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一片静寂,接下来是一阵令人战栗、窒息的哀号,然后是身体倒下的声音,接着又是静寂。一段时间之后,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道门砰地撞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蹒跚地走出,抿成一线的嘴唇颤抖着。他在无人的街道上摇晃地走着,转过街角,颤抖的双手随意地挥舞。
再过了一会儿,在南波士顿一幢六层的廉价公寓里,暗夜中有几道灯光从第二层楼的窗户中射出,接着是一些穿袜子的脚走过长廊的声音。六七个因恐惧而吓坏了的男女聚集在先前发出哀号的门前,无助地彼此对望着。他们等着,等着,静听着。
终于,他们听到房内发出一种微弱的低语声,微弱得几乎像是微风吹过落叶,或者像丝绸擦过衣裳的沙沙声,甚至像是临死前的叹息。门外的人们细心地聆听,一直到声音完全消失。
最后,其中一个人伸出手来,轻敲了房门一下。没有反应,一丝声响都没有。他稍微用力再敲一下,接着用拳头撞击房门,并且大声喊着。房内仍然恐怖得毫无声响。门外的人无声地互相望着。“把门撞开。”有个人胆怯地细声说。“叫警察来。”另外一个人说。
警察来了。腐朽的房门一下子就被打破了,两位警察走入黑暗的房间,其中一位打开自己带来的手电筒,聚在门外的人群听到一声惊叫。“他死了!”
走廊上那些面色苍白的人挤在门口,看到一个穿着睡袍的男人躺在地板上。两张椅子被打翻了,床上的被单凌乱不堪。一位警察正弯下腰在检查尸体。
“被绳子勒死的,”那位警察站直了身子,对另一个警察说,“绳子不见了。我们该找法医和侦探来。”
“他叫什么名字?”警察问走廊上的一个人。
“弗莱德·博伊德。”那人回答。
“有同住的室友吗?”
“没有。
另一位警察用手电筒摸索地检查桌子上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手中抓着一个东西。“看这个。”他说。那是一枚结婚戒指,在手电光下闪烁着发出金色的光芒。
一小时之后,有个人从街角转入公寓大楼前的大街,他就是当二楼传出哀号时从公寓前门离开的那个人。当时他神情紧张、面孔扭曲,现在却是一脸平静,甚至还有点儿忧郁悲伤。
尽管夜间的寒气很重,公寓大楼门前的街上仍然聚集了几十个披着睡袍的好事者,从挡在门口的警察宽阔的肩膀间,伸着脖子往门内看着。
公寓本身也有二十多个窗口开着,一些房客探出头来,望着街上的人群,轻声谈论着。陌生人在人群里停下,跟其他人一样好奇地探头向门内望去。他什么都看不见,就转头问旁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里面有人被杀了。”被问的人简短地说。
“被杀了?”陌生人惊讶地问,“死者是谁?”
“一个叫弗莱德·博伊德的家伙。”
陌生人脸上闪过一阵恐惧,手不由得抚上自己的胸口。然后他努力镇定下来。“他是……是怎么死的?”他问。“被勒死的。”另一个人说。不久之前,有人听到他在喊救命,当警察赶来破门而入时,发现他已经死了。当时尸体还是温热的。现在陌生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有如死尸一般,嘴唇不断地抖着。
他的双手藏在衣袋里,拳头用力握紧。“什么时候出事的?”他问。
“警察说大约是十点四十五分,”另一个人回答,“博伊德的房间就在二楼,一个住在二楼的房客在博伊德呼救时看了看时钟,所以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
一阵无法控制的恐惧闪过陌生人的眼睛,可是没人注意到。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到门内的走廊上。
“巴力法医和马洛里侦探已经到门口了,”一位旁观者说,“尸体应该快搬出来了。”
接着四周响起一阵惊叹的低语声,“出来了。”陌生人也跟其他人一起盯着看。
“他们知道是谁干的吗?”他问。他的声音紧张,尽力压抑住颤抖。
“不知道,”一位旁观者说,“不过,我听说今晚有个男人到博伊德的房间里,隔壁的房客听到他们在大声说话,好像在玩扑克牌。”
“那个男人离开了吗?”陌生人问。
“如果离开了,也没有人看到,”先前的旁观者说,“我猜警察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现在正在找他。不管怎样,马洛里侦探一定能捉到那个家伙。”
“老天爷!”陌生人痛苦地喊出来。
旁观者转过头来,好奇地望着他。“怎么了?”一个人问。
“没什么,没什么。”陌生人慌忙地说,“看,尸体过来了。真可怕,就是这样,可怕,真可怕。”
站在门前、个子高大的警察往旁边一让,抬着担架的人走出来,担架上是一具盖着白布、令人生畏的尸体,想来就是死者了。走在一旁的是巴力法医和马洛里侦探。当死者经过时,门外拥挤的人群一下子静默下来。
陌生人跟其他人一样被这可怕的情景吓呆了,看着担架被搬入警察救护车内,听到法医说了什么话,马洛里侦探回身走到公寓内。救护车开走了。
陌生人转身大步走开,很快地转过第一个街角,走入黑暗之中。过了一会儿,从远处传来一个人奔跑的脚步声。
