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特别喜欢写后记的人,但是,在写这本《摩天楼的怪人》的过程中,我的周围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偶发事情,又得到了许多人善意的支持,因此,我觉得我有必要在这本书的最后写一些话。
有很长一段时间,《摩天楼的怪人》是以《狮子大道》这个标题,在我的脑子里酝酿的。有些读者应该记得吧!我也有好几次在网路的世界里,以《狮子大道》这个标题,来讨论我的这个作品。为了不被误解为这是两部作品,我要在此再一次说明,以这两个标题发表的作品,其实是同一部。
这个作品曾经在东京创元社的推理专门志《mysteries》上连载。当我把第一回合的内容,以e-mail传给负责的编辑后,编辑很高兴地以《摩天楼的怪人》的标题回信给我,我因此得到灵感,决定改变这个作品的标题。
其实我之前也想过要用《摩天楼的怪人》这个标题。因为如果要找一个明确的标题的话,《摩天楼的怪人》确实比《狮子大道》更适合。但是,《摩天楼的怪人》这个名字似乎太过直接地呼应这个作品的结构,而且好像是照着文字在作文,让我觉得有点对不起读者,因此抗拒使用《摩天楼的怪人》这个标题。
可是,另一方面,我也觉得如果用《摩天楼的怪人》这个名字作为标题,那么我就必须更挖空心思写出更精采的内容。那样一来,为了让这个作品更有宽度,或许我能写出更吸引人的情节。而透过一定的解说,也更能呈现曼哈顿这个地方的特色与魅力。
二〇〇三年四月,我去“东京车站艺廊”,参观了在那里举办的“安藤忠雄建筑展”。因为这个展览,《摩天楼的怪人》的写作计划,终于在我的心中成型。我在这个展览会场,获得了许多灵感,在安藤先生的诸多作品中,曼哈顿阁楼的创意,最吸引我的目光。我站在这个可以表现我的计划的模型前,足足有三十分钟之久。
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把整个展览看过一遍,然后再度回到这个有着一张玻璃片的大楼模型前面。我反覆地、来回地看着这个模型,怎么看都看不腻。在二〇年代的装饰艺术风的高楼层建筑上,插入一片从东洋飞来的水晶——我被呈现在我的构思里的“诗”感动了。
我常有“心中的那首诗”从日语的世界来回一趟的感觉,也常有“诗跑到哪里去了”的问题。这时我觉得诗像在空中飞翔的隼的鸟巢,被筑在曼哈顿岛的摩天楼上。许多影像不断地飞过来,在我的脑袋四周盘旋。诗和推理是性格相容的组合,这种话我以前就说过很多次了。
这个高楼层阁楼的模型被放在展览会场的走廊上。我坐在模型旁边的椅子上,一边看着模型,一边思考。就这样,我渐渐感觉到以前一直在构思,却总觉得构思中的某些地方有不合情理之处的情节,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最后也有了答案。我的这个构思,就是二〇〇三年的四月午后,在外面下着大雨的东京车站红砖建筑里完成的。
从日本回到美国后,我完成了《螺丝人偶》(即将于今年年底出版),接下来的工作计划,就是在东京创元社的《mysteries》杂志上连载《狮子大道》。为了这个新作品,我认为我有必要走访一趟曼哈顿,去那里寻找写作的材料。其实以前我也去过一次纽约,但是那时停留的时间短暂,只能说是走马看花地到过纽约。这一次,我在纽约停留了数日,并且好好地在中央公园内散步,也充分地欣赏了我所喜欢的建筑物。
这一次纽约之行的取材成果,和在那里思考的问题,很多都反映在这个作品里。然而这次的取材之行,最让我感到震撼的事情,就是我在时代广场的美琪戏院看到的“歌剧魅影”舞台剧。
因为以前看过电影,所以早就很清楚“歌剧魅影”的故事情节了。但是看完舞台剧后,这出可以长期在舞台上演出的“歌剧魅影”,还是让我感到非常的惊讶。这出戏不仅细腻地表现出细微的情节,也把不同于一般舞台的非安全性布景效果做得非常完美,让我很感动。
在看“歌剧魅影”的舞台剧之前,我一直很担心《狮子大道》的表现方法会类似“歌剧魅影”,那样会让我有自卑感。因为害怕受到“歌剧魅影”的影响,所以我希望《狮子大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可以给人不同于“歌剧魅影”的印象,我就是因为有这种逃避性的想法,所以一直抗拒使用《摩天楼的怪人》这个标题。
