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北风狂猛地摇晃着群树黑影,配衬着黯淡微弱的月光,眼前地势看来既陌生又充满着令人不安的敌意。这时我驾着车,试图前往彭顿·韦斯利的家。路上零零星星的只有几盏街灯,乡间道路指标又模糊不清,叫人难以辨识。终于,我在一家有个加油泵的乡村店铺前停下。打开车顶小灯,重新研读我草草写下的方向指示。我迷路了。
小店已经打烊,但我发现近旁有一个公用电话。我把车驶近,下车,让车前灯亮着,引擎发动着。我拨了韦斯利家的号码,是他的妻子康妮接起电话。
“你真的走错了。”我尽力描绘我所在地点之后,她说。
“喔,老天。”我说,呻吟着。
“嗯,真的不太远了。问题是从你现在的地方到这里还蛮复杂的。”她略一停顿,然后决定,“我想最明智的做法是你在那儿等着,凯。把车门锁上,坐到车里不要动,我们出来找你。15分钟,好吗?”
回到车里,我把车子开到马路旁,打开收音机等着。十几分钟的时间长得像几小时。这段时间,没有一辆车经过。我的车头灯照亮眼前一排白色藩篱,圈住马路对面蒙上一层霜雪的牧野,细片似的月亮苍茫茫地浮游在朦胧的暗夜里。我抽了几根烟,双眼忙着四处逡巡。
我想着那些被谋杀的情侣,在他们失踪的那一夜是不是就像这样?被迫光着脚丫往树林里走的心情又是如何?他们一定已经知道他们就要死了,而且必定对将要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磨难感到万分惊恐。我想到我外甥女,露西。我想到我母亲、妹妹、朋友。害怕你所爱的人受到痛苦伤害和死亡,远比害怕会发生在你自己身上更叫人难以忍受。我盯着前方,黑暗中窄小的道路上慢慢出现了越来越亮的车头灯。一辆我不认识的车子转过来,停在离我不远处。当我瞥了一眼那辆车驾驶坐的侧面时,肾上腺素猛然奔窜在我的血液里,像电流一般。
马克·詹姆斯从一辆我猜是租来的车子里走出来。我把车窗摇下,紧紧盯着他,讶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嗨,凯。”
韦斯利说过今晚不是个好时机,还试着打消我的念头,现在我知道原因了。马克在这儿。也许康妮要马克出来接我,或他自愿来。我实在无法想像走进韦斯利家的大门,赫然发现马克坐在客厅时,我会有怎样的反应。
“从这里到彭顿家像走迷宫,”马克说,“我建议你把车子留在这里,很安全的。我随后再把你送回到这里,那样你就不会为找路而伤脑筋了。”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把车重新停在靠近商店的一边,然后坐进他的车子。
“你好吗?”他平静地问。
“很好。”
“你的家人呢?露西怎样?”
露西仍然不时地问起他,而我从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很好。”我又说。
我看着他的脸,他放在方向盘上坚实的手,他每一个轮廓、线条、血管,皆如往昔般美好熟悉,我的心因为情绪的翻覆激动而隐隐作痛。我在同一时刻恨着他又爱着他。
“工作怎样?”
“停止这样混账的礼貌,马克。”
“难道你宁愿我像你一样粗鲁?”
“我不是粗鲁。”
“那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呢?”
我回以沉默。
他拧开收音机,把车子开向幽深的夜里。
“我知道这很尴尬,凯。”他瞪着前方。“我很抱歉,彭顿建议我来接你。”
“他真是体贴。”我讥诮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他没有提,我也会坚持。你没有理由知道我会在这里。”
我们绕过一个急转弯,转向属于韦斯利家产的小路。
当我们驶上韦斯利的车道时,马克说:“我想我最好先告诉你彭顿心情不是很好。”
“我也不好。”我冷冷地回答。
客厅升着炉火,韦斯利坐在靠近壁炉的地方,一个公事包打开着,放在椅子旁的地板上,身畔小桌上有杯饮料。当我走进时,他没有起身,只微微地点了点头,康妮请我坐到沙发上。我坐在一边,马克坐在另一边。
康妮离开准备咖啡,而我开始此行的目的。“马克,我对你就这桩事件的涉入程度一点儿也不清楚。”
“没有多少可以知道的。我到匡提科几天,今晚跟彭顿和康妮消磨一个晚上,然后明天回丹佛。我没有牵扯进这个调查,也没有接获指派参与这个案件。”
“好吧!但你知道这些案子。”我想知道我不在场时韦斯利和马克都谈了些什么,我想知道韦斯利是怎么跟马克谈到我的。
“他知道。”韦斯利回答。
“那么我要问你们两人,”我说,“调查局是不是对帕特·哈威设了圈套?或者那是中央情报局做的?”
韦斯利一动不动,脸上表情亦毫无变化。“是什么让你认为她被算计了?”
