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聪明的罪犯,不会被抓住,他们的罪行也从未被揭发,”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断言,“格雷森先生,罪犯里也有天才,正如警察队伍里会出现天才一样。对付一般的笨罪犯,普通的警察就够了;可是碰到真正的犯罪专家,我说的是天才型的、专业的罪犯,所犯的案子根本就很难定义为犯罪,因而警方也无法下令逮捕。”
透过雪茄的烟雾,金融家J·摩根·格雷森静静注视着满脸皱纹的科学家。
“一般的罪犯普遍存在一个奇怪的心理现象,就是在罪行发生前后的十分钟里,通常有一段极富表现欲的时间,”思考机器继续说,比方说,一个为复仇而杀人的人希望大众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十分钟之后,他开始害怕了,反过来想隐藏自己的罪行,害怕引起惊慌,惊慌导致犯错,任何稍有经验的警察都能将这种人逮捕入狱。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天才型的人物,这种人从不犯错,如果这类人犯下了谋杀、盗窃或抢劫等事,结果一定大不相同。比如说,由我来干些犯罪勾当……”他停顿了一下。
格雷森先生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徐徐吐出一口烟。
“我现在就可以杀掉你,就在这个房间里,”思考机器沉稳地说,“没有人会知道,连一丝怀疑都没有。为什么呢?因为我完全不会犯错,我和天才型的罪犯属于同一等级。”
他并不是在自吹自擂,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格雷森先生有点吃惊。刚才他只是勉强装出感兴趣的样子听着,现在则生出了一丝好奇。
“比方说,你打算怎么杀死我呢?”他问。
“我有十几种不同的毒药,致命的细菌,甚至刀或枪都可以,”科学家语气平稳地说,“你会发现,我是用毒专家,懂得怎样培养致命细菌,我能让刀伤或枪伤看起来像自杀一样,绝无差池。格雷森先生,在科学上,我们强调精密,准确无误,不是大概、大致而已。这和木匠的工作不同。木匠在接缝处稍有一点误差,还是可以支撑整栋房屋。可是科学家在药物剂量上只要差了一分一毫,整个试验就会失败,或出现完全不同的结果。因此我们必须精确,知识能使人进步。我们经过观察和逻辑推理获得知识,逻辑告诉我们二加上二,一定会变成四。”
格雷森先生沉思着弹了弹烟灰,额头上现出皱纹,望着对方。科学家茅草堆般的大脑袋靠在椅垫上,水蓝色的斜视眼向上看,纤长的十指指尖相触。金融家深吸一口气。“有人告诉我,你是个不同凡响的人,”他说,“奎因顿·弗雷泽先生,就是帮我写介绍信的银行家,告诉我你曾帮他解开一桩谜案……”
“我知道,”科学家打断对方的话,“罗尔斯顿国家银行窃案,我记得。”
“因此,我来请你帮我解开一个难以理解的谜题,”格雷森先生有点迟疑地说,“我知道你对价钱并不在意,无论我付多少钱都……”
“说出你的难题。”思考机器再次打断对方的话。
“这不是件犯罪案件,不是能用法律解决的事,”格雷森先生急忙说,“可却让我损失了数百万元……”思考机器低下他的斜视眼,看了访客一眼。“数百万元?”他重问一遍,“多少?”
“六百、八百,甚至上千万,”对方回答,“简单地说,在我的办公室里,有人在泄漏消息。每当我正要完成某些计划案时,我的对手几乎同时就能洞悉我的方案。我的计划案大多金额庞大,牵涉数百万元,因此必须保守秘密。好多年来,保守秘密并不困难,可是在最近八周里,我的计划案至少外泄了六次,通通被对手逮个正着。除非你是经常在金融市场进出的人,否则你绝对无法想象你的计划案一旦被竞争对手知道,会处于多么不利的地位,每一步都能置你于死地。”
“是的,我对金融市场完全不熟悉,格雷森先生,”思考机器说,“举个例子吧。”
“好吧,就以最近发生的一次当例子好了,”格雷森先生热心地说,“我打算要获得P、Q和X三只铁路股票的控制权。我先让我的股票经纪人卖出我手中持有的P、Q、X股票,同时放出这三只股票表现不好的风声,引发一阵抢卖风。等到股价跌到某个程度时,再委托其他经纪人以远低于真正价值的价格大量回购P、Q、X股票。这样,我就能以很低的代价取得P、Q、X三只股票的控制权。可是我的计划泄漏出去了,因此我的对手就在我要买回之前,抢先将市面上的P、Q、X股票全部扫光。因此我不但没有取得铁路股票的控制权,反而损失了一大笔金钱。同样的情形,具体细节也许稍有不同,一共发生了六次。”
“我想这严格来说也不算是正当的做法吧?”思考机器和善地问。
“正当?”格雷森先生反问,“当然正当。商业竞争本来就是这样。”
“我大概不会明白这些事了,”思考机器说,“不过,这与本题无关。你的来意是想找出谁在泄漏你的机密吧?”
