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捕王小志的工作被提到了最高等级,尽管刘从严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傻子就是凶手,可事实摆在眼前,那件缺了颗纽扣的衬衫就是铁证,至少是条重要的线索。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刘从严眼中的这个傻子,竟然杳无音讯。仿佛印证了专家的那句话:“只要他想跑,找到他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刘从严在脑子里把王小志的样子过了又过,瘦弱、矮小、小眼睛、高鼻梁、厚厚的嘴唇,说起话来甚至连看都不看你一眼。遇事就忘,经常想不起自己干过什么,除了知道屎尿不能拉在裤子上,基本就是个废人……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屁孩,愚钝的脑子里却隐藏着不可估量的某种天赋,这从他的学习上就可见一斑,而且现在更是让全城的警察都在围着他转。
如果真是凶手,那么这些诡异的凶杀,对于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是怎么做到的呢?刘从严想不通。
他和达子在城里面转了又转,除了碰运气似乎没有其他办法。王小志没有任何社会关系,没有朋友、没有亲戚,除了他家,就算找个可以蹲守的地方都困难。鬼知道他现在躲到哪儿去了。
在路边吃完一碗面,刘从严依然想不出个头绪。他看看表算了下时间,今天有件很重要的事儿要干,和案子无关,来回差不多要两个多小时。
“车你拿去开,我出去一趟,中午的时候在老八样饭店门口等我吧,有什么事儿呼我。”刘从严嘱咐着,然后在长途车站下了车。
过往的车辆很多,刘从严没买票,在路边拦了一辆去往郊县的客车,补了6块钱的车钱。出了城,车就开得飞快,半个小时之后,刘从严在一个叫瓦寺岭的地方下了车。放眼望去,这是一片连绵的小丘陵,此起彼伏,山坡上隆起着大大小小的许多坟茔,一个接着一个——瓦寺岭是本市唯一的公墓。
由于不是特殊的节日,所以整片山坡空荡荡,只有栉比鳞次的墓碑安静地立在那儿,偶尔才会出现一两个扛着锄头的当地人路过。
比去年似乎又多了很多,刘从严想着,去年清明的时候,西面的那个山头还是空着的,现在也被挤满了,剩下为数不多的空地。他凭着印象在纵横交错的小道里寻找目标。
地上撒着一些新鲜的纸钱,应该是上午的时候有人出殡。刘从严绕着这些纸钱走了五十米的样子,看到了一家小店。
他买了些锡箔和香,然后到路边拔了几把野花,合成一束继续往前。终于到目的地了——两个并排的墓碑。
刘从严叹了一口气,在墓碑旁一块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他掏出一根烟,点上,插在坟头,又给自己点了一根。
烟雾升腾,刘从严一声不响地待在那儿。往事一点点浮现出来。当年惊险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刘从严仔细回忆着每一个细节,寻找事情在什么地方出了错,什么地方本可以挽回,但却因为疏忽而万劫不复……
刘从严足足坐了半个小时,看了看表,然后站起来离开。走出去两步,他又返了回来。
“刘莎一切都挺好的。”他说。
刘从严站在前面下车的地方等着过往客车。从郊县开回来的班车,大概四十五分钟一趟。等了一会儿,他扬手拦下一辆,坐在座位上,半个车厢的人,都在讨论刘从严经办的这起案子。
看来,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大规模传播开了,刘从严有点担忧,必须赶紧找到王小志。
小志现在连流浪汉都不如,不仅没饭吃,还要躲着警察,走路都要沿着墙脚根,生怕被人发现。要不是火车站耍杂耍的杨东救了自己,没准他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被警察带走,真的就再也见不到妈妈和姐姐了。
