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德里·坎宁安·莱顿先生是个聪明人,连他的头号敌人苏格兰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莱顿先生到底是否知晓别人这样恭维他,我们无从知道,因为他从不提起。莱顿先生是位教养很好的绅士,有很多事他心知肚明,却从不挂在嘴边。
就个人而言,莱顿先生非常像小说中的传奇罪犯,有着完美无瑕的骄人纪录。在智力方面,苏格兰场将他列为天才级罪犯,和一般吸廉价烟、喝劣等酒的罪犯不可相提并论。莱顿先生从未被警方抓到过,这也许是苏格兰场坚持认为他是个聪明人的重要原因。
莱顿先生无处不在,尤其是那些有上流人士参加的社交场合,他都会在场。在任何场合中,他都是个魅力四射的宾客,因此他的名字几乎出现在每个贵妇的宴客名单上。苏格兰场也知道这一点。或许仅仅是个巧合,每当某些高级社交场合刚好有贵重的珠宝“丢失”或“放错地方”时,他总是在场。苏格兰场并不认为那是巧合。当然,这并非是对莱顿先生的恭维之辞。
苏格兰场私下坚信莱顿先生与一长串令人困扰的珠宝失窃案有关,即使他不是真正动手的人,至少也是策划人。干这些窃案的人技艺高超,而且似乎有某种规律,这一切都使苏格兰场苦恼万分。尽管如此,苏格兰场从未轻率地公然将这些失窃案与莱顿先生牵扯在一起。事实上,苏格兰场从来就无法将这些案件与任何人牵连在一起。
苏格兰场的康韦探长对莱顿先生持有特别的看法。他在一次会议上曾公开说出代表了大部分苏格兰场人的想法。“他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坏蛋,”康韦满腔热情地说,“毫无疑问,他偷了海明威夫人的珠宝,切尔特纳姆小姐的手镯以及韦兹先生的金条。可是仅仅知道这些事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他的技巧太棒了,我对他束手无策。”
这是瓦隆夫人的项链失踪之前的情形。当这件非凡的窃案传到苏格兰场时,康韦探长对莱顿先生的崇敬之情,一下又增加了好几倍。他明知莱顿一定与此案有关,他的心、他的头脑、他多年的经验都认定如此,但是除此之外,他并无证据。虽然事先已知必定徒劳无功,他还是狠狠地咬着自己蓬松的胡子,决心去找证据。
这件窃案就和莱顿先生以前犯下的案子一样,非常简单。瓦隆夫人在伦敦的豪宅中为美国驻英大使办了一场欢迎会,受邀的都是名流俊杰。英、法、俄使节团均有代表出席,另有几位欧洲大陆社交界的名媛淑女,两位来自美国的公爵夫人以及几位从美国来的特别来宾。当然,莱顿先生也在受邀之列。
在这个场合中,瓦隆夫人戴上了她著名的瓦隆项链。这条项链据说价值至少四万英镑,镶嵌着许多珍珠,珍贵无比。当晚瓦隆夫人在和美国大使跳舞时,不小心在光亮的地板上滑了一跤,还把美国大使也一并拉倒在地。这种事当然既不庄重也不浪漫,可还是偶尔会发生的。莱顿先生正好就在附近,便立刻上前帮忙。在那一瞬间,许多人都围了上来。莱顿先生将瓦隆夫人扶起站好。
“没什么,”她虚弱地微笑着对他说,“只是一时不灵活而已。”莱顿先生转身要去帮大使时,发现大使已经自己站好,正在大口喘着气。于是他转回身面对瓦隆夫人。“您的项链掉了。”他轻柔地说。“我的项链?”
