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津木,从各种角度来解读这张乐谱都很有意思唷。”
由利大师将乐谱抄本摊开在桌上说道:
“首先,这张乐谱中隐藏了暗号,这点应该是无庸置疑的。乐谱里头隐藏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多重要。第二,这张乐谱使得这次的事件跟藤本章二命案扯上了关系,我对这一点非常感兴趣。要不是这张乐谱,任谁也不会把这两起命案联想在一起。虽然同是音乐人,但原樱女士和藤本章二两人分属不同的领域,而且他们在乐坛上的地位也不一样。应该没有人会想到这两起命案之间有关,是吧?就这个层面来看,这样薄薄的一张纸所具有的意义就变得非常重要了。第三就是这张乐谱是从哪里来的?这点也很有意思。根据相良的证言,这张乐谱是从男高音小野送给原樱的花束中掉下来的,但小野却抵死不承认,完全否定相良的说法。如果小野的话可信,那么就是当时也在原樱女士身旁的其他人……”
“其他人?当时在原樱女士身旁的……”
“首先是原樱女士的丈夫,原聪一郎先生,听说他当时最接近原樱女士。距离稍微远一点的是经纪人助理雨宫顺平,还有相良,她当然也在原樱女士的身旁。”
“加上小野一共是四个人。指挥牧野不在吗?”
“听说牧野并没有去送行。但是,虽然当时这四个人都亲眼看到有张纸片掉落在月台上,却没有人知道它是从哪里掉落的。当然没有人会笨到举手承认是自己干的好事,换句话说,这张乐谱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原樱女士的手里。简直就像是一张幽灵乐谱……”
“可是只要解开这张乐谱里头的暗号,应该就会知道它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吧?”
“嗯,我也希望如此。能否了解这起案件的始末,对于这点我倒是不抱太大的希望,不过我想起码能透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由利大师不疾不徐地说着,让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
“大师,那我们还等什么?总之快点解开这个暗号可说是当务之急吧?”
“不,暗号已经解开了。”
“咦?”
我不禁盯着由利大师直瞧。大师微微一笑,说道:
“虽然暗号大致上是解开了,不过我还没有完全想通。我不能理解的是,像原樱女士如此有音乐素养的人为什么会满足于这么简单的暗号呢?前阵子我曾经就用乐谱做暗号的可行性一事请教了一位音乐家,据专家说,利用乐谱做暗号的方法可以有好几十种,只要稍微动点脑筋,甚至还能够编成确实可唱的乐谱。换句话说,做成能够唱出来,也就是看起来的确是乐谱的暗号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毕竟暗号这东西要是被人一眼就看出它是暗号,它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了。原樱女士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她却故意用这种三脚猫的暗号手法。这只有一种解释,也就是说,这个暗号传递消息的对象是音乐的门外汉,对乐谱规则一无所知。”
“这个暗号那么容易解开吗?这……”
“嗯,理论上是如此。哈哈哈,课就上到这里,你要不要试着解解看?”
由利大师将身体靠近桌子,继续说道:
“这张乐谱最令人在意的就是它一共使用了五种音符,分别是二分、四分、八分、十六分和三十二分音符,至于全音符则只被使用了一次,所以我认为全音符具有某种特殊意义,不必列入基本规则解读。好,音符有五种、线有五条,但是在乐谱规则中,线与线之间称作‘间’的空间也代表了一个音阶,再加上五条线下方还有一条‘下一线’,所以我们可以把它视为十种。说到五和十的组合,你应该马上就知道是什么了吧?”
“五十音对吧?”