“很显然,调查局反间情报伎俩不仅仅是要诱引凶手,还有人意图摧毁帕特·哈威的名声,而报界也很成功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即使总统也无法对媒体产生那样大的影响力,那不会发生在这个国家。”
“不要侮辱我的智慧,彭顿。”我说。
“她所做的事是可以预料得到的,让我们这么说。”韦斯利再次翘起二郎腿,并伸手拿他的饮料。
“而你把陷阱布置好。”我说。
“没有人在她的记者招待会里替她发言。”
“那无关紧要,因为没有人需要这么做。有人已经事先确定她的控诉在媒体报导上会变成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是谁提供消息给记者、政客,还有她以前的同盟的,彭顿?是谁把她曾咨询过一个女巫灵媒的消息泄漏出去?是你吗?”
“不是。”
“帕特·哈威去年9月见希尔达·欧兹梅克,”我继续说,“消息从未披露出去,直到现在。那实在很低级,彭顿。你自己告诉我联邦调查局和秘密情报部在一些情况下也都会咨询希尔达·欧兹梅克。看在老天的份上,那很可能就是哈威太太何以知道她的原因呀。”
康妮带着我的咖啡回来,然后跟她出现的速度一样快地离去。
我可以感觉到马克看着我的那双带着张力的眼睛,韦斯利仍然盯着炉火瞧。
“我想我知道真相。”我一点也没有企图隐藏我的怒气。“我现在要把它全部摊开来讲。如果你无法容纳我,那么我想我也无法继续容忍你。”
“你在暗示什么,凯?”韦斯利调转眼光看着我。
“如果那再发生,如果有另一对情侣死亡,我无法保证记者不会发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凯,”是马克插了话,我拒绝看他,我努力把他排除在外。“你不会希望犯跟哈威太太同样的错误。”
“她并不是孤单一人犯着那项错误,”我说,“我想她没有错,有什么事被掩藏住了。”
“你把你的报告寄给她了,我想。”韦斯利说。
“是的,我不愿再在这场操控游戏中扮演任何被压迫的角色了。”
“那是一项错误举动。”
“我的错误是没有早点寄给她。”
“报告中是否包括你从德博拉身上找到的子弹资料呢?特别是说那是一颗9厘米的九头蛇——沙克?”
“口径和种类是武器报告里的项目,”我说,“我不会把武器报告的副本寄出去,就像我不会把警察报告副本寄出去一样,那两者都不是我办公室调查出来的。但是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对这些细节这么关心?”
韦斯利没有回答,马克居间调停。“彭顿,我们必须把这平抚下来。”
韦斯利仍然维持沉默。
“我想她应该知道。”马克又说。
“我想我已经知道,”我说,“我认为联邦调查局有理由担心那杀手来自一个变节的联邦人员,很可能就是培力营训练出来的。”
风在屋檐下呼啸,韦斯利起身翻弄炉火。他放上一根木头,用火钳安置好,再把壁炉的灰烬扫除,慢慢地拖延着。他又重坐回椅子上,伸手拿取饮料,说:“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
“那不重要。”我说。
“有人直接跟你这样说吗?”
“没有,没有直接。”我拿出我的烟盒。“这成为你的怀疑有多久了,彭顿?”
迟疑中,他回答:“你不知道细节会比较好,我真的这么认为。那只会成为一项负担,一个非常沉重的负担。”
“我已经担负了非常沉重的一个,同时我对于不时被控破坏反间情报感到相当厌烦。”
“我需要你保证我们今晚的讨论不会泄漏出去。”
“你了解我够多,也够久了,应该知道毋须如此担心。”
“培力营在那些案件发生不久后就列入嫌疑场所了。”
“因为距离够近?”
他看着马克,“你来解释。”韦斯利对他说。
我转过身来质问这个曾一度跟我同睡一张床,主宰着我的梦的男人。他穿着海军蓝灯心绒长裤,一件红白条纹相间的牛津棉布衬衫,我曾看过他这样子的搭配。他有双长腿,全身看来整齐清雅,满头黑发,只在太阳穴边缘露出几缕银白,眼眸泛绿,下巴强健,体格优雅,而他说话时,仍旧微微的伴随着手势,上身稍稍前倾。
“就某方面来说,中央情报局想要涉入,”马克解释着,“因为这些案件发生地点太靠近培力营。你当然知道中央情报局对于他们的训练活动相当保密。他们知道很多事情,远超乎任何人的想像,事实上,地方环境和百姓常常被纳入到他们的演习计划里面。”
“什么样的演习计划?”我问。
“比方说,监视。培力营的受训人员在监视活动的演练中,常以地方百姓作为——实验材料,一时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字眼。这些人员在公共场所,餐厅、酒吧、商场等设下监视作业系统,当然从来没有任何平民百姓注意到过。我猜,也应该没有伤害什么,除了地方居民不会喜欢知道他们被跟踪、观察,或摄录在带子上。”
