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百万身家的宝贝道格拉斯·布莱克正坐在地板上,兴致勃勃地看着一本彩色图画书上美丽的图片。他只有十四个月大,正是对图画书最感兴趣的阶段。伊夫琳·巴顿,一位年约二十三岁、秀美动人的小姐,坐在他对面,微笑地听着布莱克咿咿呀呀地说着他在图画书中看到的奇妙事物。
布莱克待的地方是他家的图书室,位于林恩市郊区。这座房子是布莱克的父亲兰登·布莱克建造的,外观虽然很气派,里面的家具陈设却简单朴素。兰登·布莱克四个月前去世了,留下伤心欲绝的太太伊丽莎白·布莱克照顾儿子。美丽的布莱克太太自此深居简出,不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
这个大房子里,除了主人母子二人,还有三个仆人和布莱克的保姆巴顿小姐。实际上,巴顿小姐与其说是保姆,不如说是个好伙伴,此时的布莱克太太十分依赖她。
大房子的采光并不是太好,屋里有些阴暗,可是布莱克太太在这里度过了太多快乐的时光,使她恋恋不舍。房子建在一个大庄园的中央,离大马路约有二百英尺;后院延伸了约三百英尺。庄园四周由石墙围起来。
夏天,整片土地覆盖着天鹅绒般柔软光滑的草坪;现在是冬季,地面上积起了一英寸厚的白雪,只有水泥小径清扫过了,像一条黑线在白雪中迂回曲折地通向临街的大门。
在房子进门处的前方,小径向两侧分开,环绕着房子通向屋子后面。这条路也被清扫干净了,可是后门入口处以外的庄园后面,还都覆盖着白雪。后院靠近石墙的地方,右侧是一个宽大的谷仓和马厩,左侧是一片高大、枝干横生的树林。
房子前方的汽车道仍然覆盖着白雪。自从丈夫去世后,布莱克太太就不再搭汽车或马车出门了,她把谷仓关闭,将马匹寄养在别的马场。后院一株大树的树干上悬挂着一个秋千,本来是让布莱克玩的,现在也闲置着在风中摆荡。
夏天,布莱克经常踉踉跄跄地走到后院去荡秋千。可现在是冬天,他的活动范围只能局限于屋子里。
这天下午两点钟,外面忽然下起雪来。布莱克兴奋得很,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下雪。他在温暖的图书室里看着窗外的白雪,用圆胖的手指指着,对巴顿小姐说:
“我要。”巴顿小姐以为他要到外面去玩雪。“不,不行,”她坚定地说,“冷,非常冷,不能出去。”布莱克精力充沛地提高声音抗议保姆这种不仁慈的说法。为了安抚他,巴顿小姐用尽各种办法将他的注意力从窗前移开。
一小时后雪停了,云层也慢慢散开。傍晚六点十五分,清冷的月光照在白色的雪地上,星星在空中闪烁,风也停了,大地顿时一片寂静,偶尔从街上驶过的汽车声也似乎被雪掩盖住了。布莱克听到远处传来的雪橇铃声,疑惑地抬起头来。
“美丽的马。”巴顿小姐说,马上用手指着书上的图画。
“米……粒……麻。”布莱克口齿不清地说。
“马,”巴顿小姐说,“有四条腿。一、二、三、四。”她数着。
“马,”布莱克说,用力翻着书页。
“米……粒……猫。”他聪明地说。
“对了,美丽的小猫。”保姆赞许道。
“米……粒……狗,米……粒……大……”布莱克兴奋地念叨,“箱。”
他指着书中一幅占了一整页的图片。
“对,大象,”巴顿小姐说,“咱们该去睡觉了。”
“不,不,”布莱克精力旺盛地坚持辨认着,“米粒大箱。”
接着,布莱克从地板上站起来,蹒跚地走到巴顿小姐坐的地方,在她面前重重地跌坐下去。他的小手紧紧攥着图画书,小脑袋偎在巴顿小姐的膝盖上。就在这个时候,布莱克太太来了,站在图书室门口。
“巴顿小姐,”她说,“你能过来一下吗?”她脸色苍白,声音有些怪异。
女孩有些不安地站起身来,把布莱克留在图书室,跟着布莱克太太走进旁边的房间。布莱克太太递给女孩一封信,信写在一张包装纸上,上面字迹潦草,几乎难以辨认。
“这是下午送来的,”母亲说道,“你念念。”
“我们打算绑架你儿子,”巴顿小姐一字一句地念道,“你们最好什么都别做,报警对你们没有好处。如果你给我们一万美元,我们就不绑架他,拿钱走人。你在《美国波士顿人》上登载一则广告,上面写上‘同意’或者‘不同意’,然后署上你的名字。我们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署名)三。(3)”巴顿小姐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读的是什么,呼吸急促起来。
“一封绑架恐吓信,”母亲喊道,“伊夫琳,伊夫琳,你相信吗?”
“天啊,布莱克太太,”女孩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来,“天啊,一群魔鬼!”
