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边、这边。”是稍显兴奋的声音。
由木刑事循声走去,见到探长的大头探出浴室门外。浴室是在厨房门前右侧。
“怎么回事?”
“是那个!你看。”探长粗大的手指指着藤编成的换洗衣物篓。
篓内有胸罩和内裤。另外,红花图案的洋装由木刑事也曾见过。
“是尼黎莉丝的衣服吧?”
“嗯,我也见过。”
推开玻璃门望向里面。浴缸并未盖上,贴地砖的流理台上有肥皂和浸着毛巾的水桶。
“这么说,现场是……”
“这儿!”探长冷冷地说道。他明明没有对由木刑事生气的理由,却似在发怒。
“也难怪头发会湿透了,原来是正用水冲头时……”
“嗯,应该是那样吧!冲头时听不见其它声响,所以凶手能够接近到身后。”
“马上动手行凶吗?”
“不!”探长用力摇头,“大概不是。走廊上没有滴着血迹,所以应该只是让她昏迷,之后扛上阁楼,才将她刺杀。”
“为何不在浴室里动手,而特地扛至阁楼呢?”
“这只有问凶手了。”探长不快的回答,脸上浮现苦涩的表情。
由木刑事又想起尼黎莉丝讲过的“希望躺在花毡上仰望星星而死”之语。凶手杀害尼黎莉丝后,为何想让其达成生前的罗曼蒂克心愿呢?
“由木,你记得日高铁子前天讲过的话吗?”
“什么话?”
“她说很佩服凶手富于变化的杀人手法。”
由木刑事也想起来了。
“但是,凶手这次又采用刺杀的手段,和第三桩事件相同。如果凶手真如铁子所言,基于虚荣心理而要让杀人行为富于变化,则应该解释为已经没有其它点子了。”
由木刑事颌首同意。但是,在尼黎莉丝的尸体送赴解剖、报告出来后,两人马上明白这样的看法未免大错特错了。
由木刑事转换话题,说明发现剩下的扑克牌之经过。
“找到了?”探长愤怒似的一把抢过,又从口袋里拿出今天早上在草地上拾获的黑桃7,屏息比对,“总算得到好东西了,说不定这些扑克牌能对事件的解决有所帮助哩!”
他以手指弹了一下黑桃8,将七张扑克牌放进口袋里,露出满足的表情,刚才的不愉快已消逝无踪。
“走,我们到那边去吧!派出所巡佐也来了。还有就是早餐的问题,看看万平老人若身体好一点,可以叫他帮忙弄点吃的,总不能让客人饿着肚子出门。”
剑持探长虽然尽可能有条不紊地说着,但那只是表面,其实内心也和由木刑事同样,满脑思潮混乱,根本不可能理出头绪来。
到厨房旁万平老人的房间找他,但是他的风湿性关节炎似乎没有好转迹象,结果早餐只好由洗过脸的铁子一个人负责了。当然,由木刑事随时监视其一举一动。
没多久,大型吉普车和小货车来搬运尸体了。车子虽非黑色,可是看到的人却觉得那就像闻到尸臭而迅速聚集的不祥的乌鸦。
一位警察在抬上尼黎莉丝的尸体时,粗鄙的吹了声口哨。牧数人茫然若失,铁子脸上浮现怯弱的表情望着。两人就如同极相斥的磁铁般,分别站在左右两侧的石积柱旁。
遮阳棚上的尸体移下露台时,发现一件稍觉意外之事。本来,由木刑事他们一直认为是被刺杀后丢下,事实上不是,贯穿尸体背部的凶器乃是园艺匠用来固定蔓藤玫瑰的粗铁丝!
似此,可见凶手是知道遮阳棚上有这种粗铁丝存在,才将尸体推落吧!
尸体运走之后开始吃早餐,由木刑事帮忙把烤好的面包送到客厅。但是,客人皆是感受敏锐的艺术家,当然不可能有食欲。只有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对尸体早就司空见惯,反而因为早餐时间比平常晚而食欲大增,拚命吃着。
牧和铁子隔着稍远而坐,默默动着嘴巴。对于失去同学和未婚妻的铁子和牧来说,应该不可能食欲旺盛,所以即使是自己烤的面包,铁子也只吃几口。
杀人者是牧呢,抑或铁子呢?从外表完全不能判断。但是以他们本人而言,却能依很简单的算术明白谁是凶手。只要自己是清白,凶手一定就是对方,所以两人从醒来后就互相避开,眼眸里充满敌意和戒色。
餐后,牧默默上二楼了。但是,铁子仍静坐不动,感觉上相当坐立不安。
“我……害怕和牧单独在二楼哩!”