“我想不会。”我不舒服地说。
“这些演习,”他继续道,“包括实际排练。一名人员可能会伪装汽车抛锚,拦下一辆汽车寻求帮助,试试他可以让这个人信任到什么程度。也许他会打扮成一名交通警察,或拖吊司机,或任何职业,那全是为了将来海外作业必须的练习,受训人员学习如何侦察,以及如何避免被侦察。”
“而那种运作方式,可以跟发生在这些情侣身上的事情联想在一起。”我插嘴。
“那就是重点,”韦斯利突然加入。“培力营有人开始担心。我们奉命监督估量这个状况。然后第二对情侣被发现死亡,手法跟第一桩案件相同,那模型就建立了。中央情报局开始紧张。他们一向都很多疑的,凯,他们最不想要的就是发现他们培力营的人员在实际演练杀人的行动。”
“中央情报局从来就不曾承认培力营是它的主要训练场所呀。”我指出。
“那已是普遍的认知了,”马克看着我的眼睛说,“但你是对的,中央情报局从来就没有公开承认过,他们也不想。”
“那更加强了他们不希望这些谋杀案跟培力营联想在一起的理由。”我说,心中暗自热切地想要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但是,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特别感觉。
“是的,外加一大串其他理由,”韦斯利接口。“公布出去会有毁灭性的杀伤力。你读过或看过任何对中央情报局的正面报导吗?菲律宾马科斯被控窃国和欺诈,而其答辩宣称马科斯家族进行的所有交易,中央情报局全都知道得很详细,还给予支持和鼓励……”
如果他没有什么感觉的话,他不会看来那样紧张,那样不敢看我。
“……然后诺瑞加被人揭发是中央情报局薪资名册上的人员,”韦斯利继续陈述他想到的案子。“不久前揭露出来的消息是中央情报局保护一名叙利亚毒品走私犯,进而导致恐怖分子顺利将炸药带入泛美747客机中,后来客机在苏格兰上空爆炸,造成270人死亡。更遑论最近有关中央情报局拟对亚洲的一些毒品争战提供经费,企图颠覆当地政府的说法。”
“如果事实真的指明,”马克说,视线从我身上转移开去,“那些年轻情侣是培力营的中央情报局人员谋杀的话,你可以想像公众的反应会怎样。”
“真叫人吃惊,”我说,努力让自己专注在讨论议题里。“但是为什么中央情报局会那样确定这些谋杀是他们其中一员犯下的呢?他们有什么实质证据吗?”
“大部分只是旁证,”马克解释。“如象征黩武主义般留下一张纸牌,再如案件之间作案模式的相似性,以及手法和在‘畜牧场’里面与邻近城市乡镇街头的演练活动上的一致性。还有,尸体被发现的那些树林地带,在培力营里称之为‘杀戮区’,是人员练习投掷手榴弹、自动武器的地方,以及练习使用各种科技产品,如让他们可以在夜间的树林里清楚视物的夜视装备。他们也学习如何自卫,如何解除敌人武装,使之残废或徒手杀人。”
“那些情侣都没有明显的致死原因,”韦斯利说,“我们必须设想他们是在没有使用任何武器的情况下被谋杀身亡的。例如,绞死,或者割断喉咙,这跟游击队野战技巧有关,属快速敏捷又安静地结束敌人的方法。你割断他的气管,他就无法弄出任何声响。”
“但德博拉·哈威是被枪射杀。”我说。
“被一把自动或半自动武器,”韦斯利回答。“不是手枪就是乌兹类的枪枝。弹药不寻常,跟执法人员、外籍雇佣兵,还有以人类为射击目标的其他政府人员所使用的武器相关。你不会把有爆破功能的子弹或九头蛇——沙克子弹跟猎鹿用的相提并论。”停顿一下,他补充说道,“我想这会让你比较了解我们为什么不让帕特·哈威知道射杀她女儿的武器弹药种类是什么了。”
“至于哈威太太在她记者招待会里提到的恐吓威胁又是什么呢?”我问。
“那的确不假,”韦斯利说,“她接任全国禁毒办公室主任后不久,就有人扬言要对付她和她的家人。但是指控调查局没有严肃看待处理这件事,却不是真的。她以前就被威胁恐吓过,我们一直都很谨慎地处理。我们大约知道谁是最近几次威胁的主使者,但不相信那些跟德博拉的谋杀牵扯得上关系。”
“哈威太太同时提到一名‘联邦警员’,”我说,“她是指中央情报局吗?她知道你刚刚告诉我的事吗?”
“那让我担心,”韦斯利承认。“她的陈述似乎暗示她有些了解,而她在记者招待会上所说的一切,只让我更焦虑,她有可能是指中央情报局。但是话说回来,也许不是。她拥有叫人不能轻视的消息网。首先,如果此事和毒品交易有关,那么她就有权力使用中央情报局的相关资料和情报。更麻烦的是,她同驻联合国前任大使走得很近,而该前任大使现在是总统外事情报咨询会议的一员,那会议的成员有权在任何时候接触最高机密的任何议题。那会议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凯,很有可能哈威太太知道所有的事。”
“所以她就被算计了?”我问。“确定她变得非理性,不可信赖,于是就不会有人认真听她的陈述,那么即使她真的揭开隐藏真相的锅盖,也就没有人会相信她?”