“我该怎么办才好?”母亲不知所措地说。
“报警,我建议。”女孩迅速回答,“我可以立刻赶到警察局去。”
“可是报纸一报道会把事情搞砸的,”母亲说,“毕竟这封信说明不了什么。我想咱们最好明天就离开这儿,去波士顿过冬。在恐惧的笼罩下还待在这儿,我真是无法忍受——假如让我失去我的宝贝,等于杀了我。”
“你说得有道理,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建议报警。”女孩语气温和地坚持着。
“当然,钱算不了什么。”母亲接口说,“只要是为了孩子,我什么钱都可以花。但是,威胁和危险依然存在。我认为你最好今晚就收拾一下道格拉斯的小衣服,明天咱们就到波士顿去,先找家酒店住下,然后再从长计议。信的事先别告诉其他人。”
“我觉得这样做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巴顿小姐说,“不过我还是认为应该通知一下警方。”
两个女人回到当时刚刚离开的图书室,十分钟前布莱克还在那里看书。此时,他却不在了。巴顿小姐转过身愕然地看着布莱克太太,母亲似乎还没有觉察。巴顿小姐赶紧跑到另一间屋子,想着也许道格拉斯去了那里。
约十分钟后,整个宅子骚动起来。布莱克不见了。巴顿小姐、每个仆人、心烦意乱的母亲都发狂似的在整座屋子跑上跑下地寻找,呼喊道格拉斯的名字,每间空屋、隐蔽的角落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最后巴顿小姐和布莱克太太回到图书室里,望着布莱克曾经看过的那本图画书。
“他也没在屋子外面,”面色苍白的巴顿小姐对布莱克太太说。
“会不会……被……绑架了?”母亲轻声说。
“我……我不知道,”保姆犹豫地说,“希望不是。”
“老天!”布莱克太太轻呼着,脸上有如涂上一层白蜡,跌坐在长沙发上,“报警吧!”
伊夫琳·巴顿小姐跑到电话旁通知警方。警方很快就派了三位探员和两位穿制服的警员过来。他们看了恐吓信,其中一位打电话回警察局向上级汇报过详情后,正式发出警报。
两位穿制服的警员再次将整个房子从阁楼到地下室都仔细地搜查了一遍,其他人则去搜查屋子外面。便衣探员看遍了前后庭院,整个地区除了小径都盖满了白雪,他们只看到自己的脚印。两位探员从临街的前院围墙往回走,沿着房子的两边寻找。他们在屋子后面相遇,互相摇摇头,什么都没找到。突然,一位探员停下来,一手指着覆盖在广阔后院上的白雪,另一位探员也停下来专心看着。
他们看到的是婴儿的脚印。脚印从后门向后面的围墙延伸而去,两位探员一言不发地跟着脚印前进。婴儿似乎相当清楚自己要走向哪里,脚印笔直前进。探员们看得出布莱克是自己走到后院的。
跟踪着婴儿的脚印,探员突然困惑地停下脚步。他们在雪中跪下来,在周围几英尺的地方搜索着,再回到原来的脚印旁边。“如果这些脚印……”一位探员开始说。
走入后院的婴儿脚印突然停了。四周再也看不出布莱克向何处走的踪迹,他走到这一点,然后……“他肯定是凭空消失了。”另一位探员倒抽一口气说。他在离脚印终点三四英尺远的一个木箱上坐下,擦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记者哈钦森·哈奇正坐在他的好朋友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的小实验室里,望着对方将某种液体滴入一个量杯内,量杯内的液体立刻从灿烂的火红色变成雪白色。接下来,科学家又着手去混合其他量杯中的液体。
这时候哈奇听到邻室的电话响起来,过了一会儿,科学家的老仆人马莎走到实验室门口。“有人找哈奇先生。”她说。哈奇走去接电话,是报社城市版的编辑在找他。“有人失踪了,可能是绑架,”编辑焦急地说,“今晚六点发生的,现在是八点半,我要你立刻到林恩市去采访。”接下来编辑将从林恩市警察局得到的消息都告诉他:保姆只离开孩子几分钟、室外的脚印等等。哈奇一听到有案件采访,马上来了精神。他回到实验室,科学家仍然在工作。“又有一件神秘的案子。”他用劝诱的口气说。“什么事?”思考机器说,没有抬头。
哈奇将编辑告诉他的资料说出来,思考机器默不作声地听着。哈奇一直说到雪地上的足迹突然消失等事。“婴儿没有翅膀,哈奇先生。”科学家严肃地说。
“我知道,”哈奇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一看吗?”