小志知道坐火车可到不了美国,可是能到大城市,比如说上海,比如说北京,然后再坐飞机,跨过太平洋。
小志身上没钱,他必须找机会混上车,或者等在铁路旁的草丛里,看到车经过扒上去,就像电视里《铁道游击队》演的那样。至于到了大城市怎么办,那就再说吧。
可还没开始行动呢,他就看到了车站里的刘从严和达子。这两个人小志认识,在东山的时候和自己说过话,阿姨领的那群人中,也有他们。
是来抓自己的?小志不知道,就在快要被人发现、危急的时候,杨东救了他!小志可怜兮兮的就像一个乞丐,被红箍赶得东奔西窜早就咬牙切齿的杨东,同情心一下子泛滥了出来,把他装进了木头箱子。
杨东把小志挑到车站外之后,还给了他一个肉包子,挥挥手让他走了。
小志咬着肉包子,无处可去,不知不觉又退回到了电厂的居民楼。
现在火车站里全是警察,还不算便衣,一进站估计就会被盯上,还是找机会再跑吧。小志想着。
他家所在的楼是一个凹型,楼背面的缺口里竖着两根一直通往天台的排水管。那天警察在楼里搜了半天,殊不知他们要找的人一直就在天台上看着他们。
家门口一直有两个人守着,小志是一清二楚的。他看着他们在楼对面的石板凳上,坐着抽烟,吃炒面。小志饥肠辘辘,实在熬不住了,就沿着水管从楼房的背面爬下来徒步到了火车站。从火车站回来,他只吃了一个肉包子,不吃还好,吃了反而把饥饿感更加汹涌地勾引出来。
小志趁着没人看见,攀着水管又爬回了天台,到达楼顶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了。他靠在水箱的边上,双手拢起来接着从水箱壁上滴下来的水珠,喝完了水,稍微清醒了一点。
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小志从来没有这样感到过无助。无处可去,无人倾诉,更重要的是没东西吃。
小志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四周全是水泥地,连棵草都没有。他尝试着站起来,转了一圈,在天台捡了几颗小石头,把它们归到了一起。他对自己说:“小志小志啊,你别着急,现在我就做饭给你吃,给你做炒猪肝,还有木耳鸡蛋,多放点麻油,多放点蒜。”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小时候妈妈在厨房围着围裙做饭的样子,先要划火柴点火,然后开煤气,等锅热了之后放油。
油呢?小志往边上看看,然后抓了下空气,把“油”倒了进去。
锅里顿时冒起了一阵烟,火太大了,小志赶忙手忙脚乱地把蒜和姜片倒进去,顿时传来刺啦刺啦的声音,等锅被爆香,就该放猪肝了。
小志拿起锅铲,不停地翻炒着锅里的食物,仿佛香味扑鼻。不能炒太久,否则猪肝要老的,小时候每当小志站在妈妈的身边咽着唾沫等着的时候,妈妈总是这样说,也不能时间太短,炒不透,里面夹生的,就会很腥。
小志把猪肝盛了出来。先不急着吃,还有木耳鸡蛋呢!他照着样子,打鸡蛋、切木耳,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菜全都做好了。做好了,这是他最爱吃的两个菜。可石头还是石头,不能吃,小志看着看着就哭了。眼泪像坏掉的水龙头,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觉得自己很可怜。哭了很久,哭到天都黑了,星星都出来了,眼泪还是止不住。哭了那么久,小志感到很累,他就在自己的眼泪中睡着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小志揉揉眼睛,早晨的阳光温暖地照在他的脸上。他清醒了一会儿,趴在台阶上看看楼下,蹲守的人还在,小志失望地抬起头,转瞬间看见对面楼墙面上熟悉的光斑。
是胡晓她们姐妹俩,小志又兴奋了起来。他口袋里摸摸,什么也没有,早知道的话就应该把那面小镜子也带出来了,现在怎么和她们交流呢?
