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款员菲利普·邓斯顿用他熟练的手指查点好最后一沓百元大钞,与桌上其他扎好的钞票放在一起,同时也查对了记录纸上的金额。一点都没错,一共有十八沓钞票,总额是十万七千两百三十一元。然后他将每一沓钞票分别拿起,在捆钞票的条子上写上自己名字的起首字母“P·D·”。这是罗尔斯顿国家银行例行的审核方式。
也许就是这种对任何细节都不忽视的作风,使得罗尔斯顿国家银行从一个地区性的小银行发展成具有全州影响力的大银行。银行总裁奎因顿·弗雷泽一手制定了整个银行的操作规程,现在虽已七十四岁,仍然精力旺盛,亲自管理银行大小事务。他为罗尔斯顿国家银行工作已有五十年,而担任总裁一职也有三十五年了。
这位年老的银行家因为常常以银行名义捐赠大笔款项给慈善组织,而表面上给人身拥巨资的印象,实际上他和他太太的私人财产并不算多,幸好两位老人生活单纯简朴,尚算小康。
邓斯顿将扎好的钞票收集起来,拿到出纳员专用办公室去,放在出纳主任兰道夫·韦斯特先生面前的大桌上。出纳主任将自己正在计算的账簿收起来放在抽屉里,伸手接过邓斯顿递过来的记录纸。
“都对吗?”他问。
“都对。”邓斯顿回答。
“谢谢,你可以走了。”
这时已是银行关门后一个钟头了。邓斯顿正要穿上大衣,看到韦斯特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将钱款存到钢制的防盗保险柜去。出纳主任在保险柜前停了一下,让银行的工友哈里斯清扫保险柜前的地面。这是每天下午例行的清扫工作。
“快一点儿。”出纳主任不耐烦地说。哈里斯很快地扫完便离开了,韦斯特将款项放入保险柜,里面共有十八个柜子。“没问题吧,主任?”邓斯顿问。“没有。”
韦斯特正要把最后一捆钞票放入保险柜时,弗雷泽先生的私人秘书路易斯·克拉克小姐从总裁办公室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长信封。邓斯顿望着她,她也微笑着回望他。
“对不起,韦斯特先生,”她对出纳主任说,“弗雷泽先生离开前让我把这个信封放在保险柜里。我差点忘了。”
她睁大了她美丽的蓝眼睛望了打开的保险柜一眼。韦斯特先生一言不发地接过信封,和现金都放入保险柜。克拉克小姐微笑地看着他将笨重的保险柜钢门关上,然后转身,给邓斯顿一个让他放心的微笑,走入总裁办公室内。
韦斯特将保险柜门上的把手转到关闭的位置,正要开始转动数字盘时,银行大门打开,总裁弗雷泽先生匆匆走入。“等一下,韦斯特,”他叫道,“克拉克小姐有没有交给你一个要放在保险柜里的信封?”
“有,我刚刚放进去了。”
“等一下,”年迈的总裁穿过邓斯顿帮他打开的内门,来到保险柜前。
出纳主任再次打开保险柜的钢门,打开其中一个柜子,他刚刚放入的现金和信封一起放在里面,总裁将信封取出。
韦斯特转过身去跟邓斯顿闲谈,好让总裁一人看信封的内容。当出纳主任转回身面对打开了的保险柜时,银行总裁正要将手从外套口袋中抽出来。
“没问题了,韦斯特,”他吩咐道,“锁上吧。”沉重的钢门再次关上,把手拧到关闭的位置,数字盘转动。总裁弗雷泽先生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原来他从未亲眼见过这道程序。“今晚你放了多少?”他问。
“十二万九千元,”出纳主任回答。“当然还有一些证券。”
“嗯,”总裁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有人动手打劫,这可是大丰收呢。”
他不禁暗自发笑。“的确是大丰收,”韦斯特也微笑起来,“可是没人敢动手。”
克拉克小姐已经换上便服,走出来站在总裁办公室的门口。为了避免风吹日晒弄坏她粉红娇嫩的双颊,她戴着一块面纱,几乎遮住了她美丽的面庞。
“噢,克拉克小姐,你离开之前,可否帮我写一封短信?”银行总裁问。“没问题。”她回答说,走回办公室去,弗雷泽先生跟着走入。韦斯特和邓斯顿站在银行内隔开顾客和职员的栅栏旁等着。邓斯顿等的是克拉克小姐,每天下班后,他总是送她去搭地铁。邓斯顿对克拉克小姐的追求早已是公开的秘密。韦斯特则是在等工友打扫完,他才能关上银行大门。
“快一点,哈里斯。”他再催一次。
“好的,先生,”工友快速地挥动扫帚,“只剩这一点儿,里面已经扫过了。”
邓斯顿从栅栏之间望进去。地上真是一尘不染,硬木地板闪闪发光。哈里斯正在用扫帚将一些碎纸塞入簸箕中,这时克拉克小姐从总裁办公室中走出来。他们俩一起走上大街时,看到出纳主任用手帕盖住嘴巴,从银行前门走出,快步走开。
“弗雷泽先生有些账要算,”克拉克小姐对邓斯顿说,“他说他还要多待一个钟头。”
“你真美。”邓斯顿答非所问地说。
以上所述是罗尔斯顿国家银行在十一月十一日下午四点十五分以后的情形。当天晚上,银行遭窃了。一向被认为坚不可摧的钢制保险柜被打开,十二万九千元全部被窃。
银行的夜间守卫威廉·哈尼被发现嘴里塞着东西,全身绑住,昏迷不醒地躺在银行里。他的佩枪丢在一旁,子弹全不见了。他受到剧烈的殴打以致昏迷,医生说他复原的机会不大。
保险柜的锁、铰链、把手等都被某种炸药炸坏了,可能是硝化甘油。时刻锁上的数字盘显示爆炸是在两点三十九分发生的,锁的其他部分已炸成了碎片。
警方认为这就是窃案发生的时间。根据记录,当时巡逻的警员在四条街之外。因为银行位于商业地区,入夜之后就杳无人迹,因此很可能没有人听到爆炸声。