“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大概精神异常吧!和那种人单独相处,好讨厌!”
“这么说,你是指牧是凶手了?”探长很慎重的问。
“既然不是我杀的,岂非就是他?”铁子的声音里透着不服气的意味。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牧为何必须杀害彼此相爱的尼黎莉丝呢?”
铁子当然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剑持探长乃是问坐在稍远座位的由木刑事。
但是,回答的却是铁子:“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
“只是怎样?”
“只是我很害怕呢!一想到接下来也许轮到自己被杀死……”铁子瑟缩身子,眼眸转为怯色。
探长无法完全相信她的话,因为不用说,他认为对铁子仍有怀疑的余地:“不可能在大白天发生杀人事件的。依我的看法,应该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毕竟如果你被杀害,凶手很明显就是牧了,他不可能如此愚蠢的。或者,你有必须被牧杀害的理由?”
“没有呀!可是,那个人精神异常……”铁子似仍很担心。
“反正,你进入房内就把门上锁好了。如果这样还会担心,在局里的人赶到前,可以请由木刑事替你护卫。”
“那样太好了。”铁子松了一口气般,正想走出餐厅时,探长却叫住她了,“啊,有什么事吗?”
“你和大家来这儿后,曾回东京一趟吧?”
“是的。”由于不明白剑持探长言下之意,铁子浮现困惑的表情。
“你是什么时候回东京?”
“二十一日上午呀!”
“二十日到达这儿,第二天就回东京,为什么?”
“你是在怀疑我?”铁子丑陋的脸庞似轻蔑剑持探长般,扭曲了。
“不,这和怀不怀疑无关。既然只有你和牧两人活着,凶手一定是你俩之一,对于牧的行动,我们会彻底调查,但是有关你的行动,同样有必要查明。”
“我明白了。我是发现绘画颜料少了一种,所以回东京购买。”
“由木刑事也告诉过我这件事,但是,我却没办法释然。若是我们这种门外汉还没话说,但是你们专业人士会忘记带足颜料就令人难以相信了,你想想看,军人会忘记带枪上战场吗?”
探长可能以为要谈很久吧?请铁子坐下,但是,铁子生硬的摇摇头,仍旧站立不动。
“而且……既然买妥绘画颜料,隔天应该就能回来了,但你却没有,你二十一日回东京,却一直留到二十三日。”
铁子的神情更冷漠了,凝视对方的胖脸,说:“坦白说,我是因为这儿的气氛无趣才回东京的,或许你们也知道,这儿曾发生过令人不愉快的事。”
所谓不愉快的事,大概是指她暗恋的橘被纱缕女抢走之事吧!
探长默默颌首。
“因此,为了改变心情,我才回东京游逛,后来发生了纱缕女、花子和橘他们遇害的事件,我更害怕得不想回来。可是,我的行李仍在这边,再说也不能假装不知道同学被杀,只好回来,何况,二条先生也说想来看看……”
“你留下行李返回东京,是打算他日再回丁香庄?”
“是的。”
“既然有那样不愉快的事发生,亦即令你很想离开这儿,为何最初不就干脆带着行李回东京?”剑持探长盯视对方,追问。
铁子终于开始浮现些许狼狈之色了。
“因为我又想在这里作画。所以内心交杂着希望逃避不愉快之事的俗世心情和希望在此绘画的艺术欲望。”
“你完成几幅画作?”
“这……根本没有绘画的时间呀!二条先生遇害后,其血液尚未干涸,接着又是黎莉丝被杀害,这种情况下还有人能够冷静地面对画架吗?”铁子的语气里带着反击意味,“即使牧和安孙子,也不曾练过一次歌呢!”
“我知道、我知道。”剑持探长好像有些让步,“反正,如前所说,你和牧的行动都有必要调查清楚,所以你从二十一日回东京至二十三日从东京回这儿的三天内之动静情形,希望仔细回想一下,清清楚楚的写出来,特别是二十二日,亦即橘、松平和花子被杀害当天的行动,务必毫无遗漏,可以吗?”
铁子似因意料不到自己会受到怀疑而盯着探长,但是,不久就默默走出餐厅了。
由木刑事也立刻跟着上二楼,他并无根据可以忽视铁子抱持的担心。站在走廊边缘,目光充满警戒的监视铁子和牧的房门。
不到三十分钟,铁子的房门开了,她轻轻向由木招手,递给他一张从笔记簿撕下、写满密密麻麻字的纸条。
“这样可以了吧?”是心情稍微转好的声音。
“我看看。”由木刑事接过,迅速看过内容,“我想应该没问题。我拿去给探长!”
