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都·S·F·X·凡·杜森的名字后面有一长串字母,那些都是因为他杰出的科学成就,由不同学会颁发的荣誉头衔。所以,当他全名之后的Ph·D·、LL·D·、F·R·S·、M·D·、M·D·S·全都写出来时,着实让人印象深刻。
他的长相也跟名字一样令人难忘。个子矮小,瘦削的双肩下垂,剃得精光的面庞因长期在室内工作而显得苍白。由于经常要注视细小的东西,他的眼睛看起来总是眯着,透过厚厚的眼镜片可以看到狭缝般的水蓝色眼珠。眼睛上面是超乎寻常、高而宽的额头。头上留着浓密、蓬乱的黄发,整体看上去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
凡·杜森教授的德裔祖先在科学界相当有名,因此他从小就被灌输了合乎科学逻辑的思考方式。他花了三十五年的时间去证明二加二一定等于四——除非是在特殊的情况下,有可能等于三或五。他还主张凡事有果必有因,只要全神贯注地动脑思考就能解决问题。顺便提一句,凡·杜森教授的另一个注册商标,就是他头上戴的八号帽子。
在一场国际象棋锦标赛上,他证明了一个不会下棋的人,只要经过一连串逻辑思考,就可以击败以下棋为业的世界冠军。从那以后,新闻界就封他为“思考机器”,甚至把他一长串的荣誉头衔都忘掉了。
他也不负思考机器的美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躲在他狭小的实验室中,思考一些会使科学界同仁吃惊,或让世人骚动的事。
除了偶尔跟其他科学家来往之外,思考机器没有多少访客。这天傍晚,查尔斯·兰塞姆博士和阿弗列德·费尔丁博士两人来访,有事找他讨论。
“这不可能。”在谈话中,兰塞姆博士断然地说。
“没有不可能的事,”思考机器也断然地说,他说话总是相当莽撞。“头脑是一切事的主宰,当科学界认清这个事实时,就会有飞跃的进步。”
“你认为飞船做得成吗?”兰塞姆博士问。
“那从来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思考机器断言,“将来一定有人能发明出来。我现在太忙了,不然的话,我自己就能做出来。”
兰塞姆博士微笑了一下。
“我早就听你这么说过,”他说,“可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头脑也许能主宰一切事,但是你并没有提出任何实证来。有些事不是你想一想就会有结果的,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没有用。”
“比方说?”思考机器问道。
兰塞姆博士吸着烟,想了一阵子。
“哦,就拿监狱来说吧,”他说,“没有人只靠‘想’就能逃出牢房。如果可以的话,监狱中早就没囚犯了。”
“我还是那句话,一个人完全能靠他的头脑逃出牢房。”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兰塞姆博士开始发觉似乎有点意思。“假如说,”他想了一下,“有个人被判了死刑,关在监牢里,理所当然会一心一意地想逃出去——如果你是这个犯人,你逃得出去吗?”
“没问题。”思考机器断言。
“当然,”费尔丁博士第一次出声,“你可能会用炸药爆破牢房,但是在监狱中,他们不会让你有拿到炸药的机会。”
“我不会那样做,”思考机器说,“你可以把我当成一般的死刑犯看待,而我仍能逃离牢房。”
“你不能事先将脱逃工具带进去。”兰塞姆博士说。
思考机器显然有点恼怒了,干脆把仅仅睁开一条小缝的蓝眼睛也闭了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哪一所监狱,只要将我关在牢房里,仅带必备的衣物,我都能在一个星期内脱逃。”他一字一句地说。
兰塞姆博士挺直身子,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费尔丁博士又点燃了一根雪茄。
“你是说,你真的只用脑子想就能越狱?”兰塞姆博士再问。
“我能。”
“你来真的?”
“当然。”
兰塞姆博士跟费尔丁博士又互望一眼。“你真的愿意一试?”费尔丁博士问了最后一次。“没错,”凡·杜森教授说,语气中带点讽刺的味道,“为了证实我的理论,我干过许多比这更离谱的事。”
他的语气有些冲,此时双方似乎都动了肝火。当然,这是件荒谬的事,可是凡·杜森教授再次重申他愿意去做,所以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从现在开始。”兰塞姆博士说。“我想从明天开始,”思考机器说,“因为——”
“不行,就从现在开始,”费尔丁博士冷淡地说,“你被逮捕了,关在牢房里——当然只是象征性说说而已——没有事先警告,无法跟朋友联络,你受到的对待就跟任何一个死刑犯一样。同意吗?”
“好,就从现在开始,”思考机器站起来。“假定被关进奇泽姆监狱的死牢。”
“就在奇泽姆监狱的死牢。”
“你要穿什么?”
“越少越好,”思考机器说,“鞋、袜子、裤子、一件上衣。”
“你允许狱警搜身,对吧?”
“你可以把我当一般囚犯对待,要求不多也不少。”思考机器说。
在这场试验真正开始进行前,有些官样文章要安排,比方说需要得到市政府及奇泽姆监狱的允许等等。不过他们三位都是有相当影响力的人,大多数的事只要几通电话就可以安排好了,只有监狱主管那边费了一番口舌,说明这只是场科学试验。监狱主管一面晕头转向地答应了,一面说凡·杜森教授将是奇泽姆监狱有史以来最尊贵的犯人。
思考机器准备好入狱时的必需品之后,把女佣兼管家叫了过来。
“马莎,”他说,“现在是九点二十七分,我要出门去。一个星期之后的今天,在九点三十分时,这两位先生,可能还另有一两位客人,会在此共进晚餐。记住了,兰塞姆博士最喜欢吃朝鲜蓟。”
三个人一起乘车来到奇泽姆监狱。典狱长早就收到命令准备好等着他们了。他只知道尊贵的凡·杜森教授将是他的犯人——如果他看得住的话——为期一个星期。虽然凡·杜森教授并没犯什么罪,可是他一定要将教授当一般囚犯对待。“搜身。”兰塞姆博士说。
典狱长叫来警卫对思考机器搜身。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裤兜清空了,白色上衣没有口袋,鞋和袜子脱下来检查后再穿上。兰塞姆博士在一旁监视,一面看着思考机器虚弱的身子、毫无血色的面孔、瘦削白皙的双手,不禁起了一阵怜悯。
“你真的要这么做?”他问。
“如果我不进行这场试验,你会相信我能脱逃吗?”思考机器反问他。
“不会。”
“好,那就继续吧。”
听到思考机器这种使人恼火的回答,兰塞姆博士仅有的一丝同情也全消失了。他一定要将试验进行到底。“他有没有办法跟外界联系呢?”兰塞姆博士问。
“绝对不可能,”典狱长说,“他不准取得任何书写工具。”
“你的狱警会帮他传递信息吗?”
“一个字都不会,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典狱长说,“这一点你放心好了,我会叫狱警们把他说的任何话都向我报告。”
“看起来这地方防卫得很严密。”费尔丁博士兴致勃勃地说。
“当然,如果他承认逃脱失败,”兰塞姆博士说,“要求放他出去,你可以放他走。”
“我明白。”典狱长回答。
思考机器原本静静地站在一旁听,这时他开口了。“我有三个要求,你可以准许或不准许,由你决定。”
“不能要求特别许可。”费尔丁博士警告。
“我不做那种事,”思考机器坚定地说,“我要一些刷牙粉——你去买给我就行,确定真的只是刷牙粉——还要一张五元和两张十元的钞票。”
兰塞姆博士、费尔丁博士及典狱长三人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要求刷牙粉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三张钞票有什么用呢?“你手下有没有什么人能被二十五元收买?”
