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等了三十分钟,才等到白莎,她火冒三丈,消防队恐怕也制不住她。
她一脚把车煞停下来,我从她车后跑过去,绕到车的右面,打开车门,坐在她旁边。
白莎的下巴向前戳出,有如一条战舰的船首。她的小眼睛睁得圆圆的,充满怒意。
“这一次,你又做了什么事了?”她说。
“我还不知道。”
白莎把车吃进档,一下把车冲向前,也不换档开到前面十字路口,候机来了个回转。
“每年这个时候气候真好。”我说。
“好你个头!”她说。
我们就一声不响地在大道上开着车。
过了一阵,她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说道:“好吧,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子事?”
我说:“我们从头说起。你记不记得我今天下午在干一件跟踪一个人的事?”
“没错,”她说:“有人付钱想知道一个出售股票的人的姓名和身分。有困难吗?”
“一点困难都没有。”我说:“几乎像是定做好的。固定的时间,这个人出现在我找他的地方。我一路跟踪他一点困难也没有。他一直走到了温契斯特大旅社向柜台取钥匙。我小心地一打听就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邓默斯。已经在旅社住二天了。没人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换班的说好六点钟接班,我准备交了班再设法挖掘点资料出来。反正再等也不过半个小时。”
“别那末啰唆好吗?”白莎说:“我知道你并没有坐在大厅里等接班。至少你裤子没有磨光。假如你出了什么毛病,里面一定有个女人。是什么女人?”
“我自己都尚未确定。”我说。
“一定又是另一个红头发骚货。我看你始终学不会不要去逗她们。”
“这次是糖蜜太妃色,柔得像丝一样……”
“老天,”白莎说:“我要再和别的男人合伙的话,我要选个六十岁以上……”
“不会有什么差别的,白莎。”我告诉她:“六十岁以上的男人特别敏感。漂亮小姐能把他们……”
“那找七十以上的。”白莎修正说。
“那也没有用。聪明点的小姐会让他们想起少年时的情侣。八十以上才差不多,至少他们眼睛不好了。”
“那更不好了。”白莎生气地说:“连丑的也来了。不管这些,告诉我那小妮子对你做了什么?”
我说:“我先说到邓默斯,因为我相信,他把我引到那旅社去等,和后来发生的事,是多少有点关系的。”
“你什么意思他故意把你引到那旅社去?”白莎说。立即她又自己插嘴说:“看那混帐,开车不用低灯。你也不好,说话老颠三倒四的。”
白莎生气地把自己车头灯高灯、低灯地对换。
对面的开车人根本不理她,不换低灯。白莎把左侧车窗打开。两车交过的时候,白莎用足全力向来车驾驶骂了一句不雅的话。她把车窗摇起。“你为什么兜来兜去不肯说实话?”
我说:“我坐在旅社大厅里,然后来了一个自称是哈雪俪的女人。她说她在开她姐姐的车,但是车子登记是她姐夫的名字,说是姐夫喜欢做一家的主宰。”
“所有丈夫都这样的。”白莎说:“之后呢?”
“我没见他开来,但是我选了个地方吃饭,饮酒,出来的时候车子正好就在近处。”
白莎咕噜了一下。
“这之前,她溜出去过二十分钟。想来是去弄车的。”
我看到白莎准备咆哮了。所以加了一句:“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来的,所以……”
“老天!”白莎说:“我对你够清楚了。是你开的头,在旅社大厅里钓马子。老毛病,你开的头,她结的束。我只要知道当中发生什么事。”
我说:“我们二个也是走这条大道。我要送她和车回姐姐家,她姐夫会送我们二个回进城来,再把车开回去。”
“嘿!”白莎嗤之以鼻。
我说:“她喝了不少姜水。她说她不舒服要找个洗手间。她叫我停车,因为她不愿再前进。停车的地方很近一个汽车旅社。”
白莎把车慢了一下下,对我假关怀地看看,说道:“可怜,你当然不懂这是怎么回事。除非她拿枪出来,你是不会主动带她进去的。”
我说:“我租了一个房子。就在这时候她决定要透透新鲜空气。她走出房去,之后再也没见到她。”
白莎说:“你才是该透透新鲜空气的!那你为什么不用那辆车……是不是她开走了?”
