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刚才的经历是梦,那么现在回来的现买世界也像梦一样,而且是恶梦。
包围四周的黑暗逐渐被漂白,色彩也开始复原,原本无声的静寂也随着转变成喧闹声。天花板的粗橡树梁木在眼前崩落,耕平和来梦在千钧一发之际跳开,撞到了后面的人,三个人差点纠结在一起滚倒在地上。当他要道歉时,才发现那个人是北本先生。他们草草打过招呼后,耕平赶紧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北本先生,我们消失了多久?”
“一分钟左右吧。”
“那就赶快解决这件事吧。”
耕平很快地做了说明:对雪怪来说,吹蛋型笛子制造出他们的人就是拥有命令权的人。如果有多数人连续吹笛子的时候,最后一个人就会成为拥有命令权的人。那么,只要最后吹笛子的松仓正晴下停止命令,怪物们就会静止了。北本先生知道后,就马上找出躲在暖炉下的松仓正晴,把事情说给他听。
但是,听到自己有处理这个状况的能力时,松仓先生却没有雀跃的表情,相反的,优柔寡断四个字镶嵌在他的脸上。
“如果我叫也没有什么效果的话,怎么办?”
“总之先叫叫看嘛,没有效的话再想别的办法吧。”
“可是,如果无效的话,谁来负这个责任呢?叫我负责的话,我可负不起啊!”
北本先生实在忍不住地发起脾气来。
“好,我来负责任!如果不行的话,就把我丢到怪物脚下!所以你赶快叫吧,或是……你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母亲的许可才能发声?”
这句话马上起了效用,松仓先生从一片混乱的现场中摇摇晃晃地爬出来,他把双手围在嘴边大声叫:
“停!停!停下来!”
非常戏剧性的,怪物们维持着高举前肢、高举后肢、牙齿咬住屋顶、前角插进墙壁的姿态,停了下来。该掉下来的天花板掉下来了,该崩坍墙壁崩坍了,该倒的家具全倒了。倒到一个程度后,就只剩下瘫痪在地上的人们,像半废墟似的发出呼吸声。
耕平不想浪费时间。
“北本先生,请跟我一起来。”
“你要去找宗家?”
北本先生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用手掌整理紊乱的半白头发,与来梦并肩跨出步代。破坏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善后的工作,当然是留给青雅流的人来做了。
“喂,北本先生,再来该怎么做啊?”
松仓先生困惑的声音随后迫了上来,北本先生转过身去,苦笑着问耕平:
“该怎么办?”
“走出去,命令它们变成原来的雪堆就行了。那个人自己就不会用大脑想一想吗?这么说也许对老人家有点失礼,可是……”
耕平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快。
“他比我多活了三倍的岁月吧?”
“不过……他还是值得同情的,都是因为他的母亲太过强势,所以,在他母亲的命令和指示下,他可以做的很好,可是,要他自己负责出主意就有点难了。”
北本先生又露出了苦笑。
“耕平,你是放弃继承权的人,可是对那些没有勇气放弃、一心只想抓住既得利益的人来说,来自双亲的心理压力是非常沉重的,因为一旦被双亲丢弃,就一切都完了。”
“我也没有什么杰出的勇气跟决断力,请您不要这样称赞我。而且,到大学毕业为止,我还是要从父母那里领取生活费呢!”
他们边谈边走向图书室,那是城堡里最深处的一间房间,也是来梦接受“面试”的地方。耕平想,宗家大概会像个城堡即将陷落的城主一样,躲在这个房间里。雪怪们的破坏一直延伸到了深处:走廊下的窗户连同百叶窗、窗棂一起崩落,冷空气窜了进来,地上满是散乱的玻璃,在脚下发出不满的声音。耕平简短地说完在哈尔滨发生的事后,一行人就已经到了日的地。
敲门后没有回应,一行人决定无视礼仪的存在,他们将没上锁的门推开了。
看到坐在摇椅上的宗家时,耕平一时之间产生了错觉,好像这里是六十年前的哈尔滨,他又再见到了坐在店里深处的老废女妮娜。宗家一身妮娜的打扮出现在耕平他们的面前。她的身旁有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本书,是一本皮封面上画着乌洛波洛思图案的古书。
“对不起,宗家,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谈。”
北本先生行了一个礼。耕平把谈判的事让给长辈们,自己则在一旁默默地观察宗家,准备看宗家表现出怎么样的言行举动,他就采取怎么样的作战。其实,这样说是比较好听,事实上是见招拆招的策略。
宗家只是沉默,也不回礼,甚至没有问城堡为什么被破坏一半?又为什么一切的骚动都突然静止了?
