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太奇怪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泰晤士报》扔到地板上。“说真的,这家人到现在还没有来找你磋商,这使我很诧异。”
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从窗前转回身来,跌坐在他那张扶手椅中。
“我想你指的是福尔克斯-拉斯的谋杀案,对吧?”他慢吞吞地说,“如果是这样,华生,这个也许能引起你的兴趣。这是早餐以前送到的。”他从晨衣口袋里掏出一份浅黄色的打印件,从对面递给我。这是一封电报,上面盖着苏塞克斯森林区的邮戳,内容是:“为阿得尔顿事件将于十时十五分整趋访,文森特。”我把《泰晤士报》拾起来,急速地把那一栏消息再看了一遍。“里面没有提到文森特这个人呀。”
“这无关紧要。”福尔摩斯急躁地回答说,“从电报的措词可以推测他是一位受雇于阿得尔顿家的老派律师。华生,我看咱们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利用。请你把晨报报导的要点複述一下,让我重新回想一下案情。记者所发表的那些不相干的意见就不要念了。”福尔摩斯在陶制烟斗里装上强味板烟丝,靠在椅背上喷出辛辣的蓝色烟雾,两眼凝视着天花板。
我开始说起来:“这个悲剧发生在福尔克斯-拉斯。它是一座古老的苏塞克斯庄园,位于森林区附近的遗骸丘森林中。那里有一处古老的坟地,这所宅邸的古怪名称就是这样来的……”
“华生,只讲事实。”
我继续很刻板地说道:“房产主是马西厄斯·阿得尔顿上校。被人们称为乡绅的阿得尔顿,是本地的治安官,也是本区最富有的地主。住在福尔克斯-拉斯的这一家人包括乡绅本人、他的外甥珀西·朗顿、男管家莫斯泰德以及四个室内仆佣。此外,还有门房、马伕和几个猎场看守人,他们是室外仆佣,住在庄园边上的房舍里。昨天晚上,阿得尔顿乡绅和他的外甥照例在八点钟时吃晚饭。饭后,乡绅骑马外出大约一小时,十点前不久回到家里。他和外甥在客厅里一起喝葡萄酒,两个人似乎曾经吵过嘴。管家说,在他把酒送去时,注意到乡绅那种面红耳赤、态度粗暴的样子。”
“我想你刚才说那个外甥姓朗顿吧?他的表情又如何呢?”福尔摩斯打断我的话问道。
“据管家说,他没看到朗顿的面孔,因为他进屋以后,那个年轻人就走到窗前向外观看夜色了。但是,管家退出时听到了他们愤怒争吵的声音。午夜过后不久,宅子里的人都被一声狂呼惊醒了。那呼声显然是从客厅传出来的。大家穿着睡衣奔向客厅看时,不禁大惊失色,原来阿得尔顿乡绅头部被劈开,人事不醒地倒在血泊之中。珀西·朗顿先生站在快要咽气的那个人的身旁。他身穿晨衣,手里拿着一把沾满鲜血的斧子,是一把中世纪刽子手用的斧子,福尔摩斯,是从壁炉上面挂着的一套纪念性武器里拽下来的。朗顿吓得不知所措,勉强地帮着扶起受伤者的头,给他止血。但是,在莫斯泰德弯腰对着他的时候,乡绅用臂肘支起身子,挣扎着低声说:“是……朗……顿姆!是……朗……!”话没说完,他向后一仰就死在管家的怀里了。当地警察应召而来,珀西·朗顿先生因杀害阿得尔顿乡绅而被捕,证据是:甥舅两人吵过嘴,朗顿站在死者身旁,还有,死者气绝之前的亲口揭发。我知道最近有消息说坚持申明自己无罪的被告人已被移送到卢威斯去了。全部事实大概就是这些,福尔摩斯。”
我的朋友吸着烟斗,沉默了片刻。
最后,他问道:“对于那场争吵,朗顿是怎么解释的?”
“这里说了。他主动告诉警察当局,他和他舅舅谈到出售查德福田庄的事时,双方的话语都变得激烈起来。朗顿认为,那样做是再一次减少了产业,而且没有必要。”
“再一次?”
“看来,阿得尔顿乡绅在过去两年中曾出售过其他财产。”我把报纸扔到长沙发上,回答说:“我只得承认,福尔摩斯,我还很少遇到犯罪事实比这更明确的案件呢!”
