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仓笛子的“地下宫殿”有小学教室那么宽,天花板的高度也有四公尺高。可是不能飞到天花板上,地上又堆了一堆的东西。也就是说,可以自由行动的窨狭窄,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耕平必须想出可以边保护来梦作战的方法,那么只有一个办法。
机械娃娃面无表情地前进,耕平从地上捞起一本厚厚的洋书往它胸前的刀林扔过去,来梦也学他这么做,不管是书、靠垫、座钟、文镇、台灯、笔架、甚至于文字处理机,抓到什么就丢什么。机械娃娃没有停止前进,但是被文字处理机撞个正着。几只刀立刻发出异声折断,飞了出去。
“小姑娘,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笛子发出怒吼,从旁使力抓住来梦的左手腕,想扭住她的胳臂。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只要照我们的话做,就可以过着豪华的生活啊!小孩子乖乖听话才会幸福!”
“放手!”
“我才不放!”
笛子大声吼着,可是下一瞬间却发出了惨叫声,因为来梦把两脚并拢,重重地往笛子的右脚趾踩了下去。耕平转过身去拨开笛子的手,让来梦脱离了束缚。笛子想再伸手去抓她,可是被脚下的书和箱子伴到,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
还有四把刀的机械娃娃渐渐逼近耕平眼前,其他的刀虽然折断了,可是杀伤力一样很强。机械娃娃嘴里发出磨牙般的声音,两手高高举起,好像准备抱住什么。耕平想要是被那两只手抱住就完了,恐怕刀子就会刺进身体里。如果把中世纪欧洲的刑具“铁处女”设计成可以站立走动的话,一定就像这个机械娃娃一样。
耕平再一次举起文字处理机。近在眼前的机械娃娃猛然来了一个死亡拥抱,千钧一发之际,耕平把身体往下一缩,刀子擦过了耕平的发稍。紧接着耕平把抱着的文字处理机高高抬起,四把刀从根部折断飞出去。然后耕平顺势滚到一旁站起来。
耕平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有新的刀从机械娃娃的身体里长出来,结果没有。她只是高举着双手向耕平逼近。
格拉吉利娜两手抓的是自己的长头发,耕平跳到桌子旁,想捞个什么东西当武器,但是机械娃娃比他快了一步。
她用长长的金发卷住耕平的颈子,然后用力勒紧,耕平想扯开头发却没办法。机械娃娃把自己的头发向左右用力拉扯,耕平的颈子就被勒得更紧,他的眼前发黑,发不出声音,只能不断地挣扎。
来梦从背后扑向格拉吉利娜,抓住她的肩膀,想把她从耕平身上拉开,但是她动也没动一下,踢她膝盖窝也没有用。从地上爬起来的笛子也加入了战局,她绕到来梦背后,用手环住来梦的身体,想把她拉倒,来梦两手紧紧攀住机械娃娃,两脚并拢往后一踢,踢到了笛子的胸部。一瞬间喘不过气来的笛子跌坐在散满一地的书和箱子上。这是第二次跌倒了。
就在这时,耕平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他举起左手抓住格拉吉利娜的头,然后右手抓起放在桌上的一把大剪刀,将刀尖狠狠地刺进她的耳洞里。
机械娃娃突然停止动作,松开了抓在手中的头发,一瞬间可怕的凶器变成了普通的头发,耕平赶紧冲向前方,逃脱了绞首的刑具。
格拉吉利娜激烈地转动着身子,剪刀就插在她的耳朵上,头里面传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她摇摇晃晃地走在散满一地的物体上,边踢开车西边向前冲,前方正是刚才用来演奏(AnnieLaurie)的钢琴,机械娃娃整个身体重重地倒在旧式钢琴上,经这么一撞,机械娃娃从腰的部位断成两截,齿轮跟发条漫天飞舞,虽然她只是个娃娃,看起来还是满悲惨的;钢琴的脚也折断了,屋子又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同一时间,一阵尖锐的惨叫声响起。
原来笛子的右脚被钢琴压住了,脚骨恐怕已经粉碎了。在剧烈的疼痛下,笛子试着把右脚从钢琴下拉出来,但是根本不可能。在一阵挣扎后,笛子终于放弃靠自己逃脱出来的念头,她转而向耕平他们求救:
“救我,求求你们,救我……”
耕平虽然觉得没有义务要去理睬她,可是他还是很谨慎地靠近钢琴,因为他不希望让来梦事后回想起来有不舒服的感觉。他试着去移动钢琴,可是没用。他也不想再做更多的努力。
耕平把来梦扶起来,向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告诉笛子说:
“你最好祈祷我们可以平安回到北本先生那里,这样你就可以得救了。”
“你们要丢下我?”