瓦隆夫人白皙的手伸向自己裸露的脖子,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莱顿先生和站在一旁的其他宾客退后几步,低下头帮着寻找。到处都找不着。瓦隆夫人令人钦佩地控制住自己。
“大概是掉在其他地方了。”末了她说。“你确定戴上了吗?”有位宾客热心地问。“噢,戴了,”她肯定地说,“不过,我可能在别的地方弄掉了。”
“在你……咱们跌跤之前,我还看到你戴着,”大使说,“必定就在这附近。”
可是项链还是没找到。从这一点来看,这个案子和切尔特纳姆小姐手镯失踪的案子有些相似。在那起案子事发当晚,莱顿先生正和高贵的切尔特纳姆小姐在屋外的草地上散步,她的手镯掉了。就这样,再也没有找到。
瓦隆夫人的项链确定失踪后,在场的男女宾客都神情尴尬,互相猜疑地望着。后来,仍然站在瓦隆夫人旁边的莱顿先生,很有礼貌、有技巧地暗示说,在这种情况下,对瓦隆夫人所有的宾客来个搜身检查该是非常恰当的事。他并没说得这么坦率,可是其他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对莱顿先生的提议,美国大使首先表示赞同。当一个人的诚实受到怀疑,这是最恰当、最公平的方式。可是搜身工作并没展开,宴会还是照常进行。瓦隆夫人大方而慷慨地承受了所有的损失。
“她是个坚强的人。”父亲拥有价值两千万美元的肥皂工厂的公爵夫人大声说,“如果是我丢失了这样一条项链,我一定会昏倒的。”
直到第二天早上,苏格兰场才接到瓦隆夫人项链失窃的报告。
“莱顿在场吗?”康韦劈头就问。
“在场。”
“那么就是他偷的。”康韦断言,“这一次我一定要捉住他,至少也要弄清楚他是怎么干的。”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康韦既没捉住莱顿先生,也没弄清楚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他拦截了莱顿先生的信差,打开他的信封、电报;询问莱顿先生的仆人;甚至在莱顿先生和仆人都不在家时,闯入他的豪宅搜索。所有认真负责的探员能做的事,他全干了,他苦恼地咬着自己的胡子,可是项链仍然没有线索、没有痕迹、什么都没有。
后来康韦听说莱顿先生要去美国,并停留几个月。
“他会带项链去,然后在那里处理掉。”他恼怒地说,“如果他真的携带项链上船,我就可以抓住他。如果我抓不到他,就让美国海关官员逮捕他。”
康韦不相信以莱顿先生的聪明,会冒险将著名的项链在英国境内出售,而且他也深信,在严密的监视下,莱顿先生不会将项链送到别的地方。
因此,当四天之后,从利物浦出发前往波士顿的罗曼蒂克号邮轮起航时,不止有莱顿先生在船上,康韦也在。他认识莱顿先生,但坚信莱顿先生并不认识他。
在海上航行的第二天,他就意识到到自己犯了错。当他看到那位衣着高雅的绅士独自在甲板上,靠着栏杆吸烟时,他想,和对方随便聊聊可能是个好主意。他漫步上前,和对方一起凝视一望无际的大海。
“好天气。”看了一会儿之后,康韦说。
“是啊,”莱顿四周望了一下,微笑着说,“我早该想到你们苏格兰场的人会喜欢这种公费旅游。”康韦并没有笨到露出吃惊的样子,相反,他只是愉快地微笑着。“为了瓦隆项链失窃的案子,我工作得非常辛苦,”他坦白地说,“现在我休一个小假。”
“噢,就是瓦隆夫人的案子吗?”莱顿随口问着,“真巧,我刚好就是发现瓦隆夫人项链失踪的人。”
“对,我知道。”康韦冷漠地说。
话题转到其他事情上了。康韦发现莱顿是个态度和蔼的好伙伴。他们一起吸烟、散步、玩沙弧球。当天晚上,莱顿在吸烟室里玩桥牌。有好几个钟头,康韦一个人吸着烟,凝视着绿色海水发出不祥的磷光。
“如果窃案是他干的,”他自言自语,“他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坏蛋;如果不是他干的,那么我就是天字第一号的笨蛋。”
钟声响起,已经十一点钟了。甲板上空无一人,康韦蹒跚地向吸烟室走去。他看到莱顿仍然在玩桥牌。当他正要推开门走进去时,他听到莱顿说话的声音。
“我只能玩到两点钟,不能再晚了。”
突然间,康韦闪过一个念头。他转身回到甲板上,来到莱顿的舱房。他知道莱顿并没带贴身男仆上船,因此毫不迟疑地掏出一串钥匙,摸索着打开房门走进去,关上房门。他显然是要搜查房间。
康韦知道该怎么样搜查。首先他取出莱顿穿戴的衣服,一寸一寸地仔细查过:他压挤每条领带,展开每条手帕,检查每一件衬衫,揉搓每一双丝质袜子。接着,他检查所有的鞋子,约有五六双。他以前曾在鞋子的特制鞋跟中找到好多颗钻石,因此他特别着意检查,不过这次所有的鞋跟都没有造假。