他四周看看,水箱边的地上有几块熠熠发光的玻璃碎片,小志走过去,拿起来掂掂,然后对着太阳摇晃,能够反射出点影子。
小志挑了块大的,重新趴回台阶旁,用微弱的光斑,给姐妹俩发信号。
姐妹俩的光斑突然停滞不动了,又是一瞬间,光斑不见了,显然她们发现了小志然后“躲”了起来。
小志想了想,现在能够帮助自己的,也就是她们了,起码能够给点吃的。他来到小门那儿,用力拉开门,向里望了望,人们都去上班了,很安静。
小志“扑通”一下跳了下去,蹲在地上听了会儿动静,确保没人发现之后,才站起身子。
他下了楼,来到姐妹俩的家门口,门紧闭着。小志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什么声响也没有。他轻轻地敲着门,嘴里喊着:“胡晓、胡菲。”
没人出来应门,小志知道她们在家的,可是不愿意开门。也许因为自己是“通缉犯”吧,小志沮丧地想着。
“胡晓、胡菲。”他又叫了一遍,还是没人回答。
小志失望地走开了。刚准备上楼重回天台,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口子。
“是小志吗?”门里传来了姐姐胡晓的声音。
“嗯,是我。”小志三步并作两步,又从楼梯上跳了下来。
刚进门,小志就感觉到了微妙的变化,姐妹俩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小志往前一步,她们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两步,可能是意识到不礼貌,赶紧又稍稍往前挪了一点。
可这还是让小志不知所措,他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言不发。
“饿了吧?”姐姐胡晓问道。
小志摇摇头,又赶忙点点头,肚子不争气,咕咕地叫了起来。
“肯定是饿了!”胡菲转过脸来判断道,“你先等会儿。”
姐妹俩进了厨房,一会儿工夫端出来一碗饭,上面盖着一层蒜苗,“只有这些剩菜了,凉的。”
小志哪儿还会有什么挑剔,“挺好挺好!”话还没说完呢,他已经坐在桌子旁,狼吞虎咽起来。
五分钟不到,小志就风卷残云把碗里的饭菜全都吃光了,碗跟洗过了一样干净。小志不好意思地把空碗推到桌子上。
“够吗?”
“够了够了。”小志忙不迭地回答道。
“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胡晓问道。
“我想去找我妈妈。”
“你妈妈不是在美国吗?”胡晓吃惊地说道。
“你真酷!”胡菲打断了姐姐,赶紧转过身子,笑嘻嘻地赞扬道。
“什么?”小志没听明白,歪着脑袋去问已经转过去的妹妹。
“你别听她胡扯!”胡晓尴尬地笑笑。
“哦!”
“这有什么?”胡菲很不以为然,她强硬地把脑袋又转了过来,费劲地抬起头,像是要仔细打量小志一番。
小志被她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我想看看杀人犯究竟长什么样子!”
“别胡说。”胡晓又把自己的脸转了过来,“现在也不能确定。”
“什么?”小志紧绷的神经似是一根琴弦,被胡菲的好奇拨弄出一记刺耳的音符,“什么杀人犯?!”他惊愕地问道。
小志想了一想,随即反应过来,“警察来找过你们了?”
面对着小志的胡晓没回答,其实已经是默认了。
“你们不会——不会因此而不跟我玩了吧?”小志担忧地问着。
“现在不是还没确认嘛,警察来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希望能找到你了解下情况。”
小志把头低了下来,“但实际上,确实是我干的啊!”
“是你干的?”胡晓吃惊地问着,脚步明显又往后挪了两步。
“杀猫是要偿命的!”小志回答道。
胡菲再次控制了身体的主动权,她侧着脸,戏谑道:“敢做敢当嘛,什么杀猫是要偿命的,杀人挺过瘾的吧?”
“你们在说什么呀?”小志更愕然了。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怪异的气场充斥其间。姐妹俩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胡晓问,“你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警察来过我们家了,这栋楼里每户人家他们都去过了,问有没有人看到过你,说你很有可能是个杀人犯!”
“什么?”小志就像遭了晴天霹雳。
胡菲看看他,然后走到桌子旁,翻开桌子上的一本书,从里面拿出一张A4大小的油印纸来。
“这是警察发的,估计街上都贴满了!”胡晓解释道。
小志拿过看看,自己的照片正贴在上面,照片下还写着“本市发生重大凶杀案……嫌疑人王小志……望市民提供信息”云云。
小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我只杀猫,没有杀过人啊!”
看到小志的样子,胡晓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把瑟瑟发抖的他搀扶了起来。
小志被打击得不轻,“我真的没杀过人!”他一边坐起来,一边委屈地对胡晓说。
胡晓没作声。
小志看看她,“你,你们没有出卖我吧?”