“我们会尽快通知人家来救你的,你的父亲、祖母总不会见死不救吧?除此之外,你还希望我能怎么做呢?”
耕平搂着来梦的肩膀走向房间的另一边,那里有一个跟进来时不同的门。耕平打开门,先观察数秒钟后,才走上通往上面的长木制楼梯。走出房间时,来梦不放心地又回过头去看,可是,想到应该赶快离开这里通知人家来救她才对,又匆匆赶上耕平爬上了楼梯。
被留下来的笛子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她忍住痛苦抬头看,是弟弟光树。
“好惨啊,姊姊,你居然被那两个小鬼整成这样。”
“你一直躲在暗地里偷看吗?”
“姊,这样形容不太好吧?应该说我是在背地里监护着你啊,看到你不能如愿以偿,最失望的人是我啊。”
说完话后,光树弯下腰来观察姊姊的脚,他故意摇摇头说:“安慰你也没用了,你的右脚全毁啦!反正你的生活也不会成问题,找个地方养老,悠闲地过日子吧!”
“你这个垃圾!”
笛子声音颤抖地咒骂弟弟。
“别搞错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宗家选中的是赖之,又不是你,难道早上的事你已经忘了吗?”
“哼,赖之?”
光树从鼻头闷哼了一声:
“那家伙一点独创性都没有,什么乱交宴会、麻药游戏,标准的纨袴子弟,如果没有自杀手册的话,连自杀都不会,这样的家伙能做什么?”
光树耸耸肩:
“宗家应该说我的。”
“你能做什么?”
“这个嘛……至少目前可以不伸出援手,看着姊姊死去。不过更教我在意的是……”
光树在哑口无言的姊姊面前继续说着:
“我们亲爱的祖母说不定是想除去我们这些不肖的孙子才策划了今天的事。”
光树好像不打算找人来救姊姊似的。
“不管怎样,我对那个能户耕平本来就没什么好感。现在他又知道了那么多事,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他处理掉,免得将来麻烦。”
“你真的能把他处理掉?”
笛子的脸已经转为铁灰色,但她还是不愿意让弟弟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你引以为傲的红色水母已经被除掉了吧?不然他们不会到这里来的。我看你也没嘴巴上说的那么厉害。”
光树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抵在姊姊的鼻头上说:
“这张照片拍的是最新式生鲜垃圾处理系统。”光树自傲在解释:“把那家伙的尸体丢进这里,高温菌就会把尸体完全分解,二十四小时后就变成了堆粉末。这些粉末可以成为无公害的有机肥料,随便你要洒在土壤上也好,倒进下水道里也行。这就是一点也不留痕迹,毫无破绽的犯罪啦!”