“认为我是凶手倒无所谓,但是,要紧的是希望你赶快回来,毕竟我的命只有一条,总不希望被杀。”铁子低声说完,以单眼皮浮肿的眼睛瞥了对面牧的房门一眼。
听到铁子自内侧锁上房门后,由木刑事下楼,找寻剑持探长。
剑持探长站在露台边缘,如雕像般动也不动的思索着。如果凶手限定为这两位男女,则对日高铁子的疑惑就如盛夏天空的积乱云般勃然上涌了,因为铁子虽自称回东京,但是,是真的吗?她可以假装回东京,偷偷躲在附近,那么在狮子岩偷袭橘、在后院杀死花子都很容易,而利用深夜潜入走廊杀害行武也并非不可能了。
剑持探长看着由木刑事递给他的纸条。
依纸条上所写,她在二十一日白天买了绘画颜料后,在银座闲逛,傍晚回自己住宿处,二十二日,白天里洗衣服,晚上则在自己房间念书。
“由木,你找手边较闲的人至东京出差调查,最好是到派出所打电话回局里安排。”
“这里不是有电话吗?”
“最好别让她听见。还有,把纸条也带着。”
“是的。”由木刑事立即行动。
约莫十分钟后,灵柩车到了,客厅内忽然一阵骚乱。画家们抬着二条的棺木出去,探长也送至正门玄关。瘦削身材的二条之妻仍旧一滴泪也未掉,不过,感觉上好像勉强才能挺住不倒下。
见到探长,蓄留胡须的画家走近,表示留下来的人今夜打算投宿旅馆。本来,预定是要住在这里,可是对杀人事件层出不穷的丁香庄已心生恐惧、害怕成为下一位牺牲者。
当然,这也意味着对警方能力的不信任。剑持探长既难堪,又有些气愤,却也只好表示能够谅解对方的心情。
二条之妻和两、三位朋友代表搭乘礼车跟随棺木离去后,其它画家们回客厅,各自把压扁的烟包塞入口袋,似好不容易得到解放般的一面大声交谈一面穿鞋。等走出门外,又望着发生事件的露台和遮阳棚一眼,马上齐步往铁门走去了。
瞬间,丁香庄内似已空无一物般恢复死寂。可能是爱热闹的尼黎莉丝已不在之故,这种静寂令人心痛。
剑持探长回到毫无人影的餐厅,颓然坐下,双手托腮,闷声不吭。
不久,玄关传来响亮的脚步声,由木刑事回来了。
“辛苦啦!怎么样?”
“局里已通过县警局派人前往了,我特别要求尽快报告结果……”
由木刑事似已马上注意到室内的静寂。
“那些画家走了?”
“刚走不久。送往火葬场的人也不回这儿了,说是要投宿旅馆。”
“嘿,我们被看扁了。”由木刑事苦笑。
正午过后,桥木检察官一行搭乘三辆车赶到,但是每个人皆板着脸孔。也不知道是责怪剑持他们整夜在客厅、却无法防范事件在眼前发生呢,抑或对错将安孙子误为凶手而生气?
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也感到很没面子,略带愧咎的带领他们至露台,又前往遮阳棚上的窗口。
拍摄过现场照片后,开始验尸搜证,等一切结束已是三时过后。立刻在客厅展开侦讯。
牧数人和日高铁子分别被传唤接受严厉讯问,却几乎一无所获,只知果汁内确实被掺入安眠药。
途中,一位刑事提着一点八公升容量的酒瓶,进浴室盛装浴缸内忘记漏掉的洗澡水,只说是大学的研究室要求的,并未提到目的。由于正值侦讯之时,检察官也未深入追问。
结束侦讯后,众人没有休息的立刻举行调查会议。每个人皆频频挥动扇子,边用手帕擦汗边进行白热化的讨论。检察官、局长和刑事们检讨一切细节,等夕阳将庭院的美人蕉投射出长长的黑影时,几乎全部人皆一致支持凶手是日高铁子的论点。
假定她假装回东京,其实却潜身这附近,就远比牧数人能轻松地遂行杀人了。尽管还有许多不明之点,但是随着今后继续调查,应该就可查清楚了。
既然得到这样的结论,会议席上的气氛自然就缓和多了。就在此时,解剖结果送达了。
令检察官诸人震惊的是尼黎莉丝的死因。她并非因左肩胛骨下方刺入铁丝致死,而是溺死!肺和胃内有相当多水,而将取出之水和浴缸内的水分析比较之后,判断乃是被人在浴缸内先溺毙之后,再从遮阳棚上方丢下。
“这么说,被铁丝刺入时就已经死亡喽?”麻脸的局长说。他是因罹患肠伤寒之后才满面皱纹,在那以前,一向自傲是潇洒俊男。
“这么说应该没错吧!如果是活生生被刺死,现场附近必定溅满鲜血。”剑持探长缩着肥胖的身体,一脸无趣表情地说。
如此一来,本来认定是日高铁子行凶的众人,又将焦点转到牧数人身上。
“若要将尸体扛上阁楼,应该是男人才有办法吧!日高铁子的体力办不到。”
“但是,北海道的熊在攻击马的时候,是先将其咬抓至半死后,才扛着其前腿扬长而去,对吧?马因还有些意识,会自然以后腿前进,就像以牵引车拖故障车辆……”
“不错,如果尼黎莉丝未完全死亡,即使女人也可能扶她上阁楼。你这么认为?”