韦斯利用拇指在他玻璃杯的边缘抚摸绕转着。“那很不幸。她不愿受到控制,更不肯合作。讽刺的是,我们比她还想抓到谋杀她女儿的凶手,理由相当明显。我们已经竭尽所能地全力调查,动员我们所能想到的所有人员试图找到这个人——或这群人。”
“你现在告诉我的,跟你稍早提及德博拉·哈威和弗雷德·柴尼的案件有可能是职业杀手干的,很显然的前后并不一致,彭顿,”我生气地说,“或者那只是你放出的众多烟幕弹之一,企图掩饰调查局真正的恐惧?”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职业杀手干的,”他冷酷地说,“老实说,我们知道的实在微乎其微。他们的谋杀可能含有政治因素,像我先前的解释。但如果我们要面对的是一名变得疯狂的中央情报局的特工,那么这五对情侣的案件就有可能相互关连,属连续杀人犯所为。”
“那也可能是逐步发展成形的事例,”马克表示。“帕特·哈威曝光率很高,尤其在过去一年。如果我们要找的人是一名演练杀人行动的中央情报局特工,他也许决定选择一个总统任命官员的女儿下手。”
“如此一来,就会增加刺激、风险,”韦斯利解释。“使那些杀戮有如人们印象中发生在中美洲、中东等地的秘密任务。另一种说法是暗杀。”
“我知道的是中央情报局根本就不应该介入暗杀事件,自福特主政之后就没有了。”我说,“事实上,中央情报局根本就不应该介入危及外国首领生命的政变。”
“那没有错,”马克回答,“中央情报局不应该介入那种事件。越战中的美国军人不应该杀害平民百姓,警察不应该在嫌疑犯和囚犯身上过度使用武力。可是当这些交由个人掌控处理时,有时候事情会失去控制,规则荡然无存。”
我无法不想到艾比·敦布尔。她对这事知道多少?哈威太太向她泄漏什么?这是艾比写书的真正内容?这就难怪她怀疑她的电话遭到窃听,而且被跟踪。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甚至有后门直通椭圆办公室的总统外事情报咨询顾问,都很有理由担心艾比要写的书,她当然也有理由恐慌。她也许正步入真正的险境里。
风安静下来,当韦斯利在我们身后把门关上时,一袭轻纱般的雾气回旋在树梢。我跟着马克进到他车里。刚才的讨论让我有得到答案并获得证实的感觉,然而我比以前更加不安。
我一直等到车子离开了小路才开口。“发生在帕特·哈威身上的事真是凶残粗暴得叫人难以忍受。她失去了女儿,现在她的事业和名声也毁于一旦。”
“彭顿跟把消息透露给媒体的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也没有像你说的有所谓的‘计划圈套’。”马克眼睛只看着前面黑暗窄小的道路。
“那跟我如何用词一点关系也没有,马克。”
“我只是重复你的话。”他回答。
“你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要在我面前装天真无邪。”
“彭顿已经尽他所能来帮助她,只是她跟司法部一直都像有着深仇大恨似的。对她而言,彭顿只是另一名跟她作对的联邦警员。”
“如果我是她,我也可能这样想。”
“就我了解的你,是很可能。”
“那是什么意思?”我问,我那份比帕特·哈威埋藏更深的怒气,翻飞飘移到表面上来。
“没有什么特别意思。”
接着,我们之间有数分钟的沉寂,而紧张的压力在增长膨胀。我并不认识我们行驶过的道路,但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正渐渐地缩短着。然后他转到那家商店的停车场,将车在我车子旁停下。
“我很抱歉我们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他安静地说。
我没有回答,他又说:“但我并不遗憾看到你,也不遗憾它发生。”
“晚安,马克。”我转身准备下车。
“不要,凯。”他把他的手放到我的手臂上。
我坐回不动。“你要什么?”
“跟你谈谈。”
“如果你真的很想跟我谈话,为什么你在此之前什么也没做?”我激动地反应着,抽开我的手。“有好几个月了,你根本没有试着跟我说任何话。”
“彼此彼此。我去年秋天打过电话给你,可你根本没有回我电话。”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并不想听。”我回答,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怒气也在升高。
“对不起!我忘了你一直都有看穿我心思的神奇能力。”他把双手放到方向盘上,直直盯着前面。
“你要宣称我们之间没有复和的可能,说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已经结束。我没有兴趣听你说出我已经猜想出来的事。”
“随便你怎么想。”
“那跟我要怎么想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恨极了他那种能让我失去理智的力量。
“听着。”他深深吸了口气。“你认为我们之间有没有办法休战?忘记过去?”
“一点机会也没有。”
“很好。谢谢你如此讲理,至少我努力过了。”
“努力过?有多久了?自你离开到现在,已经有八九个月了吧?你到底见鬼地努力了什么,马克?我不知道你到底要问什么,但是要忘掉过去根本不可能。在这么个偶然相遇下,却要假装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根本不可能。我拒绝那样做。”
“我不是要求那样,凯。我是在问我们是不是能忘了我们之间的争执、愤怒,还有当时说的气话。”
我实在不记得我们当时到底都说了什么,或者试图找出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我们在不确定到底争执什么的情况下交战着,直到无数个争执变成切割着我们感情的裂痕,而焦点不再是我们之间的不同。
“当我去年9月打电话给你时,”他带着感情继续说,“我不是要告诉你我们之间没有复合的希望。事实上,当我拨你的号码时,我知道在冒着听你那样说的危险,然后你一直没有回我电话。我才是那个应该做那种假设的人。”
“你在开玩笑。”
“鬼才是。”
“那么,也许你做那种假设是明智的。尤其在你的所作所为之后。”
“我的所作所为?”他问,存着疑惑。“那么你的作为呢?”
