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起见,我决定再次引用土屋恭三先生的手记,以此说明当我和由利大师前往东京时,在大阪所发生的事情。由利大师在前往东京之前,向土屋先生借用手记,大师在感谢土屋先生的辛劳同时,也恳请他今后继续将所见所闻巨细靡遗地记录下来。土屋先生也信守承诺,将我们前往东京之后所发生的大小事情,全部详实地写下。我现在要将这本手记当中的内容去芜存菁,仅留下这本小说所需的部分给各位过目。
啊……头好痛!今晚我只想让脑袋净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写地好好睡个大头觉。一想到雨宫顺平惨死的模样,我就感到全身不寒而栗。这种时候我只想用酒把自己灌醉,不醒人事地一觉到天明。然而君子一诺值千金,既然我已经跟由利大师讲好,在这起命案破案之前(这起命案会有破案的一天吗?),我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巨细靡遗地记录下来,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信守承诺。何况现在发现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我更是责无旁贷。
可是我该从何写起呢?在今天这起命案发生前究竟出了什么事?
对了,就是相良千惠子!当原樱遇害的时候,相良扮演了奇妙的角色,这次发生命案的时候她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个女人……
今天晚上九点过后,相良被发现人不在饭店里。当时我在自己的房间内思考着近来发生的这许多事,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我真的很不安。每当我想到这起命案,就会对这个世界感到非常不安。再加上刚才警部搬来了一只行李箱。虽然对于那只行李箱,警部和由利大师都没有多做解释,但是从刊登在今天早报上的报导,以及刚才两人说话的口吻来看,原樱的尸体应该是被犯人塞进那只行李箱,再运到曙公寓来的。而且由利大师说他今天晚上要前往东京,看来行李箱一定是从东京寄出的……。如此一来,这件事今后到底会有怎样的发展呢?原樱又是在哪里遇害的呢?
就在我思考这些事的时候,雨宫缩头缩脚地推开门进来……
“土屋先生,你知不知道相良小姐人在哪?”
“相良?你找她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刚才警部先生又来了一趟,说是有事情想要问相良小姐。我到处都找不到她人。”
“警部又来了吗?”
“是的。”
“可是,相良不可能不见呀。饭店的里里外外都有刑警守着。”
“是啊,可是我在饭店里找了好久,到处都没看到她。”
我咋了个舌,站起身来。
“总之,先下楼再说。”
我的房间位在四楼。下了楼梯,我看到浅原警部一脸苦恼地站在柜台前。
“我听说相良不见了?”
“嗯,到处都找不到她。”
“您找相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她擅自外出会造成我们警方的困扰……”
警部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压制着怒气。
“擅自外出……?可是,饭店的里里外外都有刑警守着,她怎么出得去呢?难道都没有人见到相良离开饭店吗?”
“没有。天黑之后,完全没有妇女外出。”
目前住在这家N饭店的客人除了我们原樱歌剧团一行人之外,还有不少旅客。警方再怎么要求,也不可能限制所有住客不准外出,所以跟歌剧团毫无瓜葛的一般客人还是可以自由进出。不过警方在前后门都派了刑警守着,只要有人外出就会被他们仔细地瞧上一眼,要是歌剧团的一行人想要假装成一般客人偷溜出去,马上就会被逮个正着。
“既然如此,她应该在饭店里才是,我们再找找看吧?”
“我刚才已经请刑警和饭店里的人去找了。”
“我们也来帮忙找吧。雨宫,你也去找!”
“可是要从何找起呢?”
“她说不定是在谁的房里聊天,所有人都在房间里吗?”
“是的,我想应该是……”
“那么,你去给我一个一个问!要是找到相良的话,就叫她立刻下楼来。”
“辛苦你们了。那么,我在经理办公室等她,请你们帮我跟她说一声。”
警部的声音听起来稍微平静了些。
我跟雨宫分开之后,独自往位于地下室的餐厅走去,但相良千惠子也不在餐厅里。我倒是看到低音大提琴手川田和长号手莲见两个人在这里喝酒。
“碰到你们刚好,你们有没有看到相良?”
“相良?没有看到。”
低音大提琴手川田一副爱理不理地样子,真是个难相处的家伙。
“土屋先生,我们到底要被关在这间饭店里多久!再这样闷下去,我们身上都快要长出香菇了。”
长号手莲见抱怨道。
“你问我,我问谁?”
“土屋先生,我的低音大提琴什么时候才能还我?交给警方保管我很不放心耶,要是他们不小心刮伤我的琴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你不会去问警部啊!”