哈钦森·哈奇和其他记者一起听了马洛里侦探对犯案现场的简报。死者的房间在二楼的一角。室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梳洗台和几张椅子。地板上没有地毯,裂缝触目惊心;两扇窗户上也没有窗帘,光秃秃的。
许多地方都显示出这是幢老旧的建筑物。有些飞檐已经变形或破损,部分墙壁发霉,天花板上到处都是被烟熏黑的污迹,墙角的暖气管被老鼠咬出一个巴掌大的洞,上面全是污秽物。
哈钦森·哈奇跟在马洛里侦探后面一起检查这个房间。两扇窗户,一扇在后面,一扇在侧面的墙壁上,都被窗闩固定在下缘的窗框上。窗户上的玻璃也没有破裂,所以也不可能有人从窗户爬出去后再从外面伸手进来固定窗闩。
马洛里侦探接着检查壁橱,里面只有死者的一些东西:几件衣服、一顶旧帽子和一个旧皮箱。除了被警察打破的门之外,房间并无其他出口,墙壁没有破洞。这个房间也没有通气窗。
马洛里侦探和哈奇仔细研究房门上的铁锁。这种插销有两个底座,门闩要从房门上的底座横越到门槛上的底座上才能将门插上。当警察来时,房门上的插销仍然插得牢牢的,插销底座并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经过初步检查,哈钦森·哈奇看出问题出在哪里了。如果两扇窗户从里面锁上了,凶手就不能从窗口逃出去;如果房门也从里面用门闩插上了,那么他也无法从房门逃出去。凶手怎会不见了呢?
哈奇想起一位科学家兼逻辑学家奥古斯都·凡·杜森教授,也就是有名的“思考机器”。哈奇以前看过这位教授解决一些看起来几乎解决不了的难题。
“我想这个案子一定会让他为难吧。”他对自己说,不禁微笑起来。接下来他听马洛里侦探询问公寓中其他的房客。综合那些问答,列出下列事实:
有个男人,马洛里侦探已经记下那人的外貌特征,今天傍晚八点半,前来拜访博伊德。这个人以前来过多次。有四位房客看到他在博伊德的房间里。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有人看到博伊德和他在玩纸牌。
十点过后不久,公寓中大多数房客已经上床睡觉了,住在博伊德隔壁的一对夫妇听到博伊德跟他的访客突然互相大声喊叫,好像在争吵似的。持续了约五分钟,然后就静下来了。这种事在公寓中并非少见,隔壁的夫妇也没特别注意,又回去睡觉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约有数分钟,他们就被一阵恐怖的、令人颤抖的尖叫声惊醒了。正在他们和其他醒过来的房客匆促地披上睡袍要走出房门时,忽然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走过长廊,然后朝向大街的公寓大门被砰的一声打开。
每位房客都同意从听到尖叫声到他们站在博伊德房门外,这段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照理说,如果有任何人在尖叫声之后离开博伊德的房间,他们也应该会听到什么声响。可是他们站在二楼走廊时,却没听到任何不寻常的声响。只有一些声响从博伊德房内传出来。是什么样的声响呢?
“那是种很特别的声音,”一个男房客说,“我原本以为是丝质衣服摩擦的声音。可是并没有女人在博伊德房内,所以我觉得是博伊德临死前的喘气声。”
“丝质衣服!女人!女人!结婚戒指!”哈奇脑中飞快地转着。是谁?如果是女人,有没有可能从这个房间中逃出去?
询问完毕,马洛里侦探礼貌地转身面对等得不耐烦的记者。现在夜已过半,离出版早报的时间已经很近了,记者都焦急地等待马洛里侦探的评论。
马洛里侦探正要开口说话时,一位哈奇的同事跑了进来,把哈奇叫到一旁,很快地对他说了一些话。哈奇点点头,手中下意识地把玩着从桌上取到的纸牌。
“很好,”他说,“回办公室去把故事写出来。我会打电话告诉你马洛里侦探的声明。我在此地还有些事要做,不过在两点半之前,我会回到办公室的。”
哈奇的同事匆忙地跑了出去。
“我想你们大概想知道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吧?”马洛里侦探开始发表声明。他点了一根雪茄,将两脚分开站稳。我会尽可能告诉你们案情。当然不可能是知无不言,有些事我们不想让凶手知道。不过,关于谋杀案是如何发生的,你们可以用你们的生花妙笔尽力发挥。
今晚大约八点钟,有个男人前来拜访博伊德。这个人跟博伊德相识为友已经有好几年了,经常来此拜访他。我们已经有了这个人的外貌描述。有几个从前见过他的人今晚也看到了他。因此,当我们逮到这个人时,应该能够确认。
“博伊德和他的访客待在房间里约有两个小时。他们一起玩纸牌。我所知道的谋杀案中,至少半数以上是由一时冲动而引起的。这两个人玩纸牌玩得吵起来,因而发生了命案。”马洛里侦探继续说,“访客当时就坐在这里。”他指着他右边一张翻倒的椅子。
“他跳起来,”马洛里侦探睁大了眼睛,加强他叙述的戏剧性,“掐住博伊德的喉咙。看另一张翻倒的椅子,我们知道两人之间必有一阵打斗,那个人压住博伊德,掐紧他的喉咙,一直到他窒息而死。”
“我听说死者被发现时没穿外衣?”哈奇问,“看看床。”他指着被褥凌乱的床铺。
“不错,可是……可是我说的也没错,”马洛里侦探说,他不喜欢记者乱提问题。“博伊德死后,凶手从房门出去。”他指着房门。
“从钥匙孔钻出去的吗?”哈奇冷言冷语地说,“房门用铁棍儿从里面闩住,没有人能走出房门后再从外面闩上铁棍儿。”
“离开房间后再从外面上栓是破门盗窃者的老把戏。”马洛里侦探傲慢地说。
“你对结婚戒指又怎么解释?”