可是,在美琪戏院看看了“歌剧魅影”之后,我的想法改变了。我的作品与“歌剧魅影”相似的地方,其实只有美丽的女演员与外貌丑陋的男子这种表层的部分,两者的情节与背景的部分,根本完全不同。“歌剧魅影”要表现的是爱情故事,但我的故事想表现的,却是二十世纪型的机械构造体,及那样的机械里出人意表的结构。所以就算我的作品与“歌剧魅影”有相似的部分,也可以堂堂地出现在读者的面前。
在二十世纪初是最新的机械,到了六九年左右,却变成了骨董。以“这是当时划时代创新的机器”,而想要将机器完全地保存起来的文明论思想,应该不会让人联想到“歌剧魅影”。忘了“歌剧魅影”的存在,全心展开自己的创作,或许再回头看时,会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作品和“歌剧魅影”有相似之处,但那样正好可以期待这种“歌剧魅影”型的故事内容,可以产生误导读者的作用。
曼哈顿的建筑历史非常有意思,也是我一直很感兴趣的东西。但是,当那些摩天楼实际就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我心里的感动不是笔墨能够形容的。关于这一点,请容我在别的地方谈论。另外,我在曼哈顿的那一段时间里,还经历了一件难得的事件,那就是“New York Blackout”,也就是纽约历史性的大停电。
非常偶然地来到纽约,又非常偶然地遇到大停电。大停电让我觉得很惊奇。那时所有窗户的灯光全消失了,每一栋大楼都像是高耸入云的黑色长箱子,而走在那些长箱子脚下的经验,也运用到这个作品里,增加这个故事的谜样气氛。
为了帮助我完成这个作品,负责这个作品的编辑和安藤忠雄先生取得联络,请他同意让我在作品中使用曼哈顿阁楼的创意。老实说我很担心不被同意,没想到安藤先生很爽快地同意了,并要我出书的时候送他一本当作纪念。
我在感谢安藤先生的好意之时,也应该以作者的立场,在此做严正的声明——在我的作品中出现的玻璃露台,和安藤先生的阁楼,不仅在用途上有若干差异,在力学的计算上恐怕也有很多不及格的地方。所以我的玻璃露台绝对不等同于安藤先生的阁楼。出现在我作品中的东西,是对建筑外行的作家的妄想,不是安藤先生监督下的作品。我再一次严正的声明——安藤先生与本书的内容,并没有任何关系。
然后,我想说说这本书制作上的事情。这本书和一般的书有一点点的突破之处,那就是内文中插入很多3D的彩色插图。这些图多亏熟悉建筑图面的电脑绘图师友田星儿先生的帮忙,才得以完整地呈现出来。
我还从他细腻的制图过程中,学到了很多事情。例如大楼的大时钟通常短针在靠墙的那一边,因为有橡皮垫圈之类的东西做阻隔,所以长针通常离墙壁比较远。另外,在楼顶上堆积大量的泥土,会造成建筑物构造上的危险,所以必须在设计阶段时,就考虑到这一点,然后在结构上做相当程度的补强工作,并且一定要彻底执行等等。
还有一件事是我想说的。我在写这本小说时,尽量以真实的历史做基础,目的就是希望能提供最基本的情报,给想到曼哈顿探访的人。我文中提到的中央公园的历史、摩天楼群的发展过程、爱利夏·葛瑞夫·欧提司发明电梯的经纬、早期的建筑师们、纽约市民认为公共交通工具有一天会在天上飞的想法等等,都是依据历史资料,加入这个作品里的。不过,这里还是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小说里提到的中央公园里面的塑像群中,有一座塑像是我虚构的。我在文中写到——大湖的旁边,沿着东大道的岩石上,有一座模仿哥本哈根公园的美人鱼塑像。只有这个塑像是虚构的。请各位去中央公园时,不要因为没有看到这座塑像,而去询问公园内的职员,塑像是不是被撤掉了。中央公园里面原本就没有那样的塑像。
我在写这个作品时,承蒙住在纽约的小品作家竹内玲子小姐的特别关照,提供我纽约市内的咖啡馆、餐厅的详细资料,并告诉我同志街在哪里,那里的气氛如何等等;我也多次传e-mail给她,请她帮我到中央公园,询问设立贝多芬像的年月日等等事情。但是,她的询问动作却引来警方的注意,对她做了诸多查问,我要在此致上我的歉意,并且特地写出她的名字,表示我的感谢之情。
讲谈社的森泽编辑,他提供了许多资料给我;负责这本书的井垣编辑也同样尽力为我寻找资料。因为有这么多人的支持,所以我敢很自负地说,这本《摩天楼的怪人》有着非常丰富的内容。我想对各位帮助我完成这本书的人,奉上我最真诚的谢意。
二〇〇五年九月十日
岛田庄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