盗窃者从出纳主任办公室的窗户进入银行,当时办公室里的电灯还亮着。窗框被取下,窗户外的安全钢条也从固定用的水泥中拔出来了。破碎的水泥块掉在地上。
警方找到一个线索。在被爆破的保险柜前有一条亚麻布的白手帕。因为邓斯顿的确记得他离开银行时,工友已经将地板扫得非常干净,地上不可能有白手帕留下,所以很可能是窃贼掉在那里的。
这条手帕属于出纳主任韦斯特。韦斯特也承认手帕是他的,可是他无法解释手帕为什么会掉在那里。克拉克小姐和邓斯顿两人都作证说看到韦斯特先生离开银行时,手中拿着手帕。
2银行总裁弗雷泽先生早上十时到银行时才知道窃案发生。他走入自己的办公室,抱着头坐着说不出话来,显然这件事把他吓坏了。克拉克小姐坐在打字机前,不时用怜悯的目光瞟着老人,她看起来也是相当疲倦。透过紧闭的办公室大门,可以听到警察在外面活动的声响。
银行的职员和警察不时会到办公室来请教一些问题,老银行家的神情总是一片茫然。董事会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决议由董事会成员补贴全部的损失。至于一般存款户则一点儿也用不着担心,他们知道银行的资产非常雄厚,存款不会受到影响。
韦斯特先生并没被逮捕。他在这家银行服务已有十八年了,董事会成员对他非常信任。他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的手帕会掉在保险柜前,他只能坚称他在遇见克拉克小姐和邓斯顿之后,直到第二天早晨,都没回过银行。
经过一番调查,警方认为这件窃案该是由某个盗窃专家干的,还不知道是哪一位。警方发出一般通告,意思是说将所有的嫌疑犯全部抓来询问。马洛里侦探说这种撒大网捉鱼的方法往往可以找到很有用的线索,银行的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克拉克小姐整个上午都等候在打字机旁,没有人叫她做任何事。
午餐时间快到了,她站起来,走到弗雷泽先生身边。“如果您现在不需要我了,”她说,“我想出去吃午饭。”
“当然,当然可以。”弗雷泽先生吃惊地说,显然根本就忘记了她的存在。
她静静地望了弗雷泽先生好一阵。“我觉得很抱歉。”末了她说,声音有点颤抖。“谢谢你,”银行家说,黯然微笑着,“震惊不小,没碰见更糟的了。”
克拉克小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经过爆破的保险柜时,她好奇地驻足看了一下。弗雷泽先生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突然站起来召唤韦斯特先生,后者立刻走入办公室。
“我认识一个人,他能为这件事找出头绪,”弗雷泽先生有信心地说,“我要请他过来看一下,说不定也能对警察有些帮助。你可能听说过他,凡杜森教授?”
“从未听过他,”韦斯特先生简洁地说,“不过我欢迎任何能帮忙的人。我心里非常难受。”
弗雷泽先生打电话给凡杜森教授,也就是举世闻名的思考机器,在电话中简单地叙述了一下案情。
“他会过来的,”银行家放下听筒对韦斯特先生说,口气轻松多了,“我曾经帮他把一件发明推向市场。”
不到一个钟头,思考机器和记者哈钦森·哈奇两人一起赶到了。弗雷泽先生认识科学家已经很久了,可是对韦斯特先生来说,思考机器怪异的模样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他把所知道的全部事实都毫无保留地向思考机器报告。科学家静静听完,然后站起来,在银行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银行里的其他职员都好奇地看着他,哈奇也默不作声地看来看去。
“手帕在什么地方发现的?”末了思考机器问。
“这里。”韦斯特回答,指着正确的位置。
“办公室内有通风装置吗?”
“没有。我们银行内设特别的换气系统,就是要避免风吹。”
思考机器来到出纳主任的办公室,斜着眼看已经被取下的窗户好一会儿,他也观察了那些从基座上被松动的铁栏杆,以及基座上破碎的水泥块。
他转头面对银行总裁和出纳主任。“手帕在哪里?”
“在我的办公桌上,”弗雷泽说,“警方说那方手帕无关紧要。只不过可能……”他望了韦斯特一眼。
“可能牵连到我。”韦斯特恼怒地说。
“啧,啧,啧,”弗雷泽先生责备地说,“没有人那样想。”
“好了,好了,手帕呢?”思考机器不耐烦地打断两人的话。
“到我的办公室来。”银行总裁说。
思考机器正要走入弗雷泽先生的办公室,他突然看到一个女人在里面,原来克拉克小姐已经用完午餐回来了,他停步。在这世上他最怕的就是女人。
“把手帕拿出来。”他要求。银行总裁弗雷泽先生取来手帕,放在科学家纤细的手中。思考机器借着窗户的亮光,将手帕翻来覆去地仔细检查。最后他将手帕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手帕上有一股淡淡的紫罗兰香水味。突然,他转头问弗雷泽先生。
“银行里有几个女职员?”
“三个,”对方回答,“克拉克小姐是我的秘书,其他两位速记员坐在外面的办公厅。”
“几位男职员?”
“包括我本人,共有十四位。”
思考机器接下来的动作使银行总裁和出纳主任都大为吃惊。他们看到科学家把手帕丢给哈奇,然后拿出自己的手帕,飞快地擦拭自己的手,再将自己的手帕也丢给哈奇。
“都收起来。”他下令说。他嗅嗅自己的手,走到银行的外厅,在一个年轻的女速记员前停住,弯下腰,问了一个问题:“你用哪一种速记法?”