“啊,那个,”马洛里侦探高深莫测地说,“目前没有什么好说的。”
众多记者开始争先恐后地提出各种问题。“为什么博伊德没穿外衣?”
“是谁关上了煤气?”
“小偷怎能闩上铁棍儿?”
“警方怀疑是小偷吗?”
马洛里侦探举起双手。“关于这个案子,我没有什么其他好说的了。”
“看看我们是否听懂了你说的话。”哈奇说,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简单地说,警方的立场是:有个人进入房间,两人吵起来,一阵挣扎,博伊德窒息而死,凶手从房门出去,也可能是经由钥匙孔或门缝里。博伊德死后,自己又站起来,脱掉衣服,关上煤气,然后躺在地板上,大声叫救命,再重死一遍。对吗?”
“呸!”马洛里侦探气坏了,大声咒骂。“难道你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至少,”哈奇说,“我知道今晚来拜访博伊德的人是谁。”
“你知道,哼,”马洛里侦探挑战地说,“他是谁?”
“他的名字是弗兰克·坎宁安,是个制表匠,住在二一三街。”
“那么他就是谋杀博伊德的凶手,”马洛里侦探大声说,“我马上就会去逮捕他。”
“他不见了。”哈奇说,离开房间。
从波士顿南部的公寓大楼出来,哈钦森·哈奇直接去了接收弗莱德·博伊德尸体的殡仪馆,仔细研究死者脖子上被扼的痕迹。接下来,他乘一辆出租车到凡·杜森教授的住宅去。停车之前,他看到教授的实验室灯仍然亮着,这时已是凌晨一点了。
思考机器亲自前来应门,狮子般的大脑袋上的蓬松黄发,剃得精光的下巴,加上厚镜片后的斜视眼,在附近街灯的照耀下,露出一副怪诞的模样。
“是谁?”思考机器问。“哈钦森·哈奇,”记者说,“我看到你的灯光仍然亮着,而且我有个紧急的问题要请教你,所以……”
“进来。”教授说,伸出细长的手指邀请来客入内。哈奇跟着有如孩童般矮小的科学家走入实验室内,在教授指定的椅子上坐下。哈奇对思考机器详述这件谋杀案的来龙去脉,教授只是静坐不动地用斜眼瞪着他,细长的十指顶在一起。
“你检查过尸体吗?”末了,思考机器问。
“查过了。”
“脖子上的痕迹是什么样的?”
“好像是被一根粗绳子勒在脖子上造成的。”
“皮肤破了吗?”
“没有,不过攻击者必定是强壮有力的人,”记者说,“脖子上整圈都有明显的勒痕。”
思考机器静坐思考了几分钟。“房门从里面用铁棍儿闩住,”他若有所思地说,“没有通气窗,因此铁棍儿不是事后再放回去的。两扇窗子从内部闩住。”
“博伊德死后,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人离开那个房间。”记者强调。
“没有不可能的事,哈奇先生,”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有些事可能非常困难,但不是不可能。”
哈奇庄重地鞠了一躬。他已经成功地挑起思考机器的好胜心了。
“他没穿外衣,”思考机器继续说,“被褥凌乱,椅子翻倒,煤气关上。”他停了一下,又问:“你认为这个人已经关灯上床睡觉,没有觉察到凶手前来吗?”
“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哈奇说。
“这么说,另一个人,那个叫坎宁安的,当时并不在场?”
“没错。”
“结婚戒指是什么样的?”
“全新的,好像从未戴过。”
思考机器站起来,到墙壁排得满满的书架上取下一部厚厚的书。
“你不觉得也许是坎宁安大怒着离开房间,然后等博伊德睡着了,再回来杀了他?”思考机器一面翻着书页一面问。
“房门已经上锁,他不可能进屋。”哈奇固执地说。
“他当然能够进去,”思考机器说,“不过可能性不高。你考虑过有人躲在衣橱里,等坎宁安离开后再杀死博伊德的可能性吗?”