“我所做的惟一一件事是我生病了,而且对让步感到厌烦。你从来就没有试过要迁居到里士满。你不知道你要什么,却要求我在你随便什么时候弄清楚时扮演顺从、退让、拔根而走的角色。不管我有多爱你,我都不能放弃我自己,而我也永远不会要求你放弃做你自己。”
“是的,你是那样。即使我有机会可以转调到里士满办公室,那也不是我要的。”
“很好,很高兴你追求着你要的东西。”
“凯,咱们半斤八两,你也应该负起些责任。”
“我并不是离开的那个人。”眼泪盈满了我的双眼,我低语着,“喔,混账。”
他拿出一条手帕,温柔地放在我的腿上。
我按压着双眼,把头倾靠在车窗玻璃上,我不要哭。
“我很抱歉。”他说。
“你的道歉不能改变什么。”
“请不要哭。”
“我想要时我就会。”我任性地回答。
“我很抱歉。”他又说,这回几乎耳语般地说着,我以为他要过来触摸我,但他没有。他往后靠到椅背上,抬头盯着车顶。
“唉,”他开口,“如果你要知道真相,我希望你是那个离开的人。然后你就会是那个把事情搞砸的人,而不是我。”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不敢。
“你听到了吗?”
“我不确定。”我对着车窗说。
他转过身来。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眼睛正往我这儿看。
“凯,看着我。”
我迟疑地照做。
“你想我为什么一直跑回这里?”他低沉地问。“我在试着回到匡提科,但那不容易。时机不对,联邦预算被删减等经济因素,调查局受到很大的打击,有太多原因。”
“你是在告诉我,你因为职业问题而不快乐?”
“我在告诉你我做错了一件事。”
“我同情你做的任何职业选择上的错误。”我说。
“我不单单指那个,你知道的。”
“那么你还指什么呢?”我一定要他说出来。
“你知道我还指什么。我们,什么都不对了。”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光,看起来几近疯狂。
“你呢?”他挤压着我。
“我想我们两人都做了许多错事。”
“我想设法纠正那些错误,凯。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我很早以前就那样想了,但是……唉,我真不知道要怎样告诉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跟我联络,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了别人。”
我没有承认,事实上我也对他存有着相同的疑惑,而且害怕知道答案。
他向我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这回我没有抽开。
“我一直想理清我们之间发生的问题,”他说,“到最后我只知道,我很固执,你很固执,我要我的方式,而你要你的,所以我们就这个样子了。我无法知道自从我离开后,你的生活怎样,但我敢打赌说并不怎么好。”
“你居然做这么傲慢自大的假设。”
他微笑。“我只是努力变成你想像中的我。在我离开之前,你对我的最后几项称呼之一就是傲慢自大的混账。”
“那是在我骂你狗娘养的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我想。”
“我记得你也用了一些美好称谓来喊我。而我以为你刚建议我们忘记当时说的话。”
“而你刚说‘不管我多爱你’。”
“什么?”
“‘爱’,你用现在式。不要想收回,我听到了。”
他把我的手举向他的脸颊,嘴唇在我手指间游走。
“我曾试过停止想念你,我失败了。”他停下,脸朝我靠近。“我不要求你说同样的话。”
但他是在那样问,而我回答了他。
我触摸他的脸颊,他抚弄着我的,我们相互亲吻着手指所到之处,直到我们找到彼此的唇。我们没有再说什么,完全停止了思考。直到挡风玻璃突然间亮了起来,夜晚在那光幕之后显得异样赤红。我们急急地重新坐好、一辆巡逻车驶近,一个副警长走下车,手上提着手电筒和手提无线电。
马克已经打开了他的车门。
“一切都好吗?”副警长问,弯下腰来往车里看。他的眼神让人慌乱不安地巡视着我们激情的现场,他的脸相当严峻,右颊有个奇怪的突起。
“一切都好。”我说,惊慌着用我穿着丝袜的脚在车坐垫下笨拙地探索着,不知怎么的我掉了一只鞋。
他后退,吐出可以形成一条小溪的烟草渣。
“我们正在谈话。”马克表示,他很镇静,没有亮出他的盾牌。那副警长完全知道在他停车前我们做了很多事,谈话只是其中的一项。
“喔,现在,如果你想继续你们的谈话,”他说,“我会很感激你们到别的地方去。你知道,晚上在这附近坐在车里逗留并不安全,有过一些问题。假如你们不是这地方的人,也许还没有听过那些失踪的情侣吧?”
他继续着他的训话,我的血液渐渐转冷。
“你是对的,谢谢你,”马克最后说,“我们现在就离开。”
那副警长点点头,随口又吐了些渣渍,然后我们看着他走回到他的车子。他将车转向马路,慢慢驶远。
“老天。”马克屏气呢喃着。
“不要说,”我回应。“甚至不要讨论我们有多傻。喔,上帝。”
“你看到那有多容易了吗?”他终究说了。“两个人晚上在外面,有人过来。老天,我那该死的手枪还在仪表板旁的储物箱里呢。我甚至没有想到它,直到他就在我眼前。然后一切就会太迟了——”
“停止,马克,拜托!”