“这表示她什么都知道了。”耕平这么想。
北本先生毫不客气地继续话题,告诉她有很多人因为她的过去正面临灾难。当北本先生提到哈尔滨这个字眼时,宗家才有了反应。
“是不是笛子跟你们说了什么?那女孩很会说谎的。”
北本先生露出了十分严厉的表情。
“把学生称为骗子的老师,是得不到社会的信任;同样的,称自己的孙子是骗子的祖父母,大概也一样吧?因为人们会论及教育者的责任。”
“我不想跟你争辩这种事。”
宗家一句话就结束了这个话题。其实北本先生也不想跟她争辩,只是她一直顽固地缩在甲胄里,非把她拖出来问清楚真相不可。不然的话,就不能安全退离,回归正常生活。
“我想确认一件事。”
第一次出声的耕平,慎重地正面看看宗家。
“宗家,你还记得我跟来梦的事吧?”
“当然记得,今天才见面的嘛。”
“不对吧?”
宗家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让耕平摆出了一张严峻的脸。
“六十年前,哈尔滨的吉泰斯卡亚市有一间妮娜的店,我们在那里见过面。”
“实在太荒谬了,六十年前吗?”
宗家薄薄的嘴唇歪斜着,吐出了嘲笑。
“年轻人,你看起来不到二十岁,我们怎么可能在六十年前见过面呢?难道你的真面目是八、九十岁的老人?既然要撒谎,就撒那种不会让人发笑的谎吧!”
“既然这样,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耕平瞪着宗家,再度确认了自己的思考过程。
“北本先生,我绞尽脑汁想过这次的事件。为什么我,尤其是来梦,会被招待到这城堡来?我想过这个理由,这绝对不是偶然。”
宗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摇晃着椅子。
“看到宗家的态度,我就确定了我的想法,这一切都是宗家设计的。去年北本先生从诈骗集团手中救了青雅流,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没有母亲的命令,松仓先生是不敢做投资的吧?”
“原来如此,这很有可能。不过……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宗家不在去年就把来梦弄到手呢?”
“这是因为……”
“等等,我懂了。”
北本先生自己找出了答案。
“耕平,你太低估你自己的重要性了。去年你还没有遇到来梦,你们是在今年八月底相遇的。宗家是打算同时把你们两个弄到手,而且是要在你们体验过那些异常的经验之后。”
共同的记忆围绕看来梦三个人,那是才四个月前的事。晚夏的某一天,他们在高原的无人车站里相遇,搭上列车,进入奇妙的世界,饱受种种的危险后,好不容易才得以生还。异次元的能源生命体就在这个时候,住进了两个年轻人的体内……
充满恶意的笑声自宗家嘴里响起,污染了整个图书室。
“没有证据,信口开河!我到底要忍受你们到什么时候?”
“我们说的的确很荒谬,但是,你的不诚实态度比荒谬还要恶劣。既然不反驳,那就请你安静听耕平说完。”
耕平再打开话匣子。六十年前,在哈尔滨有一个名叫妮娜的魔女。她说过,精灵住在土地里,还有建筑物里。根据她这番话,耕平首先做的推理是,来梦和自己是不是被称之为护卫?恶灵将上门来找宗家,为了对抗恶灵,宗家建筑了灵性的城堡:经过选择的土地、经过选择的建筑物、经过选择的士兵,宗家布下两重、三重的防御阵,准备对抗恶灵来袭。
耕平想,这应该是妥当的推理吧?不过,现在他觉得有必要修正自己的推理。因为宗家过于冷漠的态度,好像在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不只是单纯的护卫士兵,那么宗家是期待来梦和耕平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绝不是那种可以把事情讲开来,要求帮助的角色。
“是祭品吗?”
“或是替身?”
耕平叹了一口气。
“应该是其中一项吧?以后的十五年间,不知道恶灵什么时候会来逼她履行契约。所以,这期间她想把来梦掌握在手上,以便随时可以拿出来奉献。我相信是这样子的。”
耕平忿忿不平地说着。
“宗家,让我们听听你的说法吧!”