“可恶,华生,非常可恶。”我的朋友表示同意,“确实,假定事实真是像所说的那样,我不能想像这位文森特先生为什么还要浪费我的时间。哎,咱们说的那个人正在上楼,除非是我弄错了。”
响起了敲门声,赫德森太太把来访者领进屋来。
文森特先生是个身材不高的老人,长脸,苍白的面孔上带着悲哀的表情,两腮留着连鬓鬍子。他穿着相当邋遢的礼服大衣,鼻子上的夹鼻眼镜是用一根黑缎带子系在大衣翻领上的。他那近视的目光透过夹鼻眼镜向我们看了一会儿,犹豫不前。“这样太糟了,福尔摩斯先生!”他尖声地喊道,“我原来认为打了电报就可以和你私下谈话,先生,绝对不允许外人在场。我的委託人的事情……”
“这位是我的同事华生医生,”夏洛克·福尔摩斯挥手示意来客坐在我刚刚拉出来的一张椅子上,同时插嘴说:“我向你保证,他在场可以给我们以非常宝贵的帮助。”文森特先生向我点点头,把帽子和手杖放在地板上,然后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请相信,我决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华生医生。”他尖声说道,“可是,对于热爱福尔克斯-拉斯家并对它怀有好意的人们来说,这是个可怕的早晨,我说,是个可怕的早晨。”
“我相信是这样。”福尔摩斯说,“然而,今天清早你步行到车站去,多少总能使你恢复一些精力。我发现运动本身就是一种镇静剂。”我们的客人闻言惊起,他大声说:“说实话,先生,我不明白你怎么能……”
“啧!啧!”福尔摩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一个人如果是坐车到车站去的话,他左面鞋套上绝不会溅上湿泥巴,他的手杖金属包头上也不会有类似的污痕。你走过的是一条崎岖的乡间小道,而且,由于天气乾燥,我看你半路上在某处趟过水,或者到过渡口。”
“你的推理完全正确,先生。”文森特先生一边回答一边用极为怀疑的眼光从夹鼻眼镜的上方看着福尔摩斯。“我的马被拉出去放了,在那种时刻,村里又租不到马。像你所说的那样,我只好步行,搭上到伦敦去送牛奶的车。我来到这里是要谋求,不,福尔摩斯先生,是要求你给我那不幸的年轻的委託人珀西·朗顿先生帮忙。”
福尔摩斯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用手指尖支着下巴。“恐怕我对这事无能为力。”他说,“华生医生已经把主要的事实说给我听了。看来,根据它们是很可以定罪的。谁负责这案件?”
“我听说,本地警察当局因为此案罪行严重而向苏格兰场求助,苏格兰场派了一位雷斯垂德巡官--啊呀,福尔摩斯先生,你有风湿病,刺痛得很难受吧--一位雷斯垂德巡官负责。也许,我该说明一下,”我们的客人接着说道,“我是森林区文森特-皮博迪-文森特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者。在过去几百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里,阿得尔顿家一直委託我们照管他们的利益。”
福尔摩斯俯身向前,拾起报纸,用手指很快地在登载那段消息的地方敲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把报纸递给那位律师。
“报导是够精确的,”那位身材矮小的人浏览了一下消息,悲哀地说,“虽然它没谈到这样一个情况:乡绅曾告诉管家莫斯泰德说他自己锁大门,可是出事时大门却没上锁。”
福尔摩斯惊讶地扬起了眉毛。“你说是没上锁?嗯。啊,可能是阿得尔顿乡绅和他外甥吵架因而把这事给忘了。但是,我觉得还有一两点弄不清楚。”
“什么事,先生?”
“被害人穿的是睡衣么?”
“不,他穿的整整齐齐。朗顿先生穿的是睡衣。”
“据说乡绅在晚饭后曾离开家一小时左右。他经常夜间骑马外出吗?”
文森特先生刚才还在捋他的连鬓胡子,这时停了下来。他用敏锐的目光看了福尔摩斯一眼,尖声说:“你提到这个,他没有夜间外出的习惯。可是他安全回家了,我不懂……”
“正是这样。”福尔摩斯插话说,“你看乡绅是个有钱的人么?请明确地回答。”
“马西厄斯·阿德尔顿是个很有钱的人。当然他是小儿子,是在大约四十年前,也就是在一八五四年移居到澳大利亚去的。他在澳大利亚金矿上聚积了一大笔财富,于七十年代回国;由于他的哥哥已去世,他还继承了福尔克斯-拉斯的家产。唉!我不能违心地说他受邻里的爱戴。他性情乖僻,在街坊中不得人心。他那治安官的职位又使我们本地的那些没有出息的人们怕他。他是个冷酷、严厉,善于盘算的人。”
“珀西·朗顿先生和他舅舅的关系好吗?”
