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揽星

信封是粉色的,封面的‘周徊收’一笔一顿,写得很认真,字体有点圆,收笔往上翘。

简单三个字,边朗竟然看出她的雀跃和撒娇的意味。

“故意写这么圆?装可爱呢?”

“嗷!边老狗!”林曼星龇牙咧嘴作出凶狠的表情,伸手去抢夺情书,这么私密的东西落在她手里,一定会成为日后要挟她的把柄。

边朗借着身高差,手指夹着信举高,林曼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青梅竹马的优势就在于了解。

这人吃软不吃硬,林曼星迅速转换策略,落下脚跟,摊开的手掌合拢,并抬到他胸口,眼尾下垂,委屈地说:“朗哥,还给我吧。好不好呀?”

边朗仍举着手,“情书?给周徊的?”

逃不掉,林曼星诚实回答:“是。”

边朗手落下些,“想要?”

“嗯!”林曼星眨巴眼,拼命润水光,小力吸气,鼻头颤动,营造出一种惹人怜的小兔形象,“边朗哥哥!还给我吧!”

两人是通过家长认识的,最早林曼星就是这么喊他的。

后来,她转到他所在的实验小学,成为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新转来不适应环境,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说话也很小声。

男生对‘哥哥’这个称呼有特殊的偏好和执着。

林曼星这么喊他,边朗潜意识觉得得对她负责。

半哄半骗地说,如果她一直这么称呼他,他就罩着她不受欺负。

刚开始,他是出于‘江湖义气’照顾她,没想到她还真把他归入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一栏,称呼也从‘哥哥’改到‘狗子’。

再听到这个称呼,是她为了另一个男生求他。

“还?也行。先签三百张心愿卡。”

“虾米东西!”林曼星惊得连方言都出来了。

“三百张。一张不能少。”

边朗对于‘心愿卡’的定价一直很迷,有时候林曼星觉得他是在胡乱喊价,有时候又觉得好像有迹可循,是按照要帮的忙的复杂程度来定的。

上一次他如此漫天要价,还是在初一的暑假。

林曼星从小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时刻遵守规则,活在父母和老师给的条框里。

她努力学习,认真完成作业。

为的是一句来自家长的夸奖。

林家的情况普通又特殊。

林励阳这辈兄弟姐妹五个,他是长子,也只有他生的是女儿。逢年过节回老家,本该坐在主位的长子,因为生的是女儿,只能坐到席尾。

林曼星想让林励阳有面,拼了命地学习,只为带回一张好看的成绩单。

初一暑假,奶奶来嘉禾市看病,暂住在他们家。

林曼星在房间里写作业,听到林励阳和奶奶在外面聊到即将结婚的表姐,聊到彩礼,奶奶忽然兴起,声音渐大。

林曼星心像吊着铅块,越听越沉,她怎么捂耳朵都没用,尖锐的数字似小刀精准地扎进耳朵,扎进心里。

在那些话语里,她觉得自己像一件商品,没读书值十万,上了大学值二十万,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值三十万,如若有幸嫁给像边朗那样的有钱人家,就值一套学区房。

林曼星放下笔,忽然不想读了。

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给人挣彩礼钱吗?

那个暑假,她没完成作业。

可临近开学,乖乖女本质显现,想到班主任的黑脸,她更害怕了。

她去找边朗借作业抄。

边朗说,写作业是作为学生的本职工作,她没完成本职工作,就需要付出比寻常更大的代价。

一张卷子要五张心愿卡。

那次,林曼星签了两百三十张心愿卡。

完成作业是本职,写情书又不是!

林曼星叉腰,“凭什么要这么多啊!”

边朗解释:“递情书违反校规,罚一百张,也违反我们的约定,再罚两百张。”

“我们的约定?我跟你约定说不给周徊递情书了吗?”

“你答应我不会早恋。”

“我不会啊。”

“那这是什么?”