北本先生的声音里,当然带着愤怒,但是也带着同等份量的厌恶。宗家还是一脸冷漠,但精神上并不是毫发无伤。真相被十九岁的年轻人戳破,北本先生觉得,她应该已经产生了动摇。
“耕平的结论也许下得太急,但是应该没有很大的偏差。我一直很有礼貌地对你说话,但已经说累了,请你赶快给我们一个满意的回答!”
宗家缓缓地改变坐姿,表情也渐渐产生了变化。
“真是一群伶牙俐齿的小鬼!”
连北本先生都被称为小鬼了!他已经有三十多年没被这样称呼,但是,现在也没有余力感慨。
“我十五岁时,就得撑起青雅流,而且不是在日本国内,而是异国的满州。父亲是个好人,却没有能力。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善人,所以无能也没有关系。我必须供养这样的父亲、把弟子们组织真情为,跟军队斡旋、跟其他派流竞争……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奋斗过来的!”
她带着怒火的声音好像要烧尽屋子里的人、书跟家具。
“本来我是打算让四个孙子当我的使徒,这样的比喻也许有些疯狂,但是我一点一点地教他们魔法,希望他们能跟我作战。”
宗家的声音显得更加激烈了。
“可是,他们没有一点资质!简直就像那些无能的艺术家,即使吸食了麻药也创作不出什么作品来。对他们来说,魔法只是玩具而已!而且教了半天,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去操纵那些玩具。结果,到了这把年纪,我还是得一个人作战!”
北本先生很勉强地去理解宗家这番炽烈的告白,至少,她已经承认了自己使用魔法的事。
“你说那是玩具,可是也是很危险的东西呢!现在连死人都玩出来了。如果你的孙子没有操纵玩具的能力,那给他们玩具的人就该负起责任。”
宗家利用刚才那番告白想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但北本先生却无情地戳破了这一点。
“宗家刚才批评自己的父亲,理由是:他觉得自己是个善人,所以无能也没有关系。那么,宗家也应该接受批评:因为宗家认自己很有能力,所以邪恶也没有关系?”
“真是个啰嗦的男人!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虽然是陈腔滥调的台词,但从宗家嘴里说出来就有异样的魄力。宗家再次面向来梦,询问她:
“小姑娘,早上我提议的事,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了吗?要不要做我的孙子,继承青雅流呢?”
“对不起,我不要。”
来梦回答得非常明快。这一天发生太多事,连续的惊惧和冲击让她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但是声音却没有丝毫的颤抖。来梦的手紧握着耕平,不只是相互鼓励而已,连心的波长都可以感受的到。来梦不想否认松仓倭文子的生存方式和价值,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价值允,想要有其他的生存方式。
“我再说一次,不要。”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宗家高傲的表情里很明显地扫过一阵失意,高耸的肩膀好像也垂了下来。
“真是个笨小孩!我想让你过着奢华的生活,享受富贵和权势的快乐啊。”
“祖母,您太执着了吧?”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至于他是谁,耕平不用看也知道。
通往邻室的一个小门打开来了,松仓光树嘴边挂着靡菲斯特(哥德所著《浮士德》中的鬼名)的笑容出现在那里。
不只光树一个人,接着出现的是松仓博信。博信被弟弟抢走了主导权,有点不高兴,又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不管怎样,松仓家的兄弟好像终于有合作的意思了,除了现在在床上呻吟的那两个人之外。
“你们也真笨啊,能户。”
光树两片拍动的嘴唇,就像毒蛾的翅膀。
“怪物们的行动一停下来,你们就应该赶快逃出城堡的,结果居然还在这种地方逞口舌之快,所以你们又要倒大霉啦!”
“你是说……我们应该赶快逃出去?”
“没错?”
“然后等警察来的时候,你们好把一切罪过都推到我们身上吗?你们一定会很乐意编一些有的没有的事来诬赖我们吧?”
“你……真的是很不讨人喜欢。”
光树咬牙切齿地瞪着耕平。长男博信终于说话了。
“在这里雄辩的是你自己吧?光树。赶快拿出实力来,做一个了断吧。”
光树挑着眉毛。
“不要光说不练,大哥你自己先采取行动怎么样?”