那位律师有些犹豫,最后才说:“恐怕不好。珀西先生是乡绅已故的妹妹的儿子,他从小就住在福尔克斯-拉斯。当产业转入他舅舅手里时,他留下来管理产业。当然,他是限定继承人,继承的东西包括一所房屋和部分土地。他曾不只一次地表示对他舅舅出售某些田庄和财产不满。恐怕就是这个引起了他们之间的恶感。他的妻子别的日子不在到也罢了,偏偏昨晚不在,这太不幸了。”
“他的妻子?”
“是啊,朗顿有位夫人,是个可爱谦和的少妇。昨晚上他到东格林斯泰德的朋友家去,在那里过夜,今天早晨该回来了。”文森特先生顿了一下。“可爱的小玛丽。”他轻声地用了这样一句收尾:“她在这种情况下回来,怎么受得了!乡绅死了,她的丈夫又被指控犯了谋杀罪。”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福尔摩斯说,“关于昨晚那个事件的起因,你的委託人是怎么说的?”
“他说的经过很简单,福尔摩斯先生。他说,在吃晚饭时,乡绅把出售查德福田庄的打算告诉他。他规劝乡绅,说没有必要出售,如果出售就会使产业受损害。他舅舅对他大发脾气,跟着说的都是恼怒的话。过后,他舅舅叫人备马,什么也没说就骑马走了。乡绅回来时要了一瓶葡萄酒。由于觉得继续谈下去可能越吵越凶,珀西先生向他舅舅道过晚安就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去了。然而他的心情不安,不能入睡。据他说,他曾两次从床上坐起来,好像听到远远地从大客厅那里传来他舅舅的声音。”
“那他当时怎么没去查看呢?”福尔摩斯严厉地插话问道。
“我问他这个问题了。他回答说,他舅舅喝了很多酒,他以为他舅舅是在客厅里独自发脾气。管家莫斯泰德证实,这在过去也是常有的事。”
“请接着说下去。”
“当马厩那边的钟刚刚敲过十二下,他正要入睡时,忽然一声惨叫震撼了整个寂静的宅邸,他一下子就惊醒过来。他跳下床,穿上晨衣,抓起一支蜡烛,向楼下的客厅奔去。看到展现在眼前的惨状,吓得他直往后缩。壁炉内外都溅满了血。阿得尔顿乡绅两臂高举过头,躺倒在一大滩深红色的血泊之中。珀西先生沖到他舅舅身旁俯下身去,这时,他的目光落到一件使他噁心而且要晕倒的东西上。阿得尔顿乡绅的身旁放着一把刽子手用的斧子,上面染着吓人的斑斑血迹,是他的牺牲品的血迹。他隐约认出那是挂在壁炉上方墙上的那套纪念性武器中的一件。根本没想一下自己在干什么,他就俯身拾起了斧子。正在这时,莫斯泰德和吓坏了的女佣人一起冲进屋来。我那不幸的委託人说的就是这些。”
“呵!”福尔摩斯发出惊奇的声音。
我和律师坐在那里好长时间不出声,都注视着我的朋友。他把头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一股淡淡的螺旋形烟柱从他那陶制烟斗里急速地上升。他那像鹰一样的面孔上没有表情,只有那烟柱暗示出他的思想正在活动。过了一会儿,他一跃而起。
“吸一点遗骸丘的空气肯定对你没有什么损害,华生。”他轻快的说“文森特先生,我和我的朋友完全听从你的安排。”
我们在森林区车站下车时已经三、四点钟了。文森特先生打电报替我们在绿人旅店订了房间。那个石头盖成的旅店看来是那个村子唯一重要的建筑物。周围都是低矮圆形的苏塞克斯小山,山上布满了森林,空气中充满了树木的香气。我凝视着这翠绿明媚的景色时有这样一种感觉:福尔克斯-拉斯悲剧就发生在这田园般的环境里,被宁静的气氛衬托着,就显得更邪恶、更可怕。可敬的律师显然与我有同感,夏洛克·福尔摩斯却独自沉思着。他不参与我们的谈话,只是不时的发几句议论,说什么火车站站长婚姻不幸,最近改变了安放修面镜的位置。
我们在旅店那里租了一辆轻便旅行马车,开始了从村子到庄园之间那三英哩的旅程。
这条路沿着长满树木的匹品福德山山坡蜿蜒向上,我们偶而能看见一条阴森森的、长满了植物的山脊,大片的遗骸丘沼地就在那边的地平线上隐隐呈现出来。
我们上到山顶。高沼地逐渐向远处那绿色的苏塞克斯丘陵草原延伸,我被这种奇妙的景色吸引住了。这时,文森特先生碰了一下我的胳膊,指着前面。
“福尔克斯-拉斯。”他说道。
在沼地的最高处有一所荒凉凌乱的房子,是用灰色石块盖的,旁边有一排马厩。这所古老宅邸的墙角下就是田地,田地和黄色的荆豆及石南丛生的荒地逐渐混为一体,一直伸展到一个长满树木的深谷前面。山谷那边升起一股烟柱。一台蒸汽锯发出的高音调的嗡嗡声也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那是遗骸丘锯木厂。”文森特先生主动对我说,“那些树林位于地产边界之外,三英哩以内别无邻居。可是,福尔摩斯先生,我们来到这里,而福尔克斯-拉斯庄园的人却是在悲哀中向我们表示欢迎的。”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佣人听到我们的车子在车道上行驶的声音,出现在突出的都铎式大门旁。他看到我们的同伴就赶忙宽慰地喊着迎上前来。
“您来了,先生,真得感谢上帝。”他大声说,“朗顿夫人……”
“她回来了?”文森特先生插话说,“可怜的夫人。我马上去看她。”
“克莱尔警官现在在这里,先生,还有,噢,伦敦警察局的一个人。”
“很好,莫斯泰德。”
“等一下,”福尔摩斯说,“你的主人的遗体挪开了吗?”