“毕曼速记法。”女速记员回答。
科学家闻了一下。毫无疑问,他真的闻了一下。他猛然转身,走到另一个女速记员面前。同样的,科学家离女速记员非常近,问了同样的问题,对方回答后他又闻了一下。这时克拉克小姐正好走到外厅来寄一封信。科学家也问了同一个问题,盯着她的眼睛,然后也闻了一下。
“啊。”对方回答后,他说。
接下来,他逐个和每位职员交谈,问上几个问题。这时候银行全体职员的好奇心都被引发了,大家都在悄悄地讨论着。最后,科学家走到邓斯顿工作的窗口。年轻人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工作。
“你在这家银行工作多久了?”科学家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邓斯顿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四下张望。
“五年了。”他回答。
“你一定工作很努力,”思考机器说,“看,满头大汗。”
“是吗?”年轻人微笑着反问。
他从臀部口袋中取出一条手帕,展开来,擦拭自己的前额。“啊!”思考机器突然叫了一声。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紫罗兰香水味,和在保险柜前找到的手帕味道一样。
思考机器率先回到出纳主任的办公室,弗雷泽、韦斯特和哈奇三人跟入。“有人会听到我们的谈话吗?”他问。“不会,”银行总裁说,“平时董事会也在这里开会。”
“外面的人会听到这个声音吗?”他突然用手猛推了一张笨重的办公椅一下。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怎么了?”对方惊讶地问。
思考机器轻快地走到房门后,悄悄地打开门,探头出去看了一眼,然后再把房门关起来。“我想我可以坦白说吧?”他问。
“当然,”老银行家惊奇地说,“当然可以。”
“你给我出了个难题,”思考机器继续说,“我想你希望有个答案,无论什么代价?”
“当然。”银行总裁保证说,可是他的语气中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恐惧感。
“既然如此,”思考机器转头对记者说话,“哈奇先生,我要你帮我查几件事。第一,我要知道克拉克小姐以前有没有用过紫罗兰香水,如果有的话,她是什么时候停止使用?”
“好的。”记者说。银行总裁和出纳主任用猜疑的目光互望一眼。
“还有,哈奇先生,”科学家斜着眼瞪着出纳主任的脸,“到韦斯特先生的家里去,我要你仔细检查他家送洗的衣物,要找出他或他的家人中,有谁使用紫罗兰香水。有或没有,一定要确定。”
出纳主任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他愤怒地说,“没有。”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思考机器简慢地说,“请不要打断我的话。照我的话去办,哈奇先生。”
哈奇已经习惯了思考机器奇特的办事方式。
“还有那个收款员呢?”他问。
“那个人我已经知道了。”科学家说。
哈奇离开办公室,关上门。走开时,他听到门锁上的声音。“凡杜森教授,我想我该公平地说,”银行总裁说,“每个人都知道韦斯特先生不可能和这件事有任何关联……”
“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思考机器打断他的话。
“我无法忍受……”韦斯特先生生气地正要说。
“请等一下,拜托,”思考机器说,“没有人指责你任何事。我要做的就是想弄明白为什么你的手帕会掉在保险柜前面,从而实现你最希望的事——洗脱嫌疑。”
出纳主任陷入坐椅中,不再出声。弗雷泽先生望着面前的两个人,脸上忧虑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茫然。
“警方在此地找到你的手帕,显然是爆破保险柜的人掉的,”思考机器说,他纤细的十指指尖相对,“手帕前天晚上不在此地,扫地的工友是这么说的;邓斯顿说他看得很清楚;克拉克小姐和邓斯顿两人都说你离开银行时拿着你的手帕。因此我们可以说,有人在你离开银行之后,窃案被发现前的这段时间里将这条手帕放在那个位置。”
出纳主任点点头。
你说你不用香水,而且你的家人也没有人用那种香水。如果哈奇先生证实了这一点,那对帮你脱罪是一大帮助。可是在你离开银行之后,有人拿了这条手帕放到保险柜前面,这个人的确用了那种香水。现在我们要找出这个人是谁?谁会有这种机会呢?
“会不会是你在什么地方掉了手帕,刚好被那个窃贼捡到,而这个窃贼也刚好使用紫罗兰香水,他把手帕带回银行,这种一连串的巧合的可能性不到百万分之一,我们可以不去考虑它。”
接着思考机器静坐了好几分钟,斜眼瞪着天花板。
“如果我们不去考虑你掉在什么地方,比方说在洗衣店里,那么我们可以推测那个拿到这条手帕的人很可能跟银行有什么关联,可能是银行职员,而且和这起窃案有关,甚至就是下手的人。”
虽然思考机器陈述时语调平静,可是面前的两人听进耳中,犹如遭受电击。老银行家跳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思考机器;出纳主任脸孔也兴奋得满脸潮红。
“这个人,”思考机器用平静的语调继续说,“可能发现了这条手帕,在行窃时不小心掉了,也可能是偷了手帕再故意留在现场。这个人是谁?我们可以把韦斯特先生排除在外。如果他是窃贼,总不会笨得故意把自己的手帕留在现场吧。而且我们也知道他并没有使用那种香水。”
“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的雇员会——”弗雷泽先生开始说。
“请你不要总是说什么不可能的话,”思考机器厉声说,“我最讨厌听到这种说法。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银行里谁用香水?”
“我不知道。”另外两人异口同声说。
“我知道,”思考机器说,“两个人,只有两个人。你的收款员邓斯顿,以及克拉克小姐。”
“可是他们……”
“邓斯顿使用的紫罗兰香水和手帕上的不尽相同,只是同一种的。”
思考机器继续说。“而克拉克小姐用的是浓郁的玫瑰香水。”
“可是这两个人,是我所有的职员中最值得信任的,”弗雷泽先生诚挚地说,“此外,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去爆破保险柜。警察说这件事是由偷窃专家干的。”
“弗雷泽先生,你是否在筹集大数目的款项?”思考机器突然转了话题问。
“哦,是的,”银行总裁说,“在过去一周里,我筹集了约九万元供私人使用。”
“你呢,韦斯特先生?”
出纳主任的脸涨红了,可能是他不喜欢这个问题,他迟疑了一下。“没有。”末了他回答。
“很好,”科学家站起来,双手互搓,“现在咱们去搜查你所有的职员。”
“什么?”另外两人一起叫了起来。
弗雷泽先生说:“这简直是荒谬到了极点,绝不能这么做。此外,如果真的有人从银行偷了东西,他一定会把证据或赃款藏在别的地方,怎么会带到银行来呢?”
“银行是最安全的地方,”思考机器反驳说。“如果你的雇员中有人偷了钱,他最有可能将钱藏在银行中,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怀疑普通的银行职员,当然韦斯特先生除外。”
好一阵没人开口。“我亲自搜查,当然,三位女性除外,”思考机器有点脸红,继续说,“她们可以互相检查。”
弗雷泽先生和韦斯特先生低声交谈了几分钟。“如果雇员们同意,我也不反对,”末了弗雷泽先生说,“可是我实在不明白有什么用。”
“他们会同意的,”思考机器说,“请叫他们进来吧。”
在一阵混乱和好奇声中,三位女性和十四位男性职员走进来,房门关上。思考机器用一贯简洁的语调对他们说。
“为了要调查昨晚发生的窃案,”他解释道,“我们必须搜查全体银行职员。”屋里响起一阵嗡嗡的低语声,“无辜的人当然会同意搜查。大家都同意吗?”