“就是用两万五千元也不可能。”典狱长说。
“好吧,就给他这些东西,”费尔丁博士说,“我看不出有什么害处。”
“你的第三个要求呢?”兰塞姆博士问。
“我要把我的鞋子擦亮。”
三人再次交换了惊讶的眼神。这个要求实在太过荒唐,但他们也马上就同意了。在安排那三个要求时,典狱长把思考机器带入监狱里的一间牢房。
“这是十三号牢房,”典狱长带他们穿过三道钢门后说,“我们关杀人犯的地方。没有我的准许,没有人能够出来,关在此地的犯人也不准跟外面联系——我以我的名誉担保。这里距离我的办公室只隔了三道门,有什么不寻常的声响我都听得到。”
“这间牢房你们满意吗?”思考机器用讽刺的口气问。“满意极了。”其他两人回答。沉重的钢门被拉开,一阵细小而又急促的奔跑声传了出来,思考机器走入昏暗的牢房。钢门关上。典狱长在门上加了两道钢锁。“那是什么声音?”兰塞姆博士站在栅门外问。“老鼠,成打的老鼠。”思考机器嘲弄地说。
其他三人道过晚安正要转身离开,思考机器叫住了他们。“现在几点,典狱长?”
“十一点十七分。”典狱长回答说。
“谢谢。一个星期之后的八点半,我会在你的办公室跟这些绅士再见面的。”思考机器说。
“如果你办不到呢?”
“没有‘如果’这回事。”
奇泽姆监狱是座宽阔、向外延伸的花岗岩建筑,共有四层。四周是十八英尺高的花岗岩围墙,墙壁内外平滑如玻璃,连攀岩高手也无法在墙上爬动。墙头还有五英尺长的尖锐钢条。这道围墙象征着自由人与囚犯之间不可逾越的界线,即便有人能从牢房逃出,也不可能翻越它。
牢房四周有大约二十五英尺宽的空地,正好等于牢房到围墙之间的距离,也是那些允许半自由活动的囚犯白天活动的地方。但是,住在十三号牢房的囚犯则无此权利。不论昼夜都有四个持枪警卫到处巡逻,每人负责监狱的一边。
夜间,这些空地几乎跟白天一样明亮,每边都有一台高高架起的巨大弧光灯,朝四周不停地照射,每位警卫都能清晰地看到各个角落。
思考机器清楚了解了这些警戒设施,不过现在只能从牢房上方装有钢条的小窗子向外看。这是他入狱之后的第一个早晨。他猜想河道大概就在围墙外不远处,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汽艇的马达声,看到一只水鸟在天空中飞翔。从同一个方向还可听到男孩玩耍时的呼喊声。他知道在围墙和河道之间,一定是块供人游玩的空地。
奇泽姆监狱是公认最牢不可破的监狱,从未有人从此逃脱过。思考机器躺在床上四处张望。他猜牢房的墙壁大约是二十年前建造的,坚固依旧;窗户上的钢条大概是新装的,一丝铁锈都没有。窗户很小,把钢条拆下来钻出去的难度相当高。
这些设备并没使思考机器泄气,相反,他眯起眼睛,仔细注视那台巨大的弧光灯。现在外面阳光充足,可以清楚看到一根电线将弧光灯和监狱大楼连接起来。他推测那根电线大概就在离他牢房不远的墙上。这一点可能有用。
十三号牢房既不在地下室,也不在高层上,跟监狱办公室一样在一层。他记得走上四级石阶后就进了办公室,因此牢房的地板可能只比地面高三四英尺而已。他无法从窗口看到地面,可是再往外探,就能看到靠近外墙的地面——所以,从窗口跳到地面应该是件容易的事。这又是好事一桩。
接着,思考机器仔细回想他是如何进入牢房的。首先,外墙有个建在墙壁内的警卫岗亭,亭上有两道沉重的钢制门,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警卫值班。他先通过一道门,确认身份之后,再经过典狱长允许,才打开第二道门让犯人进入监狱。典狱长的办公室在监狱的主体建筑群中,从室外空地进来,得通过一道全钢打造的重门,门上有一个窥视孔。从办公室到十三号牢房——就是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得先通过一道木门和两道钢门进入走廊,再加上十三号牢房门上的两道锁。
思考机器重新计算了一次,从他现在待的十三号牢房要经过七道门,才能走到外面成为一个自由人。但不止要考虑门的问题。他并非总是一人独处,早上六点狱警会送早餐来,正午时分送午餐,晚餐则在傍晚六点钟,晚上九点还会巡房一次。
“这个监狱的监管系统安排得很好,”思考机器不得不在心中称赞一番,“一旦出去之后,我一定要把它好好研究一下,没想到监狱管理得这么好。”
牢房内除了一张铁床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铁床造得非常牢固,除非拿铁锤用力敲或用锉刀锉,否则根本就拆不开——当然,他没有任何工具可用。室内也没有椅子、桌子、铁皮或瓦器。没有!什么东西都没有!当他进餐时,狱警就站在门外看,吃完后把盛饭菜的木盆收回。
思考机器把以上几个状况一一想过,然后再次仔细检查他的牢房。从天花板开始到四周的墙壁,他查过每一个石块以及用来黏牢石块的水泥。
他在地板四处反复跺脚,发现是一整块坚固的水泥地。检查完毕,他坐在铁床上开始漫长的沉思。对奥古斯都·凡·杜森教授来说,这部思考机器总算有可以思考的东西了。
突然间,有只老鼠跑过他的脚背,打断了他的沉思。他看到老鼠跑到牢房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不见了。思考机器眯起眼睛仔细注视老鼠消失的地方,看到许多小眼珠在黑暗中回视着他。他数了一下,一共有六对,可能有更多,他看不太清楚。
思考机器依然坐在床上,头一次发现牢房的钢栅门跟地面之间,有个两英寸高的空隙。他注视着那道空隙,身子突然向有老鼠的角落逼近。传来一阵小脚奔跑的细碎声音,还有一些老鼠受惊的尖叫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他看得很清楚,老鼠并没从门下的空隙跑出去,而是全都不见了。必定另有可以离开这个牢房的途径,可能只是个小洞。思考机器趴在地上搜查,用他细长的手指在黑暗的角落里摸索。
最后,他在墙角地面上找到一个缺口,一个比一块钱银币稍大的圆洞。老鼠就是由此跑出去的。他伸出手指探入,摸起来好像是个废弃不用的排水管,里面很干燥且满是灰尘。
他对这个发现感到很满意,坐回床上又沉思了一个多钟头,然后通过小窗口向外再次仔细观察。外墙的警卫正好望过来,看到思考机器的头出现在十三号牢房的窗口,可是科学家并没看到警卫。
正午时分,狱警送来了令人生厌、寡淡无味的牢饭。平常在家时,思考机器对饭菜就不讲究,现在更是二话不说拿起就吃。偶尔也跟等在牢门外,盯着他的狱警交谈几句。
“在过去的几年中,这个地方有什么改变吗?”他问。
“没什么,”狱警回答,“四年前建了新墙。”
“牢房本身呢?”
