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灌木丛发出响声的同时,我这个警校散打亚军甚至还没来得及颔胸沉胯做出防御态势,面前的彬连警告都未及出口,某只铁钳般的手已经抠住了我的颈椎,几乎在第一时间把我改造成残废。
那一刻,我算是设身处地体会到所谓“迅雷不及掩耳”的意思:快到你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抽离般的疼痛感,就好像是背后出现了一个黑洞,而我的整个身体都将自脖颈处被慢慢吸进另一个次元。
是彬把我拽回了人间。
救下我的同时,彬错身上前迎敌。我趴在自己的车头上,大概是晕厥了几秒。回过头,看到彬与袭击者已纠缠倒地。他横卧着从后面用双腿锁住了对方的左手,两只手则死死扣住了对方拿着一把黑色匕首的右手——不是试图抢夺,而是直接往袭击者的腰部压了过去。
我冲上去帮忙,袭击者突然腰腹一挣,两腿一左一右别住我两腿的膝窝和脚踝,斜着把我整个人重重地绊倒在地,同时借我的体重向反方向挺身,把自己和彬都从地上悠了起来。彬迫于离心力被甩开时,我听到“当啷”一声——刀应该被卸掉了。
一溜滚起身,我慌忙出拳,对方抬手就叼住我打出直拳的左腕往怀里带。我一看不妙,滑步侧身变换支撑脚,打算出截腿蹬他迎面骨。右侧劲风扑面,我本能地低头、沉肘,起拳架保护,一记摆拳直接把我防御的小臂打得贴到了脸上。
快!好快!这家伙简直不是人!
逼退我之后,他没有追击,而是转身又去对付彬。我模糊地看到两个人影在极近的间距里用拳肘交错挥砸,难分彼此。不过他俩的动作都超快,快得简直没了天理。
脚下有些飘……我扶着车,打开副驾的门,去拉储物栏的盖子,没开,用力拽,整个盖子掉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我跪下来在脚垫上摸索,终于抓到了那个熟悉的塑胶握柄。
往日的神兵利器今天简直还不如根牙签。我刚去砸他的头,这家伙仿佛浑身是眼,右肩一动,臂肘卷住甩棍,顺势在我空门大开的肋下踹了一脚。隔膜遭到重击,我一岔气,他一用力,甩棍脱手飞得不知所踪。
紧接着,他被打得朝我倒了过来——在他身后,彬也丝毫不慢。
袭击者向前踉跄,我闪身勒住他脖子,脚底下还没来得及出别子下绊,就感觉到对方力量奇大,一猫腰生生把锁喉变成了背胯,我想撤胳膊都不赶趟儿,直接被摔出去了。
等我再爬起来,人没了。
“我还说线索大大的有,只是找不到排查对象呢。这倒好,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真不禁念叨。”我这话一半是放松自己,一半算安慰雪晶,“可惜啊,煮熟的鸭子飞了。”
雪晶眼眶湿湿的,看来是没心思和我逗贫:“把衣服脱了,让何哥看看你背后的伤。”
我乖乖解开衬衫:“别担心,我没事的。干这行,总会遇个一两次危险,我透支了这么多回,估计后半辈子是太平了。”
勘察完现场,队里的几个弟兄围上来,嘘寒问暖,连曹伐都关心了我两句。我挺感激的,但还是忙着先问他们:“彬怎么样了?”
“送医院去缝针了。”声音自背后传来。
“他的手?”
“伤口贴着左腕静脉,得有七八公分,可能还是会有血管破损。他自己回忆应该是夺刀的时候被拉的。”老何轻拍我的肩膀,“穿上衣服吧,去照个片子。”
“不急。”我套上衣服,肩胛撕裂般地疼,“曹儿,多派几个人去医院保护他。”
一直没吭声的老白发话了:“让你去你就去,别让小潘跟这儿干替你着急。”
我没再顾忌场合,搂了下老婆:“我没什么。凶手的目标也不是我。”
十来双眼睛同时疑惑地看着我。
“刺客既然有刀,直接背后攮了他就成。”老何点头,指了下我,“颈椎伤得不轻,你确定那人是用手抠的?”
“应该是,怎么?”
“够大力,破了。把衬衫脱了给技术队吧,没准儿能采到DNA……你说是彬把你拽开的?”