四周响起低声商讨的声音。邓斯顿愤愤不平地涨红了脸,站在弗雷泽先生旁边的克拉克小姐则是面色苍白。邓斯顿看了她一眼,开口问道:“女士呢?”
“她们也要被搜查,”科学家解释,“不过她们可以互相搜查,当然是在另一个房间。”
“我反对这种作法,”邓斯顿直率地宣称,“并不是我怕被搜查,而是这是一种侮辱。”
使用和手帕同一类香水的人也正是反对搜查的人。这使思考机器和两位银行高层人士对此印象深刻。银行总裁和出纳主任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我也反对。”一个女性的声音。
思考机器转身去看说话的人。那是威利斯小姐,一位坐在外厅办公的打字员。克拉克小姐和另一位女性职员都是面色苍白,但没出声。“还有别人吗?”思考机器问。
大家似乎都默许了。男性职员一个个走上前来让思考机器搜查,而科学家似乎只是马马虎虎地随便查一下就过去了。什么都没搜到。最后,屋里只剩下三个男性职员,邓斯顿、韦斯特和弗雷泽。邓斯顿看到同事都被搜过了,只好不情不愿地接受搜查。三位女职员站在一旁。思考机器一边搜查邓斯顿,一边对她们说:“如果女士们同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到另一个房间进行搜查了,”他建议,“如果找到现金,带过来交给我,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威利斯小姐大叫起来,“真是可耻!”克拉克小姐脸色白得吓人,几乎要昏倒了,她伸出自己的双手,一声不响地倒入银行总裁弗雷泽先生的怀中,然后才失声痛哭。
“这是个侮辱,”她哽咽着说。她紧抱住弗雷泽先生,双手前伸,脸埋在弗雷泽先生的怀里。银行总裁轻拍她的背部,有如一个父亲在安慰女儿似的。思考机器完成了对邓斯顿的搜查。什么东西也没找到。克拉克小姐抬起头来,擦干眼泪。
“当然,我也必须接受检查。”她愤慨地说。
威利斯小姐也在哭泣,但和邓斯顿一样,最后还是同意接受搜查。三位女士一起到隔壁房间去。屋里其他男士紧张地静静等着。最后三位女士总算回来了,每个人都摇摇头。思考机器的表情似乎非常失望。
“老天!”他喊着,“等一下,弗雷泽先生。”他迈步向银行总裁站的地方走去,然后停下来,捡起一枚领带针。
“这是你的,”他说,“我看到它掉在地上。”他做出好像要搜查老银行家的样子。
“噢,你真的认为我也需要搜查吗?”银行总裁惊愕地问,慌忙地后退一步,“我……我是这家银行的总裁。”
“其他人都在你的见证下接受搜查了,现在我也该在他们的见证下搜查你。”思考机器刻薄地说。
“可是……可是……”银行总裁结结巴巴地说。
“你害怕吗?”科学家质问。
“什么,当然不是,”对方匆匆地说,“可是——这实在是——有悖常理。”
“我想最好查一下,”思考机器说,在老银行家还没来得及退步前,他纤长的手指飞快地伸入对方的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堆钞票来,一共有一百张百元大钞,总计是一万美元,上面有收款员的姓名起首字母“P·D·”,以及出纳主任的签名“R·W·OK·”。“老天爷!”弗雷泽先生大声叫,脸色苍白。“哎呀,哎呀!”思考机器也叫起来。就像一头猎犬在追捕猎物的踪迹一样,他好奇地嗅着那些大钞。
银行总裁弗雷泽先生着实被这件事吓坏了。他时而胡言乱语,时而低声嘀咕,双眼总是大睁着,露出恐惧的神情。老银行家不得不在医生的护送下回家休息。总裁离开之后,思考机器和韦斯特先生商量了一下,决定紧急召开一次董事会议,会议上决定让韦斯特先生暂代总裁的职位。银行把这个最新发展通知警方,警方也决定暂时不采取逮捕行动。
思考机器刚刚离开银行,哈奇就回来了。经过询问之后,他追到科学家的居所。在实验室里,他看到科学家正弯着腰在蒸馏器上做化学试验。
“怎么样?”科学家抬起头来问。
“韦斯特说的是实话,”哈奇开始说,“他和家人都不用香水。他也不常到社交场所去,没什么不良嗜好。不过看起来他相当有钱。”
“他在银行的薪水有多少?”思考机器问。
“年薪一万五千元,”记者说,“可是他一定是有一大笔财富,他住得像个百万富翁一样。”
“一万五千元的年薪不可能让他过得像百万富翁,”科学家若有所思地说,“他继承了什么遗产吗?”
“没有,”哈奇回答,“他从银行的小职员干起,一直到今天出纳主任的位置。”
“他可能在做投机生意,”思考机器说,“以一万五千元的年薪,就算不吃不喝也不可能积攒出大笔财富。哈奇先生,去替我查查他在做什么样的买卖,我要知道他的钱是怎么来的。也要查查他最近有没有去借或收到大笔现金,如果有的话,找出他是怎么处理那笔钱的。他说他没有收到什么钱,也许他说的是实话。”
“好的。关于克拉克小姐……”
“对了,她怎么样?”思考机器问。
“她住在一座地段很好的女子公寓的一个小房间里,”记者解释,“好像在那里没有什么朋友。有时晚上会出门,很晚才回去。”
“香水呢?”科学家问。
“她用香水,公寓管理员告诉我的,可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毕竟公寓中有好多女孩都用香水。我到她的房间里去看,屋子里没有香水。她的房间看起来相当凌乱,这一点使公寓管理员相当惊奇,因为她在早上九点钟时才整理过那个房间。我去时是下午两点。”
“是怎么个凌乱法?”科学家问。“沙发套被掀起丢在地板上,枕头到处乱扔等等,”记者说,“我没特别留意。”现在,思考机器默不作声了。“在银行里发生了什么事?”哈奇问。
科学家简单地将搜查生出惊人变故的经过说了。记者听了,禁不住吹了一声口哨。“你认为弗雷泽先生与窃案有关吗?”