“怎么会?”胡晓连忙解释道,“警察来的时候,爸爸让我们躲进屋子里去的,没人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也从来没把你的事儿告诉过任何人。”
“我真的没杀人!”小志又重复了一遍。
胡菲说:“你去过东山对吧,去了东山发生过什么事儿都忘了是吧?”
“那代表什么?”
姐妹俩又不说话了。
小志琢磨了一会儿,似乎再次明白了点什么,他尝试着问:“你的意思是说,我去东山的那个时间段,有人被杀了?!”难怪那天有那么多警察聚集。
胡晓点点头。
小志完全不相信这是真的,难道说自己丧失记忆的这段时间是去杀人了?
“你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吗?”胡菲眉头皱了起来,看小志的表现,他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干过什么。
“记不起来了!”
“那,那会想起来吗?”
“不知道,”小志哭丧着脸,“有时候可以,有时候不可以,我都控制不了。”
“我觉得,你应该再去趟东山,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再说一遍,杀猫是不需要偿命的,但杀人那可就麻烦大了。”姐姐很认真地对小志说。
小志可怜兮兮地看着胡晓,仿佛眼前的这两个女孩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她们的建议了,看来在去找妈妈之前,先得搞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杀过人。
虽说心情更加郁闷,可吃饱了饭,到底有了力气,活动起来也没原来那么费劲儿了。小志告别了姐妹俩,回到天台。
他趴在地上看了看楼下,那两个蹲守的警察还在,走楼梯肯定是不行的,他必须顺着水管再爬下去。好在人们按时上下班,电厂宿舍区大都是壮年,路上没多少闲杂人等和退休老头,起先的这几天,小志进出几乎没遇到任何阻力。
去往东山有两条路,一是从大门口左拐,沿着小路从田埂旁绕过去,这条路好走,但缺点是经常会有人路过,所以小志选择了第二条。他贴着楼房,低着头前进,走过楼,看到了前面一人多高的红色围墙。小志四周望了望,没人,他退后了两步,冲了过去,借着惯性跳上了围墙。
他在围墙上站稳了脚,另一边是一片竹林,小志目测了一下高度,蹦了下去。
“砰”的一声,小志顿时感觉后脚跟麻了,蹲在地上不敢作声,这竹林是人工种植的,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附近的农民。
听了一会儿动静,确定没危险,他这才慢慢地直起身子,钻进了竹林。周围顿时阴凉了下来,竹子的清香扑鼻而来。去往东山要穿过这片竹林,小志猫着腰爬上了半山坡。
他刚准备原地歇会儿,耳边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志警惕地抬起头,像头鹿一样四面观察,没看到什么。他尝试着走了一步,脚下觉得不对,还没来得及反应,林子里就传来一声:“别动!”
小志被惊了一下,步子往前挪,才发现脚底下有个绊子,他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不远处的林子里,走出来一个中年汉子,骂骂咧咧地靠近过来。
“叫你别动还动。”汉子恼怒地说着,手里提着一个网兜。
小志看看脚下,一个铁夹子夹在鞋上,幸亏穿的是球鞋,否则脚指头都要被夹断了。
汉子走到小志的身边,嘴里还没有停,大致的意思是说,这是个夹野兔子的陷阱,好不容易才弄好了,他已经守了半天了,结果让小志给破坏了。这野兔子猴精猴精的,这么一折腾,一个礼拜都不会上钩了,难怪汉子反应那么大。
小志坐在地上,用手去扒夹子,被汉子一巴掌打开,“别弄坏了!”他依然皱着眉头,用手沿着机关拨开夹子。
小志跺跺脚站起来,没什么大碍。
“小屁孩不上学,瞎晃悠什么,以后没事别上这儿来。”汉子抬头看了一眼小志,猛然间不说话了,他盯着小志看,像是在探究。
小志紧张了起来,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被人认出来。
“你,你——”汉子支吾着,手插进了口袋,然后慢慢站了起来。
小志心跳得更快了,他死死地盯住汉子的手,以防不测,对方慢慢地把手掏出口袋,手里明显揣着什么。
再不动就来不及了,小志心里说着,他握起拳头,趁着汉子没完全站稳,发力朝他的胸口砸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何处来的这样大的力量,汉子一声闷哼,竟然被打到了一米开外。
“对不起,对不起!”小志嘴里喊着,然后匆忙跑开了。
小志在竹林子里飞奔,一口气上了坡,又下了坡,背后早就不见了汉子的踪影。他也不敢停,一股脑儿跑到了东山脚下。
他实在是跑不动了,停了下来,弯腰大口喘着粗气。出了竹林子,太阳光就没有了遮挡,直愣愣地照下来,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了出来。
小志抹了一把汗,缓了一会儿,才算缓过劲来,抬头望上去。半山腰有个水塔,正是胡菲前几天画的那个,他也是因此来到东山的。回忆了一会儿,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小志只能硬着头皮,往水塔的方向爬上去。
上山的路是条羊肠小道,一路上都显得如此的陌生,仿佛和他的生活从来都没有过交集,怎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杀掉一个人呢?