光树一边用手抚摸着照片,一边还流露着怜爱之情。笛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好像现在才感觉到自己的弟弟有多么不正常。光树大概也感受到姊姊的思绪,便挪揄地看着她说:
“别担心,我不会把姊姊拿去当有机肥料的。”
笛子没有反驳,因为她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光树不管她。继续自说自话。
“不过嘛……会跟魔法扯上关系的人都有动不动就表演得太夸张的毛病。赖之那家伙现在八成也正在发挥他三流的演技吧。”
※※※
来梦和耕平慎重地把门往前一拉。光线就一点一点地流泄进来,是淡蓝银色的光。几乎在同时吹进了些许的风,极少量的雪也跟着飞舞进来,他们走出门外,真的是如假包换的户外;积雪的山野、积雪的树木,浮现在远处的棱线应该是北阿尔卑斯山吧?说起来满讽刺的,这次的旅行耕平还是到现在才看到北阿尔卑斯山呢。视线一转,看见湖泊就在不远的地方。耕平甩甩头,看看手表,已经晚上八点半了。对一个从死里逃生的人来说,夜晚还长的很呢!
雪完全停了,风也不吹了,天空没有一片去,月亮高挂在晴空中,几近于满月。来梦转过头去,指着针叶树林的方向。
“城堡在那边!”
“没想到会走出城堡外,我还以为会走到城堡里的某个房间呢……”
在地下通道里没头没脑地拚命跑,难免失去了方向感。在很意外的情况下,来梦和耕平居然逃出了城堡。尽管如此,耕平和脑里还是浮现出各式各样的程式:该回城里去呢?还是干脆就这样走到车站呢?北本先生还在城里,丢他一个人走好吗?
耕平决定回到城堡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深夜应该可以走到车站,可是在城镇开始活动前,什么也没办法做;而且火车跟电话说不定也都因为大雪不通了;半路上也很可能有遇到天候突变;再说也不能把被钢琴压到脚的笛子长时间放着不管。
“来梦,我想回城堡向北本先生报告,你觉得呢?”
“嗯,就这样做吧。”
来梦赞成这么做。
“虽然有点累。”
“是吗?其实大哥哥也是。”
他们选择走地上的路回到城堡,因为冰冷的户外空气让人觉得很舒服。但是不到一分钟,令人厌恶的障碍物突然出现了。
那是松仓赖之的声音,来梦和耕平都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但是那的确是松仓兄弟的声音,缺乏生气,而且是不嘲弄人就不舒服的声音。
穿着羽绒衣的赖之肩上背着一个皮制的箱子,他刚刚服用过古柯硷,现正外于一种浮躁的状态。
“我也想参加呢,来梦,你不是我结婚的对象吗?跟我相好吧,以后我们还要在床上相好呢。”
“不要再靠过来!”
阻止赖之接近后,耕平突然想到一件事。
“刚才是不是你把铁格子栅栏关上的?”
“你在说什么?”
赖之露出不解的表情,这种事现在装蒜也没有意义,所以把耕平他们锁在地下铁格子栅栏里的应该不是赖之。不过他可以这样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定是走地下通道来的。看样子,不管是姊姊笛子,赖之也好,全都喜欢在地下行动。
“你有什么事吗?”
“很遗憾,我不是找你。”
赖之露出粗俗下流的笑容。
“我要找的是我的新娘,虽然她的年纪还不适合披上婚纱,不过幼齿的妻子也没什么不好,可以从最基础稳扎稳打地教育她。”
“把公主交给我吧。”
“你现在头脑正常吗?”
“如果我说正常,你就会心服口服吗?”
说完后放声大笑,因为他对自己的这番话很满意。
赖之和耕平的年纪大概差三岁,但心智成熟度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们俩绝对不是同一挂的人,但是为了一个来梦,他们不得不正面冲突。这不是找出一个妥协点各让一步就可以的事,一定要有一方全面让步才行,当然,耕平绝不会退让半步。
“我知道你头脑有问题,让开!”