“说要合作的人是你啊,你先动手,我就跟着动手。”
“什么话?你带头就行了啊,哥哥本来就该做模范给弟弟看,不是吗?”
北本先生看着他们苦笑地说:
“谁先行动都可以,不过,总是会有先后,那就从弱者先开始吧。”
博信和光树瞪着北本先生看,然后彼此充满敌意和狡猾的视线利刃在半空中相撞击。
“我才不上当!”
光树发出嘶吼声,但是没有行动,博信也不轻举妄动。偏差的自尊和深不见底的猜疑心,像看不见的锁链把他们绑得死死的。耕平不禁感叹:真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没有用的家伙!”
宗家怒不可遏!这是他们出现后,松仓倭文子第一次打破沉默,他们像被抽了一鞭似的,呆呆地站着。
“你们来这里是为了让我对你们的评价越来越差吗?你们应该在我还没开口之前,就赶快把事情解决的!”
博信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那么,祖母,请您答应我,只要谁能收拾这两个人,把这个女孩抢到手,您就立谁立继承人。”
博信说的“这两个人”应该是指北本先生和耕平。听到他提出的条件,宗家把严厉的视线刺向另一个孙子。
“你也同意这个条件吗?”
“这怎么可能呢?”光树恭敬地回答说:“我没有任何条件,为哥哥而死我绝对不愿意,但是,为了祖母,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你这个卑鄙小人!”
博信因愤怒而全身颤抖。在一旁默默看着的耕平和北本先生,原以为他会气昏头冲向弟弟,但是,宗家的声音制止了博信。
“好优秀的家伙!有你们这种孙子,全日本大概只有我吧?”
宗家的声音比刚才更绝望了,但是,她并没有因此意志消沉,反而用感觉不出老态的锐利眼光看着大家。
“好吧,再这样下去,永远不会有结论。你们两个去争胜负,由胜者来继承青雅流吧。”
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让博信和光树都傻住了,他们慌慌张张地交换一下视线。博信吞了一口口水,指着耕平他们说:
“祖母,那么要如何处置这几个人呢?”
“这些人我用一根小指头就可以应付了。”
这绝不是宗家在说大话,她淡淡的口吻中,有着绝对的自信和魄力。那份权威不但慑服了她的孙子,还把北本先生和耕平都压得扁扁的,不能反驳。虽然他们明知道最好赶快逃出去,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们发誓绝不违抗我的指示,我就放过你们。”
宗家全身膨胀起来,变成黑色的巨像压顶出来。
耕平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
“有一个可怜的干部被红色水母吃了,这个责任该由谁来负呢?”
他的话让宗家觉得有些意外。
“干嘛去想那种无关紧要的事?”
“你这么想表现你的正义感吗?真伤脑筋。”
“不是的。”耕平激动地摇摇头说:“问题不在正义感,而在于信赖。一个十多年来为你忠实付出的干部,毫无意义的死了,你却说那是无关紧要的事。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珍惜我和来梦?对你来说,其他人只是用完就丢的工具而已!”
“没错!”
宗家回答得很理所当然。突然,耕平感到一阵刺痛,一时之间,他根本摸不清是哪里受了伤?大约过了两秒钟,他左手腕内侧的皮肤裂开一个小而深的伤口,血从那里强劲地喷洒出来。耕平愕然地压住手腕,这才发现宗家伸直了右手的食指,是她那长长的爪子刺向他的手腕,戳破了血管。可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五公尺远呢!
“大概再过十五分钟你就会失血而死。”
宗家的语气显得很不耐烦,来梦则默默地拿出自己的手帕,压在耕平的手腕上。
“你有足够的时间支反省你那些目中无人的话,顺便求我给你一条生路,说不定还可以得救。”
不到一秒钟,手帕上绽放出血色的花朵,不管来梦怎么拚命地压住伤口,血还是不停地浸蚀着手帕。
“怎么样,小姑娘?”
宗家眯着眼睛,不可一世地说: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你肯考虑当我的养女,做我的继承人,我就救你那个狂傲的大哥哥。他的死活,就全看你啰!”
“不要被她骗了,来梦!”
