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考机器经手的案件中,大概没有像尊贵的瓦奥莱特·丹伯利小姐之死一案,更需要他绞尽脑汁、运用丰富的科学知识和灵敏的分析能力的了。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举世闻名的逻辑学家,他的名言“逻辑万能”在侦破这件扑朔迷离的谋杀案的过程中,再一次得到证明。丹伯利小姐是已故的英国爵士杜瓦尔·丹伯利的独生女,也是唯一的财产继承人,家住利明顿镇。
丹伯利小姐在毕肯街上一个家庭旅馆租了一间大套房作为临时住所。五月四日星期四,早上约十一点钟时,她被发现死在客厅中。当时她身着华丽的长礼服,和前一天晚上去歌剧院时穿的一样。大理石般洁白无瑕的前胸和手腕上,都佩戴着闪亮的珠宝。她的脸色如窒息而死一样呈暗紫色,面部露出难以名状的恐惧表情。张开的嘴唇有轻微挫伤的痕迹,似乎被人轻轻打过似的。左脸颊上有一个细小的、没有出血的伤口。地板上靠近她双脚的地方,有个打破了的高脚酒杯。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室内家具整齐有序,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她被发现时,已经死去好几个小时了。当时负责调查此案的马洛里探员看到这种情形,很快就判定死因是服毒自杀。他认为丹伯利小姐将毒药倒在高脚酒杯中,一饮而尽,而后倒地而死,就是这么简单明了!可是她的脸色为什么会呈现暗紫色?那可能是服下某种毒药的副作用。她会不会是被勒死的呢?呸!呸!怎么可能?脖子上一点儿指痕或其他任何痕迹都没有。自杀,一定不会错。尸体解剖时会查出她用的是哪一种毒药。
他并没有忘记问其他问题,而且也都得到了相应的回答。丹伯利小姐一个人住吗?不,西西莉亚·蒙哥马利太太和她住在一起,充当她的监护人。这位太太在哪里?她昨天去了康克德市拜访朋友,旅馆经理已经打电报请她回来。其他仆人呢?没有,她预订了旅馆的全套服务。最后一个见到丹伯利小姐活着的人是谁?昨晚她从歌剧院回来时大约十一点半,电梯管理员见过她。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吗?不,她和查尔斯·梅雷迪斯教授一起回来的,他送她到电梯前便离开了。
“她是怎么认识梅雷迪斯教授的?”马洛里探员问,“他们是朋友?是亲戚?”
“我不知道,”旅馆经理说,“她在本地认识很多人。虽然这次她只待了两个月,可是三年前,她在这儿住了半年呢。”
“她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来本市吗?谈生意?旅游?或者只是来访友?”
“我想是访友吧。”
前门被推开了,一位行动敏捷、衣着入时的中年人快步走入,径直走到前台。
“请你打电话给丹伯利小姐,问她是否愿意与赫伯特·威林先生在乡村俱乐部共进午餐?”他问着,“告诉她我在楼下,汽车就等在外面。”
一听到丹伯利小姐的名字,马洛里探员和旅馆经理两人都转过头来。前台服务员呆呆地望着马洛里探员,威林先生不耐烦地用手指轻敲柜台。
“怎么了?”他问,“你睡着了吗?”
“早安,威林先生。”马洛里探员向他致意。
“你好,马洛里探员,”威林先生转过身来,“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还不知道丹伯利小姐已经……”探员停顿了一下,“死了?”
“死了!”威林先生倒抽一口气。“死了!”他不相信似的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他抓住马洛里探员的胳膊摇着,“丹伯利小姐已经……”
“死了,”马洛里探员郑重其事地说,“很可能是自杀。两小时前,死在她的房间里。”
威林先生死死地盯着他足足有半分钟,好像没有听懂他的话似的。接着,他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头。当他抬起头来时,脸上露出深切哀伤的表情。
“都是我的错,”他直率地说,“我觉得自己像个杀人犯。昨天,我告诉了她一个坏消息,但我真没想到她竟会……”他说不下去了。“坏消息?”马洛里探员催促对方继续往下讲。“我在帮她处理一些法律上的问题。”威林先生解释道,“她在英国有一大片房产想出售,可是交易没有成功。我——我真不该把坏消息告诉她的。不过今天早上,另一个先前没意料到的人有意开价,我来这儿就是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的。”他看着马洛里探员的脸,许久都没再说话。“我觉得是我杀了她。”他再度开口时说。
“可是我不明白,仅仅是没做成房产交易……”马洛里探员说,“何况她那么富有,不是吗?仅仅这一个交易没做成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富有,但没什么房产。”律师解释,“她名下所持有的财产结构非常复杂。虽然有许多珠宝和其他值钱的东西,但其实她过着相当简朴的生活,因为她需要大笔现金,所以对这宗房产交易的期望很高。总之,让你明白这些事我大概得讲上一个钟头。她是怎么死的?”
