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来一杯爱尔兰咖啡,”卡洛琳说,“所以最好是到麦克贝尔司去。”
麦克贝尔司位于第六大道和第八街过去几个街区的地方。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要从布鲁克林叫一辆肯到曼哈顿的出租车不难,但是反过来,要让一辆曼哈顿的出租车到布鲁克林来可能就要费一番唇舌了,这再一次证明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平等的宇宙。这也算新闻吗?
所有的骚动都已经平息,英雄和俘虏也都退场了,这次的英雄是雷·基希曼和一群他打电话叫来帮忙的当地警察。他们有一群罪犯要逮捕——默里·法因辛格,赫伯特,富兰克林·科尔卡农、兔子马尔盖特。差点忘了,还有玛丽琳·马尔盖特、哈伦·瑞斯。
杰西卡和克莱邀请我们和其他人到她那里去,但是我谢绝了,说好改个时间再去。我们和那三位费城来的先生也没有多说话,看来霍华德·皮特曼不会被起诉,显然他如果不偷牵老板的牛,就是个一流的馆长。我猜米罗·拉克斯会拿到一笔酬金。另外,只要镍币回归原主,雷·基希曼就可以拿到一万美元的酬劳。按通常的程序,那枚镍币必须作为证物充公,但是正常的程序还是可以稍作弹性处理,只要找对警察,给予适当的动机。戈登·鲁斯兰德已经同意提供适当的动机。
出租车经过布鲁克林大桥。在一个这么美丽的星期天,我们欣赏着美丽的桥上风光。我坐在中间,丹妮丝坐在我的右边,卡洛琳坐在我的左边,多幸福啊!我同时破了两件谋杀案,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是小偷,而不用担心会被控告。现在我要去曼哈顿,一边坐着女朋友,一边坐着最好的伙伴,她们之间似乎已经停火,还有什么比这更完美?
卡洛琳说得没错,爱尔兰咖啡正是我们需要的,而且它真的恰到好处:浓黑香醇加上红糖的甜味和爱尔兰威士忌的香,最后上面加上厚厚一层手工打的白色鲜奶油,那不是从罐子里挤出来,看起来像刮胡子泡沫的东西。我们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我喊着:“今天晚上我们该好好吃一顿庆祝,我们三个,除非有人有其他的事。”
“该死。”丹妮丝说。我们围坐在一张小桌子边,桌上只够放三个杯子和一个很大的烟灰缸,她差不多已经把烟灰缸填满了,因为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现在又弄熄了手上的那一根,把椅背往后一推。“我受不了了,”她说,“我不要再蹬这浑水了。你们两个可以继续谈,我要回家看孩子了,免得他忘了我长什么样。你们好好聊,你今天晚上会去我那儿?”
“我想大概会吧。”我说。
但她不是对我说,而是对卡洛琳说的。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很快点了一下头。
“好吧。”丹妮丝说。她拿起皮包,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倾身轻轻地吻了卡洛琳的嘴,然后两颊绯红地转身大步离开。
有几分钟时间没有人开口。最后卡洛琳用眼神招来服务员,点了一杯马提尼,我考虑也点一杯,但是我实在不喜欢马提尼,而且我的面前还有半杯爱尔兰咖啡,大概也喝不完。
卡洛琳问:“伯尼,有几件事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玛丽琳·马尔盖特和那些窃案有关?”
“我猜她认识科尔卡农的老婆。当她出现在我面前,从皮包里拿出手枪对着我,说我是凶手的时候,她叫那女人旺达。原先我猜她们是朋友,可又是什么样的朋友?谁会叫自己的弟弟去偷自己朋友的家?而且不会那么巧,兔子和哈伦会找到第十八街,恰恰还在没人在家的时候。
“后来我到美容院找玛丽琳,刚好听到一个女人在讲一些私人的事。我想到女人做头发的时候,什么事都会告诉她的理发师,于是又追查了发生在美容院附近且手法类似的偷窃案。”
“你今天早上溜进美容院,发现这些偷窃案失主的名字也在美容院的预约名册中,是吗?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遭窃的人,问她们都在哪里做的头发?”