他并没显出匆忙或失望的样子,接下来检查手提袋、衣箱。他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他知道这些箱袋可能会制有夹层或秘密隔层。同样的,莱顿带的只是些普通的箱袋。根据他多年做探员的经验,他知道这些箱袋绝对没有问题。
他把注意力转到舱房。他掀开床罩,伸手仔细地摸索床垫、被单、毯子、枕头和床罩。他拉出更衣室橱柜的三个抽屉,检查抽屉后面的空间。他也翻动了屋里的几份英国报纸,一份份地举起在空中抖动。他察看水壶的内部,摸索隔壁小浴室中的抽水马桶。他检查地板上的地毯,看看底下有没有藏东西。他也站到椅子上,在高处检查墙壁和天花板,看看有无能够隐藏项链和珠宝的裂缝或破口。全都没问题。
“还有三种可能,”当他小心地将舱房恢复原状后,对自己说。“他可能将赃物置于小袋子里,放在船上的保险柜中,不过可能性不大,那太危险了;他也可能将东西藏在船上的货物托运舱里,危险性同样也是太高;最有可能的就是放在身上。”
康韦走出莱顿的舱房,小心地关上灯并锁好房门。他回到自己的舱房,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威士忌,然后吐掉。可是酒精一定对他产生了什么强有力的影响,几分钟后,当他走进吸烟室时,他看起来已经和酒精中毒者没什么两样,口中喷出浓重的酒气,口齿不清、泪流不止的情形看起来狼狈不堪。莱顿抬起头来用责备的眼光瞪了他一眼。
很可能只是个意外,康韦绊到了莱顿的脚,注意到后者穿着平跟的拖鞋,而且当他努力挣扎着要保持身体平衡时,也意外地紧抱了莱顿一下。
看到这种情形,莱顿向牌友们告辞,好心地劝康韦回房休息。康韦答应了,不过要求莱顿陪他回去。莱顿欣然同意,两人一起离开吸烟室。康韦像攀在橡树上的藤蔓一样,紧缠着莱顿不放。
途中,在甲板上,尽管有莱顿扶着他,康韦还是跌了一跤,为了要站起来,他的手不小心滑过莱顿匀称的双腿。莱顿把康韦安置在床上后,回到吸烟室去,微笑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牌。
“东西没藏在他身上。”康韦神秘地对着空白的墙壁说,丝毫没有喝醉的样子。
第二天,康韦很快就问出莱顿没在船上保险柜放什么东西,而且莱顿托运的四件货物也被压在其他几百件货物下面。在这个情形下,康韦觉得只能让美国海关官员来查了。
一天早上,船上的无线电操作员收到一封从岸上发出的电报,声称罗曼蒂克号距波士顿港只有一百海里的航程。康韦看到莱顿倚着栏杆,吸着烟朝岸边的方向望去。
约三个小时后,有的乘客看到一艘机动小船向邮轮靠过来。莱顿无聊地望着。小机动船绕了个大弯,然后和已经减速的邮轮并行前进。两船并行了约一百英尺后,莱顿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
“老天!”他叫着,然后大声喊,“你好,哈利!”
“你好,莱顿,”对方也大声喊,“听说你在船上,所以特意赶过来见你。”小机动船驶入罗曼蒂克号邮轮的背风面,随着海浪上下起伏,两人又交换了一些问候语。小船上的人站直身子,手中拿着一卷报纸。
“我给你带来一些美国报纸。”他叫着。
他用力扔出,莱顿伸手接住,离开栏杆,回到自己的舱房去。一会儿之后,他走回来,手中拿着一卷欧洲报纸,那些康韦已经检查过的报纸。
“接住,”他大声喊,“这里有你会感兴趣的东西。”
小机动船上的人接住了,随手丢在座位上。突然之间,康韦警觉了。
“项链就在里面,”他吃惊地对自己说。康韦突如其来握紧拳头的举动引起了莱顿的注意,他高深莫测地向康韦微微一笑,大胆地注视着苏格兰场探长炽烈的目光。机动船上的人喊了声:“码头上见。”就开走了。
康韦想象力丰富的大脑开始活动起来。五分钟后,他冲进无线电报室,发了一封长电报给岸上的官员。从船头一侧,他可以看到机动船快速向波士顿驶去,此时邮轮距波士顿港约有四十海里,他看到机动船并没有靠近任何船只,在康韦的注视下,它驶入波士顿港,消失了。
一个钟头后,罗曼蒂克号邮轮驶入波士顿港,拖船索架搭好。康韦头一个下船,径直走到正在等候他的人面前。“你搜查那艘机动船了吗?”他问。“搜过了,”对方回答,“我们几乎将它拆成碎片,甚至还拖到岸上去查。我们也搜查了船主,哈利·切谢尔。什么东西都没有。你一定是弄错了。”
“你确定他没把珠宝丢给别的船吗?”