耕平往前走一步,赖之就往后退一步。赖之把手放进口袋里抓出一个形状像蛋、大小也差不多的东西,贴在嘴上——那是一枝笛子。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像鸟叫般异样的鸣响贯穿了夜晚。耕平傻住了,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提起南极大陆描写白色恐怖的怪异冒险小说,最有名的作品有三部:埃德加·阿兰波尔的《南塔凯德岛出生的工瑟·戈登·皮姆的故事》、吉尔·威尔斯的《冰猴身面石像》、拉布克拉夫德的《疯狂山脉》。用“泰开哩·哩”表现南极怪鸟叫声的波尔是第一个。好像是一种极能引起恐怖和战栗的鸣叫声,所以吉尔威尔斯·拉布克拉夫德也把这个声音使用在作品中。
耕平之所以会知道这种事,是因为去怪异幻想文学馆时听到的。那种阴森的感觉让耕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是他还是鼓起勇气,把停下来的脚步再往前挪动。
耕平前进一步,赖之就退后两步,边退还边吹着蛋型的笛子。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来梦不安地巡视四周,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来叫唤耕平。
好几个地方的雪地突然隆起来,就像午觉中的白熊忽然站起来似的。这一晚,耕平的心脏不知道狂跳了多少次了。他还以为一直藏在雪下的猛兽就要抖掉身上的白色伪装扑上来,但是不是这样,雪简直是不断地隆起,在札幌的雪祭中,巨大的雪景是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塑造起来,眼前的光景就像用VCR把制作过程拍摄下来,再用快转使画面重现似的。
完成后的雪景是五头白色怪物,每一头都比大象远大,形状让人连想到肉食性恐龙,不过有的长角;有的耳朵特别大;有的前面有四只前脚……很畸形的外观,这原本应该是很令人害怕的景象才是,可是耕平和来梦却叹为观止,一时看得入神。
“去!”
赖之大声吼叫。
“把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踩扁!不要留情!”
耕平心想:“乳臭未干的小鬼是你自己吧?”可是,还来不及把话顶回去就不得不忙着跟怪物相对。耕平抓起来梦的手快步奔跑。
怪物们像是好几吨的雪堆,如果被踩到的话一定没命。每年北国都有人被大量的雪压死,还有房子被推倒。
来梦和耕平曾经差点被巨大的蜗牛吃掉;刚才也差点成为红色水母的饵食;现在又面临可能被雪怪踩死的局面,耕平不禁深深感叹为什么不能有更好的死法。
怪物们开始动作。来梦和耕平留下的足迹很快就被一百倍大的巨大脚印掩盖。蒙蒙雪烟逼近,两个人在前头拚命地跑。
跟着怪物们一起跑的赖之不久就下了停止的命令。怪物们都停止不动,雪烟也逐渐平静下来,赖之游刃有余地接近耕平和来梦。
赖之用叫小狗一样的动作向来梦招手。两个人边吐着白色的气息,边回过头看他。
“你过来我就放过你,不,不只是这样,还会加倍疼你。”
赖之的脸虽然缺乏生气,却长得不差。可是,这时候他的表情却邪恶无比。
“我会教你各种快乐的事,宝贝。你就放心跟着我吧,跟我在一起比跟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一起有趣多了。”
一个不经意,赖之向后倒了下去。来梦以最快速度揉了一个雪球,雪小而锐利的动作投出雪球。雪球准确的打中赖之的脸,也打断了他狠毒的嘴皮子。好不容易赖之才在雪面上踩稳,当他放下挡住脸的手掌时,上面满是喷出来的鼻血。
遭到痛击的赖之两眼燃烧着愤怒。反瞪回去的来梦,眼里也填满了愤怒和厌恶。赖之终于知道来梦连“讨厌”两个字都不屑对他说。
“好,我知道了,既然这样就算了,你看着吧,我会把这小子弄得半死不活,然后在他面前……”
赖之抖动着红黑的大唇大声叫嚷着。
“在他面前把你奸了!然后再杀了这臭小子,让你知道古柯硷的滋味,你等着瞧吧!”
