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胡伯。”小关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孩子不可能连他怎么进城的都不讲吧。不大可能!他是从车站来的,还是从码头来的,或者是扒货运车皮来的?总归不会是走来的吧!”
胡伯用筷子敲敲瓷盘:“这有什么重要的?”
小关自然不必告诉他这对寻找男孩子有用。从哪里来,再从哪里逃走,这是很通常的规律。
“他没说么?”小关盯着胡伯的眼睛。
胡伯垂下眼皮,拨拉着盘子里的花生:“我记不得了,真记不得了。小关,你想想看嘛,那时候我满脑子装的都是黄六指拐卖他妹妹的事!”
他知道,他不想说——小关看得出胡伯的心思。他甚至相信胡伯正在为那个叫铁铲的男孩祈祷呢,希望上帝保佑他逃脱追捕。
“记不得就算了,继续说黄六指吧。照你刚才的说法,那男孩子并没有拿到黄六指的确凿证据?”
胡伯点头:“嗯,是。他说的那些情况基本上都是搜集来的。照他的说法,那些天黄六指确确实实在那个水乡作缝纫买卖。他不管缝,他挣的是裁剪的钱。他把乡下人拿来的布料一个一个裁出来,乡下人到有缝纫机的地方去弄一弄就成了。黄六指出卖的是那一点臭技术。”
“这个铁铲没见到黄六指么?”
胡伯说:“见自然见过,没太留意就是了。这是铁铲的说法。他说他出事的时候正在帮助学校宣传防疫知识,在另一个村子。他妹妹丢失的那天晚上他才正式知道。所以他不能十足的肯定人是黄六指拐走的。你看,那孩子并没有隐瞒这些,我也没有隐瞒这些。”
小关说:“这证明你们都还聪明,隐瞒是隐瞒不了的。啊胡伯,你别愤怒,继续说继续说。”
胡伯的两只鞋蹬掉了,散发着极其难闻的脚臭。
他说铁铲说到最后猛然就冲动了,两只眼珠子通红通红的可怕。他当时阻止了铁铲的冲动,照铁铲当时的情绪,恨不得马上就去找黄六指要人。
“这孩子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事实求是的说。”
“所以他才扑上去击打黄六指致死。”小关皱皱鼻子,“嗨,胡伯!把你的臭胶鞋提上好不好,熏死人啦!”
“我马上拦住他不让他去。一来因为那时天已经不早了,恐怕有晚上九点多钟了。二来我怕他找黄六指拼命,那对他不利,他肯定不是黄六指的对手!”
“嗯,你作的对。但是求求你,把鞋提上!”
胡伯告诉小关,铁铲是个比较懂事的孩子,不让他去他就克制住了。然后两个人从头到尾又分析了一遍出事前后的情况。胡伯按照日子回忆了一下黄六指的“行踪”,记起了铁铲说的那个日子黄六指确实不在铜锣街。
“那是梅雨前不久的事,铁铲说是四月十一号出的事。我那时候正准备着出门收春蜂蜜,所以有印象。不会错的,黄六指那时已经出去了。”
这个情况小关也知道,因为黄六指是在公安局挂了一号的人。黄六指有裁缝手艺不假,但他那老掉牙的手艺在城里挣不到饭钱,所以才不时地跑乡下去混。这样的人你说他拐卖人口还真的有条件呢!
“铁铲对黄六指的形容你没记错吧,胡伯。”
胡伯嘬嘬牙:“你想想看嘛,他大海捞针一样在找这个仇人,怎么可能记错呢。他所说的那个人的特征确实就是黄六指。绝对是他!”
“嗯,是的。”小关用指关节敲着桌面,“胡伯,也就是说,从四月十一号铁铲的妹妹丢失,到铁铲出来寻妹,将近半年的时间都是他爸爸在找人。”
胡伯点头:“就是这样,铁铲说他爸爸已经跑掉了半条命,真可怜死了。”
小关的眼睛也红了:“真他妈的十恶不赦!噢,胡伯,等一等,这个人怎么来了?”
雅座的门开了,探进了一张阴森森的脸。
贾一夫,此人就是跟踪黄六指的那只“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离开松林公园现场时,小关让小吴和此人接触接触。他怎么跟到这里来了?小关起身出门,招呼贾一夫往楼梯走,雅座的门被胡伯踢上了。
“贾一夫,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没有找你!”
这个搞电脑的人隐在暗影里的脸很朦胧的样子,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征的五官,更觉得看不清了。
“我害怕。”贾一夫的声音很沙哑,“你们大概把我当成凶手了吧,事情不是那样!”
小关凝视着他,一言不发。说老实话,他对此人印象不深,仅仅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而已。要不是本案牵扯到了他,估计一辈子也不会和他打什么交道。
他和胡伯差不多,很不喜欢眼前这个人。
这人最起码的长相就非常不中看。铜锣街的人都挺瘦,但瘦与瘦不同。黄六指是狡诈鬼祟的瘦,胡伯是老奸巨滑的瘦,自己是深谋远虑的瘦,而眼前这个搞电脑的贾某,彻头彻尾属于阴森恐怖的瘦。就像常年生活在地下的一头不说话的怪物。
“你不要自作主张地给自己安什么罪名,是不是凶手自有事实说话,有关情况你都对小吴说了吧?”
贾一夫嗯了一声,眼皮飞快地朝小关脸上瞟了一眼:“关队长,你们为什么怀疑我?我没干什么坏事呀!”