“牢房外的木墙重新油漆过了,七年前我们把下水道系统重修了一次。”
“噢!”囚犯说,“河离这儿有多远?”
“大概有三百英尺吧。外墙与河道之间有个孩子们用的棒球场。”
思考机器不再问问题了。当狱警收拾好要离开时,他问能否给他一些水。“我很容易口渴,”他解释说,“你能否留下一小盆水给我?”
“我要请示典狱长。”狱警说着走开了。
半个钟头后,狱警带着一个盛着水的小木盆回来。“典狱长说你可以留下这个木盆,”狱警对他说,“但是,我要不时检查这个小盆,如果它被打破了,你就别想再要求任何东西了。”
“谢谢你,”思考机器说,“我不会打破它。”
狱警继续巡逻的工作,两个钟头之后,当他再次经过十三号牢房时,他听到里面有些声响而停下脚步。他看到思考机器趴在牢房某个角落,并传来几声惊惶的尖叫声。
“哈,抓到你了。”他听到囚犯说。
“抓到什么东西了?”他问。
“一只老鼠,”囚犯回答,“你看。”
狱警看到囚犯用手指夹住了一只仍在挣扎的小灰鼠。囚犯把老鼠举到灯光下仔细端详。
“这是一只田鼠。”他说。
“除了抓老鼠之外,你难道没有别的事做吗?”狱警问。
“这个地方本来就不该有老鼠,”囚犯不快地说,“把它拿走杀了。里面还有很多只呢。”
狱警接过扭曲蠕动的老鼠,用力摔到地板上,老鼠尖叫一声就不动了。后来,他把这件事报告给典狱长,典狱长只微微一笑,默不作声。
当天下午,十三号牢房外的执枪警卫又看到囚犯正从窗口往外望。接着,看到一只手从窗口伸出,有个白色的东西飘了下来,掉在十三号牢房窗外的地上。那是一张五元钞票,用一团从白色上衣撕下的碎布绑住。警卫再望向窗口,面孔不见了。
警卫冷酷地笑了笑,把碎布和五元钞票拿到典狱长的办公室。他跟典狱长一起检查,发现碎布上有用墨水写成的字,虽然有点模糊,不过依稀可以辨认出“发现者请交给兰塞姆博士”的字样。
“啊,”典狱长笑着说,“一号逃亡计划失败了。”接着,他想了一下,“可是,他为什么要交给兰塞姆博士呢?”
“而且,他从哪里找到墨水和笔写字呢?”警卫问。典狱长望着警卫,警卫回望着典狱长,两人都摇摇头。典狱长再度审视碎布上的字。“好吧,让我们来看看他想告诉兰塞姆博士什么事。”他仍然感到迷惑,展开卷着的碎布片。“啊,啊,什么?你看这是什么东西?”警卫凑过来看,碎布片上写着一个奇怪的句子:“Epacseotd‘netniiyawehtton’sisih·T·”
典狱长花了一个小时猜测这些字符的含义,又花了半个小时猜测囚犯为什么要跟兰塞姆博士联络——兰塞姆博士就是把他关在此地的人。接下来,典狱长也花了一些时间猜测囚犯从什么地方拿到的书写工具,用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墨水。为了要弄清楚这一点,他再次将碎布拿出来检查。这块布显然是从白色上衣上撕下来的,边缘还参差不齐。
典狱长可以想象出这块布片是从那里来的,可是囚犯到底用什么工具书写,这仍然是个谜。典狱长知道囚犯不可能拿到墨水笔或铅笔,而且布上的字也不像是用墨水笔或铅笔写的。那么,囚犯是用什么东西写的呢?典狱长打算自己去找出答案。思考机器是他的犯人,他有责任不让囚犯脱逃,如果这个囚犯想送出某些特别的信息以助脱逃,他一定要查出真相,及时制止,就跟对付其他囚犯一样。
典狱长走到十三号牢房门口,发现思考机器正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捉老鼠。听到典狱长的脚步声,囚犯跳起来面对着他。
“真是丢脸,”囚犯厉声说,“这里有一大堆老鼠。”
“其他囚犯从未抱怨过,”典狱长说,“我带了一件上衣给你,把你身上的脱下来给我。”
“为什么?”思考机器很快地反问。他的声调有点不自然,好像有些不安似的。
“你想送信给兰塞姆博士。”典狱长严肃地说,“你是我的犯人,我有责任阻止你这么做。”
思考机器沉默良久。“好吧,”他最后说,“就做你该做的事吧。”
典狱长笑了。囚犯脱下自己的白衬衫,换上了典狱长带来的普通囚衣。典狱长仔细检查囚犯的衬衫,不时将衬衫撕破的地方跟碎布相比。思考机器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这是不是警卫拿给你的?”他问。“不错,”典狱长得意地说,“你的一号逃脱计划失败了。”典狱长找到白衬衫撕破的形状刚好跟碎布吻合时,思考机器看到他露出满意的神情。
“你是用什么东西写的?”典狱长问。
“我想,找出答案是你的责任。”思考机器暴躁地说。
典狱长正打算开口骂人,还好及时控制住了。他仔细地将牢房和犯人都检查过,什么东西都没找到,就连能代替笔的火柴梗或牙签都没有。囚犯用的墨水同样是个谜。典狱长离开十三号牢房时,神情很不愉快,不过至少拿到撕破的上衣当战利品。
“哼,只会玩这个在布上写字的小把戏,别想逃出此地!”典狱长有点自满地对自己说。他把碎布放在办公桌内,看看会有什么后续发展。“如果让这个家伙从我的监狱逃出去,我就——上吊——不,辞职。”
入狱后第三天,思考机器越发不像话了,他竟然公开贿赂狱警。
狱警送晚餐给他,正倚着栅栏等候他吃完时,他开口了。“监狱的排水管直接通到河里去,对吗?”他问。
“没错。”狱警说。
“我想,管子很小吧。”
“小到你爬不进去,如果你想试的话。”狱警露齿笑着说道。
思考机器不说话了,静静地吃完晚餐。然后他说:“你知道我不是罪犯,对吧?”
“我知道。”
“如果我要求的话,我可以随时被释放,对吗?”
“不错。”
“我进来时,深信我能从这里逃出去。”思考机器眯起眼睛观察狱警的反应,“你愿不愿意考虑以金钱报酬来帮助我脱逃?”
狱警是个老实人,看着这个瘦削、疲倦的囚犯,大头上顶着蓬乱的黄发,几乎就要可怜起他来了。“我想,像你这种人大概受不了这种监狱生活吧。”狱警说。
“可是,你会考虑一下帮我脱逃的提议吧?”囚犯几近哀求地说。
“不。”狱警不耐烦地说。
“五百块,”思考机器怂恿道,“我不是罪犯。”
“不。”狱警说。“一千块?”
