细节,只说所有的手稿都当成证物保管,而且我不能透露案子的相关内容。”
“你没告诉他,你找到的手稿都交给我了?”
“绝对没有。”他诧异地看着我,“我跟他说那个干什么?事实又不是如此。我亲眼目睹范德检查了上面的指纹,就把手稿带回去了。现在手稿同贝丽尔的其他东西正在警局的特别储藏室里。”他顿了一下,“怎么,斯巴拉辛诺跟你说了什么?”
我起身再次为我们倒满咖啡,之后将一切告诉了马里诺。当我说完,他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其中还有某种令人不安的意味,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马里诺惊恐的样子。
“如果他打电话来,你打算怎么办?”
“你是说马克?”
“不,我是说七个矮人。”马里诺讽刺道。
“我会要他解释,问他到底是不是在‘奥德夫与伯格’工作,问他芝加哥为什么没有他的记录。”我越说越疑惑,“我不知道,但我会查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里诺移开视线,他的颚部肌肉不断地跳动。
“你在怀疑马克可能涉案……与斯巴拉辛诺共谋做了不法的事情……犯罪。”我几乎无法将这骇人的疑虑变成话语。
他生气地又点起一根烟。“不然我该怎么想?你已经十五年没见到你的前任罗密欧,中间没有联络过,连他的下落都不知道。突然,这家伙从地球某个角落冒出来,跑到你家敲门。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年来他都干了些什么?你当然不知道,只知道他告诉你的话——”
我们俩同时望向忽然响起的电话。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不到十点。我充满恐惧地拿起话筒。
“凯?”
“马克?”我吞了一口口水,“你在哪里?”
“在家。我刚飞回芝加哥——”
“我在纽约给你打过电话,也打到纽约事务所找你……”我结巴了,“在机场打的。”
我们之间出现一段意味深长的沉默。
“听我说,我没时间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遗憾事情变成那样,我要确定你没事。再联络。”
“你在哪里?”我又问了一次,“马克?马克?”我得到的答复是电话的嘟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