“已经放到枪炮陈列室去了,先生。”
“我相信,没把其他东西弄乱吧?”福尔摩斯厉声问道。
佣人的眼睛慢慢地转向大门里的黑暗的拱道。“没有,先生,”他含糊地说,“全和原先一样。”
莫斯泰德让我们把帽子和手杖放在一个小门厅那里。穿过门厅就到了内厅。内厅是一间拱顶的石室,墙上有一排饰有彩色玻璃的尖角窄窗。渐暗的夕阳余晖透过玻璃,在橡木地板上投下绿、红、天蓝等诸色斑驳的影子。我们进屋时,有一个正在桌旁写字的矮瘦男人看了我们一眼。他一跃而起,轮廓分明的脸上现出怒色。
“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先生。”他喊到,“这里没有你发挥天才的余地。”
“你可能说对了,雷斯垂德。”我的朋友漫不经心地答道,“然而,有过这样的情况……”
“……运气帮了理论家的忙,对吧,福尔摩斯先生?啊!华生医生。另外,我想问问这位是谁,如果诸位对我这个警官提的这个问题不见怪的的话”
“这位是文森特先生,他是阿德斯顿家的法律顾问,”我回答说,“是他请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帮忙的。”
“啊,是他请的,是吗?”他厉声说着,同时用邪恶的眼光看了瘦小的律师一眼。“可惜,不管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高明的理论也晚了,我们已经抓到罪犯了。再见,先生们。”
“等一等,雷斯垂德。”福尔摩斯严厉地说,“你过去犯过错误,将来也可能犯错误。在这个案子里,如果你抓住了罪犯,而且我也得承认,到现在为止我相信你确实抓住了罪犯,那么,我再证实一下,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另一方面……”
“啊,老是‘另一方面’。可是……”雷斯垂德勉强说道,“我认为你不会伤害到我。要是你想浪费你自己的时间,福尔摩斯先生,那是你的事。对,华生先生,今天晚上真彆扭,是吧?”
我跟着福尔摩斯先生走到位于这间房子另一端的壁炉前,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使我畏缩不前。橡木地板上有一大滩已经部分凝结了的血迹,而壁炉内外、甚至附近的炉墙板上也都溅满了深红色的斑驳血迹,十分可怕。
文森特先生连嘴唇都吓白了。他转过身去,瘫倒在一张椅子上。
“往后站,华生。”福尔摩斯不客气的命令我。“我想,没有脚印……”他向那一部分可怕的地板打着手势。
“只有一个,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苦笑着答道,“这个脚印和珀西·朗顿先生卧室里的拖鞋相吻合。”
“啊,似乎你是了解情况的,顺便问问,被告人的晨衣是什么样的?”
“嗯,怎么了?”
“墙!雷斯垂德,那几面墙!朗顿那溅上血迹的袍子前襟肯定有助于最后定案。”
“你提的是这个呀。袖子是被血迹浸透的。”
“啧,要是考虑到他帮着扶起死者的头,那么,袖子被血浸透是很自然的。从袖子上找不出来什么线索来。晨衣在你那里吗?”
那个苏格兰场的警察在一个双兜旅行袋里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件灰色的羊毛长袍来。
“这就是。”
“哼。袖子和衣服边上有血迹,前襟甚至一点血印也没有。奇怪,哎呀……这可是不能说服人。这是凶器吗?”
雷斯垂德从他的旅行袋里抽出一件非常吓人的东西。那是一把短柄全钢斧头,细腰,宽宽的斧刃呈半月形。
“这必定是很古老的样式。”福尔摩斯一边用放大镜检查一边说。“顺便问一下,伤口在什么部位?”