“不,”狱警再说,“就算你给我一万块,我也无法帮你越狱。你需要通过七道门,而我只有两道门的钥匙。”然后快步走开,免得囚犯继续纠缠不清。狱警回去向典狱长报告了刚刚发生的事。
“二号逃亡计划也失败了,”典狱长冷笑着,“首先是传递密码,接下来是贿赂。”
傍晚六点,狱警照例送晚餐到十三号牢房去。快走到时,他听到一阵刺耳的沙沙声,有如某种钢铁相互摩擦似的。接着怪声停了下来,好像是因为听到他的脚步声而停了下来。这名狱警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于是故意放重脚步发出远离十三号牢房的脚步声,其实仍然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那个沙沙声又响起了。狱警蹑手蹑脚走到牢房门外偷偷向里窥视。思考机器正站在铁床上,靠在小窗口边做着什么。从他的手臂前后移动的样子,看得出是在用锉刀锯着窗上的钢条。
狱警小心地返回办公室,招呼典狱长一起悄悄走近十三号牢房。锯钢条的声音仍然清晰可闻。典狱长听了一阵子,突然在门口现身。“你在干什么?”他脸上带着微笑说。思考机器从他站在床上的位置转过头来,很快跳下来,急着想要隐藏什么东西。典狱长走入牢房伸出手。
“交出来。”他说。
“不!”囚犯愤怒地说。
“算了,交出来吧,”典狱长催促道,“我实在不愿意再搜你的身了。”
“不。”囚犯坚持着。
“是什么东西?锉刀吗?”典狱长问。
思考机器默不作声瞪着典狱长,脸上露出极度失望的表情。典狱长有点同情这个家伙了。“三号逃亡计划失败了,是吗?”典狱长好心地问道,“糟透了,对吧?”囚犯还是不作声。“搜他身。”典狱长下令。
狱警在囚犯身上仔细搜索,最后在腰带上找到一片长约两英寸、弯成半月形的钢片。“哼,”典狱长从狱警手上接过来,“藏在鞋跟里带进来的。”他愉快地笑着说。狱警继续搜查,在腰带的另一侧又找到一片同样的钢片。钢片的边缘可以明显看出锯过窗口钢条的痕迹。“用这种东西不可能锯断窗上的钢条。”典狱长说。“我能。”思考机器坚定地说。“花六个月,有可能。”典狱长好心提醒他。
典狱长看到囚犯的脸羞愧地发红了,不禁摇摇头。
“想放弃了吗?”他问。
“我还没开始呢。”囚犯很快回答。
典狱长跟狱警再次将牢房仔细搜过,连床铺也翻过来检查,什么东西都没找到。典狱长站到床上,亲自检查窗口上被囚犯锯过的钢条。看到之后,他不禁失笑。
“你锯得那么辛苦,只不过是把钢条擦亮一点而已。”他对气馁的囚犯说。典狱长抓住那根钢条用力摇动,钢条纹丝未动,仍然深植在坚固的水泥中。他将其他钢条一一试过,每一根都没问题。他从床上跳下来。
“放弃吧,教授。”他建议。思考机器摇摇头。典狱长和狱警不理睬他,走出牢房。囚犯在床缘坐下,双手抱头。“我看,他想越狱想得要疯了。”狱警说。“他当然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典狱长说,“不过他是个聪明的家伙,我实在很想知道那块密码布上写的是什么。”
第二天清晨四点,突然一阵可怕的尖叫声响遍整个监狱。声音是从某一间牢房传出来的,那是种极度恐惧、痛苦的声音。典狱长带着三名狱警,往通向十三号牢房的长廊赶去。
他们快到时,又听到一声尖叫,然后声音变成哀号。其他牢房里面色苍白的囚犯在各自的牢门前好奇地张望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十三号牢房的方向传来的。
“又是十三号牢房的那个笨蛋。”典狱长抱怨道。
一位狱警点亮了灯火,典狱长向牢房里看去,十三号牢房的囚犯正舒服地躺在床上张嘴打鼾。正当他们查看时,刺耳的尖叫声又传了过来,是从楼上传来的。典狱长的脸色发白,赶紧到楼上的牢房去。十三号牢房正上方,位于四层的四十三号牢房里,有个囚犯畏缩在角落里。
“什么事?”典狱长问。
“感谢老天,你可算来了。”囚犯冲到牢门的栏杆前叫着。
“出什么事了?”典狱长再问。他打开牢门走进去。囚犯跪倒在地,紧抱住典狱长的腿。他脸色苍白,眼睛圆睁,不停地发抖,用冰冷的双手抱住典狱长。
“把我弄出这间牢房,求你让我出去。”囚犯恳求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典狱长不耐烦地又问了一次。
“我听到什么声音……什么声音……”囚犯紧张地望着牢房四周。
“你听到什么?”
“我——我不能告诉你,”囚犯结结巴巴地说。接着歇斯底里地喊叫:“让我出去!帮我换间牢房,任何一间都好,就是不要这一间。”
典狱长跟三名狱警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个家伙是谁?他被判了什么罪?”典狱长问。
“约瑟夫·巴拉德,”一位狱警说,“他被控向一位女士的脸上泼强酸,那位女士后来因此死亡。”
“可是警方没有证据,”囚犯喘着气说,“他们没有证据。求你给我换个房间。”
囚犯仍旧抱着典狱长,典狱长用力把他推开。他看着那个可怜的犯人,那人就像孩子一样,被某种东西吓坏了。
“听着,巴拉德,”最后,典狱长说,“如果你听到什么声响,我要知道那是什么。告诉我。”
“不,我不能。”囚犯仍哭丧着脸。“声音从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每个地方都有,我听到了。”
“是什么?什么样的声音?”
“求你不要问我。”囚犯恳求着。
“你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典狱长严厉地说。
“说话声——但不是人类的声音。”囚犯边哭边说。
“说话声?不是人类的?”典狱长听迷糊了。
“听起来有点含糊不清……远远的……幽灵似的。”囚犯解释。
“是从监狱内还是监狱外发出来的?”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就在这里,到处都听得到,到处都有。”
典狱长花了一个多钟头想搞清楚,可是巴拉德非常固执,不肯透露其他信息,只是不断恳求把他换到另外一间牢房去,不然就要派一个狱警在这里陪他直到天亮。典狱长断然拒绝了这些要求。
“听好了,”最后,典狱长说,“如果我再听到你乱叫,我就把你关到隔离室去。”
说完,典狱长转身离去,但仍然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巴拉德在靠近牢门处呆坐到天亮,那张因恐惧而发白的脸压着栅栏,眼神空洞地凝视着空中。
当天,也就是思考机器入狱的第四天,他看起来快活得很,大多数时间都站在窗口向外望着。他继续从窗口丢出一块碎布给警卫,警卫立刻捡起来拿去给典狱长。上面写着:“只剩三天。”
典狱长对看到的字句丝毫没有感到惊奇。他知道思考机器的意思是说他的狱期只剩下三天,这个字条有点像是在自吹自擂。但是让他感到不解的是,字条是怎么写出来的?思考机器又从哪里找到一块碎布?用什么东西写的?他仔细检查碎布。那是块白布,是种质地很好的衬衫布料。他将这块碎布跟以前收到的那块布片,以及他从思考机器身上没收来的衬衫相比,这片不是从同一件衬衫撕下来的,但显然是同等的好质料。
“还有,他是从哪里找到书写工具的?”典狱长大声自问。
当天稍晚,思考机器透过他牢房的小窗口跟外面的警卫讲话。“今天是这个月几号?”他问。“十五号。”警卫回答。
思考机器在自己脑中做了个天文学演算,算出月亮在今晚九点以后才会出来。他接着问道:“谁负责维护那些弧光灯?”
“电力公司派来的人。”
“这里没有电工吗?”