“对,被拿住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脱力了。”
“又拣回半条命,你欠老韩人情可欠大发了。那一下是冲你第四节脊椎骨去的,再迟半秒,抠进去的话,你可以坐轮椅坐到进棺材。”
我拍拍胸口:“看来需要排查练过九阴白骨爪的……”
“那刺客应该是想把你制服,然后再对彬如何如何。”老何接过我的衣服递给其他人,“不过,按说背后袭击一般都是砸后脑或者勒脖子……这家伙的手法很古怪,相当有难度,但又几乎实现了。”
我不想雪晶继续听到这些,朝不远处现场的一群民警扬了下头:“技术队还干吗呢?”
“趴地上拨拉呢吧,估计是想找刺客遗落的毛发之类的。”
“家属院的安防监控呢?”
曹伐摊手:“什么都没拍到,丫肯定不是走的门。”
我讪笑:“敢情这监视器都是给老百姓和小毛贼预备的。”
老白的手势在催我去医院,嘴里却还问:“你是说,这就是在海淀医院杀人的那个?”
“不确定。但要我看,能在海淀医院连杀四人还来去无踪,这厮铁定是第一人选。”我冲曹伐歪了下脑袋,“躲监视器的水平也很接近不是?”
“你小子不是猛么?这回碰着更狠的,老实了吧?”
“更狠的?这他妈是我见过的最狠的!”我把小姜拿来的汗衫套上,后背的伤口又辣又扎,“我今儿个才知道,韩彬比我猛,真跟那孙子比画了两下。就这,我俩并肩子上,才是个将将自保。”
“没看清长相?”
“黑咕隆咚,情况危急,挨打之后我满眼只剩下星星了,看个毛啊。”我低头又想了想,“男的,三四十岁,中等身材,宽肩膀;穿的胶底鞋和工装裤,衣服没印象了,是长袖的;右手持械;瘦脸儿,应该没蓄胡子——这部分我拿不准;好身手,但不是散打的路子;速度、力量和反应都是压倒性的,实战经验相当丰富,肯定是干亡命买卖的老江湖。”
白局肯定联想到了石瞻:“退役武警?”
“范围不会太大……我和石瞻动过手,刨去周围对他不利的因素,半斤对八两,比他强得有限。今天这主儿是不是大陆货我不清楚,但我或石瞻跟他差着级别呐。走访排查的时候最好保证人手和装备,普通的民警,三五个估计都近不了身。”
“回头问问彬,或者注意下他周围的人。这家伙可能认识彬……”
老白的手机在响,他没接,继续问道:“你知道韩彬或他爹有什么仇家么?”
我还在琢磨到底忽略了什么,随口答道:“没有吧。”
“那他杀韩彬做甚?”
“嫉妒或憎恶他?嫌他的咖啡屋生意太好?天晓得……不过我觉得最有可能的……”
老白看着我愣了一会儿:“说啊!”
我眨眨眼:“他大概是认定:彬一旦参与侦查,自己怕是要歇菜。”
大件事喽。
虽说彬只是籍籍无名的老百姓,但刚刚退休的韩松阁可是余威犹在,且事关一名同行警察与多起谋杀案,四九城上下,朝野震动。
闹腾了几天后,市局刑侦总队正式宣布:“8·12暴力袭警案”,“督办”改“专案”。
袁适见到我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有没有可能是韩彬自己设局,变向来摆脱嫌疑?”
我反问他:“你跟人动过手么?”
“我是USTU(美国跆拳道联合会)的黑带二段。”
“文武双全,秀外惠中,佩服死我了。”抢在他回嘴前,我换上职业嘴脸,“作为当事人之一,我敢拿不下百次的实战记录向你担保,那晚绝对是生死相搏,没半招是虚的。”
袁适不情愿地嘟囔着:“那就是有两人在连环做案……”
“我早说了,这是两名行为模式截然不同的罪犯。”
“我听说凶手的目标是韩彬?”
“那是我说的。”
“你凭什么认定韩彬也是目标?”
“两种可能:他是这次谋杀的目标,那你的被害人左撇子论就黄了。来往了这么多年,我可以向毛主席保证,彬绝对是右撇子。或者,凶手担心他有破案的能力,未雨绸缪了一把。”
袁博士显然对我的推测感到很不爽:“这样的话,何不请韩彬来担任专案组总指挥?”
“你倒想呢。遭遇袭击这种事,对我们不算什么,可对老百姓就不一样了。他现在已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就别指望他还往案子里凑了。”
“那除了他,你们支队还有什么秘密武器么?”