“这倒是有可能,”哈奇想了一下说,“可是这个人就不能离开房间之后再将房门及窗户闩上了。”
“他当然做得到,”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不要老是提到这个那个不可能,我一听到就生气。”
哈奇被呵斥后不吭声地坐下,思考机器继续在书中翻查。
“如果是某个躲在房间内的人干的,那就是预谋杀人了,是吗?”科学家问。
“毫无疑问,是的。”记者回答。
“在这里了,”思考机器说,斜着眼望着手中的厚书。“数字能使人看清事实。犯罪学家统计出百分三十的预谋杀人是因金钱问题,百分之二是因为精神错乱,而百分之六十八则是因为女人。”
哈奇点头同意。
“目前我们可以不考虑精神错乱的问题,那个可能性太小了。金钱在此案中大概也不是问题,因为博伊德跟坎宁安两人都是穷家伙。剩下的只有女人了。在房中找到的结婚戒指也跟女人有关。不过现在还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关系。”
“现在,哈奇先生,”他继续说,犀利的目光直射记者,“尽可能地去查死者博伊德的私生活,尤其是他的感情问题。也去找出坎宁安的私人信息及男女情事。如果在调查过程中出现任何女人的名字,你也要去调查那个女人。明白吗?”
“没问题。”
“还有,不要去想博伊德死后任何人都不可能离开他的房间的事,”科学家说,神情就像个倔强的小孩子。“假设,我不是说一定是这样,假设博伊德已经订婚了,可是另外有个人也喜欢这个女孩,那个人躲在房中什么地方,等到坎宁安一离开,就出来攻击。明白了吗?”
“老天!”记者叫起来,“我没考虑到这一点。可是那个人怎么离开房间呢?”
“如果一个人事先预谋去杀人,他一定也能计划好退路,使得其他人无法捉摸。记住,我不是说事情就如此发生,我只是提出有这个可能性而已。我当然会继续寻找其他证据。”
哈奇站起来,伸展了一下他的长腿,一面感谢思考机器的帮忙,一面戴上自己的手套。
“很抱歉不能直接帮你,”科学家说,“当你调查好我要的资料后,再回到这儿来,我也许会给你明确的答案。我没机会亲自检查博伊德死时的现场,很多数据没法知道,实在可惜。不过有一件事我特别感兴趣,我希望你今晚就能为我查出来。”
“是什么事?”哈奇问。
“这幢公寓是座老旧建筑,我想知道其中的房客是否曾为老鼠烦恼过?尤其是现在这段时间?”
“我不明白……”记者惊奇地说。
“你当然不明白,”思考机器任性地说,“可是我还是需要这个资料。”
“我会去查的。”
哈钦森·哈奇想,他要在半夜开一个小时的车,到波士顿南边的公寓去,将那些房客吵醒,问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被老鼠打扰过吗?”他不禁苦笑起来。
他回到公寓,直接走上二楼。他在距罪案现场几英尺前停下来,好奇地看着房门。警察都已撤走了,房间内一片寂静,平添了几许神秘色彩。
当他站到房门前时,突然怔住了。他听到什么声音,没错,是从死者房内传来的。声音像是微弱的细语,有如风吹过落叶,或如丝绸衣服的摩擦声,或如临死者的叹息。
他感到一阵紧张,大步上前,猛地推开房门走进去,燃起一根火柴。屋里只有旧家具,空无一人。
哈奇静静地站着不动,专心去辨别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他手上举着火柴四处照耀,直到火焰快烧到手指了,才抛掉火柴,再燃上一根、又一根,四处查看,可是声响不再传来了。最后,周遭死一般的静寂、阴暗,再加上想起刚发生过的谋杀案,他开始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他苦笑了一声。
“我这不是杯弓蛇影吗,”他对自己说,“这滋味真不好受。”
他走出博伊德的房间,到其他房间去叫醒房客,热心地向房客一一询问那个蠢问题:“你是不是曾经被老鼠打扰过?现在是不是还有同样的问题?”
每位房客都对他说这是个蠢问题,不过也异口同声地说直到两星期前,老鼠一直非常猖獗,之后就很少见到了。他打电话给思考机器报告调查的结果。
警方和新闻界的调查方向一开始就集中于弗兰克·坎宁安,他被控谋杀弗莱德·博伊德。可是他躲起来不见了。从警方的立场来看,这更加深了他的犯罪嫌疑。
哈奇也发现坎宁安在一家小银行中有两百八十七元的存款,可是在南波士顿公寓发生命案的当天早上,他提走了全部款项。
在哈奇的协助下,警方发现坎宁安原定在命案发生后的一个星期跟卡罗琳·皮尔斯小姐结婚。她在波士顿西区上班。可是哈奇发现卡罗琳·皮尔斯小姐也在同一时期不见了。她在什么地方?没人知道,连卡罗琳的室友杰罗德小姐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躲起来?她什么时候躲起来的?她什么时候会回来?这些问题都没有人知道答案。
对记者来说,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坎宁安提走了他所有的存款。这些钱本来就是他准备用来跟皮尔斯小姐结婚的,两人一起躲起来了。为了尽到一个记者的责任,哈奇就照此发表在报上。警方也看到了这篇文章,马洛里侦探对此付之一笑。
那么在博伊德房中找到的结婚戒指呢?这是什么意思?