耕平想大声叫,声音却非常嘶哑,无力感重重压迫着他的双肩,膝盖也开始颤抖了。
“耕平说的对,宗家不值得信赖,不可以相信她。她习惯用权势来支配人,除此之外,她和别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相信她的话,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北本先生对一直用手帕压着伤口的来梦这么说,但是,在这种时候,他也想不出什么对策。
“帮不上忙就不要说话!你就站在那里,好好体认一下自己有多么无能吧!如果没有比对方更强的实务,说出来的就会是废话,这是我在人生中学到的。”
宗家闭上嘴巴,用更充满猜疑的视线盯着来梦。大家都认为来梦应该会因为过度悲伤而陷入半狂乱中,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宗家发觉,她其实并不是非常的沉着,只是好像有什么希望在支撑着她,让她不至于崩溃。宗家还来不及找出原因,来梦就把沾满血的手帕交给北本先生,很快地拿出一个小东西。
那量度个小盒子,是老魔女妮娜在六十年前的世界里交给他们的。她曾经说过,在危急的时候,要以把这个盒子拿给松仓倭文子看。来梦刚刚才想起这件事,她相信一定会有什么帮助。
宗家还来不及确认那是什么东西,小盒子就被打开来了。虽然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光芒,但是来梦的确感觉到有某种波动涌出,在室内扩散开来。那股振动到达耕平的时候,出血停止了,而当手帕拿掉时,耕平发觉手腕上的伤口已经不存在的。
从盒子里放射出来的不可思议的能源,中和了松仓倭文子的魔力,让她失去了能力。
高高低低的呻吟声和喘气声,形成一股乱气流充斥在图书室中。松仓家的两个孙子,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来这样的光景。祖母产生了动摇,膝盖围巾滑落到地上,被挫折感完全击溃了。
耕平好不容易才支撑住自己,血这时虽然止住了,但早已失去了将近五百CC。来梦的手帕变得又红又湿又重,地上到处是血迹,他们三个人的衣服都染得斑斑点点,室内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来梦紧贴着耕平想要支撑他,但是,要一手拿着小盒子,一手扶着他很困难。北本先生想从另一边扶耕平,但是他上的血迹害他差点滑倒,北本先生真的宁可这些血是他自己的。
“简直就像纹缬城。”
在这种情况下,北本先生还想着他身为怪异幻想文学馆馆长所该想的事。“纹缬城”是日本古典《字治拾遗物语》中的一篇怪谈,故事叙述一个日本和尚到唐朝的中国留学,旅行途中意外闯进一座城堡,看到里面的怪人挤压人血来染布。
到目前为止,北本先生交付过耕平的重大任务,几乎都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不像这次,遭受这么大的危险跟痛苦。北本先生死后,还希望耕平能帮他守护着来梦呢!大约有五秒钟的时间,北本先生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思绪。
博信和光树虽然没有受伤,却没有办法平静下来。那个超强的祖母,已经失去力量变成普通的老太婆了。起初,他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经过再三确认,知道是事实后,两个人变得很兴奋,因为他们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祖母大人。”
光树的声音里有种阴狠的喜悦。回头看着孙子的宗家,双眼仍有锐利的光芒,但是光树没有一点畏怯,甚至还有余裕去可怜还在虚张声势的祖母。
“祖母,很遗憾您的一根小指没能解决事情。既然这样,那就照原先的计划,把这三个人交给我们两个吧。”
“随便你们。”
很草率的答案,可是博信和光树有这句话就够了。他们一副已经胜利的样子,转向耕平他们。北本先生则出奇不意地浇了他们一盆冷水。
“你们没看到刚才的光景吗?这个小盒子可以把魔力化为乌有。”
“是把老太婆的魔务化为乌有吧?”
博信发出冷笑,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在祖母面前称她为“老太婆”,他感到痛快无比。
光树看都不看哥哥一眼,他把事先藏好的玻璃瓶拿出来倒放在地上。三只像细儿手掌般大的红色怪蜘蛛,开始在地面上爬行。
“小心点喔,小姑娘。”
光树看着来梦,露出像猫一样冷漠的表情。
“被咬到的话,会很痛,还会肿起来唷!在十个小时痛苦的挣扎后,就会死去。这是我引以为傲的宠物呢!如果你乖乖听话,美丽的肌肤就不会留下伤痕了。”
三只红色蜘蛛在地上到处乱爬。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光景的光树,把手伸进口袋里,好像还要再拿出什么来。
“不过这样好像太小了?应该给它们一点药,让它们变大一点吧?至少要像老鼠那么大。”
耕平冷静地开口说:
“那只水母也是红的,你好像很喜欢红色喔?”