“有啊。”
“谁?”
“不才正是区区在下。”
袁适十指交叉,遮住自己的嘴——或是可能随时出口的挖苦:“背后袭击你的手段应当是某种特殊技巧,可以作为线索关注一下。凶手放弃通常的、而且是其他相对简捷的手法,特意使用这种需要精准定位的方式,必然是因为他对此应用非常熟练。”
“晓得,我已经派‘秘密武器’去查了。”
“你不号称就是‘秘密武器’么?”
“‘秘密武器’总不能徒手赤膊嘛。”
“哈,用来武装‘武器’的‘武器’?”
“美国的FBI、前苏联的KGB,或者……咱们的民间犯罪心理学研究团体如何?”
——这纯属胡嘞,标准答案应该是:国家安全局。
“其实不用查我就可以告诉你:你中的那招叫‘虎咬’。”杨延鹏把几张纸递给我,“不过那不是什么格斗技巧,据说是种相当老旧的刑讯手段。”
“怎么讲?”
“金老大的卫队、杜书记的保镖、赤军的奥平纯三在袭击荷兰的法国使馆时好像也露过一手……反正我听说过的掌握并使用这种技巧的都是左翼,不对,确切地说应该是国外的极左翼势力。”
“听上去范围不大嘛,有什么人群可供排查么?”
“不好搞咧,本来就不是土产的神功,何况现在已经是和谐理智的时代了,咱们国家又不庇护这类人。”
“潜入的?”
“冒险潜入这么个大国就为了杀俩医生?那是吃饱了撑的。”
“这趟线儿还是有价值的,挖深一点儿。”我甩了甩他给我的书面情报,“这都什么玩意儿?”
“圣雷森中心是美国一家传染病研究机构驻纽约的办事处,由同名的医疗救助基金会出资创建。”
“哦……”毕竟是求人帮忙,我没好意思打断他。
“圣雷森基金会创办人叫斯蒂文·巴加特,原美国海军退役军官,曾经是公认的美国第二大军火走私商。”
“哦。”
“九九年前后,巴加特被洛克希德·马丁公司招安入股,兼任生化技术开发部的执行总裁。”
“哦。”
“后来,洛克希德·马丁公司下属的洛丹电子产品销售集团与多纳德资产管理顾问公司在美国、法国、英国和芬兰投资了一堆烂七八糟的买卖,其中,要以美国的威廉崴尔公司的业绩单最为漂亮。”
“嗯。”
“再后来……”
我实在是快听睡了:“杨儿,你丫给我开国际经济时事讲座呐?”
“啧!我说你这人有点儿耐心好不好?我查得很辛苦的。”
“先别搞段落式叙述了,挑重点说,我等你抖包袱呢。”
杨延鹏推了下眼镜:“宋德传与彭康都有海外工作背景:一九九二年前,宋的东家是圣雷森中心;同一时期,彭一直在圣雷森基金会做秘书。”
“这不就结了!还啰啰唆唆那么多不着调的……就是说这俩人可能认识?”
“这个还没能确认……”
“再探!”
“赶火葬场啊你?急什么急,包袱里还有料呢。”
“啊?”
“彭康死前从办公室拨出的那通电话,就是全球卫星线路的那个号码,登记在北京的一家外企名下,叫‘中美崴尔医疗器械研究集团’。”
“哎?那你刚才说的……”
“我刚才说的美国威廉崴尔公司,是这家外企的控股股东。”
我在脑子里绕了一会儿:“就是说,所有的线索都和这个什么劳什子马丁公司有牵连?”
“没错。”
“那公司是干什么营生的?”
“这你都不知道?洛克希德公司是一九一三年开办的,三十年代造飞机挺有名,当时也算半拉高新技术产业,现在都快成百年老字号了……一九九五年跟马丁·玛丽埃塔公司合并后,是目前‘汤姆大叔’第一大国防承包商,也就是美国最大的官方军火商。”
我靠,这事还真是大得没边儿了。
“国家阴谋论啊,时髦的干活!”老何边说边嗑着他最爱的“裸体花生”,很有些不以为然,“大阴谋!这绝对他老娘的是个超级大阴谋!兄弟,天将降大任于你这厮,必先贬其官职,麻其四肢,抠其背脊,见裸女而痴心,所以聒噪乱性,曾益其幻想——维护世界和平就靠你了。”
“多谢拨冗,咱还能说点儿有用的么?”