马洛里探员将他所知道的事说给律师听,之后两人一起搭律师的车到大学去找梅雷迪斯教授。这次拜访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新信息,梅雷迪斯教授听到消息时似乎非常震惊,他说他第一次和丹伯利小姐见面是在几周之前,因为两人都爱好音乐,所以很快便成了好朋友。他陪伴丹伯利小姐去歌剧院已有五六次了。
“自杀!”当他们离开时,马洛里探员宣称,“显然是服毒自杀。”
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发现事实与他的推测不同。法医做尸体解剖时,找不出一丝服过毒药的证据,尸体内和破碎的高脚酒杯中都没有毒素。心脏大小正常,如果毒药是通过口服或呼吸道进入体内的,解剖检验时会发现有心脏肿大或紧缩的现象,但是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出现。“那么,毒药是从她面颊上的小伤口进入的。”马洛里探员坚持地说,“可能毒药不是通过口服或吸入,而是从那个小伤口注射进入血液循环的。”
“不可能,”其中一位法医说,“就算是从伤口注射进入,也会引起心脏肿大或紧缩。”
“噢,也有可能不会。”马洛里探员强辩着。
“此外,”那位法医说,“那个小伤口没有流血,是在死后才造成的。”他显然是被死因不明困扰得愁容满面,“实在没有理由可以说明为什么会有那个伤口。其实那个伤口看起来像是个小洞,从外刺透面颊,也许是一根大号的帽针造成的。”
马洛里探员瞪着对方。如果那个伤口是死后才有的,丹伯利小姐当然不会自己刺,因为她已经死了,而且也不是抢劫杀人,她所有的珠宝都没被动过。“刺透面颊!”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老天!如果不是毒药,她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一位法医说,“死因是肺中没有空气。”
“没有空气?哼,讲得很清楚嘛。”马洛里探员轻蔑地笑着说,“你的意思是说,她是被勒死或噎死的?”
“不,正如我所说,”对方回答,“她不是被勒死的,因为脖子上没有勒痕;她也不是噎死的,她的气道畅通得很。准确地说,她是因为肺中缺乏空气而死的。”
马洛里探员无言地怒视着眼前的一群法医。这群庸医!“让我们把话讲清楚,”末了他说,“丹伯利小姐不是因自然因素而死的?”
“不是!”对方断言说。“她不是被毒死?勒死?射死?刺死?被卡车压死?炸药炸死?骡子踢死?当然也不是,”他下结论似的说,“从飞机上摔死的?”
“不是。”
“换句话说,她只是不想活了?”
