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洛伊上尉站在另一栋房子的大门前,向我们报告:“修理工已经修好了电话线,我已经给总部打了电话。海塞医生马上就到。我已经为海德森夫妇录了口供,布兰迪在楼上采集指纹。”
“其他人起床了吗?”葛卫冈询问道。
“估计正在穿衣服。”
“很好。我们上楼去。把奎恩叫过来,我需要他。还有,把瓦托斯上校也带过来。”
琳达房间的门敞开着。房间里,布兰迪忙着用刷子、粉末和放大镜采集指纹。葛卫冈刚想走进房间,却停下脚步,看着马里尼。后者穿过走廊,敲响一扇紧闭的房门。只听见阿诺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紧接着,门被打开,他走出房间。阿诺德身着衬衫,正在打领带。看见一旁的探长,问马里尼:
“警察?”
我再次注意到他那说话时几乎是纹丝不动的嘴唇,好像害怕张开他的嘴一样。
马里尼点点头。“没错。葛卫冈探长,阿诺德,斯凯尔顿。”
“很好,”阿诺德说,“你怎么把警察找来的?”
“从魔镜里变出来的,”马里尼回答说,“我想问你点儿事情。琳达,斯凯尔顿有没有为自己买过巨额人寿保险?”
“保险?没有。她没有投过保险。怎么了?”
“只是问问。我想探长一会儿要见你,在一层等着。”马里尼转身,丢下他,匆匆走过来,进了琳达的房间。阿诺德一脸困惑地目送他离开,慢慢拉直领带。我和葛卫冈跟着马里尼进了房间。
葛卫冈关上门。“你为什么迫不及待地问他那个问题?”
“一会儿告诉你。先看看尸体吧。”
葛卫冈稍稍犹豫了一下,走到椅子旁,掀开了布单。该看的我都看过了,所以我转身踱至两扇窗户间的书架旁,浏览着书名。这里有一些通俗小说,但是大部分都是非小说类书籍,而且主要可以分为两大类。不出我所料,一类是神秘学书籍:招魂术,迎灵学,瑜伽——作者都很专业,并非有名无实的骗子:洛奇·道尔,奥斯本斯基,本赛特,巴拉顿等等。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戏剧方面的专业书籍:斯坦拉维斯基的《演员准备》,奥斯姆的《演员和表演》,克拉格的《戏剧艺术》,曼特西斯的《戏剧艺术的历史》,曼特的《演出》,理查德·沃夫的《上妆时间》等等。
我抽出一本斯宾塞的《神秘学百科》,在目录中查找“水晶球凝视法”。这时,我听到马里尼说:
“探长,让布兰迪提取这里的指纹,”他指着梳妆台上的一把剪刀,“刃上有缺口。我认为这就是剪断电话线的工具。”他打开梳妆镜周围明亮的灯,巡视着桌子上那些瓶瓶罐罐,然后又“啪”的一声把灯关上了。
葛卫冈吩咐道:“布兰迪,照他说的做。还有门口那块儿‘请勿打扰’的牌子,还有——”他戛然而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间一隅的那个倒悬在半空中的玻璃杯。
“这又是什么见鬼的玩意儿?”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用食指试探着轻轻碰了一下,杯子左右摇晃。
马里尼瞥了我一眼,一副“我们注定倒霉”的表情。“是一个平底杯,”他解释说,“被一根系在天花板上的黑线倒悬着。”
葛卫冈瞄了他一眼。“我看见了。”
“我正想为你详细说明,探长。这是一个自制装置,作用相当于水晶球。”
葛卫冈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哦?是这样吗?”他边说边仔细观察着。之后,他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有意思。”他又回到尸体旁边,躲避着马里尼的视线:“你为什么把她放在这把椅子上?”
探长的态度令马里尼露出嘲讽的一笑。“因为她的姿势与之相符,”他回答,“我怀疑她死后,曾经被放置在这把椅子上几个小时。尸僵完全形成后,才被移尸。她的姿势与那栋房子里的椅子形状根本不吻合。后背弯曲的角度很怪异,一只胳膊看似搭在椅子扶手上,其实毫无支撑地躲着,距离扶手有半英尺的距离。”
葛卫冈若有所思地说:“你意识到了吗?如果她死在这里,那么旷野恐惧症不再是个无解难题。可能是自杀吗?”
“自杀?”马里尼飞快地说,“那尸体为什么被移动?”