“说脚印会凭空消失是种愚蠢的说法,”科学家说,“脚印一定是走到某处了,否则那可能不是婴儿的脚印。”
“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的话,”哈奇劝诱地说,“我们九点半就能到达林恩市。现在是八点半。”
“我去。”对方说。
一小时后,他们站在林恩市布莱克豪宅的门前。思考机器和布莱克太太、巴顿小姐及仆人们都分别谈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到后院去检查那些小脚印。
晚上的月光非常明亮,他在后院停留了一个多小时。他看到小脚印走了一段路后就不见了,也在探员曾经坐过的木箱上坐下。突然他站起来,仔细地检查木箱。这是个木制的箱子,约两英尺见方,四五英寸高,看来原先放在那里是为了保护水龙头装置的。他抬起木箱,看了看里面,满意地点点头。
从木箱开始,他朝着每一个方向寻找脚印。办案的探员曾经下令不准任何人到后院来,一直到调查工作结束为止,因此现场并未遭到破坏。他看不见任何脚印,也看不出有任何脚印被人巧妙覆盖过的痕迹。
思考机器再次坐在木箱上,研究四周的环境。哈奇站在后门口好奇地看着他。思考机器先看向后院的石墙,石墙在他前面约一百英尺处。从哈奇站的地方,看不到在思考机器面前的雪地上有任何脚印。接下来,科学家回头看着房子,一位探员对他说过,后门离木箱四十八英尺。他只看到自己和探员的足印。
接着,他看着靠近石墙的房子,在明亮的月光下,谷仓、马厩和茂密的树林都清晰可见。有些林木长在石墙内部,有些长在墙外,狰狞的枝干上覆着白雪,在月光下向后延伸,不知道尽头在何处。思考机器从他坐的地方,望着一百英尺外的其他石墙,同样地,在雪地上也看不到任何脚印。
接着,他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困惑的神情走向后门。突然,他停下脚步。在离木箱约有八九英尺远的雪地上,一个小小、暗黑的斑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仔细检查,发现只是一块扁平的石头,约一英尺见方,上面没有雪。
“为什么这块石头上没有雪?”他询问站在门口的哈奇。
哈奇看到了,摇摇头。思考机器跪下来,几乎贴到地面,盯着那块石头看了好一阵子,然后站起来,朝石墙走去。几英尺之外,有一条晾衣服的绳子挡在他面前。他低头从绳下通过,继续朝石墙的方向走,仍然看着地上的白雪。
顺着墙角,他沿原路往回走,碰到晒衣绳时,他便在绳下沿着绳子走,仍然看着地上的白雪,走了六七十步,绳子的尽头拴在一根木柱上。他仔细查看支撑绳子的两三根木柱。
“找到什么了吗?”哈奇问。
思考机器不耐烦地摇摇头,走回屋子,哈奇跟在后面。
“咱们该回波士顿去了。”他唐突地说。
哈奇默许了。两人坐上火车后,思考机器突然开口。
“有没有可能我们看到的根本不是婴儿踩下的脚印,而是婴儿鞋子印下的痕迹?”他问困惑的记者。
“鞋印怎么会在那里呢?”哈奇反问。思考机器摇摇头。第二天下午,大小报纸都报道了这起神秘的案件,布莱克太太收到一封信,和前次一样署名为“三”,信上写着:
我们绑架了你的小孩。想要回孩子,你得付两万五千美元。按照上次的要求在报上刊登广告,写上“同意”或“不同意”。
哈钦森·哈奇傍晚时分去找思考机器,想告诉他有关绑匪寄来的信。他看到科学家正坐在小实验室中,双手十指相触,眼睛瞪着天花板。科学家皱着眉头,水蓝色的眼睛里露出困惑的神情。
思考机器坐着不动,静静地听着哈奇讲述布莱克太太收到的信及其内容。“凡杜森教授,你认为怎么样?”记者问。“我不知道。”对方回答。哈奇倒是很少听到思考机器会讲这种话,“非常令人费解。”
“我们现在只知道布莱克被绑架,而且目前是在绑匪手中。”哈奇说。
“那些痕迹,我指的是雪上的脚印,是这个案子中最令人费解的地方,”思考机器说,“我们假定那是婴儿的脚印,不过也可能不是,也许只是用来误导搜查方向的。如果真的是布莱克踩上的,为什么会突然停在那一点上?如果只是用婴儿的鞋子印上去误导搜查方向的,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让我们来思考一下。假定那些足迹真的是布莱克踩上的,我们先不要去考虑婴儿会自己走到空中消失无踪;也不用考虑布莱克当时会和别人走在一起,因为雪地上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足迹。
“因此我们要考虑的是他被人从空中抓走的可能性。怎么抓的呢?使用载人气球吗?如果我们承认这个可能性的话,就不得不接受绑架是事先计划好的。为什么?因为要想绑架成功,就得事先安排好布莱克必须自愿在某个时间到达某个地点,才能利用热气球把布莱克抓走。否则大体积的热气球在后院上空飘浮一段时间,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在此,还有一种可能,可能性很小,就是某个刚好经过该地区的大气球,系有长索的锚或挂钩勾住了布莱克的衣服,将他从地面提走。可是这样就不能算是绑架,而是一个意外。但是在这起事件中,我们的确收到了绑匪的信。
“如果不是载人气球,会是一只大鹰吗?不太可能。有足够力气抓起十四个月大的婴儿的鸟,大概只会出现在西部荒野。同样,身着翼衣飞行也只是科幻小说中的情节。在此,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是,如果那些脚印是布莱克自己踩上去的,那么他是如何在后院中被抓走的呢?