“没有。”
“我想,如果你们自己雇用电工,一定能省下好多钱。”
“那不关我的事。”警卫回答。
那位警卫发现思考机器当天似乎在窗口露脸多次,但看起来总是无精打采的,眼镜后眯着看人的眼睛好像在期待什么似的。过了一段时间,他就不去理会那个狮子般的大头了。其他囚犯也有过同样的表情,毕竟,向往自由是人之常情。
下午时分,在早班警卫交班之前,思考机器的大头又在窗口出现了。他伸出手来,好像攥着什么东西,然后松开。那样东西飘到地上,警卫捡起来一看,是一张五元钞票。
“那是送给你的。”囚犯喊道。警卫照例把钞票拿去给典狱长。典狱长狐疑地看着这张钞票。
十三号牢房囚犯送出来的任何东西当然要特别小心。“他说是送给我的。”警卫解释。“就算是小费吧,”典狱长说,“我没有什么理由反对你接受——”
他突然沉默了。他想起,思考机器进入十三号牢房之前,带了一张五元和两张的十元钞票,一共是二十五元。典狱长办公桌里已经有了一张和碎布绑在一起的五元钞票,那是思考机器第一次丢出来的。
可是,现在又收到一张五元钞票。照理说,思考机器应该只剩下两张十元钞票才对。
“可能是跟别人换过钞票了。”他叹了一口气。
他决定要将十三号牢房从里到外再彻底搜查一次。如果他的囚犯能够随心所欲写字条、换钞票,做一些无法解释的事,那么,这座监狱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他计划半夜三点去查房。思考机器一定需要时间搞他的古怪勾当,夜间是最有可能的时机。
半夜三点,典狱长悄悄走到十三号牢房。他先站在牢房门外倾听,除了囚犯有规律的呼吸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他轻轻地用钥匙打开双重锁,走进牢房,再将门关上,猛地把灯光照在躺卧者的脸上。
如果典狱长是想吓思考机器一跳的话,他可要大失所望了。思考机器仅仅是静静地睁开眼睛,伸手拿过眼镜戴上,用平静的语调问:“是谁?”
典狱长的搜查工作更不用提了。仔细再仔细,房中每一英寸的空间都没放过。他找到地上的圆洞,把手指探进去,过了一阵子,好像摸到什么东西,拿出来在灯下细看。
“哈!”他叫道。
他摸到的是一只老鼠,一只死老鼠。他仍不死心继续搜查。思考机器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把死老鼠踢到牢房外的走廊上。
典狱长站到床上,用力摇晃窗上的钢条。每一根都很牢固。牢门上的钢条也是一样。
接下来,典狱长检查囚犯穿的衣物。从鞋开始,里面没藏任何东西;其次检查腰带,没藏东西;接下来是裤兜,他从其中一个兜里掏出一些纸钞,拿到灯光下仔细看。“五张一元的钞票。”他倒吸了一口气。
“没错。”囚犯说。“可是……可是你只带进来两张十元和一张五元的钞票……为什么……你怎么办到的?”
“那是我的事。”思考机器说。
“是不是我的属下帮你换了钞票?”
思考机器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不是。”
“那么,是你自己造的?”典狱长已经打算相信什么事都有可能了。
“那是我的事。”囚犯还是同样的回答。
典狱长怒视这个知名的科学家许久。他感觉到,不,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正在愚弄他,可是他不知道是如何办到的。如果这个人是真正的囚犯,他可能会用严刑逼供的方式强迫犯人说出真相,但可能只得到精心编造的谎言而已。两人许久都不出声,典狱长突然转身离去,将牢房门重重关上。
典狱长回到办公室去,刚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儿,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又传了过来。他看了一下挂钟,才四点十分。他咒骂几声,重新点亮提灯,再次赶到四楼的牢房。
还是巴拉德那个家伙,挤在牢门栅栏前大声号叫。当典狱长用灯光照射他的脸时,他停了下来。“让我出去,让我出去,”他叫着,“我干的,是我干的,我杀死了她。把它拿开。”
“把什么东西拿开?”典狱长问。
“是我把强酸泼到她脸上——是我干的,我认罪了!让我离开这个房间!”
典狱长觉得巴拉德实在很可怜,于是把他放出牢房。一进入走廊,巴拉德就有如受惊的小动物,缩在角落里,双手掩住耳朵。半个小时之后,他才能镇定下来说话。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事情的经过。前一天夜里四点,他听到一种声音,含糊不清、好像是从坟墓传来的抽泣声。
“那声音说些什么?”典狱长的好奇心被引了出来。
“酸——酸——酸!”囚犯结结巴巴地说。“它控诉我。强酸,我把强酸泼到那个女人的脸上,那个女人死了。”他恐惧得全身战栗。
“酸?”典狱长不解地问,觉得巴拉德的话很费解。
“酸。我听到的就是这个字,重复了好多次。那声音还说了别的话,但我没听清楚。”
“这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典狱长说,“今晚发生了什么,让你怕成这个样子?”
“还是同样的字,”囚犯说,“酸——酸——酸!”他用手掩住自己的脸,想要镇静下来。“我用酸泼她的脸,可是我没打算杀她。我听到这些,这些指控我的话!”他嘟囔着,逐渐安静下来。
“你还听到别的声音吗?”
“有,可是我不明白,只有一点点……几个字。”
“说了什么?”
“我听到‘酸’这个字讲了三遍,接着我听到一个长长的呻吟声,然后听到……听到‘八号帽子’,我听到两次。”
“八号帽子?”典狱长自言自语。“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八号帽子?”
“这个家伙发疯了。”一个狱警断言。
“说得没错,”典狱长说,“这个家伙一定是疯了。他可能听到什么,把他吓坏了。八号帽子!什么鬼东西——”
思考机器入狱第五天,典狱长已经疲惫不堪了,他希望这场试验能早日结束。他知道这位“知名”的犯人正在跟他开玩笑,而且思考机器一点也没失去他的幽默感。他刚刚又丢下一块碎布给窗外的警卫,上面写着“只剩两天”。另外还抛下一张面额五毛的纸钞。
典狱长知道——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住在十三号牢房的家伙并没有五毛纸钞,他不可能有五毛纸钞。同样的,他也不可能有笔、墨水、碎布,但是他的确拥有这些东西。这都是事实,而不止是纸上的理论。这也是使典狱长精疲力竭的原因。
还有那恐怖又奇怪的“酸”和“八号帽子”,同样始终缠绕在他心头。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含义,只不过是个发疯的囚犯在胡言乱语而已。可是自思考机器入狱以来,已经有好多“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含义”的事发生了。
第六天,典狱长收到一封由兰塞姆博士和费尔丁博士署名的信,说他们在后天也就是星期四晚上,会到奇泽姆监狱来。如果那时凡·杜森教授还未从监狱逃出去,希望能就地与他会面。
“如果他还未逃出!”典狱长冷冷地笑了。逃出监狱!休想!