“所以我们才认为是谋杀。”
“那么,尸体被移动之后,指甲油瓶子和其他自杀的痕迹也随之移动,这又如何解释?”
“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葛卫冈冷漠地开口,“凶手对于琳达所患恐惧症的事实一清二楚。他认为即使在那里留有一些指向自杀的线索,也不会有人在意,而且伪装的自杀假象可以将谋杀嫁祸给别人——一个不知内情,选错了陈尸地点的人。聪明,但还不够明智。”
“你已经得出了答案,是吧?”马里尼咧开嘴笑了,“我们之前也听到了相同的推理。盖尔昨晚也是这样说的。但是回答我这个问题。有什么理由,会让人将自杀伪装成谋杀?给我两个理由。”
“两个?我可以回答出一个。就是保险。受益人觊觎……”葛卫冈突然停住,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是的,”马里尼说着,脸上略带一抹放肆的微笑,“恐怕是这样。琳达并未投保。除非你能给出第二个理由——反正我是不能——否则没有人有动机将一桩自杀伪装成谋杀案。只剩下两种可能性。凶手是一个不知道琳达病情的人。或者,凶手知道琳达有恐惧症,只是想将凶案嫁祸给一个不知内情的人。不管怎样,都是谋杀,而非自杀。”
“还有,”葛卫冈语气中略透着些阴郁,但是显然赞同马里尼的话,“我们不知道那个消失的神秘人到底知道多少,”而后,又咄咄逼人地补充道,“但是,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么凶手真是太聪明了。”
布兰迪一直跪在放置着尸体的椅子旁,站起身,说道:“你们应该看看这个,探长。”他指着小茶几上面,“这里有几枚很清晰的指纹。”葛卫冈走过去,他继续说:“海塞没有过目之前我不会采集尸体的指纹,但是我想这些都是她留下的。我看了她的手。剪刀上很干净。我觉得是被擦拭过了。但是这个……”他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探长低头查看着桌子上的一叠便笺纸。第一张靠近上部的地方画着几条毫无意义的铅笔涂鸦,一些螺旋状的线条和曲线,就像初学写字的孩子的书法练习一样。葛卫冈将注意力转向地板上的那支折断的铅笔。他捡起来,像之前马里尼那样,将两部分拼在一起。
布兰迪开口说:“我说的不是那里。是桌面,你看看,在这里,用放大镜。”
葛卫冈遵从着。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你已经刷过了粉末,但是我一个指纹也没看到。什么——”
“我还没有刷粉末。那些是碳粉。我用的是常规火药粉,铝粉和锑粉。”
葛卫冈迅速看了一眼手中的铅笔和便签纸上的涂鸦。矛盾之处很明显。纸上的字迹是用很尖锐的铅笔写成的。而这支铅笔没有笔尖。
探长转身面对马里尼。“笔尖被磨过,笔芯都秃了。碳粉被刷在桌面上,用来显现指纹。他妈的!你难道不知道——这支铅笔在你发现的时候,就是断的,还是你动手折断的?”
马里尼从葛卫冈手里拿过放大镜,自顾自地查看。“总之,我是无辜的,”他说,“看起来,这帮乌合之众里竟然还有一位经验老到的侦探。”
“我觉得他没有将粉末撒在桌面上,”布兰迪说,“你应该先撒粉末,然后再用刷子掸掉。如果有指纹,那么油脂会粘住粉末,显现出指纹上的螺纹。碳粉撒得很不均匀,而且也没有被掸过的痕迹。我想应该是有人把粉末撒在了其他什么东西上,一些粉末落在了下面的桌子上。”
布兰迪正说着,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葛卫冈等他陈述完,皱着眉琢磨着他的推理,这才转身应道:“进来。”
马洛伊领着瓦托斯上校和奎恩侦探走进门。上校一如既往地昂首挺胸,穿着一丝不苟,甚至有些像女人般精于修饰。笔挺的长裤熨压得平平整整,珍珠领带夹夹在打着漂亮活结的领带的正中央,细心折叠的手绢卷在袖口里。但就是这副干净整洁的样子,却被一早裹在头上的纱布和绷带,还有睡眼惺忪的表情,破坏殆尽,尚未找回他平日里那讲起话来滔滔不绝,犹如指挥家一般的架势。他用对他而言稍显平板的语气,开口问候道:“探长,你早。”
葛卫冈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又是你,嗯?”