博伊德在电力公司中做技工,工作勤奋、可靠,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风流韵事。他跟坎宁安从小就是好朋友。
这些资料虽然相当有趣,可是对解决罪案本身却没什么直接的帮助。谁杀了博伊德?为什么?凶手是怎么离开密闭的房间的?哈奇一再向自己追问这些问题,却毫无答案。因此,南波士顿公寓的命案仍然笼罩着一层难解的神秘面纱,似乎无法突破。
命案发生后两天,哈奇再次去请教思考机器。科学家仔细而耐心地听哈奇讲述他的调查结果,可是神态上却显出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你有没有派人监视那个女子的住处?”他问。
“没有,”哈奇回答,“我认为她不会回去了。”
“我不同意,”思考机器说,“我认为该派一个人去看她回去了没有。”
“好,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哈奇说,“可是,你认为这个叫坎宁安的家伙就是罪犯吗?”科学家斜着眼瞪着记者好长一段时间,似乎没听到他的问题。
“我是这么想的,”哈奇踌躇了一下又说,“不过老实说,我仍然想不出他在博伊德死后怎么逃出那个房间。”
科学家还是默不作声,记者紧张不安地把玩自己的帽子。“你告诉我有关老鼠的消息可真是有意思。”末了,思考机器文不对题地说。“是吗?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你从博伊德房中的窗口望出去,看到什么?”科学家打断他的话。
哈奇想起来,他从未从任何一个窗口向外望过,当时他只注意到没人从窗户逃出去。现在他尴尬地脸都红了。“我想你大概没有往外看吧,”思考机器恼火地说,“既然如此,我今天下午只好跑一趟南波士顿,看看那个房间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哈奇高兴地说,能够劳动思考机器的大驾,看起来他的运气不错。“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现在就走。”思考机器说。他离开房间,回来后已经换上外出服。纤细、前倾的身子使得硕大的头更加显眼了。
“在我们离开之前,先打电话到你的办公室,派个可靠的人去监视那个女人的住处。去监视的人绝对不能进入房内,也不能跟房内的任何人说话,直到我给他指示为止。”
思考机器不耐烦地等哈奇打电话到他的办公室,然后两人一起乘出租车去南波士顿。“老天,这座房子老得快要塌了。”科学家走上楼梯时挑剔地说。博伊德的房门没有上锁。家具已经移走了,私人物品则被警方带走准备当证物。
“博伊德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门窗是怎么锁的?”思考机器问。
哈奇比划着,向科学家描述门和窗户上栓的情形。思考机器看了一下就不感兴趣了。他转头从侧壁的窗户望出去,窗外十五英尺处看到的都是破木桶、破纸箱和旧报纸之类,典型的廉价公寓的垃圾堆。接着他从后壁的窗户斜眼看出去,看到一个开阔的场地,约棒球场大小,中间部分有两个摆放过大圆环的痕迹。
接下来,他随意地往衣橱里张望一下,再斜眼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圈。房间年久失修:下垂的飞檐、烟熏的天花板、地板的裂缝、暖气管上的老鼠洞,以及污秽的水龙头。他靠在墙壁上,用一张从记事本上撕下的纸写下一些东西。
“你有信封吗?”他问。
哈奇递来一个信封。思考机器把写好的纸放在信封里,密封好,再递回给哈奇。
“里面有些你会感兴趣的东西,”他说,“等到我说可以时再打开看。”
“当然。”记者困惑地答应了。
两人一起走下楼梯。
“去有公共电话的地方。”思考机器指示出租车司机。到附近的药房后,他下车走到一座电话亭里,在里面停留了约五分钟。出来后,他向哈奇要回信封,在信封上写着:“十一月九日、十日。”
“收好。”他将信封还给哈奇,用命令的口吻说,“现在,我们该去那女孩的住处了。”
当出租车到达波士顿西区卡罗琳·皮尔斯的住所时,天已经快亮了。卡罗琳跟她的室友住在公寓底层靠前的房间。正当思考机器和哈奇要走进去时,哈奇报社的一位同事汤姆·曼尼走过来。
“那个女孩还没回来,”他报告说,“另一个姑娘,杰罗德小姐,几分钟之前刚下班回来。”
“我要见她,”思考机器说。然后他对曼尼说:“看着你的表,在我进入房间正好两分钟时,你要按门铃,多按几次,不要害怕,尽管按下去。如果有任何人跑出来,不管是男是女,抓住那个人。哈奇先生,你去守在公寓的后门,任何人跑出来,不管是男是女,抓住那个人。懂吗?”