“我们再来考虑另一种可能,就是那些脚印不是由布莱克踩上的,而是由某人拿着婴儿鞋印上的。那么我们也得面对同样的问题,那是怎样办到的?一个人也许能将婴儿的鞋子绑在一根长竹竿上,在二十英尺远的地方将鞋子一个个印在雪地上。可是你也知道,那些脚印从后门延伸到木箱旁,足足有四十八英尺长呢。
“如果一个人站在木箱上,用绑在长竹竿上的鞋在雪地上印出那些脚印,那么我们就该看到有人走近和离开的成人脚印。可是什么都没有。”思考机器停下来,哈奇也无话可说,科学家似乎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仔细考虑过了。
“会有人在载人气球上用长竹竿留下那些脚印吗?可是那样做实在是毫无意义,”思考机器又开始说,“或者有人宁愿冒着被看见的危险,乘着载人气球在房子上空巡游?不会。我们撞上石墙了,哈奇先生,撞上石墙了。咱们的思路只能顺着它走。”
他站起来,走到隔壁房间去,几分钟后又走回来,拿着帽子和外套。“如果布莱克还活着,而且还在绑匪手中,那么我们仍然有机会将他救回来。”
“如果他还活着?”哈奇问。
“是的,如果他还活着,”思考机器马上回答,“我心中对这一点相当悲观。”
“可是绑匪送来了一封信?”哈奇问。
“让我们去找出是谁写的信吧。”科学家神秘地说。
两人一起到达林恩市。思考机器和布莱克太太谈了半个小时,他离开时手中拿着一个包裹。就在此时,红着眼睛的巴顿小姐走进来。她美丽的脸庞露出忧伤的神色,显然刚刚哭过。“巴顿小姐,”科学家问,“请问道格拉斯·布莱克有多重?估计一下就可以。”女孩子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我想大约三十磅吧。”她回答。“谢谢你,”思考机器说,转头面对哈奇,“我的包裹中有两万五千元。”他说。
巴顿小姐飞快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走出房间。
“你打算怎么办?”哈奇问。
“这是要给绑匪的,”对方回答,“警方要求布莱克太太不要答应绑匪的要求。我劝她答应,所以她就把包裹交给了我。”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哈奇问。
“在报纸上刊登由布莱克太太署名‘同意’的广告,”思考机器说,“就是照绑匪信上的指示去做。”
一小时后,两人回到波士顿。在《美国波士顿人》报上刊登了广告。第二天布莱克太太收到了第三封信。
“将钞票用旧报纸包好,放在离你家一条街的空房子外的垃圾箱上,”信上说,“我们收到后,你的小孩就能回到你的怀抱。”
这封信立刻就送到思考机器手上。布莱克太太非常兴奋,深信她的儿子很快就会回家,她焦虑地等着。
“听着,哈奇先生,”思考机器说,“按照指示将这个包裹放好。稍后会有人来取包裹。你的任务是查出这个人是谁、往哪里去。这个人大概是个不太聪明的人,跟踪他应该不难。不要惊动他,只要找出他的行踪,尽快告诉我。”
思考机器回到自己的实验室。三十六小时后,凌晨时分,他收到一封电报,上面写着:
人住在林恩市,有婴儿踪迹。速来旅社,哈奇。
看到电报后,思考机器立刻启程,可是他脸上并未流露出高兴的神情,反而露出惊讶的表情。在火车上,他将电报读了再读。“有婴儿踪迹,”他若有所思地说,“真是,真是想不到。”面色苍白、疲惫的哈钦森·哈奇在旅社大堂等待着思考机器,两人马上来到记者位于三楼的房间里。
思考机器默不作声地听哈奇汇报他的行动。他放下包裹后,立刻在邻近的旅社租了一个能看到那块空地的房间,站在窗户旁监视了好几个钟头。夜幕低垂,云层遮住了月光,哈奇决定出去,躲在垃圾箱附近继续监视。
哈奇从傍晚六点钟一直等到凌晨四时,四肢冻得麻痹,终于有了收获。一个男人走近垃圾箱,偷偷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拿起旧报纸的包裹,用手摸了摸里面的东西,然后快速离开。
跟踪这个人毫不困难。那人走进了林恩市东区一栋廉价公寓。清晨时分,哈奇等到公寓有人走出来后,很快就得到了他要的消息。那个人名叫查尔斯·盖茨,和他太太住在公寓的四楼。他的名声似乎不佳,经常酗酒。
“打听到这些消息后,”哈奇继续说,“我想去和他或他太太谈一谈。今天早上九点,我假扮成一个书籍推销员到他的房间去,”记者得意地微笑了一下,盖茨太太不需要任何书本,但我差点儿就能卖掉一台缝纫机了。
“我在里面待了十五到二十分钟。房间里有四个隔间,只有一个隔间我没有进去看。盖茨太太说她丈夫在里面睡觉,他昨夜很晚才回家。我问她是否有孩子,她说没有。我向公寓里的其他房客查证过,她说的是实话。尽管如此,我还是找到了这样东西。”
哈奇从口袋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手上抻开。那是一只质地高档的婴儿长袜。思考机器接过来,仔细检查。“布莱克的?”他问。
“没错,”记者回答,“布莱克太太和保姆巴顿小姐都确认过了。”
“老天!老天!”科学家沉思着说,脸上再次露出困惑的神情。
“那么,婴儿还没送回来?”科学家再问。
“当然还没有。”哈奇回答。
“盖茨太太的态度、行为像不像是突然赚到两万五千元的人?”思考机器问。
“不像,”哈奇回答,“她看起来像是刚刚参加过酒吧群殴的人。她的嘴唇上有个红肿的伤口,还挂着黑眼圈。”
“那是她丈夫干的,他终于知道了报纸里是什么。”
“报纸包裹里根本就不是钱,对吗?”哈奇问。
“当然不是。”
有好几分钟,两人都没出声。思考机器呆坐着,纤长的手指不经意地搓着婴儿长袜,额头现出困惑的皱纹。
“你认为布莱克的长袜为什么会在盖茨家中呢?”记者开口问。
“咱们去问布莱克太太吧,”对方回答,“你没有对她提盖茨拿了包裹的事吧?”
“没有。”记者说。
“说出来只会让她更加担心,”科学家说,“还是让她保持希望比较好,因为……”
哈奇被思考机器的语气吓了一跳。
“因为什么?”他脱口问出。
“因为布莱克很可能已经死了。”科学家回答。
哈奇心中充满疑问,可是在这个当口他实在无法得知布莱克是生是死,只好默不作声地跟着思考机器到布莱克家去。保姆巴顿小姐前来应门。
“巴顿小姐,”思考机器走入门时突然开口问,“你是什么时候把这只长袜,”他取出婴儿长袜,“送给查尔斯·盖茨的?”
女孩子的脸突然涨红起来,踉跄地后退一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说,“谁是查尔斯·盖茨?”