“面具披风紧身衣请自备,再就是你说的那串什么什么公司我压根儿就没听懂。”
“那得怪姓杨的给搞复杂了。其实就是这个大军火商既收编了宋德传与彭康的东家,同时还是彭康死前求援的那个公司的东家。”
“然后呢?让白局把这事报呈一把局长,局长再报市局,市局报公安部,公安部报中央政治局,然后中南海一个电话打到白宫,让人家总统给个面儿,回头请人家吃毛豆烤串喝啤酒,于是这军火合约商的所有老板与员工就会扛着行李排着队,按时出现在北京海淀区双榆树北路四号刑侦支队,接受赵馨诚警官的问讯?”
这话糙理不糙。我俩大眼瞪小眼,还真是没什么辙。
“我劝你们还是把精力先放在那个左撇子身上,就是杀女人的那个。排查过有性犯罪记录的人么?”
“早就开始了,没什么结果。”
“被害人的背景调查呢?男的和男的之间有联系,没准女的和女的之间也会有关联。”
“池姗姗和另外两个完全是前门楼子跟胯骨轴子——不挨边儿啊。”
“你衣服上取到DNA了么?”
“没,而且技术队还把我那件两百多块的衬衫剪得巨性感。”
“目击证人?”
“后来那孩子又参加过一次照片指认……”
“结果?”
“结果就差指着我的照片说这是凶手了。”
“突发状况下,证人对目击情况的直观性错位与缺失很正常,那晚你不也没看清袭击者的样子么?”
“反正这条路也走不通就是了。”
“能圈出作案的心理安全区域么?”
“四百二十六平方公里的北京市海淀区,人口小三百万,无数的公司、学校、医院、商店、政府机构、住宅小区、旅游景点……我至少很确定那个杀女人的左撇子就居住或工作在咱们辖区。谁能给我把丫揪出来,让我跟他姓儿都成。”
“袁适这回没分析出什么具体的特征来?譬如凶手会穿什么颜色或品牌的内裤,乳头上有没有穿孔带环之类的?”
“哼!彬当初还夸那孙子‘技近布鲁舍尔’,关键时刻掉链子掉得哗啦哗啦响,有味的屁都没放出来半个。”
“那案子我听说过,你们在拆迁工地抓到人的时候,罪犯不就穿成袁适说得那样么?”
我拿了两颗花生丢进嘴里:“还说呢,那工地上得有一半工人都穿成那模样,别的工地也差不多——农民工穿成那样再正常不过了。要不是因为有‘特情’提供线报,哪儿找正主去啊。”
“常规打法没戏,你还是继续用‘秘密武器’吧。”
“杨延鹏那小子确实有些门道,可光查这堆……”我想了想,“你是说彬?”
“或者你干爹。他老人家刚从返聘的位置上退下来,你赶紧趁老爷子出世逍遥做神仙前去磕头吧。”
“白局肯定请过他,估计人家是不打算再理会红尘俗事了。”
“得,那说来说去,还得让你大师兄上。”
“其实我原打算自己试试的,何况彬这次真吓得不轻。”
老何深施一揖:“悟能啊,咱这水平都还没出师呐,速去找那弼马温来帮忙少死俩人是真的,冷却期可不等人哦。”
我还礼的时候嘴还在嚼着:“昔你我皆为天庭元帅将军,今既携手降魔,安知不若彼一石猴焉?”
“奈何吾等俱犯天条,被贬成妖,空有铿锵矢志于讨贼无济啊。”
我又抓了把花生:“去找他可真得厚着脸皮了,拜托大师兄一定要法力无边才好。”
对着嚼了一阵,老何颔首:“不劳咱费心,人家早在花果山蹲着的时候就神变啦。”
林园五楼的楼下停着辆警车,应该多少能起到点儿威慑效果。我朝里面的弟兄打招呼,两人冲我挥手致意,其中一个手上还举着半块依晨烤的曲奇饼。
彬把我迎进书房,问:“喝什么?热的凉的?”
“越冰越好。”我四仰八叉往沙发上一倒,“伤好了么?”
“快了。”
依晨拿了听可乐放在茶几上。我点头致谢,同时看到茶几上也摆着一盘曲奇。
彬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笑了:“大半夜跑来,您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我就没打算跟他兜圈子:“我问过袁大博士和老何的意见,就当搞搞穿梭外交啦。今儿说白了是来游说的。”
“你知道我怎么想,聊点儿别的。”
“今不同往,此一时彼一时哦。”我点了根烟,“知道那人为什么会来袭击你么?”
