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发生在白色情人节的晚上。
首先,凌晨二点零五分,家住中央区高层公寓的田所美千代打电话报警,说出门跑步的丈夫还没有回来。她开着车,沿着丈夫的跑步路线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他。
附近的派出所出动警车,以跑步路线为中心开始搜索,终于在江东区永代二丁目的人行道上发现了血迹。对周围进行搜查后,发现在旁边用护栏围起的工地里躺着一名男子。男子身穿运动服,外罩防风外套,背部和腹部被刺。男子马上被送往医院,但很快就被确认死亡。这名男子就是田所美千代的丈夫升一。
除了辖区警署,连附近的警署都被紧急调动起来,对周边实施了警戒,却没有发现像是凶手的人。清晨六点,警戒解除,在辖区警署设立了特搜总部。
第一次搜查会议结束大约一小时后,新田坐在了一杯格雷伯爵茶(Earl Grey)面前。虽然说了“请别费心”,但从对方的角度来看,不招待点什么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吧。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很多人都知道您丈夫有跑步的习惯。”本宫用和蔼的语气确认着。新田在旁边听得赞叹不已:原来这家伙也会用这种方式讲话啊?
“是的,一方面,我们并没有刻意隐瞒,再者,我丈夫也在很多人面前夸耀过,说自己坚持了一年多……”田所美千代镇定地说。她虽然心情低落,坐在沙发上的身子却仍然挺得笔直,有一种坚强的感觉。年龄据说是三十七岁,看上去却还要年轻些。今天她给人的印象稍微有点朴素,不过化妆方式一变,说不定能华丽变身呢。
“关于跑步的路线呢?也对大家详细说明过吗?”
“这就……”田所美千代微微歪着头。“不太清楚了。不过我想不会说得太详细的,就连我,也只能大致把握他的路线而已。有时候,他会根据当天的天气情况和身体状况来调整路线。”
“那么,时间呢?您说昨天他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出门的,这个时间是固定的吗?”
“这个呀,嗯,基本上都是在这个时间出去的。”
“什么时候回来呢?”
“十二点之前。他经常说自己花四十分钟左右跑七公里。”
对跑步者来说,这算不得什么嘛。新田在脑海中计算着。不过,考虑到四十八岁这样一个年龄,也难能可贵了。
新田的目光在四周游走。面前的东西,乍一看只是一张玻璃茶几,但基座却是白色大理石。黑色的皮沙发,恐怕是NICOLETTI。自家在装修的时候,他在样品册上看见过,还记得。老爸说这个选择太理所当然了,就没订,不过新田觉得挺好的。
看来,这次的被害者果然是位了不起的成功人士啊。仰望这幢豪华高层公寓时,新田就有这样的感觉,等在对二人世界而言宽敞得过了头的客厅坐下,端详着四周的家具时,这样的感觉变成了确信无疑的定论。
是不是生意上出了麻烦呢——新田开动想象。被杀的田所升一是一位实业家,经营着不少饮食店。不少成功人士都是踩在别人身上发家致富的。而被践踏的那些人,不会一直保持沉默。如果知道他会在深夜悠闲地出门跑步,说不定会身怀利刃埋伏,等他经过。
“最近,关于跑步的事,您丈夫有没有说过什么?”本宫继续提问,“比如,看见了很奇怪的人啦,或者有人跟踪啦。”
田所美千代沉思了一番,摇摇头。“没听他说过。”
“那么他有没有讲过,接到了奇怪的电话,或者收到了奇怪的邮件?”
“什么都没有提起过。”
“公司那边怎么样呢?您丈夫与许多餐饮业者有联系,是否听说他在人际关系方面跟谁有过摩擦?”