“赶快去把与韦斯特相关的事查一查,”科学家答非所问地说,“今晚一定要回到这里来,不管是几点。”
“但你认为究竟是谁干的?”记者坚持要问。
“也许你回来时我就能告诉你了。”
有一阵子,思考机器好像把银行窃案完全抛在脑后,只是专心做他的化学实验。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工作。
“你好,”他对电话说,“是我,凡杜森。不,我现在不能到银行去。什么事?噢,东西不见了?什么时候?真糟糕!弗雷泽先生怎么样了?还没清醒?太糟糕了!明天见。”
当晚八点,科学家正在全神贯注地做实验,管家马莎走进来。“教授,”她说,“有位女士要见你。”
“什么名字?”他头也不抬地问。
“她没有说,先生。”
“让她等一下。”
他完成手上的工作,走出自己的小实验室,经过走廊到起居室去见那位不速之客。在走廊上他似乎闻到某种气味。在起居室门前,他停了一下,探头望入。一位女士站起来向他走去。那是克拉克小姐。
“晚上好,”他说,“我知道你会来。”
克拉克小姐有点儿惊讶,可是并没有反驳他的话。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她的声音很柔和,“今早发生在弗雷泽先生身上那件可怕的事,我看了都心碎。我担任他的私人秘书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我不相信他会做那种事。当然我知道他在筹集一大笔钱,约九万元,因为他的私人财产出了些状况。他对我说是因为房地产的所有权出了什么差错。”
“是的,是的。”思考机器说。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能力去筹集这一笔款项,”她继续说。“我只是希望他不用去——去干……干什么……”
“抢银行,”思考机器刻薄地说,“克拉克小姐,那个年轻人邓斯顿爱着你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女郎的脸色变了。“我不明白这和……”她开口说。
“你也许不明白,”思考机器说,“可是我能将他当作银行抢劫犯抓起来定罪。”
女郎用受到惊吓的大眼睛瞪着他,倒抽一口气。“不,不,不,”她急忙说,“他和这件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爱上你了吗?”思考机器再问一遍同样的问题。
一阵沉默。“我想是的,”末了她说,“可是……”
“你呢?”女郎的脸变红了。
科学家斜眼看着她。“我明白了,”他简练地说,“你们准备结婚吗?”
“我不——不可能和他结婚了。”她突然呼吸急促起来。“不,不可能,”她断然地说,“我们绝不可能结婚。”她逐渐从激动中平静下来,科学家好奇地斜眼望着她。“我相信你说你有些消息要告诉我?”他问。
“是……是的,”起初她的声音有点颤抖,然后镇定下来,“是的,我是来告诉你,你从弗雷泽先生口袋中找到的一万元钞票不见了。”
“嗯。”科学家说,表情毫不惊讶。“银行里的人以为是总裁带回家了。可是警察仔细搜索过,没找到。”
“嗯,还有别的事吗?”
女郎深吸一口气,镇定地看着科学家的眼睛,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我来此是要告诉你,”她说,“是谁抢劫了银行。”
如果克拉克小姐原本期待思考机器会露出吃惊或感兴趣的样子,她大概要失望了。思考机器根本纹丝没动,而且也没看她。他了无生气的眼晴若有所思地瞪着半空。
“哦?”他问,“我想一定是个好故事,你从头讲起吧。”
和众多有教养的女性一样,她用稍带羞涩的语气开始讲:
“在过去七年中,我一直做的都是速记和打字的工作,”她说,“而且在这段时间里,我换过四个工作。第一个是在纽约市的法律事务所;第二个是制造公司,也在纽约市;三年前我到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国家银行担任总经理威廉·T·兰金的私人秘书;最后一次就是到罗尔斯顿国家银行,担任弗雷泽先生的私人秘书。我离开哈特福国家银行的原因是银行遭窃因而倒闭了。”
思考机器突然瞪了她一眼。
“你也许记得报上的登载——”她正要说。
“我从不看报纸。”他说。
“哦,总之,”她对叙述被打断有些不快,“那件银行窃案和这次有点类似。被窃走的款项只有七万元,可那是个小银行,遭窃后引起一阵挤兑风潮,就在我上任六个月后,银行关门了。”
“你在罗尔斯顿国家银行工作多久了?”
“九个月。”对方回答。
“在以前的工作岗位上,你存下了多少钱?”
“噢,我的薪水不多,没能存下几个钱。”
“在你离开哈特福银行到你接受目前工作之间,总计有两年多的时间,你是靠什么生活的?”
女郎迟疑了一下。“有些朋友资助我。”末了她说。“继续说。”思考机器说。“哈特福银行,”她说,眼中闪过怨恨的微光,“保险柜和罗尔斯顿国家银行的类似,只是小了一些,也被用同样的方式爆破了。”
“啊,我明白了,”科学家说,“哈特福银行的爆破案有人被逮捕了,你现在就是要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不错,”女郎说,“他叫威廉·迪尼恩,是个职业大盗,因那件银行窃案被捕,而且也认罪了。但他后来逃脱了。他被抓时,曾自夸能爆破任何形式的保险柜。他使用一种自己发明的钻孔器来安装炸药。我见过哈特福银行的保险柜,和罗尔斯顿国家银行的非常相似。”
思考机器盯着她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他问。“因为我知道你在调查这件银行窃案,”她毫不迟疑地说,“而我最怕和警察打交道。”
“这位在逃的威廉·迪尼恩,你深信是他干的?”
