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美的胸口被鲜血染红,其中心插着一把刀。她的双瞳凝望着虚空,再也无法回应光平的呼喊。
但是就算这样——
广美的身体还是温暖如常。
难以置信的温暖——
光平的意识还处于朦胧之中,某人把他从广美的身边拉了起来,他意图再蹲回去,却被那人从背后推开。好大的力气,这份力气的主人在光平的耳边怒吼了几句。他听不到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只感觉声音好像嵌入他的脑髓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头痛。
清醒时,光平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张椅子上。头痛有所收敛,但残绕在他耳边的杂音让他十分不适。
“瞳孔终于恢复焦点了呢。”
坐在光平面前的是上村刑警。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老旧的桌子,桌上烟灰缸里的几个烟头讲述了眼前的警察等待了多久,警察嘴里还叼着一根烟。
光平并没有昏迷过去,只是暂时灵魂出窍了而已,影像和声音都能通过耳目,但却无法进行解析。光平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就是他没有晕倒的证明。他是从案发的六楼下楼梯来到这一层的管理人室的。只不过他的脚步似梦游者漂移不定。
“可以开始了吗?”
上村在烟灰缸里拧灭不知已经是第几根的香烟。开始什么?光平不明所以,但他没有问出口,只是皱着眉头看向警察。
“描述一下发现尸体时的状况。”警察说道:“就像之前一样。”
光平思索片刻之后,才理解他所说的“之前”指的是发现松木尸体的时候。话说回来,自己是第二次遇上这种事了。
见他沉默不语,警察再次叼起香烟,也许是认为光平还需要一些时间吧。为了表示没有这个必要,光平做了次深呼吸,“要从哪里开始说?”其音量大到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警察把叼着的香烟放回盒子里。“首先,你是大约几点到这里的?”
光平努力整理自己混乱的记忆,“七点二十分左右。”他回答道。抵达公寓门前时,他正好看了看表。
“到了之后呢?”
“到了之后…我按了电梯的按钮等了好久,电梯就是不下来,我就走楼梯上去了。”
“停一下。”
光平正要继续往下描述时,警察抬起右手制止了他。“你到的时候,电梯停在几层?”
问的真细啊,光平心里嘀咕。
“因为我到公寓入口的时候正好听到电梯的提示音,那时应该刚到一楼吧。但我最后还是没赶上。”
“你看到电梯里面了吗?”
“没有,我到电梯前的时候,电梯门已经关了。”
“电梯到一层时,有人下电梯吗?换句话说,你有和什么人擦身而过吗……?”
“从电梯出来……?”
他脑里浮现出运动夹克男人的身影。但是他在听见电梯提示音之前,就已经和那个男人擦肩而过了,所以,那个男人不可能是从电梯下来的。在那之后他就没有碰见任何人了。
“应该没有人坐电梯下来。”光平回答道。不知为何,他并不想搬出运动夹克男人的事,再说了,他并没有说假话。
“你还记得电梯在那之后有在中途停下过吗?”
他记得很清楚,楼层表示灯的闪烁就算是现在还历历在目。电梯先在三楼停了一次,然后停在了六楼。
“在三楼停过?大约停了多少秒?”
“多少秒……就只停了一瞬间。几秒吧……没错,就只有几秒。”
“然后呢?”
“电梯再次动起来,停在了六楼……接着就再也没有下来,所以我就走楼梯了。我刚到三楼的时候,听到了惨叫……”
“之后你就跑到六楼并发现了尸体?”
“是的……”光平回答道。“尸体”这种说法听起来非常的无机质,他无法把这个词语与广美尸体的触感一致起来。
“你在上楼梯的途中,有遇上什么人吗?”
“没有,谁都没遇上。只有在六楼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瘫坐在地上而已。”
光平指的是看到尸体发出惨叫的那个女性。
上村刑警似乎对他的证言有些想不通,像警犬似的抬起嘴角,手中的圆珠笔在桌上神经质地敲击着。
这种状态持续了片刻,他再度开口。
“你上楼梯的途中,有去注意各层的走廊吗?比如说,哪一层的走廊有人在什么的。”
真是奇怪的问题,光平完全无法摸清警察的意图,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只是回答就已经费尽全力了,根本没有闲工夫去摸索警察的心思。
“每一层都没有人。虽说我听到惨叫的时候,就已经估计声音是从六楼传来的了,但路过四楼和五楼的走廊时,谨慎起见我还是有去注意一下的。”
“你确定?”
光平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确定。”
上村刑警狐疑地看着他的脸,低声自言自语道:“那么凶手是从哪里逃脱的呢?”
“哎?”光平表示疑问。“不,没什么大不了的。”警察摇了摇头,好像想要转移话题。
之后警察又向光平询问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和广美约好到她家的时间,离开店铺的时间等问题。最后他还问了“你最近和有村小姐的关系如何?顺利吗?”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要怎么问?”光平问道,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这种问法,就好像怀疑我是凶手一样。”
“不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警察摆了摆手,“考虑一切的可能性是我们的工作,你不用太在意。”
警察油光满面的脸丑陋地扭曲,洁白的牙齿从弯曲的嘴角中露出来。
我绝不会协助警察的——这一刻光平内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反正就算逮到凶手,广美也回不来了。
一连串的取证结束后,光平终于被解放,他逃也似地跑出了挤满警察的公寓。
公寓前的道路沿着公路无限延伸,向左拐就可以到车站。光平朝右边走去,他并不是无目地徘徊,只是感觉喧嚣的人群会给自己带来不安。
往这个方向步行片刻,就会到一条狭窄,寒酸,而昏暗的铁道。
那里正是三个月前,他与广美邂逅的地方。
——那时的广美,究竟在眺望着铁轨对面的什么呢?
到最后,光平还是没问出她那时自杀的理由。
自那天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动过自杀的念头吗?还是说若是有某种契机,她还是有可能再次站在这铁轨旁?无论结果如何,自己的出现终究是没有对她的命运带来丝毫影响。
因为,自己并没有把她从第二次死亡的危机中解救出来。
光平回头望向公寓,几乎所有窗户都透出灯光,但是从今夜开始,广美再也不能亲手打开灯了。
秋天的大海在脑中浮现,海上的沙滩球已然消失。终于,他感觉泪水要从双眼中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