“似乎如此。”说话的法医承认。为了想将自己的意思表示得更明确些,他接着说:“你听说过老祖母的传说吧,说黑猫能吞掉熟睡中婴儿的气息。丹伯利小姐的死和这个有点像,好像是某种大型动物或什么东西将……”他突然停口。
马洛里探员是个能干的人,也许是警察局整个犯罪侦查组中最能干的人,可是河边的一朵报春花对他来说,就是一朵报春花,没什么其他意义。他没有想象力,像他这类穿着十一码皮鞋、戴着六号帽子的探员大多都是这样。所以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丹伯利小姐死了,被一种神秘、可怕的方法谋杀了。吸血鬼是不是用这种方法呢?他颤抖了一下。
“一般的吸血鬼,”三个法医中最年轻的一个说,好像读出了马洛里探员的心思似的,“通常都会在颈部留下一个小伤口,而且……”马洛里探员没听完剩下的话。他猛地转身,离开了法医室。周一早上,一个住在大西洋街,名叫亨利·萨姆纳的码头工人,被发现死在自己肮脏的房子里。死者脸呈暗紫色,就像被勒死的人的脸色一样,并露出难以名状的恐怖表情。张开的嘴唇有轻微挫伤的痕迹,好像被人轻轻打过似的:左颊上有小小的、没有流血的伤口。他脚边的地板上,有个打破了的玻璃杯。
还是那位个子高瘦、讨人喜欢的记者哈钦森·哈奇先生,要向思考机器求教这两宗神秘的命案。科学家的女仆马莎开门让他进去,他径直走进实验室。当他推门走入时,科学家正不耐烦地从工作桌上抬起头来。
“啊,原来是你,哈奇先生。欢迎,请坐。有什么事吗?”思考机器这么说已经是非常客气的了,他边说边继续埋头于他的实验工作。
“给我五分钟的时间好吗?”记者带着歉意说。
“什么事?”思考机器再次问道,但并没有抬头。
“我希望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记者用可怜的语气说,“两个人死了,两个至少在社会阶层中南辕北辙、毫不相干的人死了,死的方式却是完全一样。看起来实在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的事,”思考机器插嘴,用他一贯不耐烦的口气说,“你知道我最讨厌这种说法。”
“看起来不大可能,”哈奇修正自己的说法,“这两件命案的关联微乎其微,可是——”
“你不用浪费唇舌了。”个子矮小、个性执拗的科学家再次打断对方的话,“从头开始讲。谁被杀了?什么时候?怎么做的?为什么?是怎么死的?”
“我先解释最后一个问题,”记者说,“这也是整件事最独特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受害者是怎么死的,连法医也弄不清楚。”
“噢!”思考机器这才抬起头来,斜视的眼睛眯着,看着记者。“噢!”他又说了一遍,“继续说。”
哈奇叙述时,科学家也被离奇的案情吸引住了。听了一会儿,思考机器跌坐到他的大椅子上,形状古怪的大头向后倾,斜眼向上望,十只纤细的手指指尖相触,一言不发地听完全部案情。
“现在我们要谈的是,”记者说,“难以理解的后续发展。我们已经证实,丹伯利小姐的监护人西西莉亚·蒙哥马利太太,并没有去康克德市拜访朋友,她失踪了。警方找不到这个人,今天已经发出了通缉令。她在这个关键时刻失踪,当然会引起怀疑,令人猜测她可能与丹伯利小姐之死有关……”
“不要猜测。”科学家唐突地打断对方的话,“事实,只要事实。”
“还有,”哈奇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丹伯利小姐和这个叫亨利·萨姆纳的家伙,他们死后房间里都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丹伯利小姐是在上周四死的,尸体移走后,马洛里探员立刻下令将她的客厅封锁起来,因为死亡原因充满疑点,于是将死亡现场保留原状,以便将来调查之用。当知道亨利·萨姆纳的死亡方式和丹伯利小姐的相似时,他也下令将萨姆纳的房间封锁起来。”哈奇暂停了一下,无助地望着科学家苍白干瘦的脸,后背上不由得起了一阵寒战。
“就在星期二晚上,”他继续说,“丹伯利小姐和亨利·萨姆纳两人的房间都被闯入了。星期三,也就是今天早上,警察在丹伯利小姐的木制梳妆台上,发现一个清晰的血手印,看起来像是女人的手。同样,在萨姆纳的房间里也发现一些好像是手印的血迹!”他再次停口。科学家脸色漠然。“在贵族小姐和码头工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共同之处呢?为什么会有……”
“梅雷迪斯教授,”思考机器突然开口问,“在大学里教什么课程?”
“希腊文。”对方回答。
“威林先生是谁?”
“本市一个有名的律师。”
“你见过丹伯利小姐的尸体吗?”
“见过了。”
“她的嘴巴是大是小?”
尽管哈奇早已习惯科学家奇怪的思维方式,但是这毫无关系且没有条理的一连串问题,还是把他搞迷糊了。
“我想应该是小嘴吧。”他说,“她的嘴唇上有些伤痕,好像——好像是被一个圆形的、约二十五分硬币大小的东西用力压下似的。她的面颊还有一个奇怪的小伤口。”
“果然没错。”思考机器神秘地说,“萨姆纳的情形也是一样吗?”