这一天,思考机器也着实让典狱长忙了好一阵子。他一共送出三个信息,和往常一样写在碎布上,信息跟星期四晚上的约会有关。那个时间是他入狱时自己定下来的。
第七天下午,典狱长在巡房时走过十三号牢房,往里面瞅了一眼。他看到思考机器正躺在铁床上睡觉。牢房中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典狱长发誓不可能有任何人会在此时——现在是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半之间离开牢房。
后来在巡房结束时,又走过十三号牢房,典狱长听到正常人睡觉时的呼吸声。
他又靠近牢门观察了一下。平时他当然不会这样做,但是这个思考机器可不是普通犯人。
小窗口射入一缕阳光,正落在熟睡者的脸上。典狱长首次看到他的囚犯,其实是个憔悴而疲倦的人,他心中不禁涌起了一阵怜悯,有些内疚地走开了。
晚六点多,他找来狱警:“十三号牢房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没问题,典狱长,”狱警回答,“不过他没怎么吃东西。”
晚上七点,典狱长在接待兰塞姆博士和费尔丁博士时,心中有种不负所托的踏实感觉。他很想将他收集到的那些碎布,逐一对两人详加解释,值得一谈的事多得很。正要开始说明时,驻守靠河边空地那一区的警卫走入办公室。
“我负责看守的那一区的弧光灯不亮了。”警卫告诉典狱长。
“该死,那家伙是个不祥之人,”典狱长怒喝道,“自从他入狱之后,什么怪事都有。”警卫回到自己负责看守的那块黑暗空地。典狱长给电力公司打了电话。“这里是奇泽姆监狱,”他对电话说,“马上派人来修理弧光灯。”
对方答应立刻派人来,典狱长挂上电话,走到牢房外的空地去巡查。兰塞姆博士和费尔丁博士坐在办公室内等候。这时,大门的警卫送来一封专人递送的信,放在典狱长办公桌上就走了出去。兰塞姆博士碰巧看到信上的寄信人地址,等警卫走出去后,他把信封拿起来细看。“凡·杜森送来的。”他说。
“怎么回事?”费尔丁博士问。兰塞姆博士一声不响地把信封给对方看。“巧合,”费尔丁博士说,“一定是巧合。”快八点时,典狱长回到办公室。电力公司的人乘着一辆四轮马车过来,准备开始进行修理工作。典狱长按下接往外墙警卫的通话按钮。
“一共有几个电力公司的人进来?”他问警卫,“四位?三个穿工作服的技师和一位领班?穿着大衣戴丝质帽子?很好,要确定出去时也只有四个人。没别的事了。”
他转身面对两位访客。“我们这里不得不多加小心,尤其是现在,”他的语调中有些讽刺的味道,“有个大科学家正在此‘服刑’。”典狱长不经意地拿起那封特别递送的信,把它拆开。“看完这封信,我会跟两位解释——啊,老天!”他突然停住,目瞪口呆地坐下,动弹不得。“怎么了?”费尔丁博士问。
“是十三号牢房送来的信,”典狱长结结巴巴地说,“晚餐的请帖。”
“什么?”两位访客齐声站起。典狱长茫然地坐着,瞪着信封好一阵子,然后大声呼叫走廊上的警卫。“快到十三号牢房去,看那个囚犯是否还在。”警卫领令跑去,兰塞姆博士跟费尔丁博士一起查看信封。
“是凡·杜森的笔迹没错,”兰塞姆博士说,“我见过好多次了。”这时,接往大门警卫的通话铃响了,典狱长在恍惚中拿起话筒。“喂?有两位记者?让他们进来。”他转身面对两位来客。“他不可能跑出去,他一定还在牢房中。”
正在这个时候,派去的警卫回来了。“他还在牢房里,典狱长,”警卫说,“我看到他躺在床上。”
“瞧,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吗?”典狱长松了一口气,“可是,他是怎么把信寄过来的?”从办公室通往牢房外空地的钢门传来一阵敲击声。
“是那些记者,让他们进来吧。”典狱长对警卫说,再转身吩咐两位来客:“请不要在他们面前谈论这件事,他们老是问个不停。”钢门打开,两位男士走进来。
“晚安,先生们。”其中一位说。他是典狱长熟识的记者哈钦森·哈奇。
“喂,”另外一位不快地说,“我在这里。”他就是思考机器。他眯着眼看着目瞪口呆的典狱长。典狱长好一阵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兰塞姆博士跟费尔丁博士也都表现出惊奇的样子,不过他们并没经历过典狱长的遭遇,所以只是“惊奇”而已。记者哈钦森·哈奇也站着不动,目光贪婪地打量四周。
“你……你……怎么办到的?”最后,典狱长喘着气问。“回牢房去,”思考机器用不耐烦的口气回答。他那两位科学界的同行对这种口气早就习以为常了。仍处于迷糊状态的典狱长带头往牢房走去。“把灯点亮。”思考机器说。
典狱长燃起灯火。十三号牢房看来并无异常。思考机器仍然躺在铁床上。真是怪事!那一头黄发!典狱长再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怀疑自己是否身处梦中。
他双手颤抖着打开牢门,思考机器率先走了进去。“看这里。”他说。他踢了一下牢门下端的钢条,有三根弯了出去,第四根断了,滚到走廊上。“还有这里。”这位“前囚犯”说。他站到铁床上,手伸到小窗口一扫,每根钢条都倒了下来。“床上是什么东西?”逐渐恢复神智的典狱长问。“一顶假发,”思考机器回答说,“把被子拿开。”
典狱长搬开被子,底下是一大堆粗绳,约有三十英尺长,一把短剑,三把锉刀,十英尺长的电线,一把钢钳,一把粗头铁锤,以及一把德林加手枪。
“你怎么办到的?”典狱长问。“各位跟我约好今晚九点半共进晚餐,”思考机器说,“动身吧,不然就要迟到了。”
“但你是怎么样办到的?”典狱长坚持再问。
“对于懂得动脑的人,你别想把他关住,”思考机器说,“动身吧,不然就要迟到了。”
参加凡·杜森教授家晚餐的人似乎都没什么耐心,话也谈得很少。宾客有兰塞姆博士、费尔丁博士、典狱长以及记者哈钦森·哈奇。晚餐根据凡·杜森教授一个星期前的指示,准时上菜。朝鲜蓟正合兰塞姆博士的胃口。最后,晚餐告一段落,思考机器正对着兰塞姆博士,眯缝着眼睛盯着他。
“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吗?”思考机器问。
“我相信了。”兰塞姆博士说。
“你承认这是场公正的试验吗?”
“我承认。”
在场的其他人,尤其是典狱长,正焦急地等待他揭开谜底。“你能否告诉我们——”费尔丁博士开腔了。“对,赶快告诉我们。”典狱长说。
思考机器调整一下自己的眼镜,对他的宾客们扫视了几遍,然后开始讲他的越狱始末。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当时我同意,”他说,“只带一些必备衣物入狱,在一个星期内逃离。之前,我从未见过奇泽姆监狱。入狱前,我要求带一盒刷牙粉,两张十元、一张五元的钞票,并要求将我的皮鞋擦亮。如果你们拒绝我这些要求,其实也没太大关系,不过你们都同意了。”
“我知道,牢房里当然不会为我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因此,当典狱长把我关进牢房时,我好像是孤立无援了——除非我能把三样看似无用的东西派上用场。这些东西即使是死囚也会被允许带进来,对吗,典狱长?”