杀的是什么人呢?自己为什么要杀他呢?小志心里琢磨着。他爬到水塔边,依着水泥壁,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他坐了下来。吹过来一阵风,地上的狗尾巴草随风摆动,像是摇动的钟摆,小志眼珠子忽啊忽啊地随着左右摇动。
这单纯的景象,就像是有一股魔力,引导着小志的大脑不停地闪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
画面一闪即过,难以把握,就像黑夜里倏地一下闪过的光亮,知道它的存在,却又无法看清模样。
小志的脑袋开始微微发胀了,他眨眨眼,努力要看清那些画面是什么,可脑子一清醒过来,就又只剩下摇晃的狗尾巴草了。
好像是个烧砖的窑洞,小志心里想着,他站起身来,那些细微的线索,像本能一样,带着他绕着水塔转起了圈子。
水塔西面的不远处的小坡上,果然有个洞口,因为常年不用,早就被杂草遮蔽了洞口。现在那些草杂乱无章地躺在地上,又说明前不久刚刚被人破坏过。
小志走了过去,尝试着拨开草丛钻进去,里面是个空旷的空间,以前烧砖用的,顶上空的,直接可以看到蓝天,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愈发的强烈了。
小志仰起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再往前走两步,却一脚踏空,跌进了一个井洞里。
小志坐到了地上,还好底下是松软的泥土,没有跌伤。他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攀着井壁要爬上去,刚上两步,就滑了下来。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小志有点急了,他被困在了这个陷阱里。
“有人吗?”小志绝望地喊道。
刘从严接到消息是上午十点三十五分,恰好他正在值班室,林场保卫科的人打来的。他们场里的一个人,上山圈野兔,被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打了,照体貌特征描述,很像王小志,现在嫌疑人奔着东山上去了。
看来带照片的协查通告还是很有效的,刚刚发下去没多一会儿,就有收获,还是群众的力量大啊。
刘从严赶紧调集周围的警力赶往东山,把几条路全都封锁起来。他领头带着几个人,从主干道爬上去。
路上,照专家的分析,这王小志很可能是回作案现场来了,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
“这种人的逻辑和常人不太一样,你说他傻吧,他的生活逻辑有时候比你还清晰,比你还知道红烧肉比咸菜好吃,你说他不傻吧,他又往往会跟一些我们看上去不可思议的事情较劲儿,比方说虐杀流浪猫,又比方说,那个保姆跟他讲杀猫是要偿命的,他会深信不疑。怎么形容呢,他就像台信号不好的收录机,指不准什么时候就跳台了,判若两人。”专家解释道。
刘从严听完后,总结出来一点,这小子就是个聪明的笨蛋,和精神病差不远,可又比普通的傻子难对付得多。
他不敢懈怠,爬上半山坡,离那个窑洞还距离五十米的地方,就把枪掏了出来。
“抓活的!”他压着嗓子喊了一句。
刘从严一边喊,一边弯着腰朝着洞口奔去。洞口边的茅草,有被踩过的新鲜痕迹——他果然回来了。他到了洞口,左手往身后一挥,示意大伙停下来,手指还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周围安静了下来,刘从严听着里面的动静,似乎没什么响动,等了一会儿,他率先钻了进去。
进了空旷的窑洞,没有发现王小志的踪影,但地上有一排脚印,看样子是滑进了窑洞边缘处,一个废弃储物井。
刘从严一阵窃喜,上次发现尸体的时候,他勘查过现场,那井有五米多深,四壁光滑,掉进去想要爬上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他趴在地上,侧耳听,果然里面传来了轻微的呻吟声。刘从严转过头,让大家包围过去,然后匍匐过去。
随着一点点地接近井沿,刘从严的心也越来越紧张,似乎都能够嗅得到他的味道了,他伸出右手把枪握在手里。
“有人吗?”可能是刘从严还是闹出了动静,井下的人竟然叫了一句。
刘从严听着不对。
“有人吗?”对方又叫了一声。
刘从严赶紧把头探了过去。
“不许动!”