“是的,只要像我们扶着酒醉的朋友肩膀一样,应该就没问题。”
“能够那样顺利吗?当然,我并没有应付溺得半死之人的经验……”局长的语气充满怀疑。
“但是,对方一丝不挂哩!若被人目击,日高铁子如何解释?”检察官当场否定。
“牧岂非也是一样?抱着赤裸的女人……”
“但是牧抱着的乃是自己未婚妻,他可解释黎莉丝是在浴缸里睡着,正要扶她回房间。和日高铁子相比,比较不需要惧人耳目。”
大多数人同意检察官的见解。
检察官之所以会说尼黎莉丝睡着了之语,主要是自其胃内检测出微量氨系的安眠药存在,而且是已被吸收,才会是微量,事实上所服用之量或许并不少。
“若是让被害者在浴缸里溺死,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在英国曾发生一桩有名的事件,由于凶手是被害者丈夫,才可能进入浴室。而这次事件,牧是死者的未婚夫,而日高铁子和死者同性,不管是谁行凶,被害者皆不会怀疑,不过闯入者如果是由木先生,被害者绝对会发出声如裂帛般的尖叫。”
由木刑事默默苦笑。这时他注意到室内已昏暗,站起来想开灯,但是,电话铃声响了。
由木刑事马上出到走廊。
“好好,请讲。局长和检察官都在。”
在客厅里也可听到由木刑事激动的声音。最初并不知道彼此说些什么,不久立刻明白是有关日高铁子的不在现场证明之调查报告,一瞬,举座悄然,局长、检察官、探长,甚至前来支持的几位刑事都竖起耳朵聆听,努力想自由木刑事的话中判断出吉凶。
没多久,响起电话挂断的声音。紧接着,由木刑事出现在门口,可能是情绪亢奋吧?两眼炯炯发光。
由木刑事踏进门内一步,环视众人,开口:“日高铁子绝对是在东京没错。”
检察官几乎快站起来了。
“如她在纸条上所写,二十一日回东京住处至二十三日来这儿的三天内之行动完全一致,尤其是二十二日的行动经纬更已详细查证过。”
室内笼罩着沉默。检察官凝视由木刑事的脸,好似可以盯出两个深穴。其它人无言相互对望。
“实在难以置信。”隔了好一会儿,检察官喃喃说道。
“真的无法相信。”局长有气无力的应着。
室内再度恢复沉默。
“没错,难以置信,但是,若是警视厅的调查,又不能不信。”检察官下结论。
他的额头已微秃,却只有四十岁。可能是因戴宽边眼镜吧?看着他的脸,忍不住会联想到某种昆虫。
“这么说,凶手就是牧数人了。问题是,如前面我们所检讨,认定他是凶手有颇多困难,太多了……”检察官修长的手指在桌上张开,一一计算着,“烧炭男人遇害时,他有并未离开丁香庄的不在现场证明。另外,他也没有在松平纱缕女的可可杯内掺毒之机会。而橘秋夫在狮子岩被杀之际,他也有在河川下游和农夫交谈的不在现场证明。”
“而且,很难认为他有动机。”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日光灯剧烈闪灭。检察官一只手神经质的把玩扇子,用力将扇子丢在桌上,蹙眉,环顾众人。
“这一连串的事件我们没办法解明真相!二条义房虽说他已揭明,却很遗憾的掌握不住任何蛛丝马迹。我忽然有个奇妙构想,也许据此能解决事件。”
“什么样的构想?”
