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开刀房的麻醉后恢复室准备迎接患者的时间,是在五点五分左右,当时并森行彦还没有被送过来。”
梶理绘坐在外科大楼医师室的沙发上,心神不定地拨弄着交叉的手指头,声调紧张地回答。趁值夜快结束之际,洼岛拜托她午休的时候抽点空过来。她就住在医院建地内的护士宿舍,抽点空到病房大楼来,并不太麻烦。她一副家居打扮:黄绿色薄运动衫配蓝色牛仔裤。不过,在平常难得进来的医师室和洼岛二人独处,已令她不知所措,再加上洼岛又要求她尽量正确地回想当天的细节,使个性原本老实的她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梶理绘,二十四岁,短发,属于娇小、丰满型。两年半前洼岛来这家医院时,她已经在外科病房工作,在这栋病房大楼的护士中,算是资深的了。
“大约两、三分钟后,开刀房的神田十和子小姐和石仓护理长就推着并森行彦的推床过来,石仓护理长将推床留下,先行回去,神田小姐留下来交班。神田小姐交班大概花了七八分钟。交班快结束的时候,坂出小姐从外科大楼过来接患者,所以,坂出小姐和我就拉着推床,走出恢复室,离开开刀房。”
恢复室位于开刀房出入口旁,里面除了交班用的小桌子和椅子之外,空间只够摆一张推床。麻醉苏醒的手术患者就在这个房间内,由开刀房护士移交给病房护士。
“在恢复室的时候,患者有没有任何异常?你觉得情况不对是什么时候?”
“进入恢复室时由神田小姐确认,离开时由我确认,患者的确是醒着的。可是,推出恢复室以后,因为顾着推推床,可能多少疏忽了患者。不过,一直到离开开刀房之前,应该没有异状。觉得情况不对,是在走廊,我发觉患者唇色很差,仔细一看,呼吸已经停止了。”
“从离开恢复室到在走廊发现呼吸停止,大概经过几分钟?”
“嗯……我想不会超过五分钟。”
洼岛在脑中快速计算,从注射麻斯隆之后,到呼吸实际停止为止,通常需要五六分钟的时间。而交班花了七八分钟,倘若有谁要对并森行彦注射麻斯隆,地点应该是在开刀房的麻醉后恢复室。在那里只有神田十和子和这位梶理绘,以及后来才来的坂出圆三人而已。犯人就在这三人之中。
“患者在恢复室的时候……神田小姐或坂出小姐有没有注射什么东西?”
“没有啊,怎么回事?”
梶理绘露出讶异的表情反问。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当时是不是有必要打什么药物。”
“什么都没打。一来她们俩都没有拿注射器,二来坂出小姐只在房间待了一下。”
“怎么交班的?”
“就跟平常一样。我们先到推床旁边看患者的状况,然后面对桌子,打开病历,神田小姐说明手术过程,结束之后,我们再走到患者旁边。”
“在恢复室的时候,你和神田小姐一直都在一起啰?”
“嗯,当然。”
由于下午的手术时间到了,洼岛结束谈话。
近田执刀的横行结肠癌手术患者麻醉苏醒之后,被送到外科大楼病房时,已经超过药局五点的下班时间,洼岛急忙跑到门诊大楼药局内侧的药局长室。药局长还没走,正站着和穿白衣的年轻女子说话。
药局长朝洼岛的方向看,年轻女子也回过头来,是一个双眼皮很深的美丽女子。洼岛不曾私下和她交谈过,但看过她几次,知道她叫山岸智鹤,是入职才一年多的药剂师。听病房护士说,她是医院第一美人。
山岸智鹤向洼岛微笑,略低着头走出房间。
“有事吗?”
药局长看来四十五岁以上,有点胖,颈短脸大,整个人呈圆筒状。
“我想知道麻斯隆的管制情况。”
“麻斯隆吗?因为是毒药,管制非常严格。”
药局长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严格到什么程度?”
“当然不会像麻药那样。像麻药那种东西,除了使用时间之外,必须锁在药局的保险库里。麻斯隆的话,保管场所在开刀房和药局,摆在有锁的架子里。钥匙白天由我和开刀房的石仓护理长保管,晚上则交给值班的药剂师。不过,开刀房那边的钥匙,如果有紧急手术,就交给值班的开刀房护士。大概就是这样。”
“麻斯隆的数量有点过吗?”
“当然啰。药局的数量和开刀房的数量是吻合的,并没有安瓿被偷或遗失的情形。如果你是问这个的话。”
“用剩的药水有没有可能被拿走?”
药局长似乎不太高兴,略微扬起粗浓的眉毛。
“没有。不过可别传出去,以前是有过这种事。有人用麻斯隆让生病的宠物安乐死,详细情况我不便说,总之,被发现以后,就把剩下的药水全都还回药局了。开刀房使用的剂量和交回来的剩余剂量的报告,每天都会交到我手边,计算都吻合。”
“我懂了。”
“你怎么会问这些呢?出了什么不好的状况吗?”
药局长一脸好奇地问。
“没有,只是有点担心而已。”
洼岛特意拜托药局长,事关某些人的名誉,请不要让人家知道他来问过这件事。
刚从高中卫生护理科毕业的十八岁准护士坂出圆,正在外科大楼值夜班。
趁和她一起值夜班的资深护士去巡视病房之际,洼岛向留在护理站的坂出圆询问并森行彦手术后的情况。
“我是后来才去接他的,在那房间只待了一下。”
坂出圆正在填写病历表的观察事项,回答时并没有停下手来,长了几粒青春痘的脸上明显地浮现害怕的表情。
“你只要说你注意到的事就可以了。”
“因为我只负责去推推床,所以没特别注意什么。”
坂出圆放下原子笔,逃避似地走到护理站内侧。
“有没有什么异状?”