“这艘船没有靠近过任何船只,”对方回答,“我在港湾入口处就跟上它,一直跟它直到岸上。”
一瞬间,康韦露出失望的神色,但立刻又振奋起来。他一定要打赢这场仗。“你知道主管海关的人是谁吗?”他问。
“知道。”
“请为我介绍。”
对方为他做了介绍,接下来三个人聚首谈了好几分钟,最后决定等莱顿下船时,要请他到小房间去做彻底搜查。莱顿被搜身时,仍然微笑着,丝毫没表现出气愤或不舒服的样子。搜查完毕走出小房间时,他看到康韦就站在门口。
“你满意了吗?”莱顿问。
“不。”康韦的眼睛喷出怒火,恶狠狠地说。
“为什么呢?你已经搜查了我的身子两次、舱房一次了,这还不够吗?”
康韦没有回答,他根本就无法回答。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海关官员仔细地检查莱顿托运的四只箱子。经过毫无结果的搜查之后,康韦在一个大箱子上坐下,用钦佩的眼神望着莱顿。
莱顿微笑着回望他一眼,愉快地点点头,走到码头上和哈利·切谢尔随意闲谈着。康韦没去跟踪他们,他已经束手无策了。“我知道他一定已经拿到珠宝了,”他愤愤地自言自语,“至少他已经把珠宝藏在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了。”
几天之后,思考机器听到记者哈钦森·哈奇向他报告这件事时,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件什么了不起的案子。哈奇听在海关任职的朋友提起这件事,据说海关官员认为一定是苏格兰场的探长康韦认错了人。
精神被压抑,名誉受到严重损伤,再加上莱顿临别时的嘲弄,康韦倍感人世凄凉。他甚至丧失了他一向引以为豪的不屈不挠的毅力,唯一剩下的只有他仍然相信莱顿就是他所要找的人的这份信念。就在此时,哈奇找到他,问他是否愿意谈谈这个案子。当然愿意,他满肚子的怨恨不吐不快。哈奇把他带到思考机器的家中。
康韦将事件的来龙去脉详加说明。在这一个多钟头里,科学家坐在椅子上,顶着一头黄发的大脑袋倚靠着垫子,斜眼瞪着天花板静静地听着。说完之后,思考机器对瓦隆项链的了解已经和康韦一样多了,对莱顿也有了相当的了解。
“项链上有多少颗珍珠?”他问。
“一百七十二颗。”康韦回答。
“在机动小船上的人,名叫哈利·切谢尔的那个,是英国人吗?”
“是。口音、举止、外表都像个英国人。”
好长一段时间中,思考机器只是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康韦和记者不耐烦地盯着他。哈奇凭借过去的经验知道,这个有着奇妙分析能力的大脑,一定会整理出某些破案的思路来;康韦对思考机器就没有这种信心了,他只是有些好奇地期待着。可是像他这种人要的是行动,静坐思考似乎是件浪费时间的事。
“康韦先生,”末了思考机器说,“你要明白,你并没有证实任何事。事实上,你的调查并没有表明莱顿偷窃珠宝,他也没有将珠宝带在身上。只有一件事略微值得怀疑,就是他将一大卷旧报纸抛到小机动船上去。这个动作看起来没什么意义,除非是……”
“除非珠宝就藏在那卷报纸中。”苏格兰场的人打断对方的话。
“或者是他用此来跟你开开玩笑,其实一点儿意义都没有。”思考机器说,“他很有可能是无辜的,只不过是看到你在跟踪他,想要愚弄你而已。目前我们没有证据能支持其他的想法。如果我们要一心一意地调查莱顿一人,我们就得放弃任何其他有可能偷窃项链的人。此外,我们也不得不确定他将珠宝带到此地来的假设成立。”
苏格兰场的探长专心致志地听着。“如果我们假定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问题就简单多了。首先我该说你对舱房的搜查并不彻底。比方说,你检查过椅背或床铺上横木的下缘吗?你是否确定项链或珠宝并没有吊在洗脸池的排水管里?”