“没错,没错。就是‘アイウエオ’。问题是哪一条线才是起始线,也就是ア行呢?这张乐谱上没有升降记号,所以我们可以把它视为最基础的C大调,把下一线当成‘ア’行。我的想法是,如果借由移调的方式,例如从C大调变成B大调,进而改变‘ア’行的位置,就能增加这个暗号的复杂度。那么现在我先将下一线视为‘ア’行,画出这样的五十音对照表。”
由利大师边说边画出一张对照表。(编注:详见表一)
“三津木,你试着将这张对照表拿去与乐谱比对,如果对照之后没有意义,你就移调改变‘ア’行的位置再试试。”
然而并没有移调的必要,我一面参照对照表,一面在乐谱上将相对应的五十音一个个标在音符底下,这一段乐谱立刻出现了有意义的话,这让我非常兴奋。(编注:详见表二)
由利大师拿着标上五十音的乐谱,一面端详一面说道:
“果然没错。这样就能看出大概的意思了。第三个音,在上一在线的全音符指的应该是‘ン’。第六个代表‘ユ’的八分音符上面因为有延长记号,所以这个‘ユ’应该是发长音。再来是第十六个音符,代表‘ユ’的三十二分音符旁有两个附点,这应该是浊音的意思,所以要念成‘ゴ’。类似的道理,还有一个音符旁加了一点,就是第二十一个代表‘ハ’的二分音符,它应该是半浊音的‘パ’,再加上上面的延长记号,所以应该是念成长音的‘パ—’。接在它后面的第二十四个音符,代表‘テ’的十六分音符旁也有两个附点,所以要改念成‘デ’。如果把它们全部重写一遍的话……”
由利大师喃喃自语,在乐谱的边缘写下了这一行字。
——キケン、トチユ—ヨリヒキカエシ、アタゴシタノアパ—トマデキタレ(——危险!请从途中折返至爱宕下的公寓等候!)
我们一语不发地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好一段时间。我无法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不禁弯身凑近桌面。
“大师!那么原樱是……”
这时大师突然用手帕盖住乐谱,以眼神示意我噤声。大师同时抬了一下下巴,意谓着后面有人。我吃惊地回头一看。
我并不是娱乐记者,所以至今未跟他们打过照面,不过倒是经常在照片上看到他们,所以我一眼就看出这两人是相良千惠子和小野龙彦。相良本人并不如照片上那般妆扮艳丽,而是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就日本女性而言,她的身材属于高挑的,古铜色的肌肤感觉很健康。相良睁大了眼睛,目光越过我的肩头直盯着刚才大师盖住乐谱的手帕瞧。
小野紧跟在相良的身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他的目光越过相良,同样眨也不眨地看着桌面。两个人的视线中透露出无法言喻的闇淡情绪,以及言语所难以形容的渴望,格外引起我的注意。他们该不会已经看到刚才的句子了吧?
“嗯,那个……,暗号解开了吧?”
过了好一阵子,相良才欲言又止地低语。话一说完,她马上回头看了小野一眼。小野吃惊地咽下一大口唾液,突然别过脸去。
“哈哈哈,先坐下来再说。”
“好的。嗯……,我们不会打扰到你们吗?”
“哪里的话,反正我们的事情也解决了。”
“暗号解开了吧?”
“嗯,基本上是解开了。你们刚才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哎呀!”
相良的脸上顿时染上一抹红晕,她试探性地看了小野一眼。
“不,刚才大师手脚利落地把它盖了起来,我们根本来不及看。”
相良边说边走到我们的身旁坐下。小野依然伫立原地,魂不守舍地望着窗外。窗外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哈哈哈,何必装模作样,看到就说看到了吧。反正你们迟早会知道的。”
大师拿起手帕,将乐谱折起收进口袋中。
“对了,你们找我有何贵干?”
“嗯,那个……,小野,我看还是你说吧。”
“我……?”
小野依旧没有将脸转过来,面向窗外说道:
“我不会讲。算我求你,请你说吧。那种事情我真的不会讲。”
“什么事情那么难以启齿?”
由利大师交互看着他们两个人,淡淡地笑了。
“哎呀,不是那样的。只不过小野这个人是个大少爷,一站到人前就害羞得说不出话来了。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说啰。其实我们要讲的是有关土屋先生的事。”
“嗯?土屋他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刚才小野先生有事,走进了土屋先生的房间,结果……”
“结果?”