井底下的人抬起头,看到黑色的枪口,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狼狈地看着刘从严,怯生生地说:“救——救我!”
是个四十多岁的村妇。
村妇被拉上来之后心有余悸,缓了老半天才搞清楚来的这群是警察,不是歹徒。
“我家那边有块萝卜地,”她手指了指南边,说道,“我去地里干活,路过窑洞,听见里面有人叫救命,就进来了。”
刘从严打量了她一番,看穿着,和她所说的身份相符,井边还有把锄头,看来她并没有说谎。
“后来呢?”
“后来我就把他拉上来,刚拉上来打了个照面,突然就觉得这个小孩很眼熟,盯着他看了两眼,他就一下子把我撞到井里去了。”村妇委屈地说道。
“大概多久以前的事儿?”
“半个小时吧,我也说不清,反正应该是不久之前。”
问完话,刘从严出了窑洞,心情有点沮丧,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但起码有线索了,这说明王小志现在还在城里,前两次让他跑了只是运气,只要再出现,抓到他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杨东今天的运气不错,有个大老板往碗里丢了十块钱,看上去像是个万元户,他心情也不错,做完一轮表演,喝了一口水,蹲在地上吸旱烟。
就在他们卖艺处不远的地方,还坐着一个跑江湖的人。那人不卖艺,一张椅子、一张桌,身后挂了一面旗,黑字白底,八卦图案赫然中间,上面写着:占卜算卦。
和别的算命者不同,桌子上还多了一个玩意儿,是个鸟笼,笼子里关着一个会说话的八哥。桌子前站了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求他掐算。
杨东认出了那个算命的。前两天,他背着玉兰,偷摸着去算过一卦,算命说得很准,而且当杨东把女儿的事情跟他描述了之后,他还给了些听上去“玄之又玄”的忠告。
杨东不是不信,是不敢信,他说的破解玉兰眼病问题的方法太吓人。趁着休息,他让玉兰别走,自己过去再聊两句。
玉兰点点头,兀自在地上玩着小石子,过了一会儿,转过头去,发现杨东和算命的,还有那个中年聊得起劲,又过了一会儿,杨东焦灼地回到玉兰身边。
玉兰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
玉兰讨个没趣,也就没再深究下去,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走过来的一群中学生。那群学生估计是坐火车去郊游的,穿着校服,三三两两地结伴走进候车大厅。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女儿显得很失落。
杨东知道她的心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本应该上学的年纪,却因为身体的障碍,不得不跟着他这个半老头子走南闯北地卖艺,实在是委屈她了。
早知道就不把她生下来了,杨东总是愧疚地这样想。她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心里一定不好受吧。女儿年纪还很小,将来怎么办是个大问题。每次女儿管他叫“怕”,就像一把尖刀刺进了心脏。
这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在杨东看来,她就是脑袋出问题了,不管是看医生,还是风水先生,只要能治好她的病,就算把自己的脑袋换上去给她,也是愿意的——总比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要好。
杨东站起身来,擦拭着已经被拆卸下来的铡刀架子。
这是他们吃饭的家伙,其实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架脑袋的木墩和上面的铡刀通过一系列的简单机关联系在一起,杨东绳子一拉,木墩会及时往下陷,等到铡刀落下的时候,女儿的脑袋已经落进凹槽里了。
虽说只差着千分之一秒,可这也是此术的价值所在。记不清是从哪一代传下来的了,杨东祖上就靠着这“千分之一秒”繁衍下来。
他像一个缜密的工程师,逐一检查其中的部件,差错必然是出不得的,否则人命关天。弹簧好像有点松,杨东皱了皱眉头,用手指扣进去,弹簧像个蚂蚱似的突然蹦了出来,在地上跳了几下,然后落到了边上草丛里。
杨东走了两步,捏起那条粘着草叶子的弹簧,看了看,没把它装回去,去新买一条吧,防患于未然。
“玉兰,”杨东叫着女儿的名字,“收拾箱子。”
“干吗?”