“正是。”
“那么,哪些人参与了机密?”
“除了我的速记员之外,没有任何人。”
“当然,事情总有例外之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女的,伊夫琳·温斯洛普小姐。已经为我工作六年了,一直做着同样的工作。前五年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直到八周前泄密事件才开始。我非常信任她。”
“还有什么人知道你办公室里的机密?”
“没有了,”金融家严肃地说,“许多年前我就懂得没有人会为我守密的道理,诱惑太多了,因此我从不将我的秘密告诉任何人,绝不。”
“除了你的速记员。”科学家提醒对方。
“每当我要进行一项大计划时,会花上数天、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去策划,可是所有的计划都只放在我心中,从未写在纸上,连便条纸也不用,”格雷森先生解释,“因此,虽说我信任温斯洛普小姐,可是她也是在计划开始实施的半小时前才知道我的计划内容。以这个P、Q、X铁路股票的案子来说,我的经纪人并不知道我的计划,我也不会对温斯洛普小姐说,直到股市开盘前二十分钟才会让她知道,届时我对她口述几封给经纪人的短信。她对我的计划所知道的只有这一小部分。”
“你在信上会说出整个计划的概况吗?”
“不会,信上只说我需要经纪人做的事。”
“可是,一个聪明的人,看到这些信的内容后,应该能猜出你想要做的事吧?”
“没错。但是没有人能知道全部的内容。每个经纪人都只知道自己收到的信中的指示,不会知道别的经纪人信中的内容,大部分的经纪人都互不相识。知道全部信的内容的只有温斯洛普小姐和我而已。”
思考机器默不作声地沉思;格雷森先生坐立不安地等着。
“在信件送出之前,办公室里除了你和温斯洛普小姐之外,还有什么人?”科学家问。
“什么人都没有,”格雷森先生强调说,“从我开始口述信件的前一个小时,直到口述完毕后的一小时,是我的计划在股票市场上运作的时段,没有任何人进入办公室。只有我和她一起工作。”
“当她打好你的口述信件后,她出去过吗?”思考机器问。
“没有,”金融家宣称,“她一直坐在办公桌旁。”
“或许她送出了什么东西,信件、待办公文等等?”
“没有。”
“或者她打电话给朋友?”思考机器安详地问。
“也没有。”
“或者从窗口向某个人打信号?”
“没有,”金融家接着说,“她打完信件后,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看书,两小时内根本就没离开。”
思考机器垂下眼睛看着金融家。“有人躲在窗外偷听吗?”他问。
“没有。办公室在六楼,面对大街,窗外没有防火梯。”
“门外呢?”
“如果你知道我办公室的格局,就会知道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的事,格雷森先生,”科学家打断对方的话,“也许未必会发生,但不会是不可能。别说这种话,我最讨厌这种话。”他沉默了一阵子,格雷森先生茫然地看着他。
“你或她接过什么电话吗?”