“我也考虑过,但是那不能证玥旺达也在那里做头发,再说如果我没有办法在预约名册里发现其他的名字,还可以写上去。”
“你是说假造证据?”
“我认为那是提供证据而不是假造证据,而且我很可能浪费几个小时打电话,因为星期六晚上大部分人会出门。除了我是小偷,很自然会用小偷的方法解决问题之外,最重要的理由是想看看那把枪。”
“枪?”
“玛丽琳拿来对准我的枪。我看到那把枪在抽屉里,真的松了一口气。她告诉我她已经把它放回去,但是如果我找不到,我会假设枪还在她的皮包里,那我就得先提醒雷,要他注意在我掀她的底时不要让她有机会拔枪。”
“我明白了。”
“卡洛琳——”
“你一定是想谈丹妮丝的事。”
“我认为不是我想,而是我们必须,不是吗?”
“该死,好吧,是不能避免。”她一口喝完马提尼,看看四周想叫服务员,但没看到人,只好把玻璃杯放下,“好吧,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伯尼,我绝对不是有预谋的。”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喜欢她?我从来就受不了她。”
“她也不曾为你疯狂。”
“她向来看不起我,觉得我恶心,认为我是个矮冬瓜,而且全身狗臭味。”
“你以前说她瘦巴巴、行动笨拙。”
“好了,我错了,行吗?”
“怎么开始的?”
“我也不知道,伯尼。”服务员刚好从旁边经过,卡洛琳揪住他的衣角,把杯子塞到他手上。“非常紧急。”她对服务员说,然后又转向我,“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我猜我们早就彼此吸引,对对方的敌意可能只是一种掩饰。”
“水门事件以来最佳的掩饰。”
“就是这样,我和丹妮丝都感觉很奇怪。昨天,刚开始时我们只是强迫自己忍受对方。大概是气氛的关系,我们俩都察觉到了。我起初不愿承认,因为我知道我不想勾引她。第一,她是你的女朋友:第二,她不是同性恋。”
“然后呢?”
“然后她不断挑逗,伯尼,你知道我的个性,我就是没办法拒绝诱惑。是她先勾引我的,所以——”
“丹妮丝勾引你?”
“是的。”
“我从来没想到她是同性恋。”
“我想她不是。我认为她是个可以养只贵宾狗的普通女人,但她现在想继续和我上床。我想这不会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爱情,如果这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友谊,我宁可放弃和她在一起。世界上女人比比皆是,但是我要到哪里找另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别担心,我没事。”
“没事?这事简直太疯狂了。”
“不要担心,我和丹妮丝之间也不是什么世纪爱情。几天前我打电话给她,是因为我可能需要不在场证明。这个你不必告诉她,不过这是真话。”
“她早就知道了,她就是这样告诉自己来为我们上床作辩护。”
“好了,那还有什么问题?”
“你不生我的气?”
“我还不完全清楚我该怎么做,现在脑子里只是一片混乱。你听过那个故事吗?一个人死了老婆,在葬礼上他几乎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他最要好的朋友把他带到一边,告诉他如何克服悲伤。”
“听起来很耳熟,继续说。”
“那个最要好的朋友对他说,他会克服一切悲伤,总有一天事情会过去。几个月之后,他就可以再去约会,他会找到喜欢的女人,爱上她,和她上床,然后开始新的生活。这时这位悲伤的先生说:‘是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今天晚上我该做什么’”
“哦。”
“我想,和玛丽琳大概也完了。就算有人愿意出钱保释她,她也一定不会张开手臂欢迎我。”
“现在当然不会。你为什么要把她丢进狼群?你不必这么做,不是吗?”
“不会有害处,对科尔卡农的案子有帮助,可以加强一些细枝末节的联络。”
“我还以为你会讲小偷之间的道义。她和哈伦以及兔子也算是同行,我以为你不会把他们交给警察。”
“同行?你也看到他们在第十八街干的好事了,他们根本不是小偷,而是土匪。我能为小偷这行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把他们逐出这一行。”
她啜了一口刚点的马提尼,然后说:“不管怎么样,她看起来真的很廉价。”
“这倒是实话。”
“她那身红黑的装扮一定看起来很放荡。”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尽管如此,”她很小心地说,“我知道她怎么吸引喜欢她的那一类人。”
“哦。”
“我自己也喜欢那种类型的人。”
“我也是。”
“我当然不是只喜欢那种类型的人。”
“我也是。”
“伯尼,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吧?你不会恨我吧?”