“做我们这种职业,很容易招人恨的。”
“派这么牛逼的杀手来行刺?我靠!那你肯定不是睡了日本山口组的大嫂,就是刚把俄罗斯黑手党告破产。”
彬低头不语。
“你我都明白,这就是海淀医院那个杀手。你以前认识宋德传或彭康么?”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要么是这个杀手的既定目标,要么是他需要排除的障碍。根据目前已掌握的情报,宋和彭两人大概是认识的。”
他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那两名被害人有关联?”
“他俩都和一个大军火商有牵扯。”
“两个和军火商有关系的医生?呵呵……”
“这个……现在还没搞清楚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
“你找小杨去摸的吧?”
“嗯,幸亏当初你没答应我开了他。”
彬笑着摇摇头:“你俩能和睦相处才是‘幸亏’呢。你想要我干吗?”
“协助破案。”
“我拒绝。”
“那杀手一击未遂,不会放弃的。他如果认定你是他继续作案的绊脚石,就由不得你靠避祸的姿态来表白自己。帮我们抓到他,以攻代守,是最稳妥有效的自保策略。你不替干爹干妈想,也该替依晨想想。”
“那倒没什么,反正最近我父母打算去国外旅游,晨晨和我就在家里待着,楼下还有两名免费的武装保镖在,挺安全。”
“你个死心眼子。”我坐直身子,电话响了,“喂?”
没想到是楼下的弟兄打来的:“赵哥,有点儿状况。”
“说。”
“刚有辆无牌照的黑色奥迪停在东侧甬道,车熄火了,但我们盯了小一刻钟,里面的人一直没出来。”
“等等的。”我朝彬摆摆手,径自走到阳台门边,贴墙朝楼下张望。不错,确实有辆车停在那。“嗯,看见了。”
“队里的命令是让我们保护韩彬,但没说是否需要盘查可疑的对象,您看……”
“没事,别挂电话,我下去看看。”我插上耳机,把电话设置成震动,对彬点了下头,“和依晨待在一起,锁好门。我去去就来。”
一出楼门,我刻意右转往那辆车相反的方向走去:“问一下治安支队和管片派出所是不是也派人来了,别撞车。”
“问过了,他们都说没有。”
“市局呢?”
“是他们指派咱们队来的啊。”
“我知道,还是确认一下,给老白打个电话。”
“好。”
沿着楼的西北侧,我绕到了那辆车的正后方。车窗贴了深色的防窥膜,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不出所料,后牌子也摘了。奇怪,那个杀手就算有胆量再来,也不至于这么大摇大摆吧?
突然,车轻轻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车的左后门无声地开了条缝,从里面钻出个身材魁梧的家伙——我真的很惊诧于他居然能从那么狭窄的空间里挪出身子来。而从这个位置出来,显然是不想被左前方拐角处的警车发现。
耳机里传来回报:“白局说市局没有启动其他的保护预案。”
但这也不是那名杀手:“有人出来了,我去贴靠。你们留守自己的位置,立刻叫临近的派出所和巡查支队来增援,先挂了。”
与此同时,我看到那个大个子弓身贴着东侧楼墙根向我的方向走来。我知道自己所在的树丛周围没有灯,隐蔽效果很好,就没动。那家伙还是一路溜边,避开警车的正方向,很快就拐到楼北侧去了。
我蹑手蹑脚地在绿化带里移动跟踪,确保他不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这家伙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东张西望了片刻,回身又朝我所在的位置走来。
我从后腰上抽出甩棍,屏息伏身。无数饥渴的蚊虫盘旋在我周围轮番俯冲——干刑警的对这个早习以为常了。那家伙还没蚊子敏锐,并未发现我。我盯着他从我面前不到两米的地方走过,停住,低头捣鼓了捣鼓……
随即传出飞流直下的声音。
老实说,在动手前,我已经相当确定:不管此人来意为何,都绝不是什么厉害角色,甚至可以说,连半专业都谈不上。大概是为了给我身上那十来个大包讨回公道,我揣回甩棍,潜行至他身后,两手一抄他的两只脚踝,猛地向后一撤……
“嗷——!”