“阿得尔顿乡绅的这个头盖骨顶部都被劈得像个烂苹果一样。”雷斯垂德答道,“说实话,他能恢复了一瞬间的知觉,这可是奇蹟。对朗顿先生来说倒是个不幸的奇蹟。”
“听说死者提到了他的名字,是吗?”
“嗯,他气喘吁吁地发出‘朗顿姆’几个音,一个即将气绝的人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是这样。但是,谁来了?噢,不行,夫人,您不能再往前走,一步也不行,我求您。这个壁炉现在不让妇女看。”
一位苗条高雅、身穿重孝的少女冲进屋来。她那乌黑的眼睛在苍白的面孔上发狂似地放着光,她的双手因极度痛苦而紧紧地交握在身前。
“救救他吧!”她难以自持地喊到,“我敢起誓,他是无罪的!噢。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救救我丈夫吧!”
我觉得,当时我们全都深深地被她打动了,连雷斯垂德也不例外。
“我一定尽力而为,夫人。”福尔摩斯和气地说,“现在请您先说一说您丈夫的情况。”
“他是非常非常和蔼的人。”
“对,对。可我说的是在身体方面的情况。比如说,您认为他比阿得尔顿乡绅个头高吗?”
朗顿夫人惊异地看着福尔摩斯。“天哪,不。”她大声说,“哎呀,乡绅身高六英呎都不止。”
“啊。文森特先生,也许现在你能告诉我,阿得尔顿乡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卖产业的?”
“头一次是在两年前,第二次大约是六个月以前。”律师匆忙回答,“福尔摩斯先生,如果现在没事,我想送朗顿夫人回客厅去。”
我的朋友躬身答道:“我们用不着再麻烦朗顿夫人了。可是,我想和管家谈一谈。”我们等候的时候,福尔摩斯踱到窗前,背着手,下颏顶住前胸,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院子。雷斯垂德回到桌子旁边,咬着钢笔桿,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
“啊,莫斯泰德。”管家进屋时,福尔摩斯说,“毫无疑问,你是急于尽一切可能来帮助朗顿先生的。我希望你了解,我们是抱着同样的目的来的。”管家紧张不安地看看雷斯垂德,又看了看福尔摩斯。
“好啦,”我的朋友接着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帮我们的忙。比方说,你也许能想得起来,昨天送信的时候,乡绅收到信没有?”
“有,先生,是有一封信。”
“啊!你能再说些情况?”
“恐怕没有多少情况好讲,先生。那封信上盖着本地的邮戳,似乎是很普通的廉价信封,就像附近这一带人们所常用的那种。我很惊讶……”他犹豫了一会儿。
“使你惊讶的情况,也许是关于乡绅的态度吧?”福尔摩斯平静地问道。
“对,先生,正是这样。我一把信交给他,他就拆开看,看着信,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表情,吓得我赶快离开那里。过后我再进屋时,乡绅已经外出,壁炉里还有烧过的碎纸片在冒烟。”
福尔摩斯搓着双手说:“你的帮助是很宝贵的。现在,请你仔细地想一想。六个月以前,你的主人卖了一些土地,这事你可能知道。自然,你回想不起来当时曾有过类似的信件吧?”
“没有信,先生。”
“自然没有。谢谢你,莫斯泰德。我看就这些了。”他的声音里有些东西促使我看了他一眼。他的变化使我惊奇。他的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脸上现出一抹红晕。
“华生,坐下。”他大声说,“坐到那边那张凳子上去。”然后他从口袋里抽出放大镜,开始查看起来。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福尔摩斯四肢着地,爬来爬去。他那瘦长的鼻子离镶木地板不过几寸远,手中的放大镜反射着落日的余晖。血迹、壁炉、壁炉台以及地板本身都受到细心而有条理的检查。
屋子中间铺着一张波斯地毯。我看见他爬到地毯边上时忽然停住了。
“你本来应当能发现这个,雷斯垂德。”他细声说道,“这里有一些不明显的足迹。”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咧开嘴笑道,同时向我使了个眼色。
“有好多人从那张地毯上走过。”
“可是,已经好多天没下雨了。留下这个痕迹的靴子是有点潮湿的。这间屋子里一定有点什么能说明这个,这个不用我说。哎!这是什么?”福尔摩斯从地毯上刮下一点东西,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着。雷斯垂德和我走到他身边。
“咳,是什么东西?”