“当然不会。”
“我们仍然是哥儿们吗?”
“当然。”
“我们仍然是工作上的伙伴吗?我还算是你的亲信吗?”
“算。”
“那就没事了。”
“是的,没事了,但是今天晚上我该做什么?”
“好问题,”她站起来,“我知道我今天晚上要做什么。”
“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替我向丹妮丝问好。”
她走了之后,我想再点一杯爱尔兰咖啡或是马提尼,或是其他什么,但我实在不想再喝了。现在来一杯像埃博尔那里的法国白兰地的东西一定不错,不过我猜他们这里一定没有。我付了账还给了小费,决定去散步。
我原本没打算走到华盛顿广场,但是我的脚把我带到那里。我买了一根雪糕,外面是一层黏黏的东西,里面是巧克力。我在想,明天我一定会像卡洛琳上次一样,因为吃了太甜的东西整天倒胃口,管他呢,吃就吃了。
不知什么原因,我没办法安静地坐在固定的一条长凳上,我不断换位子,每次都只坐几分钟。我看着那些摊贩、醉汉、吸海洛因的人、年轻的妈妈,正在亲热的恋人、贩毒的人、卖吃食的人,还有那些在人群中绕圈子喘着气跑步的人。我看着小孩子,真的很怀疑他们哪来那么多精力。
我仍然没办法安静地坐下来,这一次我比那些小孩子更有精力,可是没地方宣泄。过了一会儿,我又站起来,走过那些下棋的人。我穿着西装,手上提着手提箱,脚上的鞋子太宽,而且我又有摩顿脚。这有什么关系?
我把手提箱夹在腋下,开始慢跑。
要不是杰西卡·加兰德出现在我的书店,手里还拿着那两本我在追悼会上念的书,故事原本应该到此结束。她说她对道德哲学的书不是很感兴趣,问我要不要收下那两本书当做纪念。
“我只希望自己迟早能拿到他的东西。”她说,“他没留下什么遗言,我还得想办法证明我是他的外孙女。我有他写给我的信,那些信都在英国我妈妈那里,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承认这是证据。总之,可能还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我才能进他的公寓。”
“就算你有继承权,”我说,“公寓会被先检查一遍,而埃博尔的东西恐怕没有几样是合法的,你只能希望警察不要找到所有的东西。警察和税务局的人会清走很多來西,但有些他们可能还是会遗漏,比如说塞在电话里的钱。”她惊讶地看着我,我解释了一下,并且告诉她一些藏在不同地方的宝藏。
“这些东西很可能在我看到之前就不见了。”她说,“不管是不是被偷,它们很可能都会不见,你说是吗?”
“也许,就算有些东西是埃博尔合法买来的。”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一样不愿意抢死人的东西,“也许门口的警卫会让你进去,至少你可以拿到电话里的钱。”
“我试过了。那幢大楼的安全措施很严密。”她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我在想——”
“想什么?”
“我在想,你进得去吗?这是你的本行,不是吗?你从那里抢救出来的东西,我愿意分一半给你。我有预感,一旦警察和税务局的人去查过,再加上一些费用以及遗产税之类的,我一定拿不到任何东西。一半的东西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你想你办得到吗?这不是真的偷,对吗?”
“要进那幢大楼实在不可能。”我说。
“我知道。”
“我已经试过两种方法,而且都成功了。现在有一半的房客知道我的长相和名字,更不要说我的职业。”
“我知道。”她说,眼睛看着地上,“我想你是不愿意。”
“我没这么说。”
“但是如果你没办法进去——”
“办法总是会有的,”我说,“你总会找到办法开锁、通过门口警卫那一关、打开保险柜。只要你多动点脑筋,而且下定决心,总会有办法的。”
她的眼睛瞪大了。“你看起来很激动。”
“我——”
“你愿意试试,对吗?”
我故意装出考虑的样子,但是我想骗谁?“好的,我想办法试试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