“哎呀,也不是什么能登大雅之堂的事情啦。就是小野先生走进土屋先生的房间时,刚好土屋先生不在房内,小野先生原本打算在房内等他回来,没想到当小野先生正打算在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摊开在桌子上的笔记本……。小野先生,我说的没错吧?”
“嗯,没……没错。我……我并没有要偷看的意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本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呢?”
“嗯,该说是从这起命案发生到现在的所有事情吧……。大师,一般人看到了这样的东西,应该任谁都会想要看上个几眼,于是小野先生就看了。不过,您瞧这个人,他就是这副德性。看过之后他觉得很过意不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跑来找我商量。我问他:‘笔记里头写的内容会不会伤害到谁?’他说:‘那倒是不会,内容写的很客观,而且从命案的开端一路巨细靡遗地写到现在。’于是我劝他:‘既然这样,不如干脆将这件事情告诉大师,说不定可以让大师作为参考。也许这么做,土屋先生反而高兴。’对吧?小野先生,我说的没错吧?”
小野一语不发,像个孩子般顺从地点点头。大师听完相良的话,双眼亮了起来。
“原来土屋记载了如此详细的笔记,真是太好了,看来他真是经纪人的不二人选。有机会请务必让我见见他……,不,除了土屋之外,要是案件相关者都能够将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写下来的话,那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好比说,像是小野你……”
“我……?”
小野无意识地回过头来。
“是的。要是你也老实地跟我说,二十号早上你人在哪里做什么的话……”
小野一听到大师这么说,整个人反射动作地弹起,冲到桌子前两、三步的地方。
“大师!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野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二十号早上八点你们一行人抵达大阪后立刻进了饭店,但为什么你马上就离开饭店,直到两点左右才抵达会场。在这中间你一次也没现身,对吧?你为了什么原因外出?你在两点之前都在哪里做什么?如果你老老实实回答的话,可以省掉我很多工夫。”
小野无言以对,他怯懦的目光俯视着悠然安坐的大师。他似乎在害怕什么,颈部的蝴蝶领结随着身体激烈地抖动着,吸引了我的目光。大师继续说道:
“关于这件事,已经有人告诉我了。当你抵达饭店的时候,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跑过来递给你一封信。那个女孩子将信交给你之后立刻转身离去,而从你打开的信封当中的确出现了一张乐谱……。是不是真有这个女孩子?”
小野的表情显得益发害怕,他的额头猛冒冷汗。
“是谁……是谁……那么说的?”
“这个嘛,我说出来应该没有关系吧,是雨宫说的。雨宫当时说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有暗号这件事,直到警方发现乐谱这个线索大有文章,我才想起当时的事。你拿到的那张乐谱该不会也是一个暗号吧?雨宫刚才偷偷告诉我,他说:‘那时你很专心地看着那张乐谱,接着突然脸色大变,冲了出去。’”
小野的眼神突然变得无神,他摇摇晃晃地倚着椅背勉强让自己站立着。相良咬着嘴唇,定定地看着小野的侧脸。她的眼眸中突然掠过一丝情感,旋即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她眼中的情感,让我来不及看出那究竟是怜悯,还是疑惑?
“那么……那么……”
小野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道。
“您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由利大师微微向前倾,淡淡一笑地说。
“我吗?我没多想。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填补那片空白。我说,小野啊,这件事最好是趁着还没传进警方的耳里之前,先把话说清楚,这样对你比较有利吧?要是浅原警部听到了刚才那番话,你自然就成了跟原樱女士用暗号通信的人了。”
小野面如死灰。
“没那回事。那……那……”
小野的脸部表情因痛苦挣扎而皱成一团,手指使劲地抓住椅背。他的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看起来变了一个人似的。
“没那回事。没错,那天我是收到了一封装有乐谱的信。可是……可是,东京车站的那张乐谱却不是我……”
在这时候大厅入口处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小野的自白。于是他看起来像是一颗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