“我任职东京时曾认识一位业余侦探星影龙三。说业余侦探可能不太妥当,毕竟他和我们不同行。但是,很不可思议,他对犯罪事件的推理却有不凡的才华,如果找他帮忙,应该……当然,他不会要求谢礼,也不会因解明事件之谜就自我吹嘘,这点,各位可以安心。”
从紧缩的调查费用里再额外支出是一大困扰,警方的无能若被传开也是一大问题,因此举座再度相互对望,窃声交谈,但是,可能检察官充满自信的说明具有影响力,并无人反对。
“星影龙三?”
“不错,是星影龙三。”
“你的建议我并不反对,但是,此人似不太有名气。”局长的语气里有着几分无奈。
“重点就在这里,他不会想藉此出名。”检察官觉得有必要借重这位业余侦探的智慧,提及他曾解决过的两、三桩事件实例。其中以某医科大学解剖室发生的杀人事件最受注目。
医学系女学生在深夜的解剖台上被惨杀、截肢分尸。这桩事件因解剖室的双重房门和窗户皆严密上锁,成为难解之谜。房门钥匙有解剖室负责人保管,未曾交给任何人,那么,凶手如何能够进出解剖室行凶呢?但是,星影龙三不仅解明谜团,更拆穿凶手的真正身分。
检察官讲完后,所有人好像才开始对星影龙三这位人物有了信心,也抱持期待和兴趣。
“那么,就试着找这位星影先生帮忙吧!”
“我也赞成,不过他会答应吗?”剑持探长的声音里透着不安。本来,以他的个性,是不会赞同由局外人来解决事件,因为他比任何人更在乎警方的面子!
“如果我直接找他,只要不太忙,应该没问题。但是有一点得事先让大家知道,他的脾气有些与众不同,不,也不算怪癖之人,只是态度稍显傲慢,对自己不欣赏之人毫不理睬。不过,既然找他帮忙,大家只好忍耐些。”说完,检察官疲惫的脸上浮现微笑。
这天的调查会议在决定请星影龙三帮忙解决事件,并立即释放安孙子宏后,解散了。
正好这时候尼黎莉丝的双亲开着进口车水星(Mercury)赶抵丁香庄。
检察官一行人离去后,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陪着牧他们和尼黎莉丝的家人见面、致哀。黎莉丝的母亲身穿胸前有夸张褶纹的小豆色洋装,戴着小薄片的近视眼镜,外表和女儿截然不同,身材娇小,肤色也如马来西亚人般黑褐,但是,丝毫不顾忌他人的自大态度,则和女儿非常酷似。
认为她会因黎莉丝之死而悲伤,徒然只是身为佛教徒的剑持探长他们的误解,事实上,这位骨瘦如柴、歇斯底里型的妇人昂首晃肩、鼻孔用力撑开,一脸望着法利赛人的耶稣基督的表情,说女儿蒙主宠召乃是身为基督徒无上的幸福,要求众人抬头望天祝祷,之后,就紧闭着嘴,连一句话也不说了。
但是也难怪,毕竟眼前诸人中有夺走自己女儿性命的可憎凶手在内,而且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又是熟睡得连尸体掉落头顶上的遮阳棚都不知道的无能警察,当然光是见到这些人的脸就生气了。再怎么说,总不会真心认为自己女儿遭人杀害乃是幸福!
黎莉丝的父亲却是脸孔浅黑、蓄留胡髭的肥壮型人物,在体型庞大上倒是与女儿酷似,问题是,双亲皮肤皆这样黑,会生出皮肤白皙的女儿,总给人不可思议的感觉。以前曾当选议员,不过却因收受贿赂而短暂入狱,之后就丧失民意,可谓是连选连败,为了挽回颓势,他创设轻工业的公司,却也连年亏损,最近两、三年来处于意志消沉的状态,如今再加上独生爱女被杀,简直就像失去灵魂的躯壳!