“你认为……”哈奇正要开始说。“我给你两分钟的时间去守在后门。”思考机器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哈奇快步跑开,思考机器等了正好两分钟,一秒钟也不多,他按下公寓的门铃。杰罗德小姐走了出来,科学家跟她一起走入房间。
曼尼等在前门,盯着自己的手表。两分钟一到,他伸手去按门铃,一次又一次,他不停地按下。曼尼听到除了铃响之外,还有其他的声响。有人啪嗒一声关上房门,一阵跑步声,一番挣扎。然后他看到科学家出现在门口。
“进来吧,”思考机器得意地说,“我们找到坎宁安了。”
走入公寓前面的小房间,曼尼看到一出好戏正在上演。弗兰克·坎宁安,也就是被控谋杀弗莱德·博伊德的人,温顺地坐在离门较远的一个角落里,哈钦森·哈奇正在监视他。坎宁安面目憔悴、形容枯槁,双眼露出烦躁不安的神情,正是一副长期生活在恐惧之下的样子。本该是他妻子的卡罗琳·皮尔斯扑在沙发椅上不停地哭着。而杰罗德小姐正言辞激烈地对瘦弱、矮小的思考机器尖声指责着。谴责他不该用诡计抓住坎宁安。科学家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接受责骂。
“你告诉我,”杰罗德小姐大声咆哮,“你相信他是无辜的,现在却搞成这个样子。”
“是吗?”思考机器只能逆来顺受地小声说。
杰罗德小姐正要开口,坎宁安举手制止她。
“我已经受够了,”他说,“如果不是为了她,我也不会这样躲躲藏藏的,”他指着卡罗琳·皮尔斯。“从弗莱德被杀那天起,我就整天都提心吊胆的。现在一切都暴露了,我反而安心多了。”
“你该知道躲起来是个笨主意。”思考机器坦率地说。
“我现在知道错了,”坎宁安说,“可是卡罗琳和我都怕得要命,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么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讲清楚。”科学家不耐烦地下令。
另一个记者曼尼走入房内,跟哈奇坐在一起,坎宁安走到沙发前,在哭泣的卡罗琳身旁坐下,用手轻抚她的头发。
“我会知无不言的,”坎宁安说,“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可是……”
“对不起,请等一下。”思考机器说。他站出来走到坎宁安面前,用他细长的手指在坎宁安头上来回摸索了几次。突然,他倾身向前,斜眼看着坎宁安的头部。
“这是什么?”他问。
“这是医生放上去的金属板,”坎宁安回答,“我十四岁时跌倒,头部受过重伤。”
“嗯,哦,”科学家说,“讲命案的经过吧。”
“我跟博伊德自打小时候在佛蒙特州时就是朋友了,”坎宁安开始说,“当时卡罗琳也在一起。我们三人都是从同一个小镇出来的。卡罗琳来到波士顿才两年,我跟博伊德来了九年了。博伊德在南波士顿的公寓住了五年,就在那个房间里……”他望了科学家一眼。
“没关系,继续讲。”思考机器说。
“嗯,我说过卡罗琳来这儿有两年了,我相信博伊德跟我一样爱她,”坎宁安说,“不过她接受了我的追求,答应在下周三要跟我结婚——”
“我要知道博伊德被杀那个晚上的事,”思考机器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就说那晚的事。”
“那天晚上,我在八点过几分时到博伊德的房间。我们一起玩纸牌,一面谈工作、对将来的计划及其他杂事。其实我们的心思并没放在玩牌上。
“博伊德当时还不知道我要跟卡罗琳结婚的事,可是在谈话中提到她的名字,我就将当天下午才买的结婚戒指取出来给他看。他看了戒指一下,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对他说我要跟卡罗琳结婚了。
“他吃了一惊。我想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都会大吃一惊的。我知道他也很想跟卡罗琳结婚。他越来越生气,我则试着安抚他。
“我猜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比我想象的还大,有好多次他拿起纸牌,看了一下就放回桌上。
“过了一会儿,他干脆把纸牌丢在桌上,声称他不想玩牌了。‘对不起,弗莱德,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这么大。’我对他说。他回答说什么对他不公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我们两人一句接着一句,越讲火气越大,我对他说卡罗琳的坏话感到特别气愤,在正常情况下他绝不会这样讲的。我坚持要他道歉,他讲得愈发难听,接着,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有个念头要他闭嘴,可是……”他停了一下,轻轻抚摸女孩的手。
“可是怎么样?”思考机器问。
“我头上的伤势比原先想象的严重得多,”坎宁安说,“有好几次,尤其是在盛怒时,我的脑子会突然变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个外科医生曾对我解释过是什么病,不过我忘记了。”
“我明白,”思考机器说,“说下去。”
“我们愤怒争吵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敢保证了。”坎宁安继续说,“我只记得好像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我站在楼下大厅中,我也记得自己走出前门,用力关门。
“我走到街上,几乎快走到家时,突然想起我把结婚戒指忘在博伊德的房间里了。那时候,我的神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想回去再跟博伊德好好谈谈,并且收回我们俩在气愤中说过的一些不该说的话。当然,我也要去取回结婚戒指。我就开始往回走。
“在公寓大门外,我看到一大群人聚在那里。我问旁边的人是怎么回事,那个人告诉我博伊德被谋杀了,窒息而死,警察已经知道是谁干的,正在找那个嫌疑犯。我吓坏了,看到尸体被抬走后,我就悄悄地走开。走进小巷后,我忍不住迈步快跑起来。我明白自己犯病了,丧失了神智。
“当时虽然已过半夜,我还是跑到这里来,把卡罗琳跟杰罗德小姐两人叫醒,尽我所知把事情经过告诉她们。我们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躲起来,我想这个地方当然比我住的地方安全一些,所以就留在此地。有两三个记者来这里探访过,有个警察也来过,杰罗德小姐应付得很好,他们好像都满意地离开了,直到今天。明天卡罗琳和我就要回到佛蒙特州去了。”
好一阵子,屋里没有人出声。卡罗琳轻抚着她的爱人的面颊,好像对他有无比的信心似的。思考机器也静静地坐着,双手十指指尖相触。“坎宁安先生,”末了他说,“你还没告诉我们一件最重要的事。你有没有杀死弗莱德·博伊德?”