康韦恼火地打了个响指,他刚好没查过这两个地方。
“当然也有其他可能,”思考机器继续说,因此你对项链的搜查才会毫无结果。现在我们假定他真的将项链带到美国,那么他一定是将项链藏在某个你没搜查到的地方。显然,他不会将珍贵的珠宝藏在托运的行李箱中,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做太危险了,那个地方他自己都进不去。还有你已经搜过身,并没找到东西,因此,我们应该可以假定他是将项链先藏在舱房里,然后抛到了小机动船上。
“所以我们知道,当机动船离开罗曼蒂克号邮轮时,珠宝已经转到小船上去了,可是当机动船靠岸时,我们也确定珠宝并不在船上。机动船进港之前,没有任何船只靠近它。这个哈利·切谢尔不可能咽下一百七十二颗珍珠,他当然也不会将整包珠宝丢到海中。所以直到到目前为止,我们有什么结论呢?”
“什么都没有,”康韦快速接口,“事实就是如此。我真是束手无策了。”
“但我们的确有了答案。”思考机器刻薄地说,“好吧,如果莱顿真的将项链带来美国,我可以把目前拥有该件珠宝的人的姓名地址给你。”
他猛地站起来,走进隔壁房间。康韦带着古怪的眼神转头看向哈奇。
“他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吗?”他问。
“不是,不过他倒是常常有些奇怪的想法。”哈奇回答。
“你知道,我为了这件事已经花了好几个月的心血,还是一无所获,而他要做的就是走到隔壁房间去,就能找出拥有项链的人的姓名和地址?”康韦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
“如果他走到隔壁房间去,说他能将整个大西洋的海水装在碗里给我,我也会相信他的话。”记者说,“我了解他这个人。”
他们两人听到铃铃的电话铃声,很长一段时间里,只听到思考机器用不耐烦的口气说话的声音。大约二十五到三十分钟之后,科学家才走回来。他在门口停了一下,在一张卡片上写下一些东西,交给哈奇。记者读着:“亨利·C·H·曼德林,塞诸特郡,马萨诸塞州。”
“这就是目前拥有项链的人的姓名地址。”思考机器若无其事地说,“哈奇先生,你陪康韦先生一起去,让他先看看周围的环境,考虑需要采取什么行动。你们必须搜查这个人的房子,他们没有想到警方会去搜查那里,所以我想你们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就能找到你要的东西。珍珠应该是散装的,可能放在一些大约只有你小指大小的防水绸布小袋里。找到东西之后,要将这个人和莱顿一起抓起来。抓到之后,打电话给马洛里探员,将他们一起带回此地。”
“可是……可是……”康韦结结巴巴地说。
“快走。”哈奇说。
两人一起快步走开。
塞诸特郡是个安静的小镇,在麻省海岸上下绵延约有两三英里长,面海的部分是一连串陡峭的悬崖。居民约在两三百年前来此定居,此后就似乎没什么变化了。三个月前的春天,亨利·C·H·曼德林来到此地,说想要在此度过夏天。他租的房子位于一个悬崖顶端,是一间简陋的小木屋,屋旁有一间小仓库。
哈奇和苏格兰场人毫无困难地找到这间房子,毫不迟疑地闯了进去。房内空无一人,他们不客气地开始搜查。不到半个钟头,经验丰富的苏格兰场探长就找到二十多个防水的小绸布袋,每个都大约有小指大小。他打开一个袋子,六颗珍珠滚到手中。
“这正是瓦隆夫人项链上的珠宝。”他得胜般地大叫出声,将所有的小袋子都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嘘……”哈奇突然出声警告。
他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以及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一会儿之后,门开了。他们俩蹲伏着躲在阴影里,听到两个人走进来。突然,康韦冲了出去,挡在来人面前。
“我抓到你了,莱顿。”他冷静地说。
哈奇站在苏格兰场探长背后,看不见前面的情形。他听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他头上呼啸而过。康韦向前跳去,哈奇看到他的手臂扬起,来人之一倒在地上。接下来又是一声枪响,康韦摇晃了一下,再向前迈出一大步,右臂用力挥出。哈奇又听到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手枪掉在地上的啷当声,以及前门啪嗒关上的声音。
“把那个家伙绑起来。”康韦大声地说。
哈奇听到康韦打开前门,跑过走廊然后跳下的声音,转头去看昏倒在地板上的人。那是哈利·切谢尔。他的下巴中了一拳,被打晕了。哈奇将他的手脚都绑好,然后跑到屋外去。
康韦正朝悬崖下跑去,海滩上停着一艘小机动船。哈奇看到一个人爬上小船,船很快就发动了,往外海驶去。等康韦跑到海边时,小船已经在五十码之外了。
“康韦先生,这次你没抓到我。”小船快速驶开时,传来莱顿的声音。苏格兰场探长瞪着小船,一分钟后,扭头面对哈奇。哈奇发现对方脸色苍白,非常苍白。
“你把他绑起来了吗?”康韦问。
“绑了,”哈奇回答,“你受伤了?”