“是的,恐怕是这样,”瓦托斯显得有些过意不去,“很抱歉,我们一见面就有凶案发生。上次的拜鬼凶案和现在这宗。我希望能在你不当差的时候,与你见面。”
在上次大礼帽案件中,葛卫冈差点儿误将上校当成犯人拘捕。我估计,他的那次险些断错案的经历,至今仍令他耿耿于怀。他不情愿地点头作答,省略了寒暄客套,直奔主题。“你在这里有何贵干?”奎恩翻开了记录本。
瓦托斯坐在床边。“几个星期前,我给斯凯尔顿小姐写了一封信,希望她准许我调查岛上的鬼屋。她回复我,让我来这里见她,并叮嘱我带拉波特夫人一起来,说很想见见她。我们如约而至,她邀请——几乎是要求——我们在此做客,不容拒绝。我们发现她对灵魂学颇感兴趣,也读过好几本我的书,对于拉波特夫人的通灵术和我计划筹建的灵魂研究实验室,尤为着迷。”
“那么你接受了?”
“拉波特夫人代替我接受了邀请。一开始,我并不情愿,但是在鬼屋的事情上,她一直找借口搪塞我。在之前的回信中,她并未做出允诺。但我认为,她这次的邀请就意味着同意我调查鬼屋。再加上伊娃想接受邀请,我就留下,并希望斯凯尔顿小姐最终会答应我的要求。”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星期前。”
“在此之前,你们与斯凯尔顿小姐素未谋面?”
“是的,我们都没有见过她。但是拉波特发现她以前见过佛洛伊德。你还记得拜鬼凶案后,她获得的那七万五千美元的保险赔偿金吗?她不顾我的劝阻,执意投进了加勒比海上打捞公司。佛洛伊德是另一位投资者。”
“寻宝组织?她赔了?”
“没错。他们在佛罗里达一带,寻找一艘西班牙沉船,但是公司却倒闭了,她一分红利也没拿到。我怀疑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探长的微笑透着一丝嘲讽。“还以为她有火眼金睛呢,”
他说,之后又话锋一转,“据你所知,从昨天中午开始,这个岛上的每一个人都做了什么?”
“恐怕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上午十一点我进城了,直到六点才回来。”
“你去请马里尼出山,帮着揭你朋友拉波特的老底?”葛卫冈毫不掩饰怀疑的口吻。
上校对马里尼忧心忡忡地说:“我觉得必须要告诉他实情。但是他会不会泄露给拉波特?如果她知道我怀疑她了……我——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弄济事实真相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
“上校,”葛卫冈严肃地插话,“谋杀案比拉波特是否是骗子更重要。你为什么把马里尼叫来?我以为你对她的真实性确信无疑呢。上次我暗示她是个骗子的时候,你不是还大发了一通脾气吗?”
“我相信那些灵异现象是真的,”瓦托斯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仍然相信。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推翻那一切。”
“但是你一定对她怀疑颇深,才会请马里尼帮忙,对吧?”
“是的。”
“也许是写字板上留下的灵言令你感到不安?”
瓦托斯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说:“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微微耸耸肩膀。
“这灵言会不会和那八百万美元有什么关系?”
“哦,”他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讶,“你知道了?”
“知道。为什么你没有和我们提起过?”
“我觉得还是让拉波特、佛洛伊德或者其他什么人告诉你们比较好。这是他们的秘密。”
“即使他们没有打捞许可证,也要下海寻找?”瓦托斯点点头。
“你难道不认为沉船就在拉波特降灵后所指的位置吗?”
“探长,我不知道。但是,像佛洛伊德和布鲁克这样的专家看起来都甚为满意。”
“我明白了。他在这方面也有些研究,是吧?他那不可告人的发明到底是什么?”
“深海打捞设备。他正在研究一种新的水下吸附装置——一种真空清洁器。他说这东西可以清理沉船残骸上的淤泥,好让潜水员得以靠近。”
一边浏览着琳达的藏书,马里尼一边问道:“他整日就在游艇上搞这项发明?”
“是的。”
“他完工了吗?”
“哦,还没有。他已经完成了最后的草图,正在制作模型。”
马里尼点点头,并未追问。葛卫冈也换了话题。“上校,你什么时候进城的——海德森送你去的?”
“没错。”
“你是六点和兰博一道回来的?”
“对。海德森每天六点钟都跑一趟,把进城的人接回来吃晚饭。”
“中午你和马里尼在一起呆了一个小时左右,剩下的时间你做什么了?”