“刷牙粉跟擦亮的鞋,可以,但钞票不准。”典狱长回答。
“在有心人手中,任何东西都有危险性。”思考机器继续说,“第一天晚上,除了睡觉及捉老鼠之外,我什么事都没做。”他看着典狱长。“当天晚上我一直等着,等第二天再开始工作。你们都以为我只是呆呆坐着等外面的人帮我脱逃,其实不然。我早知道我随时都能跟任何人联系。”
典狱长瞪了他一眼,好像要说什么,最后只是表情严肃地继续吸烟。
“第二天早上六点,狱警送早餐来,”科学家继续说,“他告诉我午餐时间是十二点,晚餐六点,其他就是我可以自行运用的个人时间。
“因此,在早餐之后,我开始从小窗口观察牢房外面的情况。我一看就知道,即使能从窗口逃走,也休想从围墙爬出去。所以,我就把这个计划放弃了。
“不过,从这次观察中,我发现河道在围墙外面,两者之间是个儿童游乐场。后来跟警卫的谈话中也证实了我的推测。我由此观察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任何人都能从那个方向靠近监狱围墙,而不致引起注意。
“同时,又有一件事吸引了我的目光,就是连接弧光灯的电线离我的窗口只有三四英尺,必要时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切断那些电线。”
“哦,今晚你就是用这种方法切断电源的。然后呢?”典狱长问。
“从窗口观察够了之后,”思考机器继续说,不理会有人插嘴,“我开始考虑是否能从监狱内部逃出去。我回想是怎样进入牢房的,当然也只能沿原路出去。从我的牢房到外面,一共要经过七道门,因此我暂时不考虑这一路径。当然,我也无法挖开坚硬的花岗岩墙壁出去。”
思考机器停顿了一下,兰塞姆博士点起一根雪茄。几分钟内没人出声。破牢而出的科学家再次开口:
“当我在思考时,有一只老鼠从我脚背上跑过。这又给了我一个新主意。牢房中至少有半打老鼠,在黑暗中可看到那些如绿豆般的小眼珠。可是,我发现它们并不是从牢门下进来的。我故意惊吓它们,老鼠也没从牢门下逃出去,但是都不见了。显然牢房内另有通道。
“我搜查了一下,找到了它们的逃脱口。那是条废弃的旧下水道排放管,里面满是灰尘和泥沙,老鼠还是能从这条管子进出,可见管子一定是通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什么地方呢?下水道排放管一般都通到监狱外面,既然围墙外就是河,管子很可能通到河道或靠河的地方。老鼠大概也是从那个地方来。下水道排放管通常是用铁或铅制的,中间不太可能有破洞,所以我认为最有可能让老鼠进出的位置是管子的出口部位。
“当狱警带午餐来时,他还告诉我两件重要的事。第一,新的下水道系统七年前才安装好;其次,河道离监狱只有三百英尺。所以,我知道这条管子属于旧下水道系统,而且大致往河道的方向去。接下来,要知道管子的开口处是在河中还是陆地上。为了确定这一问题,我捉了几只老鼠检查,狱警看到我在捉老鼠。我捉到的老鼠身上都是干燥的。要知道,这些老鼠都是从管子进入牢房的,而且是田鼠,不是家鼠。所以我可以确定管子的开口是在围墙外的陆地上。情况看来不错。
“当然,我知道如果要继续往这个方向进行,我必须将典狱长的注意力转到别处去。典狱长已经知道我入狱的原因就是为了要脱逃,他一定会特别小心,我的行动势必更加困难。所以我必须运用一些诡计。”
典狱长的神情有点羞愧。
“首先,我给他一个印象,我要跟你——兰塞姆博士——通信。所以我从上衣撕下一块布条,写上一些字,绑在一张五元的钞票上,再写上你的名字,然后丢到窗外。我知道警卫一定会把它交给典狱长,但是我原本希望典狱长会转交给你。典狱长,你还有我送出的第一块碎布吗?”
典狱长把那块碎布拿出来。“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问。“把句子倒着念,不要管字的间隔就成了。”思考机器说。
典狱长依言试读。“T-h-i-s,this,”他试了几次,然后露齿而笑,将全句读出:“This is not the way I intend toescape(我不用这种方式脱逃)。”
“哈,我真没想到。”典狱长仍露齿笑着。
“我知道这招一定会吸引你的注意,”思考机器说,“如果你真能解读成功,对我而言是一种挑战。”
“你是用什么工具写的呢?”兰塞姆博士检查一下碎布,交给费尔丁博士。
“用这个,”那位“前囚犯”伸出他的脚。脚上是他在监狱中穿的鞋,不过鞋上的鞋油已经全被刮掉了。“鞋上的鞋油用水浸润一下,就是我的墨水;鞋带顶端的金属片用来写字也挺好用的。”典狱长半是钦佩,半是宽慰地放声大笑。
“你真是不可思议,请继续吧。”
“这张字条促使典狱长来搜查我的牢房。正如我所希望的,”思考机器说,“我就是要典狱长养成经常搜查我牢房的习惯,可是每次都搜不到东西,最后他就会厌烦直到放弃这项工作。他也真的如此做了。”
典狱长脸红了。
“他还拿走了我的白衬衫,让我穿上普通囚衣。他在我的衬衫上找到两处撕破的地方,刚好凑上我送出的两块碎布,他得意极了。但他没想到我早就把另一块九平方英寸大的布片,卷成一团藏在口中。”
“九平方英寸大的布片?”典狱长问,“你从哪里拿到的?”
“衬衫胸口浆硬的部分都是用三层厚的布料,”思考机器解释,“我把最里面的一层撕下来,只剩下两层布料让你检查。我猜你看不出来,果然不错。”
又是一阵沉默,典狱长羞怯地咧嘴笑着望向大家。
“应付了典狱长的好奇心之后,我开始准备脱逃的计划。”凡·杜森教授说,“我已经相当确信,旧下水道排放管是通向围墙外的游乐场,我知道那边有许多男孩在玩耍,也知道老鼠是从游乐场那一头进入我的牢房。我能不能利用这些条件跟外界联系呢?”
“首先,我需要一条可靠、牢固的长线。所以,看这里,”他掀起裤脚,把两只袜子露给大家看。袜子上端坚韧的棉线都不见了。我把这些棉线拆开,开始时费点劲,之后就顺多了。因此我有了约四分之一英里长的坚韧棉线。
“接着,我在布上写了一些字——相信我,我写得相当辛苦——向这位先生解释我为什么会入狱,”他指着哈钦森·哈奇,“我知道他会帮助我,他也会因此得到独家新闻。我将这块布跟一张十元钞票绑在一起,并且在布上写着:将这样东西送给《美洲日报》记者哈钦森·哈奇,会另外得到十元报酬。
“下一步就是将这封信送到围墙外的游乐场去,希望能被某个男孩看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捉了一只老鼠——我现在已经是个捉鼠专家了——将布片和钱紧紧绑在老鼠的一条后腿上,将棉线绑在另一条后腿上,再将老鼠在旧水管内放开。根据自然法则,我猜惊慌的老鼠会一直跑到水管外,到空地才停下来将布片和钞票啃咬掉。
“我握住棉线的一端,当老鼠跑进水管不见时,我开始着急了。我其实冒了很大的风险:老鼠可能会把棉线咬断,其他的老鼠也可能会去咬断棉线,布片和钞票可能掉在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可能出错的状况太多了。我紧张地等了好几个小时。老鼠在我手中的棉线还剩下数英尺时停了下来,我想它应该刚跑出水管的尽头。我在布片上详细指示哈钦森·哈奇该怎么做,问题是,他会看到布片上的字吗?
