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和小木坐在一辆车上,小米自驾一辆,在一旁跟着。他们上沙山、入沙海,纵跃腾挪。两位老人乐得咯咯直笑,不停互相击掌。鸵鸟就跟着车子飞奔,双爪刨起滚滚烟尘。不久,小木发现,小米和她的车不见了。他也没在意。“沙漠虽然荒芜,却是天堂最好的游乐场。每天不来玩一次,就浑身不舒坦。”父亲说。“别累着呀。”小木担心地说。“瞧,身子骨硬朗得很呀,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头戴风镜的父亲舞动双拳,咚咚拍打胸脯,嘴里发出练功似的“嘿、嘿”音节。“他很像隆美尔呀!”母亲用气声笑道。
纵目看去,还有成千上万的沙漠车,蚂蚱一样,漫山遍野,嘟嘟嘟的,老人嘴里模仿打仗的声音,举着仿真枪,从车厢中探出身,彼此射击。有的车撞翻了,老人栽入沙中,立即有救护机器人从地下嗖嗖钻出,及时进行处理。老人经过简单包扎,又飞身跳上赶来接应的车辆。战争继续进行。“大家都活得蛮好的。你其实没有必要来看我们。”父亲完成了一轮激烈的射击,忽然掉头对小木说。“天堂,是一片自由的土地!”母亲叫道。小木不敢说,他梦到他们浑身鲜血的样子了。这时母亲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了起来。小木才记起母亲原是一名舞蹈演员,而父亲是一位大学物理教授。他觉得老人的嘴巴就跟针一样。这跟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毕竟十五年过去了。
他们一直玩到夕阳西下。沙漠才宁静下来,显得更加广阔而辽远,并从天到地染上了赤红色。相邻的多座金字塔城市在阳光的透射中显形了,耸肩伸腰突入晚霞深处,好似神话中的巨灵神。暮霭中,还有许多老人在玩跳伞。从千米高的跳伞塔上,一群接一群跳下来,灵巧的身形曳滑过太阳表面,跟黑子似的。高空中飘来他们呦呦的叫声。小木想,这一切果然是真的。但怎么觉得像是看电影呢?他发现,小米正站在跳伞塔最高处,举着望远镜默默眺望他们。
天黑了。父母邀小木共进晚餐。就在沙漠边,在胡杨林中,宰杀鸵鸟,肠肠肚肚弄了一地,现场烧烤。小木想,也许小米还在监视吧。不管她了。父母一边吃,一边喝酒,还唱起歌,是台湾歌手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他们请小木也唱,他只好尴尬地加入。这首歌他并不熟悉。他们三人唱了一遍又一遍,好像在模拟失散家庭的重聚。这时,整个野外一片光明,许多球状聚光灯在头顶上方飞来飞去,一场盛大的露天集体婚礼开始举行,八百八十对老人身穿结婚礼服,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迈着正步出现了。他们是来到沙漠城市后才互相认识,并迅速产生了恋情的。在主持人的安排下,老人们嘴对嘴吹红气球。气球一个个吹破了,鲜艳的橡胶粘在满是皱褶和口水的嘴上,像刚刚用完的劣质避孕套。最后老人们的身上也缠满气球皮,混合了浓稠的唾沫,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如浸在新出的鲜血中。这很像是小木梦到他父母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