“我在位于五十四号大街的灵魂学研究协会图书馆呆了一个下午。”
“图书馆管理员可以为你作证吗?”
“是的。波特·韦尔奇先生。”
“你回来以后,就再没见过斯凯尔顿小姐吗?”
“是的,没有见到。”瓦托斯摇了摇头,“一整天我只见了她一面。差不多十一点,我正要去船库的时候,在客厅里看到她正在和兰博谈话。我回来后,上楼回房间换衣服,准备吃晚饭,注意到她的房门上已经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我们用餐的时候还说起了她的缺席,但是谁也未发觉异常。拉波特还有点儿担心她连降灵会也要缺席呢。”
“晚餐之后呢?”
“我们离席之后,维瑞尔小姐就回来了。除了阿诺德以外,所有人都在闲聊。直到九点,我推说头痛,回房了。”
“这样你好翻窗而出,去见马里尼?”
上校上前几步,重新端起架子。“不是的,”他愤愤地说,“我是为了等马里尼到达后,帮他溜进房子。但是,我后来确实出去了,是因为我看到老房子里有灯火闪烁,觉得奇怪,因为我听说那房子一直是锁着的。”
葛卫冈随口问道:“昨晚和马里尼一起,是你第一次进入那所房子?”
上校一只手紧张地调整了一下夹鼻眼镜,歪着头,强调着:“是的,是第一次。”
葛卫冈一声不吭,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上校,掏出那条手绢,放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的金质打火机。上校失魂落魄地瞪着眼镜,缓慢而机械地点点头,脸色死灰。
“我想这才是你真正想知道的。”他喃喃地说道,好像双腿发软般,一下子坐在床边,抬起头,望着马里尼,“是你昨晚从我衣袋里偷去的,是不是?”
葛卫冈严厉地呵斥道:“那么你承认昨晚大火后,你把这个偷藏起来了?”
“是的。我别无选择。”
“好吧,但是你乐意而为。为什么?”
“我——我想我太紧张了。我没有多加考虑,我怕你们怀疑是打火机的主人放的火。”
“我明白了。你怎么知道不是他呢?”
“这个打火机,”瓦托斯舔了舔嘴唇,“是我的。”
他摇晃了一下,强行振作精神,飞快地说道:“我想我是太害怕了。我们刚刚发现琳达的尸体,紧接着我就在火灾现场找到了我的打火机……我——好吧,我想所有人都会有这样的本能反应——先把东西藏起来,过后再找时间仔细考虑。”
“你有一整夜的时间考虑,”葛卫冈说,“有何答案?”
“我不知道。我不想指控谁——我更愿意相信之所以使用我的打火机,是因为它恰好在凶手的手边——或者因为——这是我的打火机。如果答案是后者……”
“不要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面对探长的怒吼,上校招架不住了。“前天晚上,”他说,“从我房间消失不见了。我换衣服下楼吃晚饭的时候,把它放在梳妆台上了。我从我下午穿着的西装口袋里掏出这个打火机,和钥匙零钱一起,放在梳妆台上。当我再把这些东西重新装进口袋时,发现打火机不见了。”
“它不可能不翼而飞。发生了什么事?”
“我——好吧,我并没有亲眼看见他拿走——但是——”
“谁?快说。”
“佛洛伊德,”瓦托斯略微疑惑地说,“佛洛伊德·斯凯尔顿。我换衣服的时候,他进了我的房间,和我聊了几分钟。”
“你确定他进屋之前,东西还在,离开后就不见了?”
“是的,我想是的——我确定。”
“好吧,”葛卫冈怒斥道,“别支支吾吾的!”
瓦托斯紧张地咳嗽两下,然后,更为慎重地说:“是他拿的。一定是他。但是我不能上庭宣誓。我没有亲眼所见。”
葛卫冈犹豫不决,向马里尼投去疑惑的一瞥。马里尼却并未回应,然后他说:“好吧,上校。你可以走了。”
瓦托斯迅速站起身。“谢谢你,”走到门口时,他转过身,“如果你可以向拉波特夫人隐瞒我对她的怀疑,我会万分感谢。这会——”
葛卫冈显然没有听他说话。瓦托斯停下来,皱皱眉,走了出去。
探长拧着眉头,对马里尼说,“好了,你怎么看?”