他却对我惊讶地笑了起来。
“那不好笑!”
“你衬衫扣子没有扣对。”他喘息着。
该死!
“你最好拼命祷告他没有把你认出来,斯卡佩塔首席法医。”
“谢谢你那叫人安心的念头,联邦调查局先生。现在我要回家。”我打开车门。“你一个晚上给我找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嘿,是你先开始的。”
“我非常确定不是我。”
“凯?”他收起玩笑,“我们现在怎么办?我是说,我明天就要回丹佛。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还有我能让什么发生,或我是不是应该试图让什么发生。”
这些都没有简单的答案,我们之间从来就不存有简单的答案。
“如果你不试着让什么发生,那就什么也不会有的。”
“那你呢?”他问。
“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马克。”
他拧亮车头灯,系好安全带。“你呢?”他再问一次。“这要两个人一块儿做。”
“听到你这样说实在很好笑。”
“凯,不要,请你不要再开战。”
“我需要想想。”我拿出我的钥匙,突然间觉得累极了。
“不要拉着我兜圈子。”
“我没有拉着你转,马克。”我说,抚摸着他的面颊。
我们亲吻再见。我想要这么长长久久地亲着他,然而我又同时想走开,我们的激情一直都透着股不顾一切的放纵任性。我们总是只为当下而活,而那无数次的当下,似乎并没能为我们建构起任何形式的将来。
“我会打电话给你。”他说。
我打开我汽车的门。
“听彭顿的话,”他说,“你可以信任他,你扯进的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我发动汽车。
“我希望你能从那案件中抽身而出。”
“你总是那样希望。”我说。
马克的确在隔天夜深时分打电话来,两天后的晚上亦同。当他第三次打来时,是2月10号,他电话中说的话让我立即起而搜寻最近一期的《新闻周刊》。
帕特·哈威没有光彩的眼睛在杂志封面上瞪着美国。一个粗体黑字标题写着《毒品沙皇女儿的谋杀案》“独家消息”;内容刊载她记者会旧调新唱的内容,重弹她提出的共谋的指控,以及其他青少年情侣先失踪后来在弗吉尼亚树林里发现腐烂尸体的案件。虽然我拒绝了这篇报导当初要求对我进行的访问,但杂志社仍然找到了我的一张站在里士满的约翰·马歇尔法庭大厦外阶梯上的档案照片,说明文字注明:“首席法医在法院拘票威胁下公布资料”。
“那只是篇随波逐流墙头草似的报导,我没事。”当我回马克电话时,我向他保证。
即使我母亲稍后在同一个晚上打电话给我时,我也保持平静,直到她说:“这里有人想跟你说话想死了,凯。”
我外甥女,露西,总是有种特殊能力让我中计。
“你怎么蹚上这趟浑水的?”她问。
“我没有遇上麻烦。”
“那篇报导说你有,说有人威胁你。”
“解释起来很复杂的,露西。”
“那实在很可怕,”她说,语气却不含担忧。“我明天要把杂志带到学校去,把它秀给所有的人看。”
好极了,我心里想着。
“芭罗思太太,”她继续说,提到她的指导老师,“还在问你是不是能在4月的时候出席我们的生涯规划日……”
我已经有快一年没有见到露西了。很难想像她已经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虽然我知道她戴上隐形眼镜,而且有了驾驶执照。在我脑海里,她依然是那个肥肥短短,需要宠爱,晚上要人抱着上床的小孩儿,是一个难缠的婴儿。不知为什么,她在学会爬行前就向着我。我永远不会忘记她出生那年的圣诞节,我飞回迈阿密,在我妹妹家待了一个星期。露西醒着的每一分钟,好像都花在观察我上,两颗圆滚滚、发着光彩的眼睛跟着我的每一个动作转。当我帮她换尿布时,她微笑,我一旦离开房间,她就开始号啕大哭。
“这个夏天你愿不愿意来这儿过一个礼拜?”我问。
露西迟疑着,然后失望地说:“我猜那是说你不能来参加我们的生涯规划日了。”
“我们再看看,好吗?”
“我不知道这个夏天我是不是能来。”她的声音变得带些任性。“我要工作,可能走不开。”
“你有工作真是个好消息。”
“是呀,在一家电脑店。我要存钱买车。我要一辆跑车,敞篷的,你可以很便宜地找到一些二手货。”
“那些是死亡陷阱,”我冲口而出。“求求你不要买那种车,露西。你为什么不到里士满来看我呢?我们可以一起到卖车场,找那种又好又安全的。”
她掘了一个洞,就像往常一样,我又不自觉地掉了进去。她是个操控能手,那毋须精神病医师来解释原因。露西是个被她母亲,我妹妹长期忽略的受害者。
“你是一个很聪明又肯思考的年轻女孩儿,”我说,并改变策略。“我知道你会小心处理你的时间和金钱,露西。但是如果你愿意这个夏天来看我,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到什么地方,海滩或山上,随便你。你还没有去过英格兰,对不对?”