“确实如此。你说‘果然没错’,难道说……”记者满怀希望地问。对方并没有回答。沉默了约有半分钟,思考机器只是瞪着空中。末了他说:“我敢说萨姆纳是个英国人。这是英国人的姓,对吧?”
“他是英国人。体格强壮,酒量很好,工作也很努力。”
又是一阵沉默。
“你知不知道,梅雷迪斯教授现在或以前,是否对物理学特别有兴趣?”
“我不知道。”
“请赶快把这件事弄清楚。”科学家简洁地吩咐着,“威林先生曾经处理过丹伯利小姐的一些法律问题,去和他谈谈,看看能不能找出亨利·萨姆纳与尊贵的丹伯利小姐之间有什么关联,目前这是最重要的事。即便过去两人有所关联,但很可能两人并不相识。如果他们真的互不相干,那么这两件命案的答案只有一个了。”
“是什么?”
“命案是个疯子干的。”对方刻薄地说,“当然,这两人的死法毫无神秘之处。”
“毫无神秘?”记者茫然地重复一次。
“难道说你已经知道——”
“我当然知道,而且你也知道,验尸的法医也知道,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自己已经知道了。”突然,他的声调变了。“有知识却不知道如何去用,是死知识。”他说,“高级知识分子和普通知识分子的真正差别,在于前者知道如何运用知识。”他停了一下,又说,“目前唯一的问题是,要找出对这种谋杀方法非常擅长的人。”
“这种谋杀方法?”哈奇困惑地问。
“从凶手的角度来看,有些杀人方法干净利落,有些杀人方法则拖泥带水。”科学家解释,“我们目前碰到的这个凶手,选择了这种快速、无声、简单而且就像时光会流逝一样有把握的好方法。整个过程中没人呼喊、没人挣扎,不用开枪,没有毒药可追踪,只有一点……”
“是不是左颊上的小洞?”哈奇试探地问。“说对了。除此之外,毫无踪迹可循。事实上,我们唯一的线索是这个杀人犯,不管是男是女,一定是对物理学颇有研究的人。”
“因此,你认为梅雷迪斯教授——”记者正要开口说。
“我从不胡思乱想。”思考机器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我要确定他对物理学了解多少,我也要知道丹伯利小姐和码头工人之间有何关联。如果你能立——”
突然,实验室的门打开了,马莎走进来,她的脸色苍白、神情惊恐、双手发抖。“一件特别不寻常的事,先生。”她激动得声音发颤。
“什么事?”个子矮小的科学家问。
“我相信,”马莎说,“我马上就要昏倒了。”
似乎是为了要证实她的话似的,她就在两个惊讶地睁着双眼的人面前倒了下去。
“老天!老天!”思考机器叫起来,“真是没良心的人,为什么不多给我一些时间准备好?”他满头大汗地忙了十五分钟,马莎总算醒过来了,开始虚弱地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打电话来,她拿起话筒,对方要和凡杜森教授通话。她照例问对方是谁。
“不要管我是谁,”对方回答,“他在吗?我要见他。”
“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有什么事,先生。”马莎说,“凡杜森教授一定会先问这些问题的。”
“告诉他我知道是谁杀了丹伯利小姐和亨利·萨姆纳,”对方说,“如果他能见我,我马上过来。”
“接下来,先生,”马莎对思考机器说,“对方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然后好像有人噎住了,接着有人大声咒骂我,先生,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可能是对方挂上了电话。”她愤慨地说,“这家伙,先生,竟然用脏话骂我!”