“我几乎可以确定。”
“谢谢你。”思考机器说。
克拉克小姐离开了。晚些时候,哈奇来了。他看起来相当疲倦,一来就栽进大沙发,可是眼中却露出得意的光芒。他一直讲了一个半小时,末了,思考机器几乎是完全满意了。
“还有一件事,”最后他说,“通知警方去搜索一个叫威廉·迪尼恩的家伙和他的同党,他们的名字可以从报纸上找到。他们牵涉到三年前的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国家银行窃案。”
记者点点头。“等弗雷泽先生复原后,我要在此地举办一个小型聚会,”科学家继续说,“那将是个使参加者大吃一惊的聚会。”
两天之后,警方还在寻找证据。思考机器听到弗雷泽先生的情况大为好转的消息,立刻去请马洛里侦探前来,两人谈了很久。侦探离开时,一手抚着小胡子微笑着。当天下午,他带着另外三名警察去进行一项特别任务。
晚上,在思考机器的起居室里有一个小小的聚会。银行总裁弗雷泽先生头一个到达。他看起来面色苍白,身体尚很虚弱,神情显得相当不耐烦。接下来韦斯特、邓斯顿、克拉克小姐、威利斯小姐及她的未婚夫查尔斯·波顿相继到来。波顿也是银行职员。
这批人聚在一起,好奇地互相打量着。思考机器走进来,十指轻快地搓着。哈奇跟在后面,手里抱着一个破旧的旅行手提包。记者脸上露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情。科学家打过招呼后,很快进入正题。
“首先,”他开始说,“我们要假设所有罗尔斯顿国家银行的员工中,没有人是职业窃贼。可是那个要为这件窃案负责、分得部分赃款、计划并参与执行这件窃案的人就在这个房间里。”
起居室内每个人都是一脸惊愕,说不出话来。
“还有,我得事先声明,”科学家继续说,“在我说完之前,谁都不准离开。”
“不准?”邓斯顿问,“我们又不是囚犯。”
“如果我说出去,你很可能就是囚犯了。”科学家回答。邓斯顿坐下,不再出声。他不安地注视着其他银行职员,其他人也用不安的眼神回看他。
“我们先谈谈这个银行窃案你们所知道的部分,”科学家继续说,“大家都知道保险柜被爆破,大笔款项被偷,韦斯特先生的手帕掉在保险柜前。现在我来告诉你们我的调查结果。先谈弗雷泽先生的情形吧。
“对弗雷泽先生不利的情况比其他任何人都明显得多,我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一捆被偷的钞票,共有一万元。在窃案发生前,弗雷泽先生正在筹集九万元。”
“可是——”老银行家说,脸色像死尸一样苍白。
“不用说了,”科学家打断老银行家的话,“其次,威利斯小姐。”所有好奇的目光全转向她,她的脸色也突然变白了。对她不利的证据不像其他人的那么明显。她极力反对对她进行搜查,直到其他两位女职员同意被搜时,她才勉强同意了。虽然搜查时什么都没找到,重要的是,她的确拒绝搜查。
“接下来,查尔斯·波顿先生,”平静的声音继续说下去,好像在谈一辆汽车的引擎问题似的,波顿先生和威利斯小姐订婚了。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最近在股票投机买卖中损失了两万元,这是他的全部资产。他需要更多的钱才能供养这位拒绝被搜查的小姐。
“再者,克拉克小姐,弗雷泽先生的秘书。原先她被怀疑是因为她使用香水,而韦斯特先生的手帕上也有淡淡的香水味道。可是现在我已经调查出克拉克小姐多年来一向都是使用紫罗兰香水,而在窃案发生后的第二天,她突然改用味道浓烈的玫瑰香水,用以盖过原来紫罗兰香水的味道。你们也该记得,克拉克小姐在搜查时突然晕倒一事。我也该再加上一件事。在不久之前,她曾受雇于另一家银行,而那家银行也在类似的情况下被窃。”
克拉克小姐镇定地坐着,甚至嘴角还露出一丝微笑,可面色却是一片惨白。思考机器斜眼望了她一下,突地转身面对出纳主任韦斯特先生。
“这个人,”他说,“他的手帕在保险柜前的地面上被发现,可是他不用香水,从未用过。他很可能故意让他办公室里的窗户开着,我们知道窃贼就是从那个窗户进入银行的;他也有机会用某种化学药水使窗外铁栏杆下的水泥松动,让窃贼能轻易地将铁栏杆拔起来;他也故意给我错误的消息。他对我说他从没有、也不需要筹集什么金钱。但是就在银行窃案发生的当天,他在芝加哥的一家银行中存入了十二万五千元的现款。银行被窃的款项是十二万九千元。这就是那个人。”
所有的人都望着出纳主任。他似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的,想要站起,又倒回椅子上。
“最后是,邓斯顿,”思考机器接下来说,手指夸张地指向收款员,“他和韦斯特先生一样,知道当晚保险柜中存了多少钱;他一开始就反对搜身,而且刚刚又表露出不合作的态度;这个人身上有紫罗兰香水的味道,和保险柜前地上找到的手帕的味道一样,不止是味道相近而已,而是同一个味道。”
思考机器说完后,屋里一片沉默,很久没人敢开口,也不敢看其他人。连身为局外人的记者都能感受到沉重的压力。最后,思考机器再次开口。“我已经说过,策划并参与这起银行窃案的人就在此地。如果这个人肯出面认罪,那么将来在判刑时一定能得到法庭缩短刑期的考虑。”仍然是一片沉默。这时有人敲门,马莎探头进来。
“有两位绅士和四位警察前来。”她说。“他们是犯案者的同党,也就是爆破保险柜的人,”科学家宣称,“我再问一次,犯案人愿意认罪吗?”没人开口。
一阵紧张的沉默过后,邓斯顿首先开口。
“我觉得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他说,“弗雷泽先生,我认为他该好好解释一下,而且也该对我们每个人道歉,尤其是对克拉克小姐和威利斯小姐,”好像是刚刚想到什么似的,他继续说,“这是羞辱,完全没有其他意义。我早就想请求克拉克小姐接受我的求婚,现在我宣称由我来维护她的权益,我要求正式道歉。”
年轻人看到克拉克小姐满脸恳求和痛苦的表情,不知不觉地怒气冲天起来,他凶狠地走到思考机器前。其他两位银行高层人士看得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认为我该给你一个解释?”思考机器温顺地问。
“没错。”年轻人大声说。
“我会给你的,”科学家干脆地说。他走到门边,对门外的某人说了些话,然后走回原地。
“我再给你一次认罪的机会,”他说,“认罪可以缩短你的刑期。”他并不是在对某位特定人士讲话,而是对全体在场的人。“那两个爆破保险柜的人即将要走进这个房间,等他们进来后再认罪就太迟了。”
屋里其他人交换着惊奇的目光,可是没人动弹。又传来一声敲门声。思考机器默默地用怀疑的目光四下环顾了一眼,走去打开房门。马洛里侦探和三个穿制服的警察带进两个嫌疑犯。
“就是这两个人爆破了保险柜,”思考机器指着两位嫌疑犯说,“这里有谁认识他们吗?”显然没人认识这两位囚犯,没人出声。“你们认识这里的什么人吗?”他问两位囚犯。其中一位干笑一声,对另一位囚犯说了些什么,对方也笑起来。思考机器显然着恼了,当他再次开口时,口气中带着讽刺的味道。