“和这里发生的很多事情一样,”马里尼回答道,“使我迫不及待想见见佛洛伊德了。”
“你会有机会的,如果见不到,我会知道原因,”葛卫冈嘟囔着,“马洛伊,把阿诺德叫进来。”他的视线落在尸体上,“不,不要在这里。换个房间。”
“佛洛伊德的,”马里尼建议道,“就在对面。”探长点点头,朝门外走去。“我不知道昨晚到底有多少该死的神秘怪客在这座岛上游荡,”他回过头说,“但是,我敢打赌佛洛伊德就是其中一个。”
刚迈进房间,他蓦然停住脚步。看到了墙壁上的装饰,他难以置信地咕哝了一声。我们跟着他走进房间时,看到他重复着马里尼前一个晚上的动作,四处巡视。当他在衣橱中查看一个穿着讲究的男士的衣物时,接到马洛伊命令的格瑞姆把阿诺德带了进来。
阿诺德脸色依旧苍白,现在看来脸更长了,神情也更加紧张不安。他拿着一个没有点着的烟斗,心不在焉地把玩,往里塞着烟草。他身着一条棕色格子图案宽松裤和一件同色的套头毛衣。
葛卫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阿诺德却摇了摇头。
葛卫冈询问道:“你昨天最后一次见到你妹妹是午饭的时候?”
“是的。”
“一整个下午你都在哪儿?”
“地下室。我在那里建了个工作室。一吃完午饭我就去那里了,直到快要吃晚饭的时候才上来,还碰到了从船房回来的瓦托斯和兰博,他们俩刚从城里回来。”
“那时候,那块儿牌子就已经挂在你妹妹的房门上了吗?”
“是的。”
“那晚饭以后呢?”
“又去了地下室。一直到降灵会开始之前,我才上来。我总觉得拉波特不想让我参加,所以才坚持要参加。”
“什么时间?”
“不到九点半。西格丽德、拉波特和兰博都在。我没看到上校。西格丽德告诉我,”他看向马里尼,“你要来,瓦托斯去接你了。我猜你们这次和她对抗一定很有意思。差一刻十点,埃拉回来了。虽然因为琳达的缺席,拉波特闷闷不乐——我觉得她的骗局主要就是针对琳达的——她还是决定开始。”
“骗局?拉波特是个骗子?”
阿诺德挑起一条眉毛。“当然了。”
“有何证明?”
“没有。问题就难在这里。我只知道死人不能复生,相反,那些自称可以起死回生的人,不是骗子就是傻子。拉波特可不傻,她聪明过头了。虽然我尚未搞清楚她的那些戏法是怎么回事,但是绝对不是什么超自然力量——不存在怪力乱神。”
“你妹妹却对此深信不疑。”
“是的,”他嘲讽地一笑,“兰博、布鲁克还有瓦托斯也都买她的账。我只能说,他们都属于傻瓜那一类的。佛洛伊德也是,我就从来没指望过他能通灵。看起来,这个傻瓜家族里,只有我和西格丽德头脑清醒。琳达对这种事简直着了魔。”
“她是你和佛洛伊德同父异母的妹妹?”
“是的。丹尼尔·斯凯尔顿——我们的父亲——在母亲死后再婚了,娶了西格丽德的姑姑。丹尼尔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家族遗传。我和佛洛伊德并没有完全继承,我猜,我们只是略微有些固执。他觉得患有精神疾病的琳达很可怜,就把该死的斯凯尔顿家族的全部遗产都留给了她。我和佛洛伊德每人只分到了几千块,零花钱。你可能觉得几百万的遗产足够三个人分的,但是我们的老爹说我们是男人,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而琳达是个女孩子,还有病,得有依靠。我一直怀疑是琳达的一个灵媒朋友说服他的。他也是个迷信的家伙。”
“不是拉波特吗?”
“不是。那是他去世之前的事情,战争刚刚结束。1921年,那时候正风行一种叫做灵应盘的占卜板。但是我猜拉波特也有同样的企图。”
“此话怎讲?”
“拉波特一直在劝说琳达更改遗嘱,为降神事业捐一大笔钱。好像是以拉波特的名义。完全就是诈骗,对吧?”
“就你所知,她如愿了吗?”
“我还没见琳达的律师来过。我可是一直睁大眼睛盯着呢。”
马里尼坐在床上,摆弄着一叠纸牌,插嘴道:“那么遗产继承到底是怎么样的?你知道吗?”