洼岛从后面追来,在柜子和柜子之间露出脸问道。
“没有。就像梶小姐说的一样。请不要问像我这么低职等的人好吗?”
坂出圆低头用手帕擦拭眼泪。
洼岛后悔自己太不会问话,可是已经太迟了,巡房回来的资深护士已经投出指责和轻蔑的眼神,站在洼岛背后。
开刀房并没有可以避开其他职员耳目,供两人独自交谈的场所,对于神田十和子,除了叫她到外面问话,别无他法。
洼岛根据职员通讯录,打电话到神田十和子的公寓,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答录机声音,只好留言要她回来立即回电。
回电已是半夜。
翌日,十月九日,星期二。下班之后,洼岛在医际前面那栋大楼的地下咖啡店和神田十和子会面。
洼岛单独和医院护士在外头会面的经验只有两三次,而且都是刚来医院任职的时候。任职之前,对这个女性较多的上班场所多少有些期待,但很快就了解情况并非那么美好。虽然只是刚毕业的菜鸟医师,但毕竟处在对护士下指令的立场,态度如果轻浮,就很难获得她们的配合。倘若做出逾矩的事,马上就会反弹到工作上,弄得工作窒碍难行。何况年长的近田似乎过着严谨的禁欲生活,他更不能显得轻浮。
不过,在办公室还是有机会和病房护士私下交谈,也大略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然而,对于开刀房的护士,自己要上刀已经紧张兮兮了,那有余裕跟她们闲聊,更何况工作时一直戴着口罩,根本没多少机会看到整个容貌。对神田十和子,也只有“个子高挑”的印象。
没想到脱下口罩的她,绮丽的容貌还真令洼岛惊艳呢。
眼睛大大的,泛着略微锐利的光芒,鼻子高挺,唇形漂亮,和艳红色口红非常相配。肌肤呈褐色,轮廓很深,有一种堪称异国风味的美。紫色洋装紧紧裹住腰部,曲线动人。
“简直变了一个人。”
洼岛坦率说出感觉。
“真的?”神田十和子露出微笑,褪除眼中锐利的光芒。
看不出她的年龄,但大概和二十九岁的洼岛差不多。到高宗综合医院就职的时间,也和洼岛一样,是在两年半前,这之前似乎是在郊外的市立医院上班。洼岛对这名女子的认识就仅限于此。
洼岛请她详细说明换床之后并森行彦的情形。
“为什么问这些?”
神田十和子反问。
“因为和患者家属之间发生了一些纠纷。请不要说出去。”
“什么样的纠纷?”
“详细情形不便说。”
“我记得那名患者死掉了。”
“嗯,很不幸的。”
“我先确认患者的呼吸状态,也摸过脉搏。看过尿道的导管之后,也仔细检查过点滴的导管,全部都没问题。所以,我填写病历纪录,准备好交班资料,马上叫护理长一起拉推床走出第一手术室。我在前面脚的那一侧,护理长在后面头的那一侧。进入恢复室,外科大楼的棍小姐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神田十和子一边轻轻抚弄卷烫过的长发,一边说道。然后歇口气,啜饮咖啡。
“这当中完全没有异状?”
“嗯,我做梦也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种事。”
有一瞬间,她以箭般锐利的目光看着洼岛,但很快就移开视线,开始说起在恢复室的经过。她所说的,和昨天午休时后梶理绘那儿听来的,没有不符之处。洼岛以问过梶理绘的问题问她。也就是,梶理绘或坂出圆在恢复室有没有对患者注射什么东西?
“怎么会?”她苦笑否认。
洼岛取出在医院影印的麻醉纪录,放在桌上。
“我可以确认一下麻斯隆的使用情况吗?”
神田十和子点头。
“最早是一点十分2CC,接下来两点十五分1CC、三点十五分1CC、四点十五分0.25CC,对不对?”
“详细时间不记得,不过,既然纪录这么写,应该就是那样。”
洼岛再一闪扫瞄麻醉纪录。高宗综合医院的麻醉纪录,由管理患者的开刀房护士填写,因此,这份纪录正是神田十和子写的。而麻斯隆静脉注射是由洼岛指示的,他对照自己的记忆,这份纪录找不出可疑之处。
“我记得很清楚,使用的量是四安瓿又0.25CC,剩下的0.75CC护理长还给药局了。”
她露出夹杂轻微愤慨和挖苦的笑容,皱着鼻子,侧身向前。
“难道你认为我或梶理绘会胡乱注射麻斯隆?”
“不、不。”洼岛急忙否认。
“麻斯隆可是有药局和护理长严格管制的喔,连拿出一安瓿他们都一清二楚。折断安瓿后,即使剩下一滴也都会交回去。”
这一点,白天洼岛已经向石仓护理长确认过了。护理长肯定当天做全身麻醉的,只有并森行彦一个人,使用的麻斯隆是四安瓿又0.25CC。
护理长同时明白表示,将并森行彦由第一手术室推到恢复室的过程中,她自己和神田十和子绝对没有搞乱点滴管路,而且点滴也没有异常。
“我只是遵照医师的指示注射麻斯隆,如果发生事故,那是你们医师的责任,和我可没关系。”
神田十和子表情严肃地声明,洼岛只能呆呆地望着她。
结果,没有任何人可以在麻醉苏醒之后,对并森行彦注射麻斯隆。
这是这两天轮流询问护士们所得到的结论。
“我还有事。”神田十和子告辞,留下洼岛一人在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