“没有。”
“那好,那是个建议。”
“真的?”她满是怀疑地问。
“真的,我自己也好几年没去了,”我说,开始鼓动自己。“我想该是带你去看看牛津、剑桥的时候了,还有伦敦的博物馆。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安排到苏格兰警场逛逛。倘若我们能在6月成行,我们还有机会到温布尔登看网球赛呢。”
沉默。
然后她愉快地说:“我只是在开玩笑。我并不真的想要一辆跑车,凯阿姨。”
第二天早上没有解剖要做,我于是坐到办公桌前跟堆积如山的文件奋战。我有其他的死因需要调查,有课要教,还要为一些法庭审判出庭作证,但是我无法集中精神。每一次我转向别的东西,我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就会回到那些情侣上。有某个很重要的事情是我忽略了,一件就在我眼前的事。
我觉得那跟德博拉·哈威的谋杀有关。
她是个体操选手,一个对身体机能有着优秀操控力的运动员。她看来也许不像弗雷德一般强壮,但是她的速度可能比较快,也比较敏捷。我相信凶手低估了她身为体育健将的潜力,这就是他为什么有片刻的时间在树林里对她失去了控制。我视而不见地瞪着我应该要检视的文件,马克的话在耳边响起。他提到过“杀戮区”,培力营的人员练习使用自动武器、手榴弹和夜视镜,在田野树林间彼此追捕。我试着想像这个情景,开始架构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情节。
也许当凶手绑架德博拉和弗雷德,胁迫他们走上圆木道路时,他早设计好一套恐怖的游戏等着他们。他要他们脱掉鞋子和袜子,把他们的双手捆绑在身后。他也许戴着夜视镜,使他能很清楚地看见被迫走进树林里的人质,然后在那儿把他们一个一个解决掉。
我相信马里诺没有猜错。凶手可能先把弗雷德除去。也许他叫他开跑,给他机会逃逸,事实上,当弗雷德仓皇地在树林灌木丛里频频绊倒时,那凶手一直在旁观看,他可以很轻松适意地看清周围,毫无阻碍地移动着,手上并握有一把刀。在适当时机,他更可以轻易地突袭他的牺牲品,用手臂圈住对方颈脖,将他的头往后拉曳,然后割裂他的气管和颈动脉。这个突击队员的狙击手段安静又快速。如果尸体在一段时间后才被人发现,法医将无法判定死因,因为软骨、软组织早已腐化消失了。
我把情节再往前推。有虐待狂倾向的凶手也许强迫德博拉亲眼目睹她男友在黑夜中遭追猎和残杀的情景。我推断当他们到达树林里时,那名凶手就把她的双脚绑起来,强迫她当观众,但是他没有料到她的柔软度。很可能当他猎杀弗雷德时,她设法将被绑在背后的双手移到臀部之下,双脚穿过双手围成的圈圈,让被绑着的双手绕到身前来。这样一来,她就有办法解开捆绑双脚的绳子,防卫自己。
我把我的双手举到我身前,假装手腕间被绑缚着。如果德博拉双手握拳甩动,凶手的立即反应是举起双手防卫,其中一只手里持有刚用来谋杀弗雷德的刀,那么德博拉左手食指上的砍痕就能解释了。德博拉拼命逃跑,而凶手在慌乱中,从背后射伤她。
是不是这样呢?我不知道。但这情节在我脑海中毫无滞碍地运转着,只是仍有几项先决条件没有办法解释。如果德博拉的死亡是职业杀手干的,或是一名精神异常的联邦警员以帕特·哈威的女儿为谋杀的对象,那么这个人知不知道德博拉是位具备奥林匹克运动水准的体操选手?难道他不会想到她会比常人敏捷快速,然后把这项因素纳入事先策划的计谋中吗?
那么他还会需要从她背后射击吗?
她被残杀的情状跟一名冷酷、小心盘算的职业杀手的形象符合吗?
从背后。
当希尔达·欧兹梅克研读那些死去青少年的照片时,她持续抓到恐惧的感觉。很显然,那些被害人曾经感觉到恐惧。而在此刻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那凶手也可能曾经感到害怕。从别人身后射击是懦夫的行径。当德博拉反抗她的攻击者时,他吓坏了,也失去了控制。我越想到这里,就越肯定韦斯利,或者所有的人在这个凶手人格习性上的猜测都错了。夜黑之际在树林里寻猎赤着双足的青少年,手中持有武器,本身熟悉周遭地形,还也许备有夜视镜,那样的追猎简单容易得像是猎捕桶里的鱼。那是一种诈骗作弊的行为,见鬼的容易。跟我预想中一名以冒险犯难为职业的杀手行为模式并不一样。
再说,还有他的武器。
如果我是中央情报局警员,我会用什么追踪人们?乌兹?也许。最可能是拿一支9厘米手枪,那种实用的武器,不多不少。我会用普通的弹夹,那种不特别引入注意的。我最不会使用的就是那种不寻常的弹药,像是爆破子弹或是九头蛇——沙克。
那弹药。哎,努力想,凯!我记不得上次从一具尸体里找到九头蛇——沙克子弹是什么时候。
那弹药原先是设计给执法人员使用的,该种子弹具有比寻常连发子弹更强大的扩张破坏力。这种特殊设计的弹丸一旦进入人体,因流体静压的缘故而使子弹外缘像花瓣开放般的爆裂,而且不会造成太大的反弹力,持枪的人可以很容易地连续射击。该种子弹很少冲出人体,但对软组织和器官的伤害相当可观。
这名凶手对特制弹药有特殊喜好。毫无疑问的,他以对弹药的选择来评价他的枪。选定最具杀伤力的一种弹药很可能给了他信心。让他觉得威风凛凛,更可能对它还相当迷信。
我拿起电话筒,告诉琳达我要什么。
“上来。”她说。
我走进枪械实验室,她正坐在电脑终端机前。
“今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那种案件,当然除了德博拉·哈威案子以外,”她说,往下移动着荧幕上的游标。“去年有一件,前年有一件,联邦没有。但我发现两桩案件牵涉有毒蝎。”
“毒蝎?”我有些困惑,身体往她肩上倾靠。
她解释,“早期的版本。联邦买下专利的10年前,九头蛇——沙克公司制造基本上相同的弹药。说得详细一点,是毒蝎318以及铜头31517。”她按下一些键,把她找到的资料打印出来。“8年前,我们收到一个牵扯有毒蝎318的案件。但不是在人体里。”
“你说什么?”我问,相当迷惘。
“事实上这个被害者是个犬科动物。一只狗。被射击,让我们看看……三次。”
“这只狗的枪击跟什么案件连结着吗?自杀,谋杀或盗窃?”