“我们能见见布莱克太太吗?”科学家说,斜眼盯着女孩的眼睛。
“当然好……我是说应该没问题吧?”她结结巴巴地说。
她走开了,几分钟后,布莱克太太走进来,脸上充满了殷切期待的表情,可是看到思考机器一脸严肃,她的脸色顿时暗沉下来。“你雇用巴顿小姐时,她有什么推荐信吗?”思考机器开门见山地问。
“最好的推荐信,”对方回答,“在来我们家之前,她在加拿大总督府当家庭教师,很有教养。”
“她在林恩市认识很多人吗?”科学家问。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布莱克太太说,“如果你是在怀疑她和这起绑架案有任何关联的话……”
“她是否经常外出?”科学家打断对方的话,再问。
“很少,外出也通常是和我一起。对我来说,她就像是一个伙伴,而非仆人。”
“她在你家待多久了?”
“在我的……孩子出生后一个礼拜就来了,”母亲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从我丈夫死后,她对我一直都忠心耿耿。她是值得信赖的,我可以用性命担保。”
“这只长袜是布莱克的吗?”
“毫无疑问。”她接过长袜,检查了一下后说。“我想他应该有好几双类似的长袜吧?”
“我不太清楚,想来应该是吧。”
“你能不能让巴顿小姐,或任何仆人,将类似的长袜都找出来,看看是否每一双都完整。”思考机器要求。布莱克太太虽然不明白科学家的用意,仍然吩咐巴顿小姐照办了。
巴顿小姐也用猜疑的眼光看了矮小的科学家一眼,走出房间。“布莱克太太,你是否知道你的孩子能打开房门?比方说前门?”
“我知道他能,”她回答,“你看到的,门把手相当低。”她指着前门的球形把手说,从他们站着的接待室中可以清楚地看到。
思考机器突然转身,迈开大步走到图书室的窗边,往外看着后院。他心中正在思索,是否应该告诉布莱克太太自己对婴儿生死的忧虑,或者保留到事情相当明确之后再说出来。他有很好的理由认为布莱克已经死亡的可能性相当高。突然他的心思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了。后院中的雪已经融化了,在后院中原来有婴儿脚印的地方,他看到一些东西。“老天!老天!”他叫着。
他立刻离开图书室,哈奇看到他快步跑到后院,布莱克太太也从窗口好奇观看。思考机器径直走到原先婴儿足迹停止出现的地点,弯下腰看着遮盖住排水管的木箱。
从木箱开始,科学家朝上次看过的平板石块走了五步,哈奇看出这段距离约有十英尺。接着,思考机器再往晒衣绳的方向走了四步,接下来,从晒衣绳的下方朝后院的石墙走去。
当他走到晒衣绳的尽头时,他距离悬荡的秋千约有十五英尺。秋千挂在二十英尺上方一根结实的树干上,这枝树干从一株大树延伸出来约有十五英尺。思考机器瞪着树干一会儿,然后往后走去,仍然抬头往上看,消失在树丛中。
十五分钟后,他回到图书室,布莱克太太仍在那里等他,哈奇眼中露出狐疑的神色。“我知道了,”思考机器大声说,像是怕别人不相信他似的,又说了一次,“我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布莱克太太按照思考机器的指示,在波士顿和林恩市每个报纸上都登了四分之一版大的广告。广告文如下:
绑架道格拉斯·布莱克的人请注意我们已经知道你们的名字、住所、隐藏十四个月大道格拉斯·布莱克的地方,以及你们抓走婴儿的方法。
婴儿的母亲,布莱克太太,因为某种你们已经知道的原因,不愿意起诉你们,愿意给你们二十四小时的时间,让你将婴儿安然无恙地送回林恩市家中。
你们之中任何人如果妄想逃走,一定会立刻遭到逮捕。你们已经受到严密监视,二十四小时后,如果布莱克还没回家,你们都会被捕入狱。
如果布莱克安然回家,保证绝不追究。送回婴儿者将有一千元奖金。
当思考机器写下这些广告词时,哈钦森·哈奇带着怀疑的眼光站在一旁看着。“这是真的吗?”他问。
“我担心婴儿已经死了,”思考机器答非所问地说,“我是真的非常担心。”
“你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呢?”哈奇问。
“我现在已经知道布莱克是怎样从后院被抓走的了,如果那些脚印的确是布莱克自己踩下的话,”科学家回答,“知道他是怎样被抓走的,使我更加担心他可能活不成,甚至可能永远看不到他的躯体。”
“婴儿是怎么离开后院的呢?”
“如果布莱克没在二十四小时内回来,”科学家说,“相信我,一切都完了。”
哈奇没有办法,只好接受思考机器的判断。从过去他与思考机器共事的经验,他知道争执一点用处都没有。
“哈奇先生,”思考机器问,“你是否知道,万一道格拉斯·布莱克死了,他父亲为他设立的那笔三百万元的信托基金就会被布莱克太太的四个亲戚平分掉?”
“什么?”哈奇吃惊地问。
“假设布莱克失踪了,那可能性大得很呢,”思考机器继续说,“过几年,他会被宣告死亡,他的财产会由亲戚们继承。所以你可以明显看出,这件绑架案背后有相当强烈的动机吧。”
“可是,那些亲戚不会谋杀布莱克吧?”