福尔摩斯没出声。他把放大镜递给雷斯垂德,同时把手伸了出来。
雷斯垂德一边用放大镜看着,一边发表意见说:“是尘土。”
“是松木锯末。”福尔摩斯平静地答道,“颗粒那么细,绝不会错。你可能注意到,我是从鞋印上刮下来的。”
我大声说:“说实话,福尔摩斯,我弄不明白……”
我的朋友用狡黠的眼光看着我说道:“得了,华生。咱们现在到马厩去看看。”在铺着卵石的院子里,我们遇到了一个正在水泵那里打水的马伕。以前我提到过,福尔摩斯有一种能使激动的人解除不安的天才。交谈了几句之后,那个人那种苏塞克斯人特有的谨慎几乎完全消除了,因而当福尔摩斯暗示要指出头天晚上他主人用过的那匹马,恐怕是很困难的这种意思时,他马上说出了情况。
“他骑的是‘漫游者’,先生。”马伕主动地说道,“这不还在马厩里吗?您要看一下马蹄吗?啊,干嘛不看呢?看吧。你可以随意用刀刮,蹄缝里一块石头也没有。”福尔摩斯从马蹄上取下一小块泥,仔细地观察之后又小心地把它放到一个信封里。他把一个半磅的金币塞到马伕手里,然后离开了院子。
“嗯,华生,咱们去取了帽子和手杖就可以回旅馆去了。”他语气轻松地说。当他在前门那里看到那位苏格兰场的警官时又说:“啊,雷斯垂德,我想提醒你注意壁炉前面的椅子。”
“可是壁炉前面没有椅子呀。”
“所以我才让你注意。哎,华生,今晚在这里不会再发生什么了。”当天晚上过得相当愉快,虽然我有一点生福尔摩斯的气。我生气是因为他以“明天回答比今天回答好”为理由,不肯回答我提出的任何问题,可是他却和我们的房东大谈当地的事,对那些事我们这样的外来人是根本没兴趣的。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发现福尔摩斯已经在两小时之前吃过早饭外出了,不禁为之惊讶。我刚要吃完早饭时,他走了进来。看起来他因为在户外运动过而显得精力充沛。
“你到哪里去了?”我问道。
“向早起的鸟儿学习,华生。”他抿起嘴笑着道,“如果你已经吃完,那么咱们坐车到福尔克斯-拉斯去接雷斯垂德。有时候他也有一定用处。”半小时以后,我们又到了那座古老的宅邸。雷斯垂德相当粗暴地和我们打招呼,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我的同伴。
“可是,为什么要到沼地去走一趟呢,福尔摩斯先生?”他怒气沖沖地说,“这回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福尔摩斯板着面孔转过身去,他说:“很好,我本来是想让你独享捉住杀害阿得尔顿乡绅那个凶手的荣誉的。”
雷斯垂德抓住福尔摩斯的胳膊,问道:“老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可是,我要证据!桩桩事实都指向……”
福尔摩斯举起手杖,不出声地指着长满庄稼和石南的长长的坡地,又指向远处布满树丛的山谷。
他平静的说:“上那里去。”
这次行程是我长久不能忘怀的。我可以肯定,雷斯垂德和我一样,都不知道前面会出现什么情况。我们只是跟着福尔摩斯那瘦长的身影,穿过草原,踏上一条羊群踩出来的崎岖的小径,向荒凉的沼地走去。走了一英哩或者更多一点,我们来到山谷跟前,接着走入惹人喜爱的松林中。蒸汽锯的呼呼的响声,像某种巨大的昆虫的嗡鸣声一样,在松林里回荡。空气中有股强烈的焚烧木头的气味,香喷喷的。几分钟以后,我们已置身于遗骸丘锯木厂的房屋和木材堆之间了。
福尔摩斯毫不犹豫地领头走到一间挂着“经理室”牌子的小舍前,重重地敲起门来。等了一小会儿,门砰地打开了。
我很少看见有人比当时站在门槛上的那个人更可怕。他高得像个巨人,肩膀宽得堵住了门口,杂乱暗淡的红鬍鬚像狮子的鬃毛一样垂到胸前。
“你们到这儿来有什么事?”他咆哮着说。
“我想我是有幸在和托玛斯·格里尔利先生说话,对吧?”福尔摩斯有礼貌地问道。
那个人不说话。他咬下一块嚼烟,用冷漠的眼光慢慢地挨个看了我们一遍。
最后他说:“是那样又怎么着?”