“就我手边资料看不到那些,”琳达语含歉意地说,“我只能知道从那只死狗身上取出三颗毒蝎子弹,跟其他案件没什么关系。我猜这个案件一直没有解决。”
她把打印机打印出来的资料递给我。
法医的确会在特殊的情况下为动物做解剖。有时在禁猎季节中遭到射杀的鹿也会送来我们这里,或者有人的宠物在一桩犯罪案件中遭射杀,或是宠物在其主人身旁连带遭射杀,我们都会做些检查,把子弹取出或进行毒品测试。但我们不会针对动物提出死亡证书或解剖报告,我实在不太可能找到这只在8年前被射杀的狗的任何相关资料。
我打电话给马里诺,告诉他我的发现。
“你在开玩笑吧?”他说。
“你能不能在不引起骚动的情况下找到一些资料?我不希望引起任何骚动。也许这根本没什么,但确实属于‘西点’管辖区域,那很有意思。第二对情侣的尸体就是在‘西点’找到的。”
“也许,我看看我能做些什么,”他说,却没有一点兴奋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马里诺来到我办公室,我正忙着检查前一天下午从一辆小货车后被甩出去的14岁男孩的尸体。
“那不是你喷在身上的东西吧!”马里诺移近桌台,努力嗅着。
“他裤袋里有一瓶刮胡后用的香水。他跌到人行步道上时摔破了,那就是你现在闻到的味道。”我对近旁的衣服点点头。
“是布鲁特牌的吗?”他又闻了闻。
“我想是。”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多丽丝过去常帮我买这种品牌。有一年她甚至买了瓶奥本撒森,你相不相信?”
“你发现了什么?”我继续工作着。
“那只狗的名字叫混账,我发誓那是真的,”马里诺说,“是属于‘西点’的一个奇怪老人家,乔伊斯先生。”
“你知道那只狗为什么被送到这里来吗?”
“跟其他案件没有关连。一个人情,我想。”
“州立兽医师有可能度假去了。”我说,因为这个以前曾发生过。
这栋办公大楼的另一部分是动物卫生部,有个停尸间,进行动物的检查手续。通常动物残骸会送到州立兽医处,但是曾经有些例外。如果有需要,法庭病理学者会在兽医师不方便时答应警方的要求。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就曾解剖过饱受痛苦折磨的狗、残废的猫、被性虐待的母鹿,和一只被人塞在法官信箱里遭下毒的鸡。人们对待动物就像对待彼此一样残忍。
“乔伊斯先生没有电话,但我的消息来源之一说他仍住在同一个木屋里,”马里诺说,“我最好先过去那里,弄清楚他的故事。你要一块儿去吗?”
我拿出一把新的解剖刀,看着我堆积如小丘的办公桌、等着我批阅的案件,以及我尚未回的电话和我应该要打的电话。
“好吧!”我无望地说。
他迟疑了一下,好像等着什么。
我抬头看他,注意到了。马里诺剪了头发,穿着卡其布长裤,还用肩带吊着,上身是一件全新的条纹夹克。领带很干净,淡黄色的衬衫也是,甚至连鞋子也闪闪发亮。
“你看来简直英俊得不得了。”我口气像一个骄傲的母亲。
“是哦。”他露齿笑着,面色渐渐泛红。“我进到电梯时,罗丝还对我吹口哨呢。那真是有趣。好多年没有女人对着我吹口哨了,除了秀格,但是严格说来,秀格实在算不上是女人。”
“秀格?”
“只要到‘亚当和教堂’角落绕一圈,肯定会找到秀格,绰号疯狗妈妈,就在随便一个小巷子里,烂醉如泥,出尽洋相。有次错把她揪到局里,她像只见鬼的猫一样一路跟我缠斗,又满嘴诅咒。每一次我经过她所在的区域,她就大声叫喊,吹口哨并翻掀裙子。”
“于是你担心你对女人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