“没人打电话进来,我们也没有打出去。”
“地板、墙壁或天花板有什么缝隙或孔洞吗?”科学家问。
“我请私家侦探来查过了,什么洞都没有。”格雷森先生回答。
思考机器再次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格雷森先生点燃一根新雪茄,耐心地等着。科学家宽阔的额头上现出纤细的皱纹,斜视眼几乎眯成一条线。
“你的信件被拦截了吗?”科学家开口了。
“没有,”金融家肯定地说,“我用十多种不同的方式将信件直接送到经纪人手中。股市是在早上十点钟开盘,我在十点五分时送出信件,最后一封在十点十分时送出。”
“噢,哦。”科学家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心思来安排,”格雷森先生继续说,“尤其是这次的计划——P、Q、X铁路股票收购事件,我确信所有能确保机密不外泄、该做的事都做了,而且我也确信温斯洛普小姐与泄密无关。起初,我雇用的私家侦探也和你一样在怀疑她,监视了她好几个星期。我对那些私家侦探允诺,只要找出泄密的方式就提供一大笔奖金,因此当她离开办公室后,那些人就目不转睛地监视、跟踪她。温斯洛普小姐至今仍不知道我曾下令监视她。调查结果证实了她对我完全忠诚,这使我非常歉疚竟然会怀疑她。在最后这次泄密案中,她就在我眼皮底下过了两个钟头,她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毫无疑问,她与泄密完全无关。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思考机器默不作声,他在窗前停下来,好几分钟就那样站着不动,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思考机器突然转身面对访客。“你在睡觉时会说梦话吗?”他问。“不会,”对方迅速地回答,“我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这是非常难解的谜题,凡杜森教授,我损失了数以百万计的金钱。”
“追根溯源的话,格雷森先生,”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只有你和温斯洛普小姐知道你的机密计划,而机密泄漏出去了。既然没有其他方式会泄密,因此泄密的人不是你就是她,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中发生的。这就跟二加二等于四一样简单明了,没什么好争论的。”
“嗯,当然,我自己不会泄密。”格雷森先生说。
“那么,泄密的就是温斯洛普小姐,”思考机器断然地说,“除非是你的对手懂得什么心灵感应的特异功能。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提到你的对手,每次跟你作对的是同一个党派、集团,或者只是某一个人?”
“是个集团,”金融家解释,“拥有数百万元资金,领头的人名叫拉尔夫·马休斯,我不得不说他是个非常狡猾的年轻人。”
“为什么这么说?”科学家问。
“因为他每次见到我,就会对我微笑。”格雷森先生垂头丧气地说。
思考机器走到桌前,坐下写了一个信封,将一张纸折好放入,封上封口,转身面对他的访客。
“温斯洛普小姐目前在办公室里吗?”
“在。”
“咱们去你的办公室吧。”
几分钟之后,金融家请著名的科学家进入他豪华的私人办公室。屋里另外只有一个人,一位年约二十六七岁的女性。她抬头望了格雷森先生一眼,继续看她的书。金融家指着一张椅子请思考机器坐下。思考机器没有坐下,却径直走到温斯洛普小姐面前,递给她一封密封的信。
“拉尔夫·马休斯先生托我亲手交给你这封信。”他说。
年轻女郎有点羞怯地看了思考机器一眼,接过信,好奇地在手上翻转。“拉尔夫·马休斯先生?”她重复道,好像是不知道这个名字似的,“我不认识这个人。”思考机器站着无礼地盯着对方。女郎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她惊呼一声,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呀,是一张白纸!”她说。格雷森先生站在一边,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思考机器突然转身面对他。“请借电话用一下。”他说。“当然可以,这里。”格雷森先生说。“谢谢。”科学家说。他伸手拿起温斯洛普小姐办公桌上的电话。
温斯洛普小姐仍然迷惑地看着他。他拨通了记者哈钦森·哈奇的电话。“我要你一个钟头后到我家来,”科学家说,“非常重要。”
说完他挂上话筒,暂停了一下,欣赏温斯洛普小姐办公桌上一个精美的银盒。这是个化妆盒,就放在电话旁边。接下来他就坐在格雷森先生旁边,开始用愉快的语气谈论目前的天气情况。格雷森先生只得呆看着对方,温斯洛普小姐则回去看她的书。