“我不知道,”对方苦恼地说,“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哼,”思考机器嘀咕说,“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哈钦森·哈奇跟曼尼望了惊呆的坎宁安一眼,再转头去看思考机器。
“难道他连自己是否杀人也不知道吗?”哈奇怀疑地问。
“当然有可能,哈奇先生,”思考机器唐突地说,“我明白了,坎宁安先生,我想你现在愿意跟我走了吧。”
“不,不,不。”卡罗琳惊惧地叫起来。
“不是去警察局,皮尔斯小姐,”思考机器说。他停了一下,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女孩。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孩一无所知。“如果我告诉你,我知道坎宁安先生没有杀博伊德,也许你会安心些吧。”
“那么你相信他没杀人了?”她满怀希望地问。
“我知道他没干这件事,”思考机器简洁地说,“二加二一定是四,不是有时候会等于四。”他神秘地说,“如果坎宁安先生肯现在跟我走,我就能确信无疑地找出博伊德先生的真正死因。你相信我吗?”
“好,”女孩看着科学家斜视的眼睛,慢慢地说,“我……我对你有信心。”
思考机器难为情地咳嗽了一声,居然有点脸红了,他转头面对哈奇。
“那么,是谁杀了博伊德?”哈奇问。
“我就要展示给你们看了,”思考机器说,“走吧。”
坎宁安安慰了女孩,四个男人走出房间,这时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他们乘出租车来到南波士顿的公寓。到了目的地,走进二楼博伊德的房间。打开煤气灯后,思考机器飞快地扫视了一遍房间。
“这墙壁薄得很,”他突兀地说,“如果我在这里对着墙壁开枪,很可能会杀死隔壁房间的人。嗯,还是用刀子比较好。有谁带着刀吗?我要刀身不太容易断裂的。”
“这个可以吗?”坎宁安取出一把刀子说。思考机器检查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我还要一把左轮手枪。”他说。曼尼走出房间去找。当他走开时,思考机器向哈奇和坎宁安吩咐了一些事情。
“我要把灯关掉,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他说,“我可能只待十五分钟,也可能要待到天亮,还不知道。可是我要你们三人静静地等在门外,而且要注意听。我的身体不太强壮,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一旦我需要你们帮忙,你们要立刻冲进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哈奇好奇地问。
“等一下你们会听到房间内有些声响,”科学家继续说,完全不理会哈奇的问题。“可是除非是听到我叫你们,或是房间内有挣扎的声音,否则绝不能进来。”
“怎么回事?”哈奇再问一次,“我一点都不明白。”
“我要把杀死弗莱德·博伊德的家伙找出来,”思考机器说,“请不要再问这些愚蠢的问题,真是烦死人了。也许我得杀掉那个家伙。”他沉思地说。
“杀掉那个家伙?”哈奇倒抽一口气,“谁?凶手吗?”
“对了,凶手。”科学家尖刻地说。
曼尼找到一把左轮手枪回来了。思考机器接过手枪,检查了一下,再递给哈奇。“等你进入房间后就知道怎么使用它了。”他吩咐道,“你,曼尼,去跟其他两人站在一起。把这盏灯点起来。记得把火柴握在手上。”
两位记者跟坎宁安走出房间,关上门,可是没有上栓。他们紧靠着房门聆听着。正当哈奇小声地对曼尼解释思考机器的指示时,听到科学家不耐烦的声音。
“不要出声。”科学家不客气地下令。五分钟,十分钟,三十分钟过去了,他们彻底保持沉默。没有人走上楼梯。朦胧的煤油灯光神秘地在走廊上跃动着。一个钟头了,仍然毫无动静,哈奇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忽然,他听到一声细响,他警觉起来,其他两人也听到了。那是一种微弱的低语声,微弱得几乎像是微风吹过落叶,或者像丝绸擦过衣裳的沙沙声,甚至像是临死前的叹息。哈奇握住左轮手枪,咬紧牙关。他会面对什么可怕或致命的情形呢?他不知道。曼尼手中抓住火柴盒,以便随时可以派上用场。
在聆听中,又出现了另外一种声音,仍然相当微弱,好像是什么东西滑过地板。突然一声重击,他们听到思考机器发出一阵被抑制住的喊叫声和拼命的挣扎声。哈奇举着手枪冲入房间,曼尼紧跟其后,立刻划亮火柴。他们看到一团东西在地板上挣扎。科学家的手握住刀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举起,又重重插下。
在火柴的亮光下,一个东西嘶嘶地抬起头来,哈奇把手枪紧贴住那个扭动、弯曲的头部,射出了一枪,接着再发一枪,那个扭曲的躯体终于静止不动了。
哈奇这才镇定下来,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一条大蟒蛇紧紧缠住思考机器全身,几乎把他的魂魄都挤出来了。其他三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科学家从蛇身中解脱出来。好一阵子,他一直躺着不动。慢慢地,力气回到他虚弱的身子里。他抓着哈奇的手臂站起来,好奇地看着地板上的蟒蛇。