话题又绕回情书上。

对方是发小,但毕竟是男生,对着他说出怀春心事多少有些难为情。

林曼星揪着校服下摆,脚尖点地地在地砖上划拉,低头像是在和地板说话,自说自话地把这些天的纠结告诉他。

“就算他答应我,我也不会和他恋爱的,我只是想告诉他我是怎么想的,想要一个答案。这样不上不下的,真的好烦啊。我说的是真的。我会好好学习的。”

边朗相信她,但不相信周徊。

边朗拇指用劲,将信对折收进口袋,拉过凳子,拽着林曼星坐下,“知道答案真的更好吗?如果他答应你,你会比现在还兴奋,那能读得进去?如果他不答应你,你真的能完全放弃?”

每次边朗一说长句,林曼星就像做错事的小朋友,低着头不回话。

都说男生比女生晚熟。

可边朗好像永远比她思考得更细致,也更长远。

边朗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性子软,但脾气有点倔。

可能她是家族里唯一的女孩,被瞧不起的女孩,林曼星就有种要为自己正名,为‘女孩’正名的稚嫩想法。

任何事都不会轻言放弃,颓废的那个暑假她现在想起来都会后悔,在心里骂自己蠢。

好成绩最后受益的还是自己,她怎么能为了几句话就随便放弃。

对成绩是,对喜欢的男生亦是。

边朗又说:“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细致和善解人意,他一定会发现你的烦恼和纠结,会用行动去消除这些。如果他什么都没做……”

结论多少有点残酷,边朗没说完,“耐心等着就好。”

林曼星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伸手,“还给我吧。我不送了。”

边朗将情书放进钱包,收进书包内层,“没收了。不许再胡思乱想了。还有两周就月考了。”

“嗯!我不会掉队的!”

“好了。”边朗揪着她站起来,“跟我去办公室登记作业。”

**

周六,边朗回家。

因为多出的那份信,钱包鼓鼓囊囊的,揣着包里跟个定时炸|弹似的,他总觉得随时会炸。

林曼星这边是暂时缓住了,周徊那边还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他最近表现出的敌意太浓,也可能是盯得紧了,这孙子最近乖得很,查来查去,都没找到什么把柄。

明明能嗅到不对劲却没证据。

手机屏亮了,微|信的光标在闪。

是花式自行车社的信息。

何茂想出去玩,在群里摇人。

边朗随手回了——

【朗】:我有空。还有谁?

【草戊】:去新开的电玩城,巨好玩!张珂说他有点事,可能会晚点来,然后我还叫了周徊。

【朗】:地址。

【草戊】:[定位]

知晓敌人的最好方法是打入敌人内部。

边朗收拾好书包出门,“兰姨,我晚上不回来吃。”

郑兰围着围裙跑出来,“啊!我做了你最喜欢的菠萝包哎?”

边朗抓了一个,“路上吃。”走没两步又折回来,拿纸袋装走五六个菠萝包,“我给朋友带几个。”

**

周日,林曼星回家,收到一个包裹。

正在回忆最近买了什么,看到备注那栏的留言,脑袋立刻弹出某人欠扁的脸。

快递单上清楚写着——

物品: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备注:有空胡思乱想不如多刷题

边狗!又是你!

唉,他说的也没错,学生的本职就是该好好学习。

林曼星拆开包裹,抱出厚厚一沓练习册,按科目整理好,放到书架上,背包乘车去补习机构上课。

这学期,周徊换成一对五的小班课程了,两人的上课时间还是一样。他在隔壁的小教室,林曼星在大教室。

何茂也来报名上课。

几人报的科目不同,但都是上午、下午各一节课,中午会在附近的餐厅吃饭。林曼星是一个人,他们常约着她一起去吃饭。

室友都开玩笑说周徊可能是要追林曼星,林曼星也以为是,可旁敲侧击地问他,他又很明确地说只是把她当朋友。

纠结和疑惑困扰她有一段了,再加上边朗说周徊这个人不行,即使他没拿出什么证据,但怀疑的小种子还是在林曼星心里生根发芽。

她了解边朗,所以相信他。

开始频频婉拒周徊的邀约。

临近期中,上完课,林曼星圈出积攒的问题,去办公室问老师。

问完题出来,瞥见周徊和那群朋友坐在前面的小教室聊天。

他们是背对后门坐的,脑袋凑在一块好像在看什么,没注意到林曼星。

后门虚掩着,里面的笑声很大。

林曼星抱紧书,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何茂捏着嗓子念,“周徊,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你,我就很开心了。”