实验室里的两个人互望一眼,同一个想法浮上心头。思考机器首先开口:“又一个!第三个牺牲者!”他立刻转身往外跑,马莎口中抱怨着也跟了出去,哈奇不自觉地全身发抖起来。时钟的指针越过七点三十分,再指向八点,等到八点二十分时,科学家走进实验室。“马莎昏过去的那十五分钟可能使一个人丧了命,至少也让我们失去一个立刻解开这个谜团的机会。”他急躁地说,“如果她在昏过去之前先告诉我这个消息,电话局的接线员很可能会记得那个打过来的电话号码。在那段时间里,至少有五十通电话打进去,接线员没有留下记录,也记不得了。”他无助地摊开双手,“不过,接线员的领班答应尽量帮我们找到那个号码,明早告诉我结果。现在,咱们该去拜访威林先生,找出两位死者之间的关联,再去拜访梅雷迪斯教授。”
记者打电话到威林先生位于梅尔罗斯的宅邸,他不在家;再试着打到威林先生的办公室,他也不在。因此直到第二天早上四点,第三位牺牲者的尸体才被发现。
威林先生办公室所在大厦的女清洁工,在做例行晨间打扫时发现了威林先生。他嘴里塞着手帕,双手双脚都被绑在椅子上,仍然活着,但显然已失去知觉。在他对面是他的秘书马克斯韦尔·皮特曼的尸体,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死者面呈暗紫色,好像是窒息而死,脸上露出难以名状的恐惧表情。他张开的嘴唇有受轻微挫伤的痕迹,有如被人轻轻打过。他的左脸颊上有一个微小、没有出血的伤口。
不到一个小时,马洛里探员就赶到了现场,这时,威林先生已经完全苏醒,能够说话了。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解释说,“当时大约是下午六点,办公室只有我和秘书两人正在工作。秘书走到隔壁房间去拿东西,我坐在办公桌旁。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身后,将一条沾有麻醉剂的手帕盖住我的鼻子。我挣扎着,想要大声喊,可是眼前一阵发黑,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当我醒过来时,可怜的马克斯韦尔·皮特曼就坐在那里,正如你所见的一样。”
马洛里探员在办公室中到处查看,他找到一条绣有花边的手帕。拿起来,可以闻到手帕上有一股强烈的药味。手帕的一角有两个大写字母。
“C·M”他读着,眼睛亮了起来,“西西莉亚·蒙哥马利!”
哈奇激动万分地闯入思考机器的实验室。“又一个遇难者。”他大声说。“我早知道了,”思考机器说,仍然俯首在工作桌上,“是谁?”
“马克斯韦尔·皮特曼。”哈奇详细描述了尸体发现的经过。
“可能还有两名遇难者呢。”科学家漫不经心地说,“请帮我叫一辆出租车。”
“两名?”哈奇吓得倒抽一口气,“死了?”
“有可能。第一个是西西莉亚·蒙哥马利太太,另一个是昨天晚上打电话来的陌生人。”科学家正往外走,突然转身回到工作桌前。“这是个相当有趣的试验。”他说,“这是根玻璃管。”他将一根厚玻璃管举在空中,管子的一端是封闭的,另一端靠近开口处有个活塞开关。“看好,我将一片厚橡皮盖在玻璃管的开口,打开活塞开关。”他一面说,一面动手,“现在,试着把橡皮和玻璃管分开。”记者用力拉,甚至两手一起拉扯,弄得满脸通红,就是没法将橡皮拉开。他困惑地望着科学家。
“是什么拉住了橡皮?”
“真空吸力。”对方回答,“你也许能将这片橡皮掰碎,可是人的力量绝不可能将橡皮整片拉开。”他拿起一根钢针,穿透橡皮直刺入玻璃管内。当他把钢针回抽出来时,响起了一阵悠长、尖锐的嘶嘶声。半分钟后,覆盖在玻璃管开口的橡皮自动脱落了。“真空的吸力非常强,约为大气压力的百万分之一。这个小针孔让空气重新进入玻璃管,因此消除了对橡皮的吸力,所以……”他用纤长的双手做了一下分开的手势。
哈奇似乎明白了什么,想起在大学期间做过的一些科学实验。
“如果你将这个玻璃管放在你的嘴唇上,”思考机器继续说,“将活塞开关打开,你将无法说话、无法呼喊、无法挣扎,你肺部的每一丝空气都会被它吸走,你全身麻痹,在两分钟之内就会死亡。为了移走玻璃管,我得用钢针在你的脸颊上打穿一个洞,比方说在左颊上,拿走玻璃管……”
哈奇毛骨悚然地喘着气。“肺中没有空气,检验尸体的法医说过。”
“你明白了吧,这三个人的死因并不神秘。”思考机器指出。“你早已知道我示范给你看的科学实验,那些法医也知道,可是你们都没有认出这是自己已经了解的知识。天才就是那些能够活用知识的人,而不是那些学而不用的人。”他的口气突然变了,“帮我叫辆出租车。”
他们一起乘车到大学去拜访梅雷迪斯教授。梅雷迪斯教授见到他们时,露出吃惊的神色,可是听到对方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之后,他的吃惊变成了愤怒。
“梅雷迪斯教授,从昨天中午一直到今天凌晨四点之间,你都在什么地方?”思考机器不客气地开口问,“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想知道在马克斯韦尔·皮特曼可能被谋杀的这段时间里,你每一分钟的行踪。”
“为什么,真是可耻的……”梅雷迪斯教授愤声道。
“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被逮捕。”思考机器傲慢地说,“如果你能将每一分钟的行程都说出来,而且能证实你说的话,相信我,你最好按我说的去做。现在,如果你能交代你的行踪……”
“这个家伙到底是谁?”梅雷迪斯教授挑衅地说,“你怎么敢对我这样说话?”