“小伤口,”探长说,“他射中我的左臂。我不知道他带了手枪。还好他只有两发子弹。”
思考机器将康韦的小伤口处理好,然后转身面对其他人。在座的还有哈利·切谢尔——其实他就是曼德林,马洛里探员和哈奇。哈奇和康韦回到波士顿后,将犯人交给马洛里探员。马洛里探员发出了对莱顿的通缉令。
康韦对自己的伤口毫不在意,他只想知道思考机器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这是件非常简单的案子,”科学家开始解释,“主要的问题在于,如何将一百七十二颗珍珠从四十海里外的小船安全地转送到岸上?小机动船并没和任何船只接触;而那些珍珠显然不能直接抛到岸上;我也从未听说过可以训练鱼来做这种事。那么,他们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呢?”
他用提问的目光扫向众人,每个人都摇摇头。曼德林则默不作声。“有两种可能,”科学家说,“一种是用潜水艇,不过可行性不大;另一种是用鸟,就是信鸽。”
“对了!”康韦大叫一声,他瞪着曼德林,“我的确在塞诸特郡看到有成打的鸽子。”
“失窃的项链就如你怀疑的是在邮轮上,”科学家继续说,“他把珍珠撬下来,很可能放在一个长长的防水绸布袋里,如我所说的吊在舱房内洗脸池的排水管中。后来这个装有珍珠的袋子就卷在报纸里,丢到机动船上。离开罗曼蒂克号邮轮两英里后,珍珠就被分别装进小袋子,由信鸽带回岸上的家中。康韦先生,在那个距离,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机动船,但你看不到鸽子从船上飞起来。一般信鸽都会自动回到自家的小笼子里。曼德林先生和莱顿先生大可从容不迫地将珍珠取出来。”
“如果我们将信鸽当做线索,就能找到其他信息了。”过了一会儿,思考机器说,“在本地有很多信鸽协会或爱好者组织,很可能会有人认识一个英国人,拥有二十五只或五十只信鸽,住在波士顿附近。果真不错,有个人就把亨利·C·H·曼德林这个英国人的姓名地址给了我。哈利和亨利相近似,哈利·切谢尔或亨利·切谢尔,是同一个人。”
“莱顿是怎样偷到项链的呢?”康韦好奇地问。
“就和他惯常的手法一样,”思考机器说,“既大胆又聪明。要知道这个人总是蓄势待发,随时在等候机会来临。也许莱顿早就在自己肩膀上臂的部位套好一个松紧带装置,带头有个小钩子,拉下来扣在他的袖口上。所以当瓦隆夫人跌倒时,他上前去帮忙,便可轻而易举地将钩子钩在项链上,松紧带一弹,整条项链就缩回他的袖筒里了。就算在场的人都接受搜查,只马马虎虎地查查口袋当然找不到项链。”
“职业赌徒就用这种方法偷牌。”马洛里探员插嘴说。
“噢,这不是新发明了。”思考机器笑着说,“他一离开宴会厅,当然马上就将项链藏好,在你接到报案前,他已经写信给此地的曼德林先生,指示他如何去做。你截到的信都是报案之后才写的。曼德林有可能还和莱顿合伙干过其他案子。”
半个钟头后,康韦向思考机器握手道别,并郑重向他致谢。“我当时真的是束手无策,已经打算放弃了。”临行时他说。“康韦先生,”思考机器莫测高深地说,“你们这一行当探员的,一般来说都不看重常识。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二加二总会等于四。”莱顿再也没被抓到。曼德林当上了模范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