“晚饭马上就准备好了。”
“不,我们有带三明治,没必要麻烦。老头子,你把黎莉丝的行李搬上车吧!还在发什么呆?这边呀!”母亲满含敌意的瞪了铁子一眼,对丈夫吆喝着,爬上二楼的黎莉丝房间。
或许,若没有外人在场,她一定会拉着丈夫耳朵上楼吧!站在楼梯下的众人只好苦笑。
又是晚餐时刻来临。众人在既无食欲也没有话题的情况下开始进餐。就在一星期前的傍晚,七位年轻人围坐在同一张餐桌上演出订婚、失恋的青春悲喜剧,但是才过多久,已经减少四个人了,回头看着如此剧烈的变化,与其说是悲哀、恐惧,不如说是惊愕来得适当。
此时坐在餐桌前的是牧、铁子和剑持他们四人,以及刚刚才由警用吉普车送回的安孙子宏。
虽说餐桌的气氛沉闷,可是获释的安孙子却神情开朗,另外,不在现场证明得到证实、已被剔除嫌疑圈外的铁子好像也很高兴。至于牧则意识到剑持他们监视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从方才就默默吃着食物。
但是,回想以前安孙子和铁子也都曾蒙受杀人嫌疑,却又完全释尽嫌疑的过程,或许可说这是在丁香庄之人皆必经的历程吧!那么,就像出疹子般,这回是轮到牧了。不过,只要不引起并发症,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只要不引起并发症……
天色完全暗下来后,尼黎莉丝的尸体盛殓在白色棺木内被送回来了。对于这位像鹧鹑般聒噪、目中无人的倨傲任性女孩,会变成一句话也不能讲的尸体,每个人都用仍无法相信的表情迎接,而事件发生当时人不在现场的安孙子,似乎感慨更深!
尼黎莉丝的母亲面无笑容的拒绝想帮忙的牧等人,夫妻俩把棺木移至水星车后座后,以满含恨毒的视线瞥了众人一眼,上车,很快的,水星进口车消失在黑暗深处。那一瞥似对无能的警方人员极尽侮辱之能事……
翌二十八日下午,星影龙三出现在丁香庄。当时学生们坐在餐厅桌前,有人阅读书籍,有人茫然沉思。
将他们集中一处对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而言,在监视上较为方便,但是,三位男女学生也已不太有气力可以对此表示不满了,牧和铁子都如同虚脱般,安孙子虽然还有一些活力,但是很明显的,被当成凶手的那数日间的晦黯经验,对肉体和精神上都有相当影响。
剑持他们先自前往东京的桥本检察官口中得知业余侦探答应帮忙之事,但是,学生们当然未被告知,所以检察官陪同星影抵达时,他们仍是一脸颓废的表情,简直就像吸鸦片中毒的病患般毫无反应。
把餐厅的监视工作交给三位刑事后,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进入客厅。
黎莉丝的守灵夜之布置已完全收拾干净,像平常一样,房间中央摆放着大桌子。
持续绽放的美人蕉似乎已过盛开期,即将枯萎泛黑的模样,令人联想到垂暮的美人!
剑持他们和星影首次见面打招呼。肤色白皙、五官匀整、脸上蓄留短髭的中年绅士似很注重穿着打扮的服装笔挺。而,最先被注意到的是他放在桌上的修长手指,那恍如艺术家般纤秀,形状漂亮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虽然感觉上不像检察官所形容的那样傲慢无礼之人,但是眉头一带不住神经质、不耐烦似的跳动,让面对之人不自禁产生一种戒心,亦即,在剑持他们的第一印象中,对方并非能够融洽相处的人物!
星影表示希望由负责调查者口中再次详细了解事件内容,于是剑持探长翻开记事本,尽可能不疏漏掉任何琐碎之点的开始说明。
“最先遇害的是烧炭男人须田佐吉。他最大的错误是偷了尼黎莉丝的风衣披在头上。本来,他是住在距这儿约四公里外的山上小屋从事烧炭工作,事件当天因为有事至林务局而下山,想不到要回去时罹难。”
星影默默凝视着剑持探长,是那种对自己才华充满自信之人常见的冷静眼神。
“最初我认为他是为了偷窃而潜入这儿,但在他遇害后讯问其妻和烧炭同伴,发现他绝非那种人,所以会偷风衣可能只是临时起意吧!由于偶然路过这附近,听到里面传出年轻男女的喧闹声而被引起兴趣,由后玄关进入一看,刚好见到风衣,而且四周又没有别人,加上正好下着雨,才会产生偷窃的念头。”
“然后呢?”