“我叫凡杜森,”思考机器说,“奥古斯都·S·F·X·凡杜森。在你还没来此地以前,我就是这所大学的哲学系系主任。我辞职之后,大学颁赠了荣誉法学博士学位给我。”
这一段自我介绍把对方吓坏了,站在科学大师面前,梅雷迪斯教授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对不起。”他开口说。“我很想知道你是否熟悉丹伯利小姐的家族史。”思考机器继续说,“现在,哈奇先生,请你搭出租车去量一量马克斯韦尔·皮特曼嘴唇上伤痕的确切宽度。然后去找威林先生,如果他已经能见访客的话,请他告诉你丹伯利小姐的家族史,诸如家庭拥有多少资产、她的亲戚有多少人等等。两小时后到我家来。”
哈奇依言离开。等他办完事回到思考机器的家时,看到科学家正准备出门。“我正要去见人称铜矿大王的乔治·帕森斯先生,”他主动提议说,“一起来吧。”
从此刻开始,发生了一连串稀奇古怪、难以理解的事,而且每件事之间似乎都毫无关联。哈奇转得头昏脑涨。比如说,思考机器拜访帕森斯先生,哈奇就不明白有什么用意。
“请告知帕森斯先生,凡杜森先生来访。”思考机器对接待员说。“是什么事?”接待员问。“生死攸关的事。”科学家说。“关于谁的?”帕森斯先生想要知道。“他的。”科学家对接待员说。
思考机器立刻被请进帕森斯先生的办公室。十分钟后他走出来,和哈奇一起离开,在一家玩具店中停了一下,买了一个小号硬橡皮球;接下来又去百货商店买了一根尖得吓人的帽针。
“你忘了告诉我,哈奇先生,嘴唇上伤痕的大小?”
“正好是一又四分之一英寸。”
“谢谢!还有,威林先生怎么说?”
“我还没见到他。我和他约好再过一小时去和他会面。”
“很好。”思考机器满意地点点头,“见到他时,请你务必跟他说,我知道是谁杀害了丹伯利小姐、萨姆纳和皮特曼三人。你一定要特别强调我知道。明白了吗?”
“你真的知道?”哈奇不敢置信地问。
“不知道,”科学家坦白说,“可是一定要让他相信我知道。还有,告诉他,明天中午我会把我所收集的一切相关资料送到警察局去。明天中午,我就知道凶手是谁了。明白了吧?”思考机器思索了一下,“你可以再加上一句,说我告诉你犯罪者是个身居高位的人,那人的名字从未和犯罪行为有过关联。可是你不知道那人是谁,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明天中午,我会通知警方。”
“还有吗?”
“明天一早,带马洛里探员一起到我家来。”
次日早上,案情像飓风一样迅速发展起来。马洛里探员和哈奇刚刚到达,就接到一通从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原来是西西莉亚·蒙哥马利太太出面自首了,指明要和马洛里探员谈话。
“现在不能离开,”思考机器要求。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工作桌前埋首工作,而是慢条斯理地在蒸馏器、显微镜之间走来走去。
“让他们把她留在警察局等你回去。还有,问她丹伯利小姐和亨利·萨姆纳有什么关系。”马洛里探员走去打电话,科学家转身面对哈奇。“这是一根帽针,”他说,“今天早上我们会有另一位访客。当那位访客在这个房间时,如果我自愿地将某些东西,比方说,一个瓶子,放在我的嘴唇上,或者有人强迫将瓶口压在我的嘴唇上,而我没有在三十秒钟之内将其拿开时,你就必须用这根帽针刺入我的面颊。不可迟疑。”
“刺穿面颊?”记者生怕自己听错似的问着。接着,他明白科学家的用意了,他全身起了一阵诡异的寒战,“你真的有必要冒这种险吗?”