著名的科学家凡杜森教授和记者哈钦森·哈奇在一栋高楼大厦屋顶的烟囱顶帽中拨弄着翻找东西。沉睡中的城市街道上,偶尔有驶过的汽车车灯曳出弧形的光线,有如一片巨大的活动布景,邻近的大厦屋顶在夜雾中现出朦胧的阴影,头上无边的黑暗就如帷幕一般,几点星光不时地闪烁着。
“我找到电线了。”哈奇说,停止寻找。
思考机器在哈奇身旁跪下。几十分钟过去了,两人就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接着,思考机器站起来。
“这就是我让你找的东西,”他说,“其他的事你一个人去办就行了。”
“你确定吗?”记者问。
“我当然确定。”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
哈奇打开一个小背包,取出几个奇形怪状的工具,摊开放在身旁的地上,然后跪下开始工作。接下来的半个钟头,他在昏暗中工作,只借助一支手电筒帮忙。
“弄好了。”他说。
科学家蹲下去检查,咕哝一声表示满意。然后两人一起从屋顶走下楼梯,哈奇抱着一团绕在卷轴上的电线,一面走一面慢慢放下缠有绝缘体的电线。
从楼梯走入大厦顶层黑暗的走廊里,他们听到下面的楼层远远传来值班人员巡逻的脚步声。“小心点儿。”思考机器轻声说。
他们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电线仍然拖在身后,在最后一间房门外停下。思考机器摸出一串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去。屋里的电灯亮着,空荡荡的没有家具,唯一表明此地曾有人工作过的就是墙上有个电话插头。
思考机器站在电话插头前看着,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
“咱们这样做可能不太安全,”他说,“虽然这层楼目前没有人使用,可是万一有人从此经过,可能会看到我们留下的长电线而妨碍咱们的计划。你再沿原路返回,把电线收回卷轴上,然后将卷轴从边墙垂下,让我从窗口拽进房间。这样最好,没有人会看到我们转接的电线。”
哈奇悄悄地走出去,关上房门。
第二天早上,思考机器给金融家打了两次电话。第一通电话打来时,格雷森先生正在他的办公室里,温斯洛普小姐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
“我要你小心回答我的问题,”当格雷森先生拿起话筒时,思考机器警告他,“温斯洛普小姐桌上的电话机旁有个银盒子,你知道她放在那里多久了吗?”
格雷森先生不由自主望了温斯洛普小姐一眼,后者正在无聊地翻看书籍。“我知道,”他回答,“七个月前,我送给她做圣诞礼物的。”
“啊,”科学家轻呼一声,“这就简单了。你在什么地方买的?”
格雷森先生说出一家著名珠宝店的名字。
“再见。”科学家说,挂断电话。
当天晚些时候,思考机器再次打电话给格雷森先生。“她用的打字机是什么牌子?”电话线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格雷森先生说出一个厂家的名字。
“再见。”
当格雷森先生带着一脸困惑坐下来时,身材矮小的科学家去拜访了记者哈钦森·哈奇。
“你用打宇机吗?”思考机器问。
“用。”
“是什么牌子的?”
“噢,大概有四五种不同的牌子,办公室里有好几台不同牌子的打字机,我每种都会用到。”
两人穿过城市版编辑部的大办公室,办公室在这段时间几乎空无一人。思考机器终于在一台打字机前停下,机身前面刻着厂牌名。
“就是这个,”思考机器叫着,“坐下,打一段文章给我看。”哈奇拉过椅子坐下,随意打出:“对所有人来说这是个好时机……”思考机器坐在他旁边,斜眼望向空旷的办公室,耳朵靠近打字机,仔细地听着。他听了一分多钟,然后摇摇头。“敲打元音字母键,”他说,“先慢慢敲,再逐渐加快。”
哈奇照做了,思考机器仔细听着,然后摇摇头。按照同样方式,他们把办公室中各个不同牌子的打字机都试过了。末了,思考机器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离开办公室。
当天晚上,思考机器半卧在实验室的大椅子上,眼睛坚定地向上看,非常专注。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又一个钟头,额头上的皱纹逐渐加深,薄薄的嘴唇越抿越紧。接待室里的小座钟敲出十点、十一点、十二点、一点。就在一点半时,思考机器突然跳起来。
“我真是个大笨蛋!”他咕哝着,“当然是这样!当然是这样!为什么我没有想到这一点!”第二天早上,格雷森先生没有照常到他的办公室,而是来拜访思考机器。他离家前收到一封短笺,就兴冲冲地赶来了。“还没有结果,”当金融家走进来时,思考机器对他说,“不过今天我要你做一些事。股票市场几点收盘?”