“用不着谋杀,”思考机器刻薄地说,“我并没有说谋杀。我只是说我相信婴儿死了。如果他没有死,什么人会因为他的失踪而得到利益呢?我提过的四个亲戚。如果布莱克落在他们手中,他们就可以轻易地将他藏起来,用不着杀死他,只要改名换姓丢到某个孤儿院去就行了。”
哈奇依稀有些明白思考机器的意思了。“那么这个广告是要给那些绑架布莱克的人看的?”他说。“显而易见。”对方回答。“可是……”哈奇正要开始说。“从前有个智者,深解人性,”思考机器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他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个深深隐藏起来的秘密,万一被揭露出来,不是会毁灭自己的人生,就是会被送入牢狱。智者宣称可以挑选任何人来证明他的理论。有人提议让一位著名的基督教福音传道者来做个验证。当传道者参加一个宴会时,智者送去一封电报,上面写着‘事情已曝光,快趁机逃走。’署名为‘一个朋友’。传道者读完电报,立刻起身离开了宴会。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哈奇听了,不禁朗声大笑。思考机器用不快的眼神瞪了他一眼。“我不是在讲笑话,”他厉声说,“我是在阐明罪恶感的效应。”
警方看到这封充满火药味的广告信,先是大吃一惊,接下来就觉得好笑。他们派一位探员去问布莱克太太广告信是什么意思。她说这是按照凡杜森教授的指示去做的。
当天下午,哈奇按照思考机器的吩咐,在布莱克家附近监视。他接到科学家的电话,“马上到布莱克家的图书室去,找出布莱克在失踪前看的图画书,再打电话告诉我里面有什么图片。”
“图画书?”哈奇反问一句。“不错,图画书,”科学家不耐烦地说,“还有,问问保姆巴顿小姐和布莱克太太,布莱克是不是很爱哭,被轻碰一下或类似的事就会哭。”
哈奇来到布莱克家,先找到图画书,再询问布莱克是否很爱哭,然后打电话给思考机器。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荒谬可笑。
“图画书上有匹马、一只大猫和三只小猫,”他说,“还有一只淡紫色的犀牛、一只狗、一头大象、一只鹿、一条短吻鳄、一只猴子、三只小鸡,以及好多鸟。”
“有老鹰吗?”科学家问。
“有,有一只老鹰,脚爪抓着一只小兔子。”
“还有猴子,它在干什么?”
“尾巴吊在一棵蓝色的树上,手里拿着一颗椰子。”记者回答,勉强抑制住要笑出来的冲动。
“还有爱哭的事呢?”科学家问。
“保姆和母亲都说布莱克不会轻易哭泣,”哈奇说,“两人都说他是个勇敢的小家伙。只在要求不遂时才偶尔哭泣,绝不会在受轻伤或害怕时哭泣。”
“很好,”他听到思考机器说,“今晚八点半以前,小心监视布莱克家。如果有人送布莱克回来,大概会在八点半前送回。当那个送婴儿回来的人离开时,我要你问他有关婴儿的事。如果你能让他相信你对他不构成任何威胁,我想他会老实告诉你的。谈完话,立刻回波士顿找我。”
哈奇非常兴奋。当思考机器给他如此明确的指示时,通常表示谜底就快揭晓了。
哈钦森·哈奇小心地在布莱克家门前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一躲就是好几个钟头。
七点十分时,布莱克太太用完晚餐,在图书室旁的小起居室休息,半躺在长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巴顿小姐走进来。
女孩听到一阵啜泣声从沙发那里传来,她赶快走过去,看到布莱克太太在轻声啜泣,她最近常常哭泣。巴顿小姐安慰了几句之后,站起来,往图书室走去。图书室中有微暗的灯光。
巴顿小姐回到起居室时,停在门口,大声尖叫,没说一句话就昏倒在地上。布莱克太太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图书室走去,也大声尖叫起来,和巴顿小姐的尖叫声不同,这次是母亲喜极而泣的尖叫。
布莱克就坐在图书室的地板上,正着迷地看着图画书。
“米粒马,”他对母亲说,“看!看!”
七点三十分,哈钦森·哈奇亲眼目睹了这幅感人的画面。母亲坐在地板上,将婴儿抱在胸前,喜悦的泪珠不断地流下来。布莱克拼命扭动想要挣脱,可母亲还是紧抱不放。“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她啜泣着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巴顿小姐坐在母亲身边,也哭泣着。哈奇虽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时也不得不拭去自己的眼泪。
“布莱克太太,我想你不会提出起诉了吧?”他问。
“不,不,不,”布莱克太太喜极而泣,“我太高兴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要一件东西?”他说。
“任何东西都可以,你或者凡杜森教授要什么都行。”对方回答。
“你能把这本图画书借给我吗?我明天就还给你。”他说。
“当然可以,”母亲很快就答应了。欣喜之余,母亲忘记了这是个非常奇怪的要求。
哈奇要借这本图画书的目的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在他心里,总是记得思考机器将布莱克的失踪和这本书联系在一起,他要将书带回波士顿给思考机器看,希望对方能解开一些谜团。即使婴儿已经安全回家,整起事件仍然是个谜,一个令人费解、困惑的谜团。
回到波士顿,记者立刻到思考机器家去。科学家正在他的小实验室中工作,看到记者走进来,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婴儿回家了吗?”他问。
“是的。”哈奇回答。
“很好,”科学家说,搓搓自己纤细的手指,“哈奇先生,坐下吧。结果比我预料的好一点儿。先说说你的经历,婴儿回家后怎么样了?”