“我说过,如果我无法拿开的话,你才动手。”思考机器不耐烦地回答,“你和马洛里探员躲在隔壁房间看,我要把同样的科学实验做给杀人犯看。”他看到记者脸上露出担心的神情。“我不会有危险的,”科学家断然地说,“帽针只是准备万一有事才用。”
过了一会儿,马洛里探员走进来,脸上满是困惑的表情。
“她否认杀人,”他说,“但承认血手印是她的。根据她的说法,她在谋杀案发生之后,搜查了丹伯利小姐和萨姆纳的房间,为的是要寻找一些足以证明某些房地产所有权的文件,我实在搞不清是什么意思。她在丹伯利小姐房中不小心割破了手掌,流了不少血,所以有血手印出现。从那里她直接去了萨姆纳的住处,所以血迹也在萨姆纳的房间里出现。她说萨姆纳是丹伯利小姐的远房堂兄弟,是丹伯利先生最小弟弟的独生子,好像是做了什么不名誉的事,早早就从英国逃到美国来。铜矿大王乔治·帕森斯先生,是丹伯利小姐在美国唯一活着的亲戚。蒙哥马利太太让我们警告他,好像说他会是下一个牺牲者。”
“我已经警告过他了,”思考机器说,“他到西部去办些事,没人知道他在哪里,等事过之后才会回来。”
马洛里探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对这个案子,你知道的好像比我还多。”他讥讽道。“不错,”科学家不客气地说,“还有好多呢。”
“我打算对蒙哥马利太太采用疲劳审讯,她大概会想起——”
“她说的是实话。”思考机器插嘴说。“那么她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在马克斯韦尔·皮特曼的谋杀案中,我们会在威林先生的办公室里找到她的手帕?”思考机器耸耸肩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马莎走了进来,眼中闪着愤慨的光。“就是在电话中对我讲脏话的那个家伙,”她果断地说,“他想见你,先生。”
好一阵,她的主人只是静静地看她,然后挥挥手打发她离开,“让他进来吧。”接着,他对马洛里探员和哈奇说:“你们要躲在隔壁房间里。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哈奇先生,你要记得该怎么办。”
访客进来时,思考机器就坐在自己的大椅子上。来者是位身材瘦削、行动敏捷、穿着整洁的年轻人。他就是律师威林先生,手上提着一个小皮包。他停下来,好奇地打量身材矮小的科学家。“请进,威林先生,”思考机器开口欢迎,“你来见我是因为……”他用询问的口气说。
“我了解,”律师温文尔雅地说,“你对最近发生的几件谋杀案有兴趣,将来有机会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我的皮包中有些文件,可能对你有用。”他打开手上的皮包,“有位记者告诉我,你有某些资料知道是什么人……”
“我知道杀人犯的名字。”思考机器说。
“真的吗?我能知道是谁吗?”