阿诺德发出空洞的笑声。“又是一个好问题。但是,你还不能说这是一起图财害命。我和佛洛伊德一个子儿也分不到。存款、股票全部归西格丽德所管理。琳达的恶作剧常常是很恶毒的。”
“不可能是西格丽德下的毒手吗?”
阿诺德诧异地春着马里尼,皱了皱眉。“别傻了,”他说,“她不会杀害任何人,你心里清楚。她是唯一与琳达合得来的人。”
“佛洛伊德也知道遗嘱的条款吗?”
“是的,当然。”
“西格丽德呢?”
阿诺德万分肯定地回答道:“不。我肯定她对此一无所知。你看,我想琳达并没有把这当做最终遗嘱。如果是的话,她根本不会告诉我们。她就是这么卑鄙。恐惧症的病状。她很嫉妒我和佛洛伊德,因为我们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而她不行。盖尔会告诉你们这是旷野恐惧症的一个普遍症状。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性经常会变得很阴暗。如果我批评得太不客气了,我道歉,但是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真的很痛苦。”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她一起住?”
“她有钱。只要我们住在这儿,对她言听计从,那么她就会救济我们一点儿钱。”
葛卫冈轻声说道:“你还能想到其他谋杀动机吗?”
“其他动机?”
“是的。你和佛洛伊德厌恶她,西格丽德可以获得遗产。这些都是动机。”
“你在开玩笑吧?”他声音有些发颤,“我以为凶手是一个不知道她患有恐惧症的人。没有人会在她陈尸的地方伪造自杀现场。”
葛卫冈并未对他的话加以评论。我想,他是为了打破慢慢逼近的沉默,飞快地朗声说:
“寻宝不算是动机吗?八百万美金,这么一大笔钱正等待着发现者。”
阿诺德笑了。“探长,这不大可能。宝藏已经沉睡了一百五十多年了,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不可能成为动机。琳达正准备赞助水下打捞。为什么要杀掉一只会下金蛋的鹅呢?不,我想不会。昨晚这岛上一定闯进来了一个陌生人。你不会忘了那个开摩托艇的男人了吧?”
“没有,”葛卫冈说,“我没有忘。她要赞助布鲁克的发明?”
“没错儿。”
“如何开始这项打捞计划?”
“佛洛伊德,”阿诺德说道,“有他自己的计划。1917到1918年,他曾经在海军服役,效力于潜水艇部队。潜过几次水,但是次数不多。好像是因为太胖了,或是什么别的原因。但是,由于他对宝藏传说兴趣浓厚,这项工作倒也颇具吸引力。不管怎么说,他从实际经验中,获得了不少知识,做了不少研究。去年,他用一个回声探测装置到处侦测,在河底发现了一艘沉船,他认为那就是使者号。”
阿诺德向着梳妆台迈了一步,指着贴在墙上的一张航海图。“他认为,使者号在这里沉没——”阿诺德指了指134号大街附近的一处地方,和医生之前所说的吻合。“近年来的寻宝队伍却一无所获。那是因为船体的位置移动了。听上去没问题。我不太清楚。他核查了潮汐记录,并且画出了地图。注意斯凯尔顿岛的怪异形状,还有在小半岛的西岸,那些标明的河水深度。佛洛伊德说在最近五十年里,附近河道的挖掘和爆破工作导致潮汐的方向改变了,冲走了船体周围的淤泥。于是,它就随波逐流,慢慢地向海峡移动,直到被这个岛探出的部位截住,停在了那里。他说,他用回声探测器探查出的那艘沉船的数据和使者号吻合。”
“我明白了,”葛卫冈说,“这么说,这个结论不仅仅是从通灵得来的?”
“是的,鲍尔船长的天外留言印证了这一点。佛洛伊德说他核查完毕,于是我开始准备。拉波特和瓦托斯有一天造访这里,被邀请留下做客。就在你要确定她是个骗子时,她突然请来了使者号船长的灵魂,这鬼魂给出了详细的水深数据和具体打捞的指示。当然,只是巧合罢了。”
“兰博怎么参与进来的?”
“佛洛伊德在一个什么午夜俱乐部认识了他,他来这里是想从琳达手里买下这座岛的北部,简直是疯了,他以为她用不着,可能会同意出售。打算把老房子拆了,建新的。我猜他有恋岛情结。琳达几乎就要被他说服了,所以,可能他的主意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疯狂。不管怎样,她邀请他留下,直到她考虑清楚。之后,降灵会开始,他对此很感兴趣。我不知道是因为相信鬼神,还是因为觊觎那八百万美元。”
“他好像很有钱吗?”