我说:“车门是锁的。钥匙又在她那里。我有灵感有人已经打电话给警察说车丢了。请警察沿路在找,我不能确定。但是她把我当什么事的替死鬼极有可能。所以我有点就心。”
白莎说:“我们开的就是侦探社。你自己是侦探,还须要别人帮忙吗?老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半夜起来替你当出租车夫。你以后要钓马子用自己车子,再不然背个无线电,随时被人放鸽子时可以叫得到出租车。”
我说:“这次我不愿叫出租车,也不愿有人知道我在附近。在我离开汽车旅馆的时候,我听到像汽车逆火的响声。”
“什么?”白莎突然竖起耳朵问。
“一种声音,很像汽车引擎的逆火。”我说:“只是附近没有汽车。”
白莎又把车慢下,向我看过来。
我说:“我认为要调查这件事还是要回到邓默斯的案子。那位和我们公司接触的人,是你接待的。说说看,怎么个人?怎么回事。”
白莎说:“是一个姓许的女孩,看起来很正点的。她进来的时候我还在想,老天真是帮忙让她先见到我,不是先见到你。你要先见到她,她会不付定金就叫你接手这件案子,你也会没收到钞票就弄得办公室鸡飞狗跳。这件案子我先收了二百元。”
“她要我们干什么?”
“她说她有一个姨妈,是她目前唯一活着的亲戚,现在因为一次车祸行动不便,但是最近不断的接见一位比较年轻的男人。许小姐认为他是个骗子。是来骗她姨妈钞票的。许小姐问过她姨妈的女佣人,想知道那年轻人是谁。她姨妈非常不高兴,诉说她有足够的能力自己处理自己的事不要侄女来干涉。许小姐要我们替她找出来那男的是干什么的,她希望我们能找出这男人的底细来。”
“你想她怕的是这男人动她姨母脑筋?”
“嘿!”白莎说:“她拿出来的是二百元钱。你想有女人肯拿二百元出来,为的是阻止别的男人交女朋友?她是怕情况严重起来。她是怕男的向她姨妈求婚。那姨妈是有钱的,她又是唯一的继承人。这就是二百元钱的原因。你懂了吗,好人?”
我说:“也有可能整个案子是一个设计好的阴谋。她有没有指名要我亲自参与?”
“我想她是有说到的。”白莎说:“但是不必那样自负。全世界没有人会想到你的。”
我没说话。过了一下白莎又说:“她告诉我这件事一定要小心处理,绝对不能让这个人知道有人在跟踪他,或是在查他底细,万一引起他注意,他去告诉她的姨妈,一切就弄砸了。假如她姨妈知道是她在搞鬼,会误会她,疏远她的。”
“那就是说遗嘱里的钞票,没有她份了?”
白莎说:“疏远,当然就是失宠。也当然表示没有份了。我告诉她我们的人会像浴室地上的肥皂一样滑溜。保证被跟踪的人啥也不会知道。”
我说:“你没有叫我要那么小心呀。”
“我何必关照?你应该都懂得。再说,她是先付钱的。”
“我只是想弄弄清楚。”我说。
“你现在弄清楚了。”
“所以你告诉她,我会自己办这件事?”
“是的,我告诉她,我会叫你亲自办这件事。这样,我们的收费会贵一点。但是,你是本市最好的人才。”
白莎停住了嘴,显然是在用脑回想。她蹙着眉道:“经你一提起,有件事相当奇怪。那个姓许的妹子,实在是不难看的。”
“多少岁?”
“二十三岁前后。”
“叫什么名字?”
“可兰。许可兰。”
“住那里?”
白莎生气地说:“我又不是计算机。半夜三更叫我起来,要我参加你的黄色行动,还要我报出每一个客户的姓名、地址。你也想得出来。”
我没有吭气。白莎也硬撑了一段时间的寂静。然后她坦然,好像从未脱出话题似的继续说道:“有这样好本钱的女人,听到了我有一个年轻、聪明的男性合伙人,第一个反应应该是想见见他,甚至和他来谈这桩生意。但是她不然。她对我的能力有绝对的信心,她对我们信誉完全知道,她很自信的拿出支票簿。她不太在乎钱。现在你提起这件事,我想起来就觉得有点怪。”
“即使我不提起任何事,这件事还的确怪怪的。”我说:“那个女郎还告诉你什么她家庭背景?”