赖之的精神已经陷入疯狂状态。虽然是他被哥哥光树唆使的,但是极度没有自省能力的他在遇到对方抵抗时就变得凶暴。以前他就只要把女性当成欲望的对象,现在又加上了性虐待的支配欲。他想用暴力凌辱这个少女,让她屈服。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当蛋型笛子又响起奇怪的声音时,雪怪就开始追着耕平和来梦。走在走怪后面的赖之,唇上泛着被血沾污的笑容,他边走边卸下左肩的皮革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把一般称为前机枪的狩猎或运动用的器具。那是一种利用强力发条把箭射出去的器具,赖之用很纯熟的手法安上了钢铁的箭。
“我一直想试试射人呢,光是射猫或狗不好玩。”
这句话来梦和耕平当然没听到,他们只顾着往城堡跑,跟原本的脚程比,现在的速度实在缓慢的可以。来梦握着耕平的手跟着耕平的脚步跑。如果两个分开来的话,耕平就会被踩扁,而来梦也就会落入赖之手中。要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两个不分开。
雪怪们不一会儿已经紧逼在他们后面,左右筑起一道墙夹攻。但是因为两个人一直在一起,没办法下手。从另一种角度来看,怪物倒像是在保护着来梦和耕平呢。
耕平他们逃进针叶林里。被树木挡住去路的怪物们生气地摇落树稍的白雪。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听到笛声,怪物们立刻往树林猛进。其中一头怪物毫不留情地横扫树木,像除雪车一样踢起积雪往前冲,想绕到逃亡者前面。它把一棵树连根拨起,那棵树向着来梦和耕平倒了下来,扬起了笨重的落地声和浓浓的雪烟。等声音平息、雪烟消散时,只看见耕平倒在雪地上,而全身是雪的来梦,正努力地从耕平的身体下爬出来。怪物高举后脚,要往耕平身上踩下去。
“等等,别动!”
赖之大声嚷了起来。如果怪物就这样把耕平踩扁的话,来梦也会被压在下面陪葬,他必须先把来梦拉开才行。
怪物们高举着后脚不动了,其他四只也僵硬在那里。来梦抬头往上看,露出无法相信的神情。
但她马上就站起来看看身后的耕平,发现他没有任何动静。这时,赖之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树林里来。
“耕平大哥!耕平大哥!”
来梦的叫声传进了赖之耳里,他停下脚步,观察离他二十步远的雪上光景。耕平还是趴在地上没有动静,紧靠着他的来梦拚命地摇着他的身体,而雪怪就在两个人头上高高举超右后脚静止着。
赖之调整呼吸,观察着这样的景象。
“哼,我才不会上当!”
赖之认为耕平是假装昏倒,如果他傻傻地走过去,一定会被抄起脚来,陷入搏斗中,生活向来淫乱的赖之,根本没有自信可以跟他打。他舔着嘴唇,慢慢地向前走了十步左右,然后再进五步,到很近的距离时,架好前机枪瞄准耕平。来梦看出赖之的意图,便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用全身去维护耕平。赖之一边嘲笑来梦,一边把安在前机枪上的箭头朝向耕平的脸,把手指放在板机上。
冷不防地,赖之的后脑勺被敲了一记!他好奇地回头。突然,白色的雪球击中了他的左眼,然后连续不断地落在身上,按住左眼的赖之滚倒在雪地上,前机枪从手上飞落,又是在一瞬间,衣领被抓住提起,映在石眼里的是浑身是雪的耕平。
“这是隔空移物。”
货真价实的拳头跟声音同时飞了过来,赖之的鼻梁一阵火烫。接着右颊骨震响,下颚发出钝重的声响,胃也发出了惨叫声。
此时耕平已经气得不能自己,所以下手毫不留情。赖之该受到最严厉处罚!自己最心爱的人被冒渎了还能笑着原谅对方的人,是该遭到指摘的蠢蛋。
“住手,别再打了!”
满脸是鼻血的赖之大声叫着。
“别生气嘛……真过份,不过是玩笑嘛,开开玩笑就这么生气……”
“是吗?那么你就把这些疼痛当成玩笑吧!”