“有。出手也阔绰。但是他们都是贪得无厌的,对吧?他这种类型的人。”
“他是什么人?”
阿诺德耸耸肩膀。“最好去问他。他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含糊其辞地表示自己是一名退休掮客,但是并未详谈。可能交易联合会把他踢出来了。我不会觉得惊讶。”
“你睡眠很好?”葛卫冈突然间改变了话题,令阿诺德吃了一惊。
“我——为什么——是的,我睡觉很死。你怎么知道的?”
我想我从阿诺德那漫不经心的态度中,发觉了一丝紧张的情绪。他站立着,突然间,显得有些僵硬。
“昨天晚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还能一觉到天明?”
“是的,恐怕正如你所说的。”阿诺德皱着眉头,“你并不能怪我,是吧?我告诉过你我和琳达的感情不是很好。”
“晚上你没听见什么动静吗?”
“没有。我应该听到什么吗?发生什么了?”
“你一会儿会知道。现在就这样吧,除非——”葛卫冈见马里尼向着阿诺德迈了一步。
这回,马里尼提了一个问题。“阿诺德,琳达是不是一直锁着那栋老房子?”
“是的。我很多年没有进去过了。一些记者来这里想进去看看,但是她把他们都轰走了。”
“她把钥匙放在哪儿?”
“她卧室的保险箱里。就在巴克斯特的那幅画儿的后面。如果我们能拿到钥匙和其他东西,那就太好了。她不肯把密码告诉任何人,连律师都不知道。”
马里尼只是“嗯”了一声。
亨特探头进来,问道:“探长,能给我一分钟时间吗?”
“好的。进来吧。马洛伊,你给总部打个电话。我要知道他们目前查到的关于佛洛伊德的情况。不要有任何遗漏。”
等到阿诺德离开后,他才开口道:“亨特,等一下。马里尼,我们看看遗嘱。”
马里尼掏出来,递给他。“阿诺德是对的,”他说,“西格丽德得到了所有的钱,全部。”
葛卫冈飞快地浏览了一遍,马里尼翻开最上面的一张牌——红桃Q。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又把它插到别的牌中间。他用食指轻轻弹了一下,再次翻开最上面的一张——仍然是红桃Q。他又做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他喃喃说道:“阿诺德对自己安睡至天明的解释并不令人信服,你觉得呢?”
葛卫冈把遗嘱折好。“是的,并不令人心服口服,”他转向在一旁等候的亨特,“什么事?”
“楼下来了位诺瓦克先生,还有几名助手。自称是深海打捞公司的潜水员。他们要见兰博先生。他昨天雇他们来这里,下水作业。”
“好,”马里尼立时说道,“让他们到游艇上去,开始吧。游艇下面到底有什么,我们需要一份报告。还有,如果他们可以确定昨晚沉船的位置,我也需要他们报告这些船现在的情况如何。”
亨特望着葛卫冈,后者点头同意。而后,亨特说道:“还有这个,”他递给探长一封信,“海德森今天早上进城取信。我检查过了。其他都是些杂志和账单,但是这个可能很重要。海德森说斯凯尔顿小姐很少收到信件。”
葛卫冈用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拿着,检查正反两面。是普通的白信封,上面贴有邮件快递的邮票,机打的地址写道:纽约斯凯尔顿岛琳达·斯凯尔顿小姐收。信封的背面有一块儿污迹,看上去像是男士橡胶鞋底的污印。葛卫冈不安地检查了半晌,然后道:“廉价商店的信封,查不出什么的。”
他朝古玩展示柜走去,掀开玻璃罩,从里面拿出一把小刀,刻花骨质的刀柄,锋利的双刃。他将小刀插入信封的封口处,小心地划开。
里面有一张信纸,取出后,只见上面写道:
亲爱的琳达:
那八百万美元唾手可得,你自己清楚得很,但是你和兰博太优柔寡断。我在芝加哥认识一个人,他想要为我们出资打捞。我实在是等得不耐烦了,但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在我回来之前把钱拿出来,否则一切免谈。我也通知了兰博。
(佛洛伊德)
马里尼伸手拿过信封。葛卫冈看着他,愁眉不展地说:“邮戳是‘布法罗,4月14日,22:30’。”
“是昨晚,”马里尼说,“是的。佛洛伊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