白莎说:“唐诺,我和你有一点大大不同。你专喜欢打听别人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我绝不打听和本案无关的事情。”
“换句话说。”我说:“她并没有告诉你有关她姨母的任何事。”
“我知道她姨妈的地址。”白莎说:“她告诉我这位气宇不凡的骗子,下午四点钟和这位老小姐有约会会见面。”
“但是她没有提姨母太多的事,她的过往,她的爱好。你没有问及她过去的婚姻或恋爱状况。”
“奶奶的!”白莎说:“她在支票最重要的位置签了字!不就结了。不要来管我该怎么做我的事。”
“我没有要管,”我说:“我只是在用脑子想这件事。”
“原来如此。”白莎揶揄地说:“我知道你现在急着要回家上床,继续你的春秋大头梦。老天,想想看,你是在郊外,你在开车送她回家。她的姐夫要开车送你回城。多好!多可爱!多体贴!我想你开车的时候两只手都在驾驶盘上。你在谈文艺小说、古典音乐。是那个漂亮小妞最后一定要硬拉你去汽车旅馆……”
“事实上真是这样的。”我插嘴道。
“好吧!这正是给你一个教训。”
我说:“一进城请你走第七街,我要你在温契斯特旅社放我下来。我想我要对邓默斯先生多加一点特别注意。”
“你要特别注意不露马脚才是真的。”白莎说:“整件事我看来你已经出了纰漏了。假如邓默斯知道了有人……”
“假如他会知道我在盯他的梢,”我说:“他是神仙,或者是坏人中的顶尖高手。我跟踪得非常顺利。”
“嘿!”白莎说:“你跟他进了旅社大厅,十分钟之内,他就放出一条臭鱼,你的狗鼻子就转了向了。”
“不是十分钟,是二十分钟。”
“就算二十分钟,正好够他打个电话,放出个‘外面该有的东西’齐全的小荡妇出来。我告诉你,准是这家伙一眼就看出你是个色眯眯的家伙,才用的美人计。还说她要用苦肉计才能拖你去汽车旅馆!人都笑死。”
我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白莎沿第七街开到温契斯特大旅社,把车停在路侧。
“不要在这里等。”我说:“向前开半条街,停在路边。我弄好了会来找你的。”
“去你的!”白莎说:“我要回去闭闭眼睛。现在的工作是你的工作。你没有出租车可搭的时候,我只好去接你。这里跨出去,一招手,有的是出租车。记住,出租车要拿单据,我可以向客户报帐。”
我把车门关上,白莎把车吃进档里向前一顿,开了就走,留给我的只是一些废气。
我走进温契斯特大旅社。
大厅里尚还有一些人。我仔细看了一下,确定邓默斯不在厅里。我看看鸡尾酒廊,他也不在那里面。我走到内线电话,对接线生说:“我在找一位麻省来的邓吉美先生。请问他是不是住在这里?”
她等了不少时间,大概是在找名册,她说:“没有。”
“真奇怪,你确定吗?”
“没有错,先生。”
“有没有别的姓邓的。”我问。
“目前没有了。”她说:“有过一位邓默斯先生,但是一小时前迁出了。”
“谢谢。”我说:“不是我要找的吉美。”我把电话挂了。
我开始不着边际的询问大厅仆役和看门的仆役。邓默斯是迁出了。他有一个手提袋,一只公文包,另外还有一只小提箱,上面有一对黄铜扣锁。
是大厅的仆役上楼取下交给看门的仆役。看门的仆役记得行李曾在门口。他一直忙着在帮助进出的人上下出租车。有一次回头,那三件行李都不在了。
看门的可以确定,这些行李的主人没有搭出租车。我问他有没有可能被私家车接走了。他也不以为然。我问他邓先生和行李可能去那里呢?他抓抓头答不出来。
旅社鸡尾酒廊的进口离开大门只有几尺远。我不相信去问酒廊经理会有什么用。
我也不会相信他肯让客人带那么多行李进去。
换句话说邓默斯就如此不见了。
也许他比我想象中的他,要聪明一点。也许是我比白莎想象中的我,还要笨一点。我发誓,我跟他进旅社时,他是不知道的。
我看看表。实在是很晚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我可以做。我走进电话间,找市郊的电话簿,找圣罗布地区,查到是有一位傅东佛,地址柑橘道六二八五号。至少这一部份的故事是可靠的。
就从这个电话间,我打傅家的电话。过了一下,总机要我投入二角硬币说是可以通三分钟话。我投了钱进电话后,听到对方一位女士有睡意的接话声。
“我真抱歉这样晚来打扰你。”我说:“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和傅东佛先生联络。不知他在不在家?”
“不在家。”女士说:“他目前不在家。他有事留住在城里。但是我知道随时可以到家了”
“能不能代我转个信?”
“可以。”
“请问是不是傅太太?”
“是的。”
“我希望你原谅我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妹妹?”
“是的。”
“怎么啦?我没有妹妹。”
“一位哈雪俪小姐,是不是你的妹妹?”
“我从来没听到过这个名字。更不是我妹妹。我根本没有妹妹。”
“我抱歉,是我弄错了。”我说。在她开口前急急把电话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