“还好,还好,”他说,“要是这只蛇把我杀了,科学界会受到多大的损失啊。”
公寓中的其他房客被两声枪响惊醒了,赶到二楼来。又过了一会儿,警察也来了,把四个人都带到警察局去,倒也省却应付房客七嘴八舌的询问之扰。在警察局里,思考机器把全部经过都讲出来,死蛇就躺在警局的地板上。
“这位哈奇先生去找我帮忙,”他对警察局长说,“我答应了。哈奇对我解释房间被破门而入时尸体的情形。当他说到门和两扇窗户都从内部闩上时,我心中就想,如果不考虑自杀的可能性,当尸体被发现时,杀死他的人或东西应该仍在房里或刚刚逃开。
“当房客挤入那个房间时,任何杀手都会想逃开那个地方。可是大多数的房客都挤在门口,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离开,因此我开始考虑到杀死博伊德的可能是动物,而且是种能藏在暗处、行动无声无息的动物。这一来,最有可能的就是蛇了。像公寓这种老旧的大型建筑,蛇很容易从破水管出入,而且也有足够的家鼠可供食用。
“我假定杀死博伊德的是蛇,所以我让哈奇先生去询问房客公寓中的鼠患是否猖獗,目前是不是仍然为之烦恼;如果没有,老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他对我说老鼠在这个公寓中一直都非常嚣张,可是在命案发生两周之前,老鼠突然消失了。大蟒蛇最喜欢捕食老鼠,因此公寓中的老鼠如果不想被大蛇吃掉,当然会自动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命案发生两周前老鼠就开始减少,这意味着大蟒蛇至少在那个时候就存在了。在我亲自到此观察之前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如果如我所料,有大蟒蛇存在的话,那么它一定得从什么地方来,是什么时候呢?”
思考机器暂停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听众。每个人都摇摇头。“其实报纸早就把这件神秘命案的答案公布过了。”思考机器明确地说。
从房间后墙的窗户望出去,你们可以清楚地看出空地上有两个马戏团搭过表演用的圆圈的痕迹,因此大蟒蛇很有可能是从马戏团逃出来,躲到公寓里的。
“哈奇先生,我打电话到你的报社去查,确定了两个星期前有个马戏团在那块空地上表演,恰恰就是在十一月九日和十日两天,而且有只大蟒蛇走失了。这些都刊登在你的报纸上。”
“老天,我们一点都没注意到。”哈奇懊恼地说。
今晚,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希望大蛇会从暖气管的破洞中出来,我想你们看到过那个大洞吧?等了一段时间,果然看到大蟒蛇溜出来。我很快地去堵住洞口,叫房门外的哈奇等人进来捉蛇。如果大蟒蛇攻击我,我手中有刀子,而且哈奇先生也有一把左轮手枪。
“当然,我忽略了大蟒蛇快速的行动以及无比的力量,”他悔恨地继续说,“我刚看到大蟒蛇溜出洞口,就一下子被它缠住了,几乎压碎了我全身的骨头。还好这三位先生冲进来救了我一命。我可以想象当博伊德被缠住时,根本无法抵抗。当众房客进入房间时,它就从洞口溜走了。”思考机器说完了,住口不做声。
“可是弗兰克·坎宁安,”警察局长问,“他为什么要逃走?现在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坎宁安?”科学家困惑地问。
“对了,”警察局长说,“他在哪里?”
“他?他就在此地,”思考机器指着被控诉的人,“坎宁安先生,容我向你介绍警察局长,呃,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警察局长有点尴尬。大名鼎鼎的思考机器和两位记者他早就认识了,可是他竟然忘记问这个陌生人的名字。
“他……他……怎么会跟你们在一起?”他结结巴巴地说。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杀死他的朋友博伊德,”科学家解释说,“他躲在他的未婚妻卡罗琳·皮尔斯的公寓里。他以前头部受过重伤,在受到刺激时,会暂时失去记忆。”
“你怎么找到他的?”警察局长好奇地问。
“我先派人守住皮尔斯小姐家的前后门,然后我进去见皮尔斯小姐的室友杰罗德小姐,我对她说我相信坎宁安是无辜的,我只是来警告他,前门有三个警察要来抓他。然后曼尼先生按事先计划猛按门铃,坎宁安听到铃声就从内间冲出,朝公寓后门跑去,等在后门的哈奇先生就把他捉住了。当然他也可能根本不在那里。不过我推测对了。”
思考机器站起来。“还有事吗?”他问。
“在坎宁安告诉我们他的故事之前,你为什么要检查他的头部?”哈奇问。
“我看过有关犯罪者头颅结构的文章,所以就想去求证一下,”科学家说,“当时就看到他头上的金属片。”
“还有这个东西,”哈奇说,他从口袋中取出一个信封,这正是思考机器在检查过博伊德的房间后递给他的东西。信封上写着:“十一月九日、十日。”这是马戏团在南波士顿表演的日期。
“呵,这个东西,”凡·杜森教授不耐烦地说,“那就是这件神秘命案的谜底。”哈奇打开信封看。上面只有几个字:“蛇。从暖气管破洞溜入。从马戏团逃出。坎宁安无辜。”
“还有事吗?”思考机器再问一次。没有人出声,思考机器跟两位记者离开警察局,坎宁安紧跟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