离开餐厅后,我决定一间一间地从三楼检查到四楼,因为歌剧团的团员分别住在三、四楼,没有人住在五楼。而这间饭店是一栋五层楼建筑,我们在五楼只租了一间房间用来堆衣服道具,相良应该不可能跑到那间房间吧?
到处都不见相良的踪影。除了志贺和牧野不在房间之外,其他人几乎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
聪一郎先生和小野的房间在三楼。我先到聪一郎先生的房里,问他有没有看到相良。
已经准备上床就寝的聪一郎先生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我:“怎么了吗?刚才雨宫也来问过,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接着我去了小野的房间。小野一脸惨白,像是失眠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说:“相良小姐?我没看到。刚才雨宫也来找过她。”
我觉得越来越不安,心头乱糟糟的。也难怪警部会心情不好了,既然负责看守的刑警笃定相良绝对不可能离开,她就一定还在这间饭店里。问题是饭店里到处都找不到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继续检查四楼的房间,却依然不见相良的踪影。不过四楼的房间当中,只有一间我没有检查。事后回想起来,我才发现那间房间大有文章,但当时的我怎么料想得到呢?我没有检查的正是低音大提琴手川田和长号手莲见两人同住的房间。那时我想,既然刚才已经看到他们在地下餐厅喝酒,房间里面应该没人吧。我就这样直接跳过了那间房间。要是我当时打开他们的房门,往里头瞄上一眼的话……
先撇开这个不谈,结果我还是没找到相良。我再次下楼,往警部正等待着的经理办公室走去。当我正要打开办公室的门时,突然听到某种声音。
“喀锵!”
这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吧。听起来似乎是从饭店楼上传来的……,当我心里正这么想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一声“咚!”的声音。我打开办公室的门一看,警部正好打开窗户往外瞧,他一定比我还早听见这个声音。
我先说明一下经理办公室的位置。这间办公室位于饭店的侧面,窗外距离约一间的地方,就是高大的K信托公司。也就是说,从这间办公室的窗户看出去,饭店与K信托公司之间有条一间宽的小路。原本往小路两端张望着的浅原警部突然吓一跳似地,将身体缩了回来。他愣了一下之后回过头来,眼神与我的视线相对。
“啊!土屋先生,有人摔下来了!”
浅原警部话一说完,立刻从窗户跳了出去。我一惊之下,也走到窗边,跟在警部之后跳出窗外。
从这条小路往右即可走到饭店前的大马路,往左则是通到淀川。我看到警部往左方走,于是我也跟着往那个方向走去。
警部随即走到饭店的最后方,弯下腰来点燃火柴,不知道在看什么。我立刻追上前去,从警部的背后望向路面。警部刚点燃的火柴很快就熄灭了,所以我看不大清楚,不过隐约可见地面上确实有个人形物体倒在那儿。
警部反射动作地起身,抬头仰望饭店。这条小路被两侧高耸的建筑物夹在中间,整条路乌漆抹黑的,唯一的光源来自饭店四楼的某间房间,从敞开的窗户微微透出灯光。有人正从那扇窗户往下望。
“是谁?是谁在那里……”
“是我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是谁?这个声音……?”
“是牧野啊。指挥的牧野谦三……”
“噢,原来是牧野先生,那是你的房间吗?”
“不是,这里不是我的房间。”
“那么是谁的房间?”
牧野回头看了房间一眼,旋即朝下对着我们说。
“这里好像是川田和莲见的房间。”
“那么他们两个人不在房里吗?”
“嗯,他们不在这里。”
“川田和莲见在餐厅里喝酒。”
我插嘴补充说明道。
“牧野先生,那你为什么会在那间房间里面呢?”
警部的问话方式显得有些尖锐。
“我……?我吗?我刚才正好经过这间房间外面,却突然从房间里传出玻璃破碎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所以才打开门进来看看的。”
“嗯,嗯。结果呢?”
“当我进入房间的时候,里头的灯没开,一片乌漆抹黑的。等我打开电灯一看,发现窗户开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摆。不但如此,窗户上的玻璃也破了。因此我才会往下看看是怎么回事。警部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吗?”
昏暗之中,从四楼往下看似乎看不见路面。警部低吟了一声,再次依序从饭店高层的窗户一个个看下来,咬牙切齿地问道。
“牧野先生,那么你是在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之后,便马上打开房门了?”
“马上……?噢,是啊,我马上打开了房门。”
“那时房间里没开灯,当你打开电灯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吗?”
