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离开本部一会儿时间,记者室就有动作了。
“现在召开俱乐部总会,闲杂人等一律禁止进入”
记者室的门把上挂着这么一张厚纸板。
诹访待在广报室里。
“那是怎么回事?”
三上用下巴指了指外面,诹访面无笑容地站起来回话。
“他们在讨论匿名那件事,似乎要以书面对我们提出抗议。”
三上忍不住低啐一声。以书面抗议,这还是三上就任广报官以来第一次听说的事。
“视察的事怎么样了?告诉他们了吗?”
“说是说了,他们说会在总会上把这件事提出来讨论,搞不好是打算在我们的流程安排上找麻烦。”
三上用力坐到椅子上。打开新买的香烟包装。事情的走向比他想像的还要糟糕。不仅慰问被雨宫芳男拒绝了,记者们的动静也变得愈来愈古怪。长官亲自来视察,还是因为64那个案子,他还以为各家报社都会咬住这个诱饵。
在雨宫家转速整个变慢的脑筋瞬间恢复成原来的速度,三上盯着桌历上的一点。“十二日(四)”。他得在那之前说服雨宫,并且搞定记者才行。
“那,今晚找他们去喝酒好了。”
诹访故作轻松地说。那种不看场合的轻佻,反而让广报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明明已经摆脱“三上广报”的束缚,缓过一口气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感到束手无策。若照这样发展下去,前路可就一片黑暗了。
虽说已经进化成广报人,但诹访的本性其实是善于玩弄权术的人,有时候还是会使出一些老套的手段。像是成天混在记者室里,从闲聊中打探出各家报社的想法及动向;或是把自己塑造成好相处的形象,无论是下象棋、围棋、打麻将或其他游戏,全都奉陪到底;又或是频繁地跟记者到处去喝酒,故意在记者面前贬低一两个傲慢的警察干部,以争取认同感。他就是一面沿用这种老土的手法,一面运用不落俗套的话术和外交手腕,把对手拉进自己的步调里,诱导已经变成诹访拥护者的记者再变成警察拥护者。毕业自都内的大学,也能对东京的事或研讨会的话题侃侃而谈。再加上年纪比年轻的记者们稍长一点,还同时扮演着老大哥的角色。他把这些优势当成武器成功地打进记者室里,直接站在第一线去感受他们的性情变化,然后配合这些变化逐渐塑造出一个新的广报人形象。然而……
没有人能够保证,现在在隔壁召开俱乐部总会的年轻记者们可以完全符合诹访所描绘的“年轻记者”形象。记者并不是变年轻了,而是变了样。这是三上隔了二十年重新和记者室接触的印象。可能也受到女性记者增加的影响,他们从不会做出有损“记者颜面”的事,认真工作、洁身自爱的程度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不喜欢一起出去喝酒,就算喝了酒也不会酒后乱性,不愿把时间浪费在下象棋或围棋上,更不要说在记者室里跟警察打麻将了。甚至还有人明明设籍于记者俱乐部中,享受各式各样的好处,却义正词严地谈论着记者俱乐部制度是警察与记者勾结的温床。
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吗?他们对广报室提出的要求总是十分苛刻,只要认为自己有理就一个劲儿地穷追猛打,完全不会手软。只要意见稍微与他们相左,就开始鸡蛋里挑骨头,扯着喉咙主张自己的正当性,性急地要求结果。说得好听一点是很有个性,说得难听一点则是恣意妄为、完全不懂得通融。再加上他们受到社会上多元化的浪头影响,即使年龄相仿,每个人的气质也都不同,无法一概而论。这点常常让总是以记者室的“平均值”来控制场面的诹访感到困惑不已。没想到陷阱就藏在他身为广报人建构起来要特别注意的地方,他对年轻记者的印象与现状产生了龃龉。“如果外交手段行不通的话,就只能谈条件了”,不久前才从诹访口中讲出的这句话,或许正是因为他在那个漩涡里待久了,才会产生这种焦虑也说不定。
“广报官,都在这里了。”
美云抱着一叠剪贴簿走过来。三上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在回程的车子上,他有拜托美云帮忙找跟“翔子小妹妹命案”有关的新闻报导剪报。
三上把烟捻熄。记者对策只能等对方出招,但是说服雨宫芳男却刻不容缓。不只是基于义务,他也想知道雨宫心里在想什么。首先是要解除他的疑惑,这样才有办法说服雨宫。
为什么雨宫会拒绝长官慰问呢?
是因为对事件的记忆变模糊了?
不可能。身为一个女儿惨遭杀害的父亲,在不知道凶手是谁的情况下,是绝对死不瞑目的。
还是对警方失望了?