“注意,我是副队长,称呼不对。”小关见对方瞟了瞟那个关着门的雅座,心想,这贾一夫两只眼睛深不可测哩,“喂,贾一夫,不要贼头贼脑的,里边是胡伯。”
贾一夫急忙把目光转的地板上,道:“我知道是胡伯,我知道。关……关副队长,我什么时候谈。”
小关敏感地发现此人有话要说,因为在通常的情况下,人们都希望马上洗清自己,不愿意总是牵扯在案子上。贾一夫却急于谈话。
他决定吊一吊对方的胃口,这是策略。
“贾先生,饭要一口一口吃,话要一个一个谈。等我调查完胡伯再调查你,我会通知你的。”
贾一夫连连点头:“那好那好,我不打搅了!”他不由自主地再次瞟了一眼那房门,恹恹地下楼去了。
小关走到窗口,见他出门走远,这才咕哝着返回了满是臭脚气味的雅座。
“算帐胡伯,我不能再呆在这个雅座了,比厕所还难闻!”
五分钟后,两个人走在了大街上。
铜锣街是本市很有名的一条街,有名就有名在它的古老。因为这古老,许多特色建筑还完好地保留着,比如脚下这两道石板路。至于各种卖土特产的店铺,要到白天才热闹。
胡伯问小关姓贾的来干什么,小关警告胡伯:“你不要问,警察是我。”
胡伯骂了一句“狗屎”,满脸的不悦:“小关,你们是不是对所有的人都充满怀疑。”
小关说:“对所有的人都充满相信,那是幼儿园的小娃娃。咱们言归正传吧。那个铁铲后来作了些什么?从他见到你,到今天已经一个星期了吧?”
胡伯道:“对,一个星期。不过我恐怕说不出什么,你会失望的。”
“为什么?”
“因为他总是单独行动!”
“你还在替他打掩护。”
“没有,绝没有打掩护——我向我的祖先保证!”
这一点胡伯说的是真话,铁铲确实是单独行动的。
大概就在胡伯向警察小关讲述他的时候,这个家伙又开始“行动”了。
他离开了那个又冷又不安全的货场,朝着另一个地方转移。就在刚才这一会儿的时间里,先后有两个查道的工人和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偷光临了这里。那两个查道的用铁榔头敲铁轨,这倒没有什么,可怕的是那个小偷,竟然爬到车皮上往里看。空空的车皮使他扫兴地吐了泡口水。
那口水险些吐在铁铲的脚上。
必须离开这里,到“老巢”去!多日来,那才是自己呆的地方。那里安全!进城以后他一直“住”在那里,甚至在找到胡伯并受到胡伯的挽留时,他也没有在胡家留宿。
铁铲轻手轻脚地翻出了车皮,把那破塑料布卷了卷塞进怀里,便沿着铁路最黑暗的角落朝东边而来。那时候,城市的灯光正在远处闪耀,如他进城的那天晚上一样。
同样的灯光,不同的处境,真是可怕的变化!铁铲这样想着,他找了块石头攥在手里,为了防身。难道不是么,头一次看见城市的灯光,自己是寻找妹妹的受害者,今天再看那灯光时,自己已经变成逃犯了——真是可怕的变化!
他小心地走着,双腿没有力气,恐怕是饿的。但是不那么冷了。恐惧依然存在,也似乎减弱了些。
翻过一道可有可无的铁栅栏,便是那条静静的小河了。
河岸两旁是最普通的那种垂柳。河水浅浅的,远远比不了家乡的河汊。但是回想起来,十天前进城找住处,似乎就是这条河把自己引到那老巢去的。
铁铲记得很清楚,第一夜是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度过的,第二夜就找到了这个“新址”。这条小河弯弯曲曲地把他引到了城北,引到了一片废弃的施工工棚。他一下子就爱上了那个自由自在的地方。
那个地方离今天打死人的松林公园不是很远,位于东北方向。这条小河好象与公园里那个鸳鸯湖属于一个水系。铁铲想不通出事后自己为何没有往工棚跑而是来到了并不安全的铁路货场,估计那个时候思维已经失灵了,总想着跑得越快、越远越好。
其实不一定,老巢可能更安全些!
越过公路便是一片油菜地。
远远的,油菜地的那边就是松林公园的矮墙了,矮墙里的土包自然就是那座坟墓。铁铲仿佛又看见了墓碑,看见了自己坐着写字的角落,看见了翻墙而入的黄六指,他渐渐想起了黄六指警惕的目光朝某个地方看……再接下来,哦,再接下来就是那最可怕的那一幕了。
估计那一刻自己彻底失去理智了!
直到现在铁铲也不认为黄六指不该死,他该死,他死有余幸(铁铲搞错了这个成语,应是“死有余辜”)!但是不应该由自己来干,政府会惩罚他的。尤其糟糕的是,他一死妹妹就更难找了,死人是不会开口交代的!多么可怕的许多天呀!
铁铲打算好好回忆一下自己与黄六指周旋的这些日子,想一想还有没有可能找到新的线索。
似乎是有的,没错,在记忆深处一定有这方面的东西,不过要好好回忆才行。
人在逃亡中,大脑非常迟钝。
他快步走着,打算仔细想想下一步的行动。就这样放弃寻找,铁铲死也不甘心!
事情已经露出苗头了,黄六指无疑就是拐走小妹的那个人!自己呢,也正一步步逼近那致命的谜底!是的,正因为自己已经成了黄六指的最害怕的人,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地要朝自己下手——否则自己绝不会先出手的!而今已经如此了,首先不能被警察抓住。一旦被捉,希望就彻底没有了!
铁铲脚下加快了速度。
也许是大脑太专注了,铁铲根本没发现正有一条黑影朝他逼近过来。等他听到沙沙声时,已经晚了,那黑一个恶虎扑食扑在了他的身上。
两个人同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