“在座的至少有一位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他说,“不过让我来告诉你们,这两位名叫弗兰克·塞拉诺和古斯塔夫·迈耶。迈耶先生是恶名昭彰的银行窃贼威廉·迪尼恩的学生和同党。你可以把他们关起来了,”他对马洛里侦探说,“他们以后会认罪的。”
“认罪!”其中一人说,两个嫌犯都大笑起来。
两位嫌犯被警察带走,马洛里侦探回到起居室。他最喜欢听思考机器分析案情,不过他当然不会承认有这回事。思考机器将整个事件从头讲起。
“在银行窃案发生后几个钟头,我应银行总裁弗雷泽先生之请,到银行来调查这件事。弗雷泽先生以前曾帮过我一个大忙,所以我当然是义不容辞,”他解释说,“我到银行时,你们都见到了。我在现场看到窃贼是如何进入银行的,我检查了保险柜,也看到手帕掉落的地点。我问过银行里是否装有通风机,是想知道手帕会不会是掉在银行里的其他地方,清洁工没注意到,而被风吹到保险柜前。银行里没装通风机。这表示手帕是在窃案发生时掉在那里的。
“其次我要求看一看手帕。弗雷泽先生请我到他的办公室里去看。我看到屋里有位女士,就是克拉克小姐,就不想进去了。我在办公室外检查那块手帕。我想你们大概都不明白我在找什么。我想手帕上可能会有香水的味道,而银行中的女性职员可能有人搽香水。我该说明的是,当我到银行来的时候,克拉克小姐并不在银行里,她到外面吃午餐去了。
“果然不错,我一拿到手帕就闻到上面的确有香水味,是紫罗兰香水的味道。很多女性会用香水,可是男性使用香水的就很少。我询问银行里有几位女性职员。一共有三位。我把这块有香水味的手帕交给哈奇先生收起来,用我自己的手帕将手上可能沾上香水的部分全擦干净,再将我的手帕也交给哈奇先生收起来。如此一来,我手上就完全没有手帕上的香水味了。
“接下来我在银行里到处走,和每一位职员谈话。我特地和谈话对象靠得很近,如果对方用了香水,我就能够闻到。我发现的第一个用香水的人是克拉克小姐,可是她使用的是味道浓烈的玫瑰香水。我继续查下去,查到邓斯顿先生时,在谈话中,他取出自己的手帕擦汗,我再次闻到同样的紫罗兰香水味。”
邓斯顿看起来有点儿惊讶,不过并没说话;他只是看了克拉克小姐一眼。后者正坐着专心听。他看不懂她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在此之后,”思考机器继续说,“我们回到出纳主任韦斯特先生的办公室。我们已经知道窃贼是从这个办公室的窗子进来的。我在窗外铁栏的水泥底座上发现有人使用了强酸剂,以便将硬水泥溶成软泥一般。我想知道室外的人能不能听到室内的噪音。所以我故意推翻了一张重沙发椅,再探头往外看。没人往办公室这个方向看,表示根本就没人听到沙发椅翻倒的声音。
“在办公室内,我对弗雷泽先生和韦斯特先生解释了我认为银行内部有人与窃贼勾结的理由。主要原因是手帕上的香水味。在此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了。我派哈奇先生去找证据。首先要知道克拉克小姐是不是一向使用紫罗兰香水,而并非味道较强的玫瑰香水。其次我还让他去查韦斯特先生的家人有没有人使用香水,尤其是紫罗兰香水。至于邓斯顿先生,我已经知道他用紫罗兰香水。
“然后我问弗雷泽先生是否在筹集大笔款项。他对我说了实话。可是当我对韦斯特先生问类似的问题时,他并没说实话。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因为他身为银行出纳主任,本不该参与股票投机的买卖,可是他却在股票上赚了大钱。他当然不愿意弗雷泽先生知道此事,因此故意讲了谎话。
“再就是搜身的事了。我本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失窃的钱。可是我找到的不止是这些。威利斯小姐拒绝搜身,邓斯顿反对搜查,而克拉克小姐晕倒在弗雷泽先生的怀中。我知道这些举动有各自不同的理由。邓斯顿反对是因为他是个自负而愚蠢的年轻人,他认为被搜身是一种侮辱。威利斯小姐的拒绝也是认为搜身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思考机器停顿了一下,十指在头后交叉,靠在椅背上。“要我来说接下来发生的事吗?”他说,“或者让你来说?”屋里每个人都知道思考机器是在对嫌疑犯发问。但谁是嫌疑犯呢?没有人答话,过了一会儿,思考机器安详地继续说:
“克拉克小姐晕倒在弗雷泽先生的怀中,当他抚着她的头发安慰她时,她从自己宽松的衬衫中取出一捆钞票,共有一万元,塞入弗雷泽先生外套的口袋里。”
室中一阵死寂。“这是谎话!”克拉克小姐大叫,怒容满面地站起来,“这是谎话!”邓斯顿猛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臂环住她,转身蔑视地瞪着思考机器。思考机器动也不动地回看他。邓斯顿并没开口说话。
“塞入弗雷泽先生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思考机器重复道,“当她将手回缩时,弗雷泽先生的领带夹钩在她袖子的带子上。我看到了领带夹,如果她没有将手伸到弗雷泽先生外套的内面口袋,领带夹不可能卡在她袖子的那个位置上。等到她将分到的一小笔钱转移之后,她才同意接受搜身。”
“这是谎话!”女郎再次尖叫,可是她的声调,她的肢体语言却都在承认这是真话。邓斯顿看着她的眼睛,这一次是他的眼睛露出惊吓的神情,环抱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松开了,仍然没有作声。
“当然在搜身时,什么也没找到,”安详的声音继续说,“当我在弗雷泽先生口袋中找到钱时,我闻了一下,想要找出什么气味。这次不是紫罗兰香水味了,我闻到的是玫瑰香水味。”
突然,一直露出愤怒和蔑视神情的女郎,将头埋进自己的双手,痛苦地大哭起来。她认罪了。邓斯顿站在她身边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
“请继续说吧。”他温顺地对凡杜森教授说。每个人都看出他受的痛苦并不比女郎的少。
“这些事实虽然都很重要,但还不能因此就将嫌犯定罪,”思考机器说,“所以,在哈奇先生的帮助下,我又发现了几件和克拉克小姐有关的事。我发现在窃案发生当天,她出去午餐时,买了一瓶味道浓郁的玫瑰香水。与平常的习惯不同的是,她没有立刻回到银行,相反,她回到自己的住处,将玫瑰香水在室内到处喷洒,并且将一大瓶邓斯顿先生送给她的紫罗兰香水丢掉。我又发现她的居处十分凌乱,尤其是沙发部分。我由此推论出当她早上到银行时,身上并没有携带那捆钞票,钞票藏在沙发垫下,为了怕被警方找到,她趁午餐时间赶回家中,取出钞票,放在自己的衬衫里,在被搜身前,塞进了弗雷泽先生的口袋里。我说的对吗,克拉克小姐?”