另一个男生笑声盖过他,“这女的长成这样还敢给你写情书。”

何茂又说:“人家信里说啦,没想怎么样,就是希望周徊知道她的心情而已。”

男生:“她倒是想。猪头三。哈哈哈。”

周徊收拢桌上的东西,轻飘飘地说:“没必要这样说她们。”

周徊全程冷着脸,没说一句难听的,也没笑。

可他把那些情书拿出来和朋友们分享的行为,似缠绕在衣领夹上越缠越紧的头发丝,看着细小,也会时不时地贴着人后颈,扰人心烦,不容忽视。

类似的事,边朗也遇到过。

初中没有储物柜,有女生把情书塞到他抽屉。

上体育课,一个男生去边朗座位抱篮球,不小心连同情书一起抽出来了,好事的男生拆开读了。

边朗知道以后,先骂了那个男生一顿,又拽着他去给那个女生道歉。

边朗退还情书的同时也向那个女生道歉,说他没管好抽屉。

想到这,林曼星头埋得更低,快步走到外面去复印讲义。

周徊出来打水,瞧见她,笑着走过来。

他的笑容还是那样灿烂。

在林曼星眼里,笑容像一副开裂的面具,随着他说的每一句,碎片正一片片掉落。

“曼星,我们要打车回学校,和我们一起吗?”

“不用了。谢谢你。”

“曼星。我是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了吗?”

“……”

林曼星借低头数卷子,转走目光。

她总不能说,她在外面偷听他们说话吧。

周徊抿嘴笑,“你说出来。我可以改。”

“没事。就是要考试了,我想好好准备考试。”

“林曼星……”周徊追出来,挡在她面前,“如果我说,我不止是想和你做好朋友呢?”

周徊前进一步,球鞋尖抵着她的帆布鞋,将人逼到墙角后,他反而后退一步,“抬头看着我。”

“我认真的。”

她抬眸,心砰砰地跳,全身血液好像都沸腾了,手心冒汗,包了封皮的书本不受力,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走廊的窗户开着。

风一吹,书哗啦啦地翻页。

林曼星弯腰捡书的时候,脑袋一热,朝他鞠了个躬,“考……考完再说吧。”

思绪是乱的,脑袋是空的,说完这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抱着书,侧身擦过他,逃也似地飞奔下楼。

补习班门口就有车站。

林曼星愣是沿着公交线跑出三站才停下来。

她的体育不好,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全身很热,有股从心里迸发出来的劲,驱使着她在寒风中闷头跑出这么远的一段路。

林曼星仰头,背靠着公交站牌,大口喘气。

练习册是这场表白的见证者,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是第一次有人和林曼星表白。

还是她有好感的男生。

就是说之前他并不是无缘无故对她好,她也不是一厢情愿。

林曼星鼻子一抽,眼眶温热,冷风带着沙粒,迎面一吹,挂落眼角泪滴。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擦掉泪珠。

掏手机,要把这事告诉边朗。

点开通讯簿的一刻,手指却定住了。

边朗不喜欢周徊,也不让她在高考前想这个事。

不用问,她就能猜到他的回答。

林曼星转而告诉丁咏珊了,连同‘分享情书’那件事。

[珊珊]:你怎么想的?

[星]:觉得把情书给别人看挺不好,但他又有制止那些人,不让他们说不好的话。

[珊珊]:确实是。

[珊珊]:上次我收到巧克力,回宿舍也有说是谁送的,里面的小卡片也给你们看了。

[珊珊]:可能就是男生间聊天聊到了?我觉得那个何茂一直很嘴贱哎,讨厌死了。周徊有说什么吗?

[星]:没有。

[珊珊]:你怎么回他的?

[星]:就说考完试再说。

[珊珊]:那先这样吧,再观察看看。

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困扰已久的一件事得到解决了。

林曼星回校路上买了一盒蛋挞。

晚自习前,几人凑在一起聊天。

边朗问:“请蛋挞?是有什么喜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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