“下午三点钟。”对方回答。
“听好,”思考机器说,“下午一点钟时,我要你宣称你有个大计划要进行,就照你平常执行的方式去做,对温斯洛普小姐口述所有必要的信件给所有为你工作的经纪人,不过当信件送给你签字时,把信件留下来等我,不要送出去。”
“你要我虚构出一个交易计划吗?”金融家问。
“不错,”科学家回答,“可是给经纪人的指示一定要有足够的细节,以便取信于人。”
“而且留住信件不送出去?”
“留住信件,”对方回答,“机密在你送出信件前已经泄漏出去了。我对你要干什么交易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你一定要在一点钟时宣布。”
格雷森先生还有好多问题,可是思考机器一概拒绝回答,只说以后会解释清楚,不得已,他只好照吩咐去做了。思考机器打电话给哈钦森·哈奇。
“我查出来了,”他说,“我要你找一个最好的电报发报员。在今天十二点四十五分时,把他带到大厦顶楼咱们装设了电线的房间来见我。准时到。”
“电报发报员?”哈奇重问一次。
“没错,电报发报员。”科学家不耐烦地说,“再见。”
电话另一端的哈奇露出古怪的笑容,他很清楚科学家的做事方式。他到报社的电报室,将首席发报员借出来,准时在十二点四十五分到达小房间,思考机器已经在房内等着。
发报员看到房间内的设备,露出惊讶的神色。房间内除了墙上的电话盒外,空无一物。“要我做什么?”他问。“时间一到,我就会告诉你,”思考机器说,一面看着自己的手表。
一点过三分时,思考机器递给发报员一张白纸后,说,“将话筒靠近耳朵,写下你听到的任何信号。可能还有几分钟才会开始。开始时给我一个信号。”
发报员脸上露出有些滑稽的困惑表情,可还是按照吩咐去做了。
思考机器不耐烦地等着,盯着自己的手表。哈奇不知道科学家在做什么事,只得饶有兴致地看着。终于,发报员开始听到信号了,他脸上露出警戒的神色,继续听了一段时间,点点头,微笑着对思考机器说道。“是老式的莫尔斯密码没错,”他说,“可是声响的确古怪得很。”
“你说是莫尔斯密码?”思考机器重问一次。
“确定。”发报员说。
“请把电文写下来。”
温斯洛普小姐将打好字的信件整理好,送给格雷森先生签字。十分钟之后,办公室门打开,思考机器走进来。他将一叠折好的纸张放在格雷森先生办公桌上,然后转身面对温斯洛普小姐。
“你其实是认识拉尔夫·马休斯先生的,对吧?”他问。
女孩子站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激动的表情。“你是什么意思,先生?”她问。“你最好把银盒拿开,”思考机器毫不留情地说,“你用不着用它和外界通讯了。”
温斯洛普小姐看着她办公桌上的电话。银色化妆盒正好放在听筒底下,将听筒架起来,因此电话是在接通状态。她一把抓起银盒,听筒落在听筒架上,发出微弱的叮的一声。
思考机器转身面对格雷森先生。“泄密的人是温斯洛普小姐。”他说。
“温斯洛普小姐!”格雷森先生叫着,站起来,“我不相信。”
“你相不相信都没关系,”思考机器反驳,“如果你有任何疑问,不妨问问她。”
格雷森先生转身面对女郎,上前几步,脸上出现疑惑、惊奇,甚至遗憾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女郎心虚地抗议。
“念念我给你的东西,格雷森先生,”思考机器冷冷地说,“也许那能提醒她。”
金融家抓起桌上的纸张,打开望了一下上面的字,然后开始读着:“高门……卖一万股……麦克肯公司……卖一万股……”他困惑地依次读下去,突然发觉他读的正是自己刚刚对温斯洛普小姐口述的内容,嘴角的线条逐渐绷紧。
“我明白了,温斯洛普小姐,”他说,“这正是我口述的信件内容,你将这些信息透露给某些不该知道的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但毫无疑问,泄露秘密的人就是你,因此,”他走到门旁,礼貌地打开房门,“你被开除了,很抱歉。”
温斯洛普小姐没再抗辩,只欠了一下身就走出办公室。格雷森先生望着她的背影好一阵,接着转身面对思考机器,请他坐下。“怎么回事?”他问。