“我按照你的指示,在布莱克家门前从正午一直监视到傍晚七点,”哈奇说,“从我藏身的地方,任何人走近前门都可以看到。我首先看到两三个人走进前院,等到他们出来时,我和他们聊了聊,发现他们只不过是卖东西的小贩。接近傍晚时,我又看到有一个人走近,手中抱着一个扎紧的包裹。他在门口停下,往里探头看了小径一眼,又四处张望了好几次,走入前院。看起来包裹里就是布莱克。
“他走到前门后,身子就隐入阴影中看不到了。从后续发展看来,他打开前门,门没上锁,放下婴儿,然后轻声关上门,回头向大门走来。一会儿之后,我听到房子传来两声女人的尖叫。我知道她们已经看到婴儿了,生死不明,活的可能性比较大。
“带婴儿来的人可能也听到了尖叫声,加快脚步走出大门。我也快步迎了上去,那人看到我,就大步跑开,我一直追了两条街才赶上他。他转身面对我,我以为他要攻击我了。
“‘你们承诺不会逮捕我或提出起诉的。’那人说。
“我急忙对他保证绝无恶意,便走到他身旁。他告诉我一个奇怪的故事。也许是真的,也许不是,不过我相信他的话。他说自从婴儿失踪当天傍晚六点半开始,布莱克一直都在他和他太太的照顾之下,几分钟前他才把婴儿送回布莱克家。
“这个人名字叫迈克尔·谢尔登,是个有前科的人,因盗窃罪坐牢四次。他说就是因为有前科才不敢将婴儿送交警方,他怕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现在他已经改过自新,在林恩市一家商店当记账员。尽管他有过不良纪录,但我觉得他是个可靠、值得信任的人。
“接下来就是他说的离奇故事。谢尔登和太太住在林恩市北区一栋公寓的三楼。他们餐厅有个通向防火梯的窗户。那天晚上六点半,也就是布莱克从家中失踪后约十多分钟,他和太太正在吃晚饭,听到防火梯上传来一个声音,起初他们没去注意,可是过了一会儿,防火梯却传来婴儿的哭声。谢尔登走去打开窗户,看到一个婴儿坐在防火梯的铁栅栏上。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跑到那个地方的。”
“我知道,”思考机器说,“继续说吧。”
他们赶快把婴儿从危险的铁栅栏上抱起来。婴儿好像没有受伤,只有一些小擦伤,可是身上穿的衣服又脏又乱,好像冻坏了。谢尔登的太太为小家伙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温暖舒适的衣服,喂他热牛奶。谢尔登知道公寓中没有哪个家庭有小婴儿,便到街上去打听消息。
“他没听到有任何人遗失婴儿,也坚信没人能爬上防火梯到三楼去,更不用说是一个十四个月大的男婴了。从男婴身上的衣服质地看来,他猜男婴必定来自某个富裕的家庭,因此想暂时照顾他,说不定将来把他送回去时还能得到一笔奖金。这时,他就不去想为什么婴儿会出现在三楼防火梯的问题了。”
哈奇暂停了一下,点起一根香烟。
“第二天,”哈奇继续说,“谢尔登夫妻在报纸上看到布莱克被绑架的消息,从报上婴儿的照片看出他们捡到的正是布莱克。他们考虑是否要将婴儿送还布莱克家或是交给警方。
“这时,绑匪要求赎金的消息也传出来了,这下子可把谢尔登吓坏了。要知道,他原本就有前科,非常害怕警察。如果贸然把婴儿交出去,肯定没有人会相信他那离奇的故事,反而很可能被当成绑匪处置。”
“没错,我明白。”思考机器说。
“就在他们惊慌失措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你刊登的承诺不提出起诉的广告。谢尔登认为你已经知道布莱克在他手里,吓得赶快把婴儿送了回来。”
哈奇停止叙述,思考机器斜眼瞪着天花板。
“就是这些?”他问。
“我想只有这些了,”哈奇说,“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布莱克会在自家后院失踪,又突然出现在三条街外的防火梯上而被陌生人收留?”
“这是我所遇到的最离奇的事,”思考机器说,“载人气球的锚意外地勾到婴儿的衣服将其带起,然后安全地放在防火梯上,当然是有可能的,但并不能解释所有的疑点。事实上,婴儿是被带到防火梯上的。
“坦白说,当我开始着手调查这个案子时,对婴儿如何失踪之事毫无头绪,一直到咱们去拜访布莱克太太时,我站在图书室窗口向外望着后院,突然之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到后院去检查以证实自己的观点。当我回到图书室时,我确信布莱克已经死了。当我将那封广告信刊登在报纸上时,也认为婴儿凶多吉少。如果没死,必定是个奇迹。
“当我最初看到婴儿的脚印在后院雪地中突然停止时,面对了好几个无法解释的难题。如果那些脚印是布莱克自己踩出来的,那么他必定是突然被抓到空中了。被谁抓的?从哪儿来的?他是怎么离开后院的?载人气球是个可能,可是那么大的东西一定会被其他人看到,没有人看到有大气球飞过;大鹰?可能性不大。大到能抓走三十磅重男婴的老鹰非常稀少,只能在西部荒野地区见到,波士顿附近是没有的。
“经过仔细观察,我确信后院雪地上只有婴儿的脚印。我想到如果有人站在木箱上,也许能伸手将婴儿抓起来。可是木箱子距离最后一步的脚印也太远了。接下来我又考虑到,如果真的有人站在木箱上抓走婴儿,那人也无法从木箱上跳过后院的石墙逃走,两者之间的距离约有一百英尺呢。