“是呀,红色是热情的颜色。”
“那么……这个应该也会喜欢,拿去吧,别客气!”
有个东西从耕平手中飞了出去。
又红又重的湿手帕“啪”一声贴在光树脸上!用湿手怕盖住对方的脸让他窒息,是一个有效的杀人方法。光树没办法呼吸,只要他一吸气,血腥味就会呛进鼻子里,实在很想吐。他踩着踉跄的步代,想伸手把脸上的手帕剥开,可是他的手一摸到那条滑溜溜的血手帕,就又缩了回来。
可是想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又把手伸了出去。但是,耕平用隔空移物的力量压住的手帕,是没那么容易可以从光树脸上剥开的。光树的手突然失去力量往下垂,又挣扎了十几秒钟后就气绝了。其他人都看不到,红色手帕下的眼睛已经翻白,光树脸朝下趴倒在地面上。就在这一瞬间,红色蜘蛛也不动了,看起来就像地板的图案。
“奇、奇怪……”
耕平并没有炫耀这个胜利,他反而无力地自嘲着。
“流了那么多血,体重应该会减轻才对,为什么我却越来越重呢?好像穿着盔甲在游泳……”
“耕平大哥!”
一梦赶紧用两手捏住踉跄的耕平,结果小盒子就掉下来了。小盒子像骰子一样,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耕平和宗家首先想到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
“快捡起来,来梦!”
打草惊蛇是耕平失策。如果是平常的话,他会默默地跳过去保住盒子,但是,他的身体现在不能自由行动。动作迅雷不及掩耳的反而是宗家,她强烈地晃动摇椅,倾向前去,那个小盒子就滚落在她的脚下。
小盒子碎了!宗家的体重还有摇椅的全部重量压下来,小盒子很快地破裂、扁塌,化为一堆小木片。
耕平这才真正体会到,魔法道具实在不是万能的,它的效力还是有一定的范围,像妮娜给的小盒子,可以封住松仓倭文子的魔法,但对日常的意外却毫无防备。小盒子碎裂时只发出短促微小的声音,但是对于意识到大事不妙的人而言,却如雷声轰隆。
“这是第几次的形势逆转呢?”
宗家的声音充满着力量和愉悦。坐在摇椅上,宗家的身躯越来越膨胀,好像就要冒出强烈的威严和魄力的灵光。
“等一下再跟你们两个算帐!”
宗家冷冷地瞄了僵在在旁的博信后,马上又回到来梦他们身上。曾经遭到惨败的人,再得到复仇的机会时,可能会变得更残忍。宗家的长指甲在灯光下光亮闪烁。
“刚才是左手腕,这次就换右手吧。”
来梦用两手围住耕平的右手,她愤怒地看着宗家。即使因此有些退缩,宗家也没有显露出来。当她正准备给耕平的右手腕致命一击时,突然惨叫起来,接着,像被火烧到似地不断甩着手:她的指甲已经折断了。
“哎呀,大家在这里做什么呢?”
突然,门被打开了!一个臃肿的女人,把门口塞得满满的。
耕平早忘了这个女声乐家的存在,耕平对她的印象是:一身丰满的赘肉,好像随时会从礼服内迸出来的样子。北本先生大声斥责她:
“你怎么跑来这里,很危险的!”
“就是危险才来啊!”
她突然转变的口气,让耕平和北本先生都感到奇怪。
“小姑娘、小老弟,我不过是稍微改变一下外型而已,你们就认不出我了啊?真无情!”
耕平来梦同时叫出来:
“妮娜!”
“妮娜……?”
来梦和耕平都呆住了;北本先生不停地眨着眼睛;博信张着大嘴愣在那里;宗家已经化成一座铜像,动也不动。
“六十年没见啦,两位。”
妮娜对着来梦和耕平笑。
“对你们来说,可是只隔了一个小时吧?不过,正义的英雄总是在最精采的时候出现!”
折断宗家指甲、救了耕平的是妮娜,而当她的视线一转向宗家,就变得严肃起来了。
“倭文子女士,你跟恶灵的契约已经到期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乖乖跟我走吧。”
宗家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