“温斯洛普小姐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思考机器回答,“她没有告诉你,她除了懂得速记和打字之外,也是个电报发报员。她将两种技能综合起来操作。换句话说,当她用打字机记录你的口述信时,也同时将打字机发出的咔嗒声用莫尔斯密码传了出去,电话另一头的电报操作员就将她发出的密码记下。”
格雷森先生坐下,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对方:“我还是不明白。”
“看这儿,”思考机器站起来,走到温斯洛普小姐的办公桌旁,这个电话分机的话筒放在听筒架上,因此现在这部电话不在使用状态中。
你送给温斯洛普小姐的银盒刚好能将话筒架空,一旦话筒离开听筒架,电话就处于通话状态了。当你坐在你的办公桌前时,看不到她办公桌上的电话,她可以轻易地拿起话筒,将银盒放在听筒架间,再把话筒放上去,使得电话变成在使用状态中。银盒既小且薄,话筒盖在上面,就算你走到温斯洛普小姐的办公桌旁也看不到,你根本就不知道电话在通话状态中。这样一来,打字机的咔嗒声就能通过电话线传到电话另一端的偷听者的耳中了。如果她将打字的速度控制得与莫尔斯密码的节奏一样,电线另一端的电报操作员就能将你的口述信件当场记下,就是这样。当然,做这种事的人必须非常聪明,而且得全神贯注才行。
“啊,我明白了!”格雷森先生轻呼一声。
“当我知道你办公室的秘密不是通过寻常途径泄漏出去的,”思考机器继续说,我便开始寻找不寻常的方式。起先我怀疑打字机的字键可能会发出不同的声音,由此送出某些特定的信号。于是我让哈奇先生在报社使用同一家的打字机做了试验,发现这条路走不通。接下来,我说过我发现温斯洛普小姐用银盒架空了话筒,使电话保持在通话状态,因此按照逻辑推理,我认为泄密必是通过电话线路。哈奇先生不止是个优秀的记者,也是个不错的电工技师,所以我们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在你的电话系统上安装了一个窃听器,但并不清楚他们之间使用的联络信号。最后我想到既然不能靠说,也许能靠敲击呢,这才联想到电报码,这样一来一切就都清楚了。
“我打电话问你温斯洛普小姐拥有银盒有多久了,你说七个月。我问你在什么地方买的,我就到那家商店去找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银盒。为了要证实我的理论,当场就在电话机上做了试验,发现银盒恰好能撑起电话听筒,使其不会挂断。今天下午一点,你在口述信件时,我和一位电报操作员就在顶楼一间没人使用的办公室里窃听温斯洛普小姐送出的莫尔斯密码。这个案子并无神秘之处,只是非常聪明而已。”
“聪明?!”格雷森先生发火了,“啊呀,这可是犯罪行为!我该叫警察把她抓起来。”
“我认为那样做并不妥当,格雷森先生,”科学家冷冷地说,“你操纵股市价格的作法和这件事一样不诚实。而且,你别忘了,温斯洛普小姐背后有一批赚了你几百万元的人在支持她。她的确背叛了你,可我还是劝你不要提出起诉。”他站起来,往外走,“还有一件事,如果你想避免办公室泄密的事再次发生,我劝你最好把管电话总机的人也解雇了。”
“她也牵涉其中吗?”格雷森先生问。他大步走出到大办公室去,在门口碰到一位办事员正要走进来。“米歇尔小姐在哪儿?”金融家气冲冲地问。“我正要来向您报告,她一句话都没留就和温斯洛普小姐一起走了,”办事员回答,“现在电话总机没人管。”
“再见,格雷森先生。”思考机器说。金融家点头致谢,大步走回私人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门。不久之后,思考机器收到一张面额为一万元的支票,签发人是“J·摩根·格雷森。”他看了一眼,便将支票转送给“残疾儿童之家”,让马莎将支票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