“当我看到离木箱十英尺之外的地方有块平坦的石头,我考虑到一个人站在木箱上能不能跳到石块上呢?一般来说,跳不过去。而且从那石块上,那人又能到哪里去呢?由于雪地上并无其他足迹,显然是此路不通。这些问题,不仅是一时一刻,而是夜以继日地在我脑中翻转,总是找不出答案。这时候,我已经相当确定那些脚印是布莱克自己踩出来的。他必定是很想到雪地上去玩,自己打开前门,沿着小径走到了后院。
“接着,我突然灵机一动。我们一直在思考犯案的是个‘人’。如果不是人,而是某种动物呢?什么样的动物能站在木箱上提起四英尺外的儿童后,再跳到平坦石块上呢?可是从石块上又到哪里去呢?晒衣绳在距石块八英尺外的地方,绳子相当粗壮,毫无疑问可以支撑住相当的重量。”
思考机器至此住口,盯着正聚精会神听着的记者。
“你明白了吗?”他问。
记者困惑地摇摇头。
“抓走布莱克的动物站在木箱上,跳到石块以后,再跳到晒衣绳上,沿着绳子走到尽头,爬上绑绳子的木柱,十五英尺外就是悬吊的秋千,它跳到秋千上,爬上吊着秋千的树干,从一棵树移至另一棵树,再从邻街的石墙跳到外面。”
“一只猴子?”哈奇试探地问。
“一只猩猩。”思考机器点点头说。
“猩猩?”哈奇倒抽一口气,吓了一跳,“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会说婴儿已经没命了。”
“据我所知,猩猩是唯一能做到以上诸事的动物,因此我认为是猩猩干的不会错,”科学家断然地说,“一只长大的猩猩跟成人一样高,手臂比人长三分之一,力气极大。也能轻易地从一处跳到另一处,因此不会在雪地上留下足迹。而且,因为它原属热带动物,本来就不喜欢雪,除非有必要,不会踏在雪地上。从晒衣绳的木柱跳到十五英尺外的秋千上,就算是带着一个婴儿,对它来说,应该也不是件难事。
“猩猩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不知道。可能从某艘船逃上岸的,水手有时会养些奇怪的宠物;也有可能是从动物园或马戏团逃出来的。不过带走布莱克的是只猩猩,这是不会错了。爬上谢尔登家防火梯对一个人来说,可能非常困难,对猩猩来说,可是小事一桩。”
思考机器停下来,好像是已经说完了。可是哈奇还有一大堆问题。
“写信要求赎金的是谁?”他问第一个问题。
“查尔斯·盖茨,就是你找到的那个人,”对方回答。
“那第二封索要两万五千美金的勒索信又是谁写的呢?”
“当然还是他,不过信上要求两万五千元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这个可怜的笨蛋梦想真的有人会把两万五千元丢在垃圾箱上,而他就可以轻易拿走了。最近有几个绑架案子,他大概是想钱想疯了。他根本不知道婴儿的下落。当他发现我在包裹里只放了一些旧报纸,没有一毛钱时,就殴打了他太太出气。”
“可是在他房中找到了布莱克的长袜,而且你还怀疑巴顿小姐呢?”
“很可能是在绑架案发生后,盖茨从布莱克家中的换洗衣物中偷了几样东西;也可能是家中某人帮他偷的,所以我问巴顿小姐是否将长袜拿给了盖茨,我也故意在她面前提到我手中的包裹里有两万五千元,我从她回答问题的态度上就能判断她是否说了实话。我知道她并未牵涉其中,甚至不知道有查尔斯·盖茨这个人。盖茨偷这些东西为的是要将衣物一件件送回给布莱克太太,让她相信孩子是在他手中。”
“你也说过,一旦布莱克过世,他的财产会分给布莱克太太的四位亲戚,这是真的吗?”
“布莱克太太自己告诉我的。我不经意地询问她有关房产之事时,她说出来的。任何罪案发生时,首先受到怀疑的就是最大的受益人,现在已经知道那些人与本案毫无关系。我在报纸上刊登的广告,一看就知道是个诡计,不过却收到了成效。广告直接挑起一个人的内疚感,让持有婴儿的人自觉已经走投无路,不得不将婴儿交出来。”
“真想不到,布莱克在这个案子中能安全回家,”哈奇若有所思地说,“在我印象中,猩猩该是种非常凶猛、残忍的动物。”
“只要略读一些相关的书籍,哈奇先生,”思考机器说,“你会发现它们是种喜怒无常而且喜欢恶作剧的动物。这个婴儿虽然毫发未伤,另一个婴儿却可能被撕成碎片。”
室中暂时沉静下来。哈奇认为所有的问题都解释通了,突然他想起图画书的事。
“你打电话要我找到图画书,告诉你里面的图画,”他问,“为什么?”
“我要知道里面是否有猴子的图画,”对方回答,“猩猩和猴子有点相似,如果布莱克在图画书中见过猴子的图画,那么看到真的猩猩时就不会害怕,被抓走时也不会啼哭或挣扎,而激怒猩猩。”
“噢,我明白了,”哈奇说,“图画书上的确有一幅猴子的图画,”他取出图画书打开来。“看,”他把猴子的图画指给思考机器看,后者随意看了一眼,点点头。
“如果你要证实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思考机器说,“明天到布莱克家去,对布莱克指着猴子的图画,他会告诉你是真的。”
第二天早上,哈奇真的去问了。
“米粒的猴子,”布莱克说,“嘟,嘟。”
“他说他要猴子。”巴顿小姐对哈奇解释。
哈奇满意了。
两天后,《美国波士顿人》上刊登了一则新闻:警察在林恩市附近的小村庄击毙了一只猩猩。猩猩属于一个水手,两周前从船上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