之前的设计,是先拽腿把他放倒,然后趋膝压住他后腰,再结结实实地朝丫肩窝与脖颈连接处补一肘……不过他倒地时压根儿没有像练家子那样,将双臂与身体平行,手掌张开,而是直接九十度直角伸手去撑地,结果“咔嚓”地脆生了一把后,就哀号着在自己刚滋润过的土地上滚来滚去了。
我掸掸手,连铐子都没掏,点上烟,开始给车里的弟兄拨电话。
真省事。警灯、人群、绷带、夹板、尿臊味、口水战。
虽然挨打的不是自己,但袁适丢了面子,不依不饶:“谁给你权力可以随便动手打人的!你们支队上上下下都是在暴力执法!Asshole!”
到场的同事大多在讪笑,我就算表情还沉痛点儿的了:“我说袁大博士啊,这不是误会嘛。您派人来保护韩彬也该通知我们一声不是?您瞧这事闹的。嗨——抱歉抱歉,冲撞冲撞。哎,曹伐,你们丫笑什么笑!回头给袁博士那海归同学拎个果篮去,慰问一下。”
“赵馨诚,我对你处处容让,你这是自己找死……”
“别生那么大气好不好?伤身子,伤身子……来来来。”我冲旁边摆了下手,“借一步说话。”
“什么?”
“我靠,你个假洋鬼子……就是单聊几句,来。”
走到一旁后,我让自己的表情严肃得恰到好处:“袁适,你该嚷嚷也嚷嚷了,咱说两句正经的:动手前我们可是询问了派出所、支队和市局的,你说你找人也是来保护韩彬,咱先不论你真正的动机是什么,这又摘车牌子又躲警察的——想躲还没躲好,搞得抠抠摸摸、鬼鬼祟祟,不拿下他才怪。再说了,就凭那晚来行刺的人的身手,我们肯定是要先下手为强,难道还跟他打个招呼盘盘道不成?”
袁适把盯着我的目光挪开,默认了这番辩解。
“严格来讲,你作为市局的顾问,不通报就擅自派人——还派了个外行来搅和,这官司咱们打到哪儿去都是你理亏。何况,就凭你那同学,长得倒挺像兰博,这身手也忒菜了点儿——不会他也系着什么USTU发的彩色裤腰带呢吧?这要真碰上那杀手,绝对会被秒掉的,你这不是把自己同学往火坑里踹么?”
他长吸了口气:“我让他来是……”
“监视韩彬的,对吧?”我抢着接过话茬儿,“我就知道你不死心,特纠结吧?那好,我问你:咱不说先前的排查依据,如果他有嫌疑,这楼下介天都有民警值守,他总不能跳楼外出作案吧?你这是脱裤子放屁。”
“我……我……我是觉得……”袁适的嘴角有些抽搐,闪烁其辞,“应该多观察他日常的行为模式。”
“就因为那次测谎你花了俩小时都没摸到他的心理基线?”我莫名其妙地琢磨着,恍然笑出了声,“啊……不对,我明白了:你喜欢他。”
“你、你说什么!”
“青春期同性恋症候群的迟延发作而已,别难为情嘛。你对彬感兴趣,就好像你对连环杀手有兴趣一样,你对所有心理异常者都很痴迷。”我拍拍他,“彬可以视测谎如无物把你给震了吧?小儿科啦,至少对他来讲不算啥。但他不是什么心理不正常的人,他只是比你我高竿,或是比大多数人高竿而已。想找大师搞学术交流没问题,拜托别用痴汉尾行的模式好不好?”
袁适憋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吐出口气,也笑了。
电话在震,是老白打来的。“领导来电话问这事了,怎么着?互相给个面儿如何?我回头亲自去看你同学赔不是,你也别再纠缠这事了。”
袁适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走开了。我乐呵呵地接通电话:“头儿,没事了,就是一随地大小便破坏绿化的,我已经……”
领导的声音滞浊、沙哑,语速极缓,根本没理会我在说什么:“袁适在你那边么?”
感觉不大对劲儿:“在。”
“韩彬呢?”
“也在,很安全。”
“马上来队里。”
“您是说让我现在回去?”
“叫上所有人,立刻来队里。”
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
“了解。是不是又出命案了?”
“嗯。”
“要不我让他们回队里,我先出现场?”
“我就是叫你们回来出现场。”
“什么?”老白那边没了声音,收线了。我脑筋停转了半秒,随即疯狂地轰鸣起来。
我的天,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