“这……我对他的工作一无所知……”
“这样啊。”本宫用指尖挠了挠细细的眉梢。他的眉毛上方有一块五厘米左右的伤疤。
田所美千代抽抽鼻子,用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手绢擦了擦眼角。白皙纤细的无名指上,海瑞温斯顿(Harry Winston)钻戒闪闪发光。
新田的目光转向墙壁。餐柜大约是意大利制造的,上面放着一个透明的盒子,盒子里摆放着六只黑色玻璃杯。
“这是巴卡拉(Baccarat)的‘Darkside Un Pafalt’(黑暗面·完美唯一)吧?”新田说。
“啊?”田所美千代用充血的双眼看着他。
“我是说餐柜上的玻璃杯。六只杯子中,只有一只是成品,另外五只都是在某个地方有缺陷的次品。特地把这样六只杯子作为一套,似乎是有什么哲学意味的。这东西很珍贵啊,是买的吗?”
田所美千代呼了一口气。
“您知道得真清楚。这是我丈夫送给我的。在结婚一周年的时候。”
“是这么回事啊。您喜欢巴卡拉?”
“不止是巴卡拉,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对餐具都很有兴趣。”
“工作?”
“是料理教室。虽说是教室,但每次只有几个学生而已。我丈夫就是那里的学生介绍给我认识的。”
“这样啊。冒昧问一句,您二位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在三年前的秋天。”
身旁的本宫吃惊地抬起头。“才只有三年吗?”
田所美千代点点头:“是的,只有三年。”
她嘴边强露出一个微笑,新田明白了,心底微微发烫。
“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的。”新田注视着她,说道。
本宫又问了几个问题,但被害人的妻子并没有给出什么对调查有益的回答。两人说了句“如果想起什么就请和我们联系”,便起身告辞。
离开房间后,本宫边走边说:“这女人真不错哟。老公发生了那种事情,心里一定很痛苦吧,却没表现出一丁点软弱的样子来。看来她不单是个美女,还有一颗坚强的心啊。”
“我有同感。”新田想起了田所美千代泪光盈盈的面容。
两人回到搜查总部,向系长稻垣汇报。稻垣只答了句“辛苦你们了”。
“您有什么别的想法吗?”新田问道。
“别的?”稻垣抬起头盯着他,“什么意思?”
“就是调查的情况。有没有找到可以成为线索的东西呢?”
稻垣别过脸去,目光落在手头的资料上。“你不用考虑这些。”
新田还想争辩几句,却被本宫揪住耳朵,拖走了。
“痛死了,你干什么啊?”
到了离稻垣很远的地方,本宫终于放开了手。
“你在想些什么啊?”本宫咂着嘴,“新人不是应该呆在一边的吗?”
“可是,信息共享是很有必要的啊。”
“这我知道,所以才有搜查会议这玩意儿不是吗?如果要一个个向刑警们解释,系长有多少张嘴都不够用啊。”
“但现在他看上去不怎么忙嘛。”
“烦死了。有工夫强词夺理,还不快去给我写报告!”本宫用手指戳戳新田的胸口,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新田回到放着自己东西的位置上,启动电脑。在网上一搜,很快就找到了料理教室的网站。首页上有一则紧急通知:“本周的活动因故取消,今后将按照时间表安排再和您联系,非常抱歉。”
料理教室的地点好像是在京桥。网站上还贴着照片,学生们切着菜,满面笑容。一副据说是试吃会的照片上,还出现了田所美千代。
新田点了一下“学员之声”,一长串文章出现在眼前。内容大致如下:
“我不擅长烹饪,但是在这里,进步的速度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老师精力充沛又开朗活泼,教室气氛很好,让人放心。我想一直这样学下去。”
“美千代老师教得特别仔细,无微不至,对我很有帮助。烹饪间隙的聊天也很愉快,能让人感到放松。今后还要请老师多多关照。”
“我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性。小班制让老师可以在身旁教学,对我这种没做过饭的人真是太有帮助了。非常感谢。”
还有许多类似的。虽然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对料理教室不满的话,但田所美千代很受学生们欢迎好像是事实。