“我们去车站旁的五金店,我去买条弹簧。”
被唤作玉兰的女孩抬头望了望刺眼的太阳,“怕,我不想去了,你一个人去吧,怕,我想吃包子。”
天确实热了点儿,杨东擦擦脑子上渗出来的汗,“还是去吧,”他坚持着,“买完弹簧,爸给你买包子。”
杨东不想让玉兰一个人待在火车站,站里的纠察时不时地会出来驱赶他们,昨天还看见几个流浪儿和乞丐被押上一辆警车,不知道带到哪儿去了。玉兰一个人,杨东不放心,而且更吓人的是,昨天吃晚饭的时候,他听边上卖梨的大婶说,现在市里出了个杀人犯,专门杀十几岁的小女孩。
“脑袋都没了,被切成了两半,还有一个据说长了条狗尾巴,”那大婶脸上全是褶子,像是刻满了传说,“都说这不是人干的!”
“不是人干的?那是什么?”周围的人问着。
“妖呗,咱们这城市啊,解放前就是荒山野岭,到处都是坟头,解放军来了之后,才铲平造的楼,修的马路。”
杨东在一旁听着笑笑,但无风不起浪,终归还是小心点好。
“你昨天没听说吗?这城里有妖怪出来吃人,你跟着爸爸一块去。”杨东拿大婶的话出来吓唬女儿。
玉兰被杨东催促得有些不耐烦,但也没法子,嘟着嘴站起身来。她转过头,吓了一跳,看见木箱子后面站了一个男孩,看模样很熟悉的样子。
杨东也直起了腰,顺着玉兰的凝滞住的视线望过去,这不就是上次的那小子吗?
杨东走过去,冲他挥挥手,“走吧,没吃的,别在这儿瞎晃悠了,等会儿戴红箍的来了把你带走。”
男孩一脸污渍,像是刚从土坑里爬出来似的。
“饿!”他说。
杨东叹了一口气,转头望望四周,值班的纠察没出来,他想了想,“那你们在这儿待着别动,我去买包子。”
玉兰有个伴儿,杨东放心了许多,他也不想背着沉重的箱子跑来跑去。
杨东在五金店里买了弹簧,又添了把螺丝刀,然后到边上的包子铺买包子。他要了8个肉包子,分成三份,往回走去。
路边的电线杆上贴着一张告示,杨东什么也没看见,就瞟见了下面用粗笔写的:奖金3000元。
乖乖,什么人值三千块钱?杨东脚步停了停,告示上是说本市出了个杀人犯,在逃,专门以小女孩为对象。看来那卖梨的大婶不是胡扯。
他接着往下看,右下角还贴着一个嫌疑犯的照片,是人不是妖嘛。
杨东看着照片,刚要走的脚步挪不动了,这人好像见过,他歪着脑袋辨认,打印出来的照片不是很清晰,就只是个脸型轮廓。杨东看着看着,猛然呆住了!
杨东被吓得不轻,转过身来,赶紧朝着广场奔去。到了之后,看见玉兰安然地坐在箱子上,杨东心踏实了一点儿,“人呢?”
“谁?”
“就是刚刚要饭的那个!”
“哦,他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往哪儿去了?”杨东抬起头四处张望。
“就前一脚走的,”玉兰指了一方向,“他好像脑子不正常,莫名其妙一下子就跑了。”
杨东顺着玉兰的指向望过去,一个瘦弱的影子一闪即过。
“怎么了?”周围脸熟的小贩看见这边的动静,问道。
“我看见——”杨东话说到一半,眼珠子一转,突然改变主意了,“哦,没什么!”
他弯下腰收拾家伙,“快,把东西收拾好,咱们走。”杨东对玉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