“你的朋友管你叫‘大个子托姆’,是吧?”福尔摩斯平静地说,“哼,托玛斯·格里尔利先生,都是由于你,使得一个无辜的人为了你所犯下的罪行而要受惩罚。”有那么一小会儿,那个巨人像石头一样站着不动;接着,他像野兽似的吼了一声,猛地扑向福尔摩斯。我用尽力气抱着他的腰,把他拉住。福尔摩斯的两手深深地插入他那直立的乱鬚之中。如果雷斯垂德不急忙地用手枪对着他的头部,我们就会很为难了。当那冰冷的枪口碰到他的太阳穴时,他不挣扎了。眨眼之间,福尔摩斯已经把一副手铐扣在他那硕大而有节疤的手腕上了。
从他眼中喷出的怒火看,我认为格里尔利会再次向我们进攻。可是,他忽然带着苦笑把长满鬍鬚的面孔转向福尔摩斯。
“我不知道你是谁,先生。”他说,“可是,你们抓得很顺利。如果你能告诉我,你是怎样查明事实的,我一定回答你提出的所有问题。”雷斯垂德向前跨了一步,用英国法官那种宽宏大量的平等对待语气说:“我得警告你……”
可是,我们的犯人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他咆哮着说:“对,我杀了他。我杀了恶霸阿得尔顿。我想现在我可以安心地接受绞刑了。这样说,够清楚的了吧?啊,到屋里面来吧。”他带头走进那间小办公室,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我们也都尽可能地找舒服的地方坐下。
他举起被铐的双手,又咬下一块嚼烟,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先生?”
福尔摩斯用极为严峻的态度答道:“我辨认出某些你在场的痕迹,这对一个无辜的人来说是非常幸运的。我承认,在我最初被邀调查这件事时,我相信朗顿先生是有罪的;在我到达现场时,我也不认为有改变看法的理由。可是,过了不久,我发觉我面对着某些细节,它们本身没有很重要的意义,但是很奇怪,是新发现,有助于理解整个案件。杀死阿得尔顿的乡绅的一击使壁炉上溅上了血,甚至墙壁的一部分也染上血迹,那么,为什么发出这一击的人所穿的晨衣前襟上却没有血迹呢?这就不能说服人,而且其中必有奥秘。其次,我看到,在壁炉附近没有椅子,而被害者是在那里倒下的。因此,他是站着而不是坐着被击的。由于这一击劈开了颅骨的顶部,所以它起码是由同样高的人--如果不是更高话--打下来的。当我从朗顿夫人那里得知阿得尔顿乡绅身高在六英呎以上时,我就毫不怀疑,我们作出了极为错误的判断。可是,如果不是朗顿,那么真正的凶手又是谁呢?通过调查,我了解到,当天早晨乡绅收到一封信;显然,他把信烧了;接着,由于提出出售一座农庄而和他的外甥吵起来。阿得尔顿乡绅是个富翁,那么,为什么从两年前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售产业呢?这个人一定是受到了敲诈勒索。”
“老天在上,这纯粹是撒谎!”格里尔利凶狠地插话说,“是要他把本来不属于他的东西还回来,实情就是这样的。”
“检查那个房间时,”我的朋友接着说,“我发现了不明显的脚印。雷斯垂德,我不是还提醒你注意吗?因为天气乾燥,所以我知道脚印当然是在犯罪以后留下的。那个人的靴子是湿的,原因在于他曾经踩过血迹。用放大镜可以看出,脚印上黏着一些细末,再细看一下就认出那些细末是松木锯末。接着,从乡绅那匹马的蹄子上的乾泥巴里发现了类似的锯末。这样,我就能相当清楚地勾画出那天晚上犯罪的情况了。乡绅提出要卖一些很值钱的土地,遭到他外甥的强烈反对,于是在吃完晚饭以后马上就骑上马摸黑儿走了。显然,他是想和某个人说点什么,或者是提点什么要求。午夜前后,那个人来了。他身材高大,劲头儿也大的可怕--一击就能把颅骨劈开。他鞋底子上黏着松木锯末。两个人吵起来--大概是一个拒绝付款,另一个发出威胁。眨眼之间,那个身量较高的人从墙上拽下一把斧子,狠命向对方的颅骨上斫下去,然后冲出门去,消失在黑夜之中。我捉摸,上哪去找那种掺着大量锯末的泥土呢?当然得到锯木厂去,而遗骸丘锯木厂就在庄园下面的山谷那里。我已经想到,这件可怕的案件的线索可能要从乡绅早年的生活中去找,所以,按照一贯的做法,我和房东谈了一个晚上,很有启发。在谈话过程中,我随便提了个问题,引出了这样一个情况:两年以前,阿得尔顿乡绅亲自介绍一个澳大利亚人到遗骸丘锯木厂去当经理。格里尔利,你今天早上在屋子外面派活时,我就在木材堆后面。我看见了你,案子就破了。”