一设立特搜总部,很多刑警就住在了局里,不过新田还是回了麻布十番的家。先检查了一下私人邮箱,收到了几封信。没什么重要或紧急的内容,但其中一封是母亲寄来的。信里说,她下个月要回国,让新田空出个日子来吃顿饭。
新田叹息一声,她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啊。她说得轻巧,调查还不知道会如何进展,根据情况,说不定暂时都没办法请假了呢。
新田的父母和妹妹现在在西雅图,他的父亲是日企的一名顾问律师。新田自己虽然住在如今的这座房子里,但由于父亲工作的关系,十几岁的时候,在洛杉矶待过两年。正因如此,本宫才会开玩笑说他是“从美国回来的”。
从高中开始,新田就在日本上学了。因为对警察这份工作感兴趣,新田进入了大学法学部,听到这个消息,父亲十分吃惊。
“处理刑事案件,是最划不来的工作了。刑法本身,和汉谟拉比法典没有什么显著的差异。偷窃者入狱,杀人者偿命——这是一个单纯而野蛮的世界。不如考虑一下当律师吧,做警察实在是……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父亲在越洋电话中这样说道。
“不必了。”新田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一向喜欢看推理小说,做梦都想和智能型罪犯当面对决。当律师就不能跟罪犯斗智斗勇了。
他给母亲回信:“我手头上有个棘手的案子,下个月的日程还不能确定。”
新田脱下西装,换上运动衣,把手机什么的装进背包,往身上一背,就走出了房门。他打出租车来到田所夫妇所住的公寓旁边,从那儿开始慢跑起来。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多,他跑的就是田所升一的跑步路线。
三月已经过了一半,还残留着几丝冬天的寒意。跑着跑着,身体暖和了起来,耳朵却冻得发痛,手也冰凉冰凉的。新田后悔自己忘了带上帽子和手套。
没过多久,他就跑到了现场附近。这是一片住宅区,紧挨着隅田川。道路徐徐转了一个弯,向北应该就是永代桥了。
新田看见了事发的工地,被施工围栏围着。他放慢速度,最后变成了步行。他慢慢挪动着脚步,观察四周。
这条路很宽,是条单行道。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路上几乎没什么车经过。路灯稀少,行道树的树荫下一片漆黑。
现场看不到血迹,似乎已经清理过了。新田站定,回头望着自己跑来的路,在脑海中想象着罪犯的行动。
因为被害者没有物品被偷走,所以不是流窜犯作案。是知道田所升一跑步路线的人预先埋伏在这里等待,这样想应该比较合适吧?被害者很可能是腹部先中刀,接着被刺中背部,由此看来,罪犯就是先藏在一旁,瞅准时机,才冲到被害者面前的。
他究竟藏在哪儿?最有可能的是工地围栏的内侧。只要麻利地挪开一道可以通过的缝隙,等待目标靠近就行了。事实上,在围栏内侧的地面上发现了五个烟头。烟头全都是同一个牌子,被扔在地上也没多久。很可能是凶手在等待被害者的时候抽的。本宫问过田所美千代,知不知道有谁抽这个牌子的烟,回答是不知道。据她说,最近周围几乎没什么人抽烟。老烟枪本宫听了这话,似乎有点别扭。
新田走到围栏旁边,试图挪动其中一副。围栏出乎意料地重,单手提不动。他弯下腰,打算双手把围栏抱起来,正在这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你在那里干什么?”
回头一看,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官跑了过来。
“啊,没什么。”新田摇手道。
“不是吧?你想干什么来着?”警官严肃起来。
“都说了,我什么都没干啊,我又不是坏人。”
新田转身想走,警官却一把抓住了他。“等等!”
“哇,搞什么啊?”
“跟我走一趟,我要确认你的身份。”
“啊?”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另一名警官出现了。
“喂,出什么事了?”
“发现可疑人物。”抓住新田手臂的警官吼道,“带走!把手伸出来!”
“诶——怎么搞成这样的啊?”新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