“当时我只能等。如果这一招失败了,我再想别的办法。我曾公开表示要贿赂狱警,因此知道他只有七道门中其中两道门锁的钥匙。接着,我再搞些让典狱长着急的把戏。我把鞋跟上支撑用的钢片抽出来,假装要锯窗口上的钢条。典狱长对这件事相当恼火。他也养成了摇晃我牢房里的钢栅栏,看看牢不牢固的习惯。当然,当时一点问题都没有。”
典狱长已经不再感到惊奇,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计划已经执行,我只能坐等结果。”科学家继续说,“我不知道那张字条是否会被发现,更不用提是否能送到目的地,字条也可能被老鼠吃掉了。我更不敢将棉线往回拉,那是我跟外界联系的生命线。
“当天晚上我上床时,不敢睡着,生怕收到信息的哈奇先生拉动棉线时我没注意到。等到凌晨三点半,我终于感觉到棉线动了。对一个被宣判死刑的囚犯来说,没有比这更叫人欣喜若狂的了。”思考机器停下来,转身面向记者。
“我想,接下来的该由你来解释了。”他说。
“有个在那个游乐场上玩棒球的小男孩,捡到那块布片带来给我。”哈钦森·哈奇说,“我一眼就看出这件事很有新闻价值,于是给了小男孩十元,小男孩交给我几卷线,以及一团用细线绑住的布片。凡·杜森教授指示我,要小男孩带我到他找到布片的地方,等到凌晨两点钟再到那个地方仔细搜查。如果找到棉线的一头,就轻轻抽动线头三次,停一下,然后再抽动第四次。
“我拿着一个小手电筒在游乐场搜索。大约一小时二十分钟之后,我终于找到半掩在杂草堆内的排水管,在管子里看到棉线。我根据指示拉动线头,很快感觉到另一头的反应。
“我将棉线绑上坚固的麻线,凡·杜森教授开始往里面拉。我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生怕线会断。麻线之后再接上金属线,全都被拉进牢房。这样我们就有了一条可靠的、不怕老鼠咬的联络线路,从下水道开口直通十三号牢房。”
思考机器举起手,哈钦森·哈奇停止解释。
“这些事都要悄悄去做,”科学家说,“可是当金属线拉入牢房时,我几乎要乐得叫出声来。接着,我们用金属线将哈奇先生准备好的工具运入牢房。我也试着将这条下水管道当做通话器,但效果并不好,双方都听不太清楚。我又不敢说得太大声,怕会引起监狱里其他人的注意。不过,最后他总算明白我急需请他带来些物品。他似乎听不清楚我说的‘硝酸’这两个字,所以我把‘酸’这个字重复说了多次。
“后来,我听到楼上牢房传来几声尖叫,我立刻想到,这条旧下水道排放管可能也通到楼上牢房,导致有人听到我说的话。当你走过来时,我赶紧假装睡觉。如果你当时走进我的牢房检查,整个脱逃计划就会全都泡汤了。还好你只是走过而已,我差一点就被抓到。后来,我听狱警说,有个囚犯听到我说的话,以为是上天对他说话,因而害怕得承认自己犯的罪。至于他听到的‘八号帽子’这句话,他没听错,那正是我帽子的尺码,我请哈奇先生带过来一顶。
“有了这套临时装置,传递东西就很方便了。当你来检查时,我就把金属线往排放管内一塞就行。典狱长,你的手指太粗,伸不到水管深处,所以摸不着我藏在里面的东西。可是,你看我的手指,又细又长,而且我还在管子里塞进一只死老鼠当掩护,你记得吧?”
“我记得。”典狱长露出无奈的表情。
我猜想,任何人想要搜查那条管子,如果碰到死老鼠,大概都会就此打住吧。当天晚上,哈奇先生试探性地送了些零钱过来,其他工具要等到隔天晚上才能准备好送来。
我也要让警卫习惯看到我的面孔在窗口出现,所以我故意在他面前丢下写了字的布条。我知道他一定会拿给典狱长看,目的是让典狱长怀疑他的手下可能帮助我脱逃。我会在窗口呆望几个钟头,让警卫看到我;有时候也跟警卫讲话,因而发现监狱内并没有专职的电工,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得叫外面的电力公司派人过来。
这当然给了我很大的方便。最后一天傍晚,等天色一暗,我就将窗外的电线切断。只要用一根沾上硝酸的铁棍碰一下就好了。这会使我窗外那片空地变成漆黑一片。当电力公司的人进来寻找断电原因时,哈奇先生也就顺便混进来了。
“硝酸是装在一个细罐子里送进来的,有了硝酸的帮助,要弄断窗口和门上的钢栅栏就容易得多,只是花了相当久的时间。入狱后的第五、六、七三天,我就在警卫的监视下,用硝酸将之腐蚀,并用牙刷粉围住钢条底部防止液体外溢。我知道狱警在检查栅栏是否牢固时,老是抓住牢门上部的栅栏摇晃,所以我就在栅栏的底部动手脚,可是没全切断,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异样。”
思考机器停下来沉默了几分钟。
“我想你们大概都清楚了,”他继续说,“其他我没提到的一些小把戏,只不过是用来让典狱长和狱警糊涂而已。床上那一大堆绳索及器械,是为了配合哈奇先生而放在那儿的,他说这样会让脱逃行动看起来更戏剧性些。黄色的假发当然有伪装的作用。那封专人递送的信则是我在牢房中写好,送出去给哈奇先生,再由他寄去给典狱长的。我想,就是这些了。”
“你是怎么离开监狱,然后从围墙外面大门进来?”典狱长问。
“简单得很。”科学家说,“我用硝酸切断了弧光灯的电线,这一点我曾描述过。我知道要找出原因再加上修理,一定要花不少时间。当警卫向你报告灯坏了的时候,我就把窗口上处理过的钢条折弯,费了一番力气从窗子钻出去,然后把钢条回复原状,在阴暗中等候电力公司的技师前来。哈奇先生就是四位技师中的一个。
“我们会面时,他递给我一套工作服和技师戴的帽子。当你——典狱长——到我牢房外的空地巡视时,我就站在离你不到十英尺的地方。哈奇先生跟我扮成技师的模样,从监狱大门走出去,假装要到车上去拿工具。大门警卫几分钟前才让电力公司的技师进去,以为还是同一批人,看都不看就让我们通过了。我们在车上换好衣服,走到监狱大门要求见典狱长。然后,我们见到了你。就这样。”
大伙又静默了几分钟。兰塞姆博士首先开口。
“精彩!”他叫着,“太神奇了!”
“哈奇先生怎么会刚好跟电力公司的人一起来呢?”费尔丁博士问。
“他父亲是电力公司的经理。”思考机器回答。
“如果没有哈奇先生在外面帮你呢?”
“每个囚犯至少会有一位愿意协助越狱的朋友。”
“假设说——仅仅是假设——如果牢房中没有旧下水道排放管呢?”
典狱长好奇地问。“还有另外两个方法可用来脱逃。”思考机器神秘地说。十分钟后,电话铃响起,是找典狱长的。“灯没有问题?”典狱长在电话上问,“很好,十三号牢房外的电线断了?我知道。多出一个电力公司的技师?什么?两个出去了?”
典狱长望着屋里其他人,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他让四个技师进去,两个出去了,可是监狱里还有三个技师——”
“我就是多出的那一个。”思考机器说。
“啊,”典狱长说,“我明白了。”然后他对着话筒说:“让第五个人走吧,他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