“那天从一大早就飘着雾雨,须田将风衣披在头上往山上走。虽然他是下山时就顺手牵羊,不过可能怕在市中心穿那种东西会引起怀疑吧!所以我们向林务局的人查询,发现他前往时并未穿着,所以很可能是等走到山路、不怕被人看见后才放心的披上……
“当时雾雨已快停止了,来度假的年轻人之中有人外出散步,正好见到烧炭男人,因其披着女用风衣,该人物误以为对方是尼黎莉丝或松平纱缕女,趁其疏忽时将他推落崖下。
“现场是经过悬崖旁的小路,下雨天非常危险,每年几乎都会发生意外事故,如果忽然被人一推,就算是再强壮的男人也会失足。而,现场留有滑落的痕迹。”
“凶手的脚印呢?”星影首次开口。
“不,凶手毕竟是很狡猾的人物,没有留下自己的脚印。要踩在草地上接近并非难事。就像凶手杀害二条义房时也是一样,穿上草鞋掩盖脚印,事后再把草鞋丢进烧洗澡水的炉内烧毁。”
星影眨也不眨的凝视探长,好一会儿,问:“还有一项疑点。烧炭的须田因需要雨具而偷窃风衣,但是,假定当天从一大早就下着雾雨,他本人在下山时应该会穿着风衣或雨衣,很难认为他会再偷风衣来穿,因为这样他岂非得穿两件雨衣了?对此,有调查清楚吗?”
“这……”剑持探长的脸上浮现动摇神色。他曾经查问过烧炭男人的妻子,却未问及这点。
的确不错,正如传说一样是一个思绪敏锐的人物!。
“稍后也无所谓,但请务必查明这点。”
“是的,我立即派刑事前往调查。”略失颜面的剑持探长叫来在餐厅监视的刑事,命令其前往烧炭的小屋。
刑事离去后,星影再度开口:“另外一件事,从悬崖上能够下去吗?”
“是的,虽然要绕一大圈,却可以下达河岸。”
星影轻轻颌首,请剑持探长继续说明。
探长说明烧炭男人遇害时各人之不在现场证明后,再依序述及松平纱缕女、橘秋夫、花子等诸人的事件。星影冷漠却尖锐的分别提出与动机、不在现场证明、可能性有关的问题,探长则借着由木刑事的帮助回答。
和剑持的问答结束后,星影移至餐厅,开始和学生们交谈。
见到星影匀整、却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容貌,学生们脸上皆浮现紧张之色。星影一面缓和他们的情绪,一面随兴的问起来这儿后所发生的各种事,当每个话题将结束时,总会想尽办法提出疑点,说“应该还有吧?什么都没关系,请把想到的说出来”,详尽缜密的问一些剑持他们听了会打呵欠的无聊内容,譬如:花子笑过吗,二条义房生气吗之类。
星影的表情里透着异常的热心!
离开客厅时,这位业余侦探脸上浮现满足的表情,回头望着检察官,说:“我已逐渐掌握轮廓了……对于二十二日天亮前,尼黎莉丝上洗手间回来时所经历之事,你的看法如何?当时躲在餐厅里的人物是谁?为何偷走红心3和梅花J?对此,你能说明吗?”
“不,我完全猜不透……二条义房也说过他只有这点没办法解释。”
“那么,跟我一块来吧,我给你提示。”
“去哪里?”
“见园田万平老人。不过,其它各位得稍微避开,因为他胆子小,最好不要太多人去吓坏了他。”
在检察官带领下,星影见到园田老人。老人的风湿性关节炎似很痛苦,表示几乎动弹不得。白胡须由脸颊密生至下颚,感觉上更显苍老了。
“园田老先生,”星影缓缓开口,“听说你喜欢喝酒,稍后我请酒店帮你送来一瓶特级酒。”
“喔!”万平老人有点不自在,躺着不动,仰脸望着星影。
“或者你比较喜欢洋酒?”
“洋酒不好!”
“哦,你喜欢日本酒吗?但是,洋酒为何不好?”
“我讨厌那种酒,甜甜的,又掺有薄荷……”说到这儿,万平老人很明显露出说溜嘴的慌张反应。
“我是个重承诺的人,既然你说喜欢日本酒,我一定会送你日本酒,但是相对的,你能告诉我真相吗?”
万平老人沉默不语,无力的眨眨眼,脸上的皱纹中掺杂着畏怯和狼狈的不安神情。
“你知道那些学生们带来的洋酒放在餐厅架子上面吧?”
“嗯。”
“每天晚上偷喝的人是你吧?”
万平老人在棉被里缩着身影。
“你没什么好担心的。”星影朝他笑了笑,“我们要找的是杀害花子的凶手,不会因为你偷喝那些酒就找你麻烦。”
“唔。”
“如果我说错,希望你更正。你每天入夜后,等花子睡着,就偷偷溜下床,潜入餐厅喝那些酒,对不?”