女郎点点头,抬起满眼泪珠的脸庞。
“克拉克小姐来找我的那个晚上,表面上是来告诉我那捆钞票,共有一万元,又消失了。其实我早就在电话中知道了这件事。我也推论很可能是她把那捆钞票藏起来了,现在就在她身上。你愿意拿出来吗?”
女郎一声不吭地拿出那捆一万元的钞票。马洛里侦探接过来,难以置信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交给思考机器,后者收下后闻了一下。
“有强烈的玫瑰香水味,”他说,“克拉克小姐也告诉我,她曾经为另一家银行工作,而那家银行也在类似的情况下失窃,窃贼是个名叫威廉·迪尼恩的人,她相信那个人也与本案有关。哈奇先生找到威廉·迪尼恩的两个同党住在剑桥,他通知警方逮捕了这两个人。
“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克拉克小姐要告诉我这件事?我考虑了各种可能性。她可能要增加她本人的可信度,真的要帮我抓到嫌疑犯;或者只是要将调查工作转个方向。根据我当时所知的资料,我推论她是想将调查方向从邓斯顿先生身上转开,如果能从她身上转开,那当然更好。威廉·迪尼恩被关在监狱里,而且直到三个月前都在监狱中。我相信克拉克小姐知道这件事。迪尼恩的同党就是在隔壁房间的那两个人。他们两人在克拉克小姐的帮助下,和威廉·迪尼恩一起洗劫了哈特福国家银行;同样,又是在克拉克小姐的帮助下,他们也盗窃了罗尔斯顿国家银行。她自己说过,在哈特福银行窃案发生后两年多都不需要工作就能过活,毫无疑问她是用分得的赃款在生活。”
思考机器停顿了一下。克拉克小姐坐着啜泣,邓斯顿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一会儿,女郎镇定下来了。
“克拉克小姐,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思考机器说,他的声音柔和,甚至有点谦恭。
“除了承认全部你所说的之外,没有了,”她说,“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到这家银行工作,目的就是要抢劫银行,和上次我在哈特福银行工作的目的一样。隔壁房间那两个人是我的帮手。我们已经合作很多年了。因为我在银行里工作,熟悉银行内部的操作,所以由我来计划。我用强酸剂慢慢软化韦斯特先生房间窗口铁栏的水泥底座,这样其他人才能将铁栏杆取下。这件工作费时两星期,可我随时都可以从弗雷泽先生的办公室过去,所以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作案当天,我事先找个机会将窗户内面的窗闩打开。作案时,我穿上男装和其他两人从窗外将铁栏杆取下,进入银行,击晕夜间守卫,将他捆绑起来。韦斯特先生的手帕是我在一个月前捡到的。我带回家去和我的其他东西一起放在梳妆台里,所以染上了我的香水味。当天晚上,我想要在脖子上系点东西,就用上了那条手帕。在作案时,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她停下来,看着邓斯顿,一种深情的凝视,看得邓斯顿的脸都红起来。她的目光透露出的不仅是恳求,而是掺杂着绝望的真挚爱意。“我计划过几个星期后才离开银行,”她继续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我也永远不想再和这个人见面。”她指着邓斯顿。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爱你,前所未有地、深深地爱你,”她说,“可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还有一个理由,我已经结婚了。这个古斯塔夫·迈耶就是我的丈夫。”她停下来,神情紧张地摸着系在颈部的纱巾。屋里一片静寂。思考机器从自己椅子后取出一个破旧的旅行手提包。“还有什么问题吗?”末了女郎开口问。“我想没有了。”思考机器说。“邓斯顿先生,至少你会想到我也有些可取之处吧,起码我对你的爱是真的。对吗?”她恳求着。“老天!”他大叫,突然失声痛哭。“小心!”思考机器叫着。
他看到女郎的手伸进她的帽子里,飞快地拿出来,某种细长的东西在她的胸前闪了一下。太迟了,她用一根帽针插入自己的胸口,直穿心脏。她在所爱的人的怀中死去,他的眼泪滴在她的脸上。
马洛里侦探到隔壁房间带走两个嫌疑犯。“克拉克小姐认罪了。”他说。
“哼,这个小恶棍,”迈耶叫着,“我就知道她靠不住,早该杀掉她。”
“用不着了。”马洛里侦探说。
起居室中,思考机器用脚将那个破旧的手提包踢到弗雷泽先生和韦斯特先生面前。“钱都在里面,”他说。“你怎么找到的?”
“问哈奇先生吧。”
“凡杜森教授要我搜查那两个同党的房间,若是看到最破旧的手提包或有什么上锁的箱子就带过来。我在床底下找到这个皮包,打开一看,才知道里面装满了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