耕平举起的拳头忽然停了下来,因为来梦阻止了他。
“耕平大哥,好了,别理这种家伙。”
耕平重重地吐出一口白色的烟。他不想用面对赖之的那张脸去面对地来梦,所以他先用手拍了一下脸颊,好让自己僵硬的表情缓和下来。结果才一回头,就看到了热泪盈眶的来梦。
“谢谢,耕平大哥。”
“谢谢你为来梦而战,不过赢了就好了,不要再理那种家伙。”
来梦是很有礼貌的小孩,她会用“那种家伙”这个字眼,表示赖之的行为是多么严重地伤害了她。耕平看着来梦的脸,微微一笑。不过他也没有掉以轻心,他猛一回头,从赖之嘴上揪下蛋型笛子。赖之的脸红红黑黑的,血因为寒气的关系紧粘在皮肤上,耕平瞪着他那张因害怕,失败而痉挛的脸。
“既然来梦开口了,我就放你你。不过你给我记着,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如果不小心让我碰到了,就会再唤起我想杀人的心情。”
耕平把蛋型的笛子交给来梦,自己则捡起了赖之掉落的前机枪,这样一来,就不怕他在背后偷袭了。
这是耕平有生以来第一次恐吓人,但是只要一想到来梦将来可能面临的危难,他就想彻底的击溃对方的敌意,因为他并不相信全人类能够和平相处的美丽神话。
“走吧,来梦。”
“别哭啊,来梦,这样眼睫毛会结冰的。”
耕平这么一说,来梦就用手背拭去了泪水。然后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看,我不哭了。”
“嗯,这样才对,不可以让北本先生担心。”
耕一深深觉得,来梦对自己而言真的是最重要的人;而且他也重新体认到,拥有值得珍爱的东西是多么鼓动人心的事。
玄关的门好不容易打开来了,管理员一脸狐疑的表情。耕平不等他发问便告诉他说,松仓家的三男受伤倒在针叶树林的深处,最好赶快去救他。不久,管理员慌慌张张地跟松仓先生的秘书、司机走出了城堡。在青雅流那堆老人干部群中,这两个人算是最有力气的了。
来梦和耕平从大厅走进沙龙找北本先生。他好像正在听那个从横滨来的女音乐家说话,一看到他们两个人便赶紧从沙发站起来,一副很吃不消地说:
“老天,真是个喋喋不休的女人!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平安就好。这里的千金小姐好像也受了伤,刚才十几个人把她抬走了。”
“这里的千金小姐”指的是笛子。知道她得救了,耕平也松了一口所。北本先生说,干部会议结束后,光树不知道跟松仓先生说了什么,结果松仓先生就跟两个儿子、司机、秘书、管理员和其他几个干部慌慌张张地走向楼梯室。北本先生本来说要帮忙,却被他们婉拒了。
“听到那个声音时,我还以为是地震呢!不过好像是地下室里有什么东西倒下来的声音,据说她就是被那个东西压到的。”
耕平可以理解北本先生所说的话。他想起那个地下室的钢琴附近装有像传声管般的东西,所以机械娃娃弹奏的AnnieLaurie才能传遍城堡,刚才钢琴倒下来的声音一定也吓坏了所有的人。
“那么城外的声音呢?有几棵大树倒了呢。”
“哦,果然是森林的树木倒了。当时我没办法确认是什么声音……是因为承受不住雪的重量才倒下来的吗?”
“不是,说来话长。”
“哦,看来你们发生了不少事。不过这里也不怎么太平呢。”
北本先生缩缩肩膀说,除了笛子受伤外,还发生了其他奇妙的事情。
“常务理事的遗体不见了。”
“不见了……是走到哪去了吗?”
北本先生苦笑着回答说:
“我想他不会自己走到哪去吧?现在我成了藏匿遗体的嫌犯之一,因为出席干部会议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明天警察来了一定会审问我的。”
耕平没有听到笛子跟光树在机械娃娃房间里的交谈,所以他也想不出遗