一直在专心倾听福尔摩斯叙述的那个澳大利亚人带着苦笑靠在椅背上。
“他们请你来,算我倒霉,先生。”他厚颜无耻地说,“可是,我绝不是那种任意反悔的人,所以,我还要告诉你一点你需要知道的情况。七十年代初,在卡尔古尔里附近出现了淘金热潮,事情就从那时开始。我有一个弟弟,他和一个英国人合伙;我们知道这个英国人的外号叫恶霸阿得尔顿。他们真的找到了很丰富的矿脉。那个时候,到金矿去的道路是不怎么安全的,因为丛林中有土匪出没。喔,就在我弟弟和阿得尔顿找到矿脉后一个星期,卡尔古尔里的矿场被劫,护矿人和车伕都被打死了。阿得尔顿提出了莫须有的指控,捏造了证据,我那不幸的弟弟因而被捕受审。在那个时候,执行法律的行动是非常迅速的。当天晚上,他们就把他吊死在绞杀匪徒的树上。阿得尔顿就佔有了矿场。当时,我正在蓝山伐木。我听到一个淘金者告诉我全部事实真相时,已经是两年以后的事了。那个淘金人是听一个受贿隐瞒事实的厨子临死时说的。阿得尔顿发了财,回到英国,我想跟着他,可是没有钱。从那时起,我到处流浪,干零活,一直省吃俭用,算计着要找到杀害我弟弟的凶手。对,凶手,但愿魔鬼烤死他。过了差不多二十年,我才来到他身边。就在那一刻,我长期的等待得到了报偿。我说:‘早安,恶霸。’他一下子变的面如死灰,叼着的烟斗也掉在地上了。他吓得喘不过气来地说:‘大个子托姆·格里尔利!’我当时以为这个人马上就会晕倒了。嗯,我们谈了一次话,我逼着他给我找了这个差事。以后,我就让他一点一点地出血。不是敲诈,先生,而是收回一个死者的财产。两天以前,我又给他写了信;当天晚上,他骑马来到这里,破口大骂,说我逼他走向毁灭。我告诉他,以午夜为期,他可以在付款和告发两者之中任选其一,我到他那里去听他的回话。我到他家时,他正在客厅里等着。他生气,又喝了酒,因而像要发疯一样。他骂骂咧咧地说什么不管我去找警察还是去见鬼,他都不在乎;问我是不是真的认为人们会不听他这位庄园主和治安官的话,而相信像我这样一个下流的伐木工的胡说八道。他后悔曾经给过我钱,即便是一个小钱也后悔得要发疯。他叫着说:‘我要像对待你那卑鄙的弟弟那样毫不留情地对待你。’就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我的脑袋好像‘嗡’地响了一下。我从墙上拽下最靠近我的一件武器,狠命地斫在他那龇牙咧嘴地咆哮着的脑袋上。我站在那里朝下看了他一会儿。我小声说:‘这是我和吉姆共同给你的’。然后,我转过身去,跑进夜幕之中。先生,这就是我的自述。咱们要是能在我手下的人们回来之前离开,那我就太感谢了。”
雷斯垂德带着他的犯人走到门口时,福尔摩斯把他们叫住了。
他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是否知道你杀死阿得尔顿乡绅的武器是什么?”
“我说过,那是挂在墙上、离我最近的东西,可能是古老的斧子或棍棒之类。”
福尔摩斯冷冰冰地说:“那是一把刽子手用的斧子。”那个澳大利亚人没有回答,可是,在他跟着雷斯垂德出门时,我似乎看到他那粗糙、长满鬍鬚的脸上闪现了一种奇怪的笑容。
我和我的朋友慢慢地往回走。我们穿过森林走上高沼地,雷斯垂德和犯人已经向福尔克斯-拉斯方向走出了我们的视野。福尔摩斯心情忧郁,若有所思。我明显感觉到,通常一个案子结束后总要有的反应已经在他身上表现出来了。
我说:“真奇怪,一个人的仇恨和残忍经过了二十年竟然还丝毫也没有减弱。”
“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答道,“我提醒你注意西西里谚语所说的,报仇是最适宜于放冷了再吃的菜。”他手搭凉蓬看着远处接着说道:“那位匆匆忙忙地向我们这条路走来的妇女肯定是朗顿夫人。虽然我并不缺乏骑士风度,可是我现在没有心情去听女性倾吐感恩的话。如果你同意,咱们就走这荆豆丛生后面的小道吧。从这里走出去,咱们还赶得上下午进城的车。柯拉塔今晚在考文公园演出。我看,在遗骸丘森林那种令人鼓舞的气氛中渡过短短的假期之后,你我都精神振奋。华生,到家后在‘曼侬·列斯戈’的魅力中消遣一两个小时,再在贝克街咱们的房子里吃一次冷餐,那是再愉快不过的,你也同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