“是的,一个人也没有。”
“有没有可能当你打开房门,按下电灯开关的那一瞬间……,也就是当房间里还是一片漆黑的时候,有人从你身边溜出去呢?”
牧野稍微想了一下。
“我想这并不可能。您也知道电灯开关在房门的右边,所以在开灯的时候,我人是站在房间门口的正中央。”
“然后你马上跑到窗边往下看。当你站在窗边往下看的时候,有没有可能有人从你背后溜了出去……?”
牧野再度想了一下。
“我不知道,但这种说法我无法接受。我压根儿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如果有人躲在这间房间里,当我打开电灯的时候不可能没发现他,所以我认为这个假设不大可能成立。”
“为什么不可能成立?既然对方已经躲了起来,又怎么会被你发现?”
牧野再度回头看了房间内部一眼。
“警部先生,您会这么说是因为您不知道这间房间的内部摆设。请您亲身到这里看看,房内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人,顶多就是床底下而已……”
“床底下?那么,可以麻烦你检查一下床底下吗?”
“警部先生,到底怎么了……”
牧野抱怨归抱怨,话说到一半,人就从窗户边消失了。
当警部和牧野一问一答的时候,我感到一股无以名状的不安。因为我渐渐了解到,警部为什么要死缠烂打地追问牧野了。
受到地心引力的影响,物体会呈直线落下,所以现在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若不是从正上方那一直排的五扇窗其中之一掉下来的,那就是屋顶了。先撇开屋顶不谈,五扇窗之中,除了四楼的那扇窗户之外,其他四层的窗户都关得紧紧的。当然,没有仔细调查过其他的四扇窗,我也不敢断定它们一定都是关得密不透风,但警部会将调查目标锁定在目前敞开着的四楼窗户,也不无道埋。
没过多久,牧野从窗户探出头来。
“警部先生,这里果然没有人。再说,这里的床铺很低,根本不太可能让人躲在床底下。不过话说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没什么,再过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了。总之请你待在那里,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其他房客大概是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声,各个房间的电灯都被点亮了,窗户也陆续被打开,一颗颗的人头从各个窗户探出来往下看。三楼的小野和原聪一郎先生、四楼的男中音志贺笛人和歌剧团的其他团员也都从窗户探头出来张望着。所有人都闷不吭声,俯看着漆黑的路面。
但不可思议的是,除了牧野探出头来的那扇窗,那一整排窗户从一楼到五楼都没有人打开窗户。
“啊,那边……,从三楼往下望的可不是原先生吗?”
“嗯,是我。警部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吗?”
聪一郎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很困。
“不,没什么……,你右手边的房间是谁的房间呢?不,不是那边,以你的角度来看应该说是你左手边的房间。”
“噢,最里面那一间啊。那是相良的房间。”
妈的!我听见警部咋舌的声音。
“牧野先生,牧野先生。”
“嗯,有什么事?”
“你知道你目前在的这间房间的正上方是谁的房间吗?”
“噢,这个我知道。”
我插嘴道。
“那是谁的房间?”
“那是一间空房间。不,那间房间被我们租下来了,所以也不能算是空房间,不过我们租那间房间是用来堆放衣服道具的。”
妈的!警部又低声咒骂了一句。
饭店经理这时慌慌张张地赶到,警部快速地掉过头去对经理说:
“你来的正好。二楼和一楼的这两间房间到现在都还没有人打开窗户,是没有人住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楼的那间房间目前确实没人住,一楼的这间房间则是被我们当作置物室在使用。”
妈的!警部这个时候好像又低声咒骂了一句。我也渐渐清楚了解到警部焦噪不安的理由了。那一排垂直的五扇窗,由上而下依序是堆放衣服道具的房间、川田和莲见两人共享的房间、相良千惠子的房间、空房间和置物室。警部正试图找出四楼那间房间之外,其他房间涉案的可能性。
“警部先生,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经理所提出的问题,警部只是摇摇头,点燃起一根火柴,弯腰检视脚边的路面。也难怪经理此时会倒抽一口气了,那里有一个男人用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倒在地上,脸上还盖着一件质地柔软的大衣。
火光熄灭。警部又点燃了一根,然后拨开大衣。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倒在地上的竟然是雨宫顺平。
“他是从窗户掉下来……,摔死的吗?”
警部摇摇头,赶忙再点燃一根火柴照亮雨宫的喉咙一带。我一看见他的喉咙,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喉咙上明显留着指印……
“他是先被人勒毙之后才从窗户推下的。”
火光熄灭。置身在一片漆黑之中,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