“可以。杀人犯就是赫伯特·威林。”
在隔壁房间,哈奇紧张地注视着。他看到思考机器慢慢地用手掩上嘴巴,好像要掩盖住呵欠似的。他看到威林突然向前一跃,手上似乎拿着一个玻璃瓶,用力将科学家向椅子的靠背推去,把手上的玻璃瓶朝对方的嘴唇压下。接下来他听到一个尖锐的咔嗒声,思考机器干瘪的脸马上起了变化,双眼因惊骇而大睁,两颊似乎全部瘪了下去,双手用力抓住压下的玻璃瓶。
威林神情凶恶地瞪着科学家,接着他飞快地从小皮包中取出一样东西,将之往地上一抛,一个酒杯砸碎在地上。
这时,科学家冷静地将嘴唇上的玻璃瓶取下来。“打破的酒杯,”他安详地说,“这样所有的证据都齐全了。”
哈奇的身材瘦长结实,马洛里探员也精壮有力,两人合力才把年轻的律师制服。思考机器根本没注意三人的缠斗,他只是好奇地仔细检查那个黑色的玻璃瓶。玻璃瓶的瓶口被一个小橡皮球堵住。玻璃瓶一边有个构造巧妙的弹簧装置,能够在瞬间打开瓶口,释放出非常可怕的真空吸力。思考机器就是在弹簧将瓶口打开前的刹那间,用舌头将藏在口中的橡皮球用力推出,堵住玻璃瓶开口,这才救了自己一命。最后,他抬起头,斜眼看着已被上了手铐的威林,对方也用愤怒的眼睛无力地瞪视他。十五分钟之后,四个人都回到警察局,蒙哥马利太太在那里等着。
“蒙哥马利太大,”思考机器淡蓝色的眼睛无礼地盯着对方的脸,“你为什么没有去康克德市?”
“我的确到那里去了,”她回答,“可是当我听到丹伯利小姐死亡的可怕消息时,我吓坏了。我请求我的朋友不要让人知道我在那里,朋友答应了。如果有人前来搜查,一定会在那里找到我,可是没人来查。我终于忍受不住,主动回来到警察局自首,你们有什么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坦白讲。”
“你为什么要去搜查丹伯利小姐和萨姆纳的房间?”
“我说过,”她说,“我知道可怜的亨利·萨姆纳和丹伯利小姐的关系,我也知道他们手中各自拥有一些文件,这些文件足以证明他们拥有英国某处一大笔房地产的所有权。我相信这些文件对另一位活着的亲戚大有用处——”
“铜矿大王乔治·帕森斯先生。”科学家插嘴说,“你没有找到这些文件,因为赫伯特·威林已经拿走了。那笔房地产就是他的目标,我敢说,经过几套法律上的花招后,他的计划很可能会成功。”
他再次面对蒙哥马利太太。“你和丹伯利小姐住在一起,可能有她房间的钥匙吧?好。你在夜里进出她的房间没被人看到,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威林杀死丹伯利小姐的晚上,进出时也没被人看到。告诉我,你是怎么进入萨姆纳房间的?”
“那地方真是脏得可怕。”她稍微颤抖了一下,“我从防火梯的窗口进入房间,你也许记得,报上对那个房间描述得很详细。”
“我明白了。”他沉默了一阵后再度开口,“威林,你是个聪明机灵的人,你对物理学的知识足以使你用在这个案件上。我相信,如果你知道我对这些谋杀案了解很多,你一定会前来找我。你果然来了,这是个陷阱,我坦白对你说,希望你会好受些。我并不怕你会用枪或刀子杀我,我知道你杀人的特殊方法,你既然已经用得这么成功,我相信你不会改变,因此我早就准备好对付你的方法了。就这样。”他站起身来。
“就这样?”哈奇跟马洛里探员同时喊出来,“我们还不明白……”
“噢,”思考机器又坐下来,“其他的只是逻辑推理而已。丹伯利小姐被杀了,不是枪击、刀刺、下毒、勒扼,法医说‘肺中没有空气’,这样一来,真空管这样凶器就呼之欲出了。萨姆纳的案子也是同样情形。两件案子都要假装是自杀而死,因此地上都有破碎的酒杯。从萨姆纳的命案我断定,如果不是疯子随意杀人,那么两个死者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至于梅雷迪斯教授,我和他谈过之后,发现他与本案无关。不过,丹伯利小姐对他十分信任,吐露了一些家族的秘事。他说丹伯利小姐提过在此地有个远亲,就是乔治·帕森斯先生。”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有关马克斯韦尔·皮特曼的命案。皮特曼可能猜到谁是凶手,正要打电话给我,被威林发现了。他便杀了皮特曼,再将自己口中塞上手帕,手脚绑在椅子上,然后等着被人发现。这是个聪明的策略。他也故意在地板上留下一条蒙哥马利太太的手帕,手帕上洒上大量的麻醉药,以便让人相信他是被药物迷昏了。其他的事你们可以问哈奇先生。”他看了一下手表。“我要去参加一个午餐会,要去灵魂研究学会发表演说,对不起……”
他站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