多少有一点吧!虽然倾注了庞大的时间与人力,但是以结果论来说,D县警并没有为雨宫逮捕到凶手。
难道是怨恨警方?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当时县警调查了高达七千人的品行操守,其中也包含雨宫的亲戚在内。尤其是雨宫的亲弟弟雨宫贤二更是被视为涉嫌重大,连着好几天受到严格的侦讯……
三上翻开剪贴簿。
雨宫翔子,森川西小学一年级。照片上天真无邪的样子,说是幼稚园学童也没有人会怀疑。穿着很漂亮的和服,绑起来的头发上系有粉红色的发饰,樱桃小口还擦了淡淡的口红。这是在案发的一个半月前,为了庆祝七五三节,在镇上的照相馆所拍的照片。当时因为正和雨宫芳男为了亡父的遗产继承问题闹得不太愉快,所以雨宫贤二并没有出席那场为翔子庆祝的聚会,而是在为钱四处奔走。他所经营的机车行因为资金周转不过来,已经向高利贷借了将近一千万圆。
特搜本部会把怀疑的目光指向贤二,也是再自然不过的判断。案发当天的一月五日,翔子吃完午饭后一个人出门,她的目的地正是向西走大约五百公尺的贤二家。翔子根本不可能知道什么遗产继承的纠纷,她只是想要一组儿童用的化妆品,但是每年都会给她压岁钱的贤二叔叔今年却没有出现。虽然受到母亲敏子的制止,但她只是一笑置之,并没有听进去。周围虽然是一片田园地带,但是翔子走的路却是沿着防风林,有很多死角。还有同年级的男生在翔子家和贤二家刚好正中央的地方目击到她的身影,但那是最后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人看到过活着的翔子。
后来经过司法解剖,在翔子的胃里发现中午吃的杂煮,而且几乎都还未消化,证实她是在出门没多久就惨遭杀害了。当时贤二的妻子回娘家省亲,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在家。虽然他声称翔子没有来、他根本没有看到翔子,可是也没有人在附近看到可疑分子或可疑车辆,所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贤二都被视为是头号嫌疑犯。尽管雨宫一口咬定恐吓电话里的声音不是弟弟的声音,还是无法排除贤二涉案的可能性。搜查本部里盛传着绑匪不只一人的说法,至于贤二完全清白的可能性则由始至终都没有被列入考虑,恐怕至今还是有一些调查人员认为贤二就是主谋。
只不过,这一切仅止于他的想像。
三上知道的只是十四年来持续进行调查的一小部分。在那之后有哪些人浮出调查的水面?又是怎样排除了嫌疑?目前还剩下多少个嫌犯?他完全不清楚具体的状况,更别说要去揣测雨宫对于把怀疑的矛头锁定在亲弟弟身上的警方到底抱持着什么样的感情了,这无异是瞎子摸象。
三上继续翻阅着剪贴簿上的新闻。
里头并没有关于贤二的报导。因为他的侦讯和调查是由强行犯搜查股的固定几个人负责,保密工夫做得滴水不漏,丝毫没有走漏消息给媒体,所以见诸报端的只有案发经过而已,不只是跟嫌犯有关的一切,就连调查的核心部分也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显然是配合最重大的事件,发布了最严密的封口令。另一方面,相较于事件的重大性,报导的总量却极端地少,则是因为版面都被“昭和天皇驾崩”的报导和新闻特辑抢走了。不管怎么样,报导中潜藏着突破雨宫心防的线索可谓少之又少。
三上离开座位。因为从刚才脑海中就一直浮现出前同事的脸。
“我出去一下。”诹访抬起头来。
“去哪里?”
“去办一点私事。如果隔壁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再打手机给我。”
诹访用力点头,脸上是自以为了解的表情——跟令千金有关吧!
一旦跟刑事部扯上关系,肯定会变得复杂吧!在那之前都要在暗地里进行
他要去打破这个禁忌,所以要是让赤间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会很麻烦。
美云的脑海中可能也闪过亚由美的事吧!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不知道三上需不需要她帮忙开车。三上用手势告诉她没这个必要,把剪贴簿夹在腋下出去了。
才刚踏到走廊上,诹访马上形迹可疑地追了上来。
“不好意思,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今晚约了东洋的秋川喝酒……”
原本已经很低沉的声音变得更低沉。
“可以让美云也一起去吗?”
诹访的眼神是认真的,甚至还透露着几分无助,否则他那宽大的腮帮子应该会绷紧才对。
“你跟藏前两个人去就好了。”
诹访垂下眼皮,嘴角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既是自嘲也是对三上的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