“嗯。”万平老人死心似的闭上眼。
星影语气平和的继续询问,一一问出花子很小器、从不让他喝酒,才会被餐厅里家庭式酒吧架上的那些洋酒所诱惑之事;以及从二十日深夜至二十二日天亮前为止,每天都去偷喝酒之事;还有二十二日发觉有人下楼上洗手间,他害怕被发现而吓呆了之事;甚至老婆被杀后,知道自己必须谨慎行动,可是洋酒早已被喝光之事等等。
“当时是你动了架子上的扑克牌?”
“不是我。”他在枕头上静静摇头。
“真的?从扑克牌中抽出两张牌的人不是你吗?”
“我只有动过酒瓶。”
一见即知万平老人是胆小、不擅说谎的人,那么,他偷走红心3和梅花J又有何用?
万平老人的房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星影龙三帮忙开灯后,又答应会送他日本酒,这才出了走廊。
两人默默走着,似在整理刚刚的询问内容,不久,星影开口:“你觉得如何?”
“我猜那家伙很可能是装病,没有找医师诊断过,是否真的无法动弹还是一大疑问。”
“我指的并非这个。尼黎莉丝下楼上洗手间时,躲在餐厅里的是园田万平,亦即,扑克牌并非在当时被偷。”
“这么说,是在那之后了?”
星影边推开客厅门,边想要回答时,剑持探长早已见到两人,站起,说:“星影先生,刚才前往烧炭小屋的刑事回来了,我已听完他的报告。”
“结果呢?”星影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兴奋,似颇期待知道答案。这是他抵达丁香庄后第一次显露内心感情。
“依他的妻子所说,他是带着雨伞出门。虽有塑胶雨衣,却因为不能透气很不舒服,所以才撑伞,也因此,须田很可能是途中掉了伞或怎样,不得不偷走尼黎莉丝的风衣。”
“谢谢。这样就行了,一如我所猜测的。”星影再度板着脸,以不太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然后掏出爱用的烟斗,填入烟丝后,稍故作姿态的点着烟,闭上眼,很美味似的吸了一口。
那看起来就像解开谜团之后的享受,也似接下来马上要再度冲刺之前的短暂歇息。其它人也各自点着香烟。
“调查的结果如何?”唯一不抽烟的局长不知该如何是好,略带顾忌的提出自方才就想问的问题。
不只是局长,在座全部人也都一方面对星影龙三的才能抱着很大期待,一方面又很怀疑连专业的自己皆解不开的谜团,这位业余侦探真的能够解明?连推荐星影的检察官自己在内心一隅也有同样怀疑!
可能看穿众人心中所思吧!星影蹙眉,责怪似的环视众人一眼后,不快的回答:“为了解开全部谜团,我必须回东京一趟,但是大致都已没问题了。”
“包括凶手的真正身分?”
“没错。”
“还有动机方面?”
“是的。”
“凶手……不会是牧数人吧?”局长怯声问。
但是星影既没否定,也未肯定,凝视着烟斗升起的青色烟雾,似未听见局长之言。
“不过……”隔了一会儿,他开口,“物证还是不够。如果可能,我希望搜证更齐全后,这样你们也更能够省掉麻烦。”
“你的意思是?”局长一脸无法理解的神情。十三张黑桃花色扑克牌已搜全,凶手在每次杀人所用的凶器也已扣押,还有什么不够的呢?
“我打算设圈套来诱出凶手。”
局长仍一脸摸不着头绪状。到底是什么样的圈套?凶手能那样乖乖上钩吗?
“今夜还不行,需要再等四天。这中间,我要回东京调查谜团的最后部分,让一切明朗化。”
如二条义房一样,这人也表示有回东京调查的必要。
“希望设法让学生们再留下四天。另外……”星影似察觉众人之意,接着说,“依我的判断,杀人事件已不会再发生,毕竟已无动机了。另外,凶手本人也对自己的犯罪行为很有自信,所以不可能自杀。如此一来,留下由木刑事一个人负责警戒已足够。”
由木刑事想抗议什么时,星影制止了。
“而且并非监视,而是放松心情。虽无必要这么做,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要给人悠闲自适的印象,这样才可能让凶手上钩。只是,睡觉时要小心将房门锁上。”
众人虽然对能否相信星影的话仍有怀疑,但是看他那非常自信的态度,以及担心追问会令他产生不快,所以只好照其意思。
一旦决定后,星影要求借他一张黑桃花色扑克牌,放入口袋后,又问了酒店位置,立即站起身来。
众人知道他问酒店位置是打算送特级酒给万平老人,却无法想象借用黑桃花色扑克牌有何作用。但是,同样怕对方不高兴而未问。
星影驾驶宾士车离开丁香庄后,留下来的所有人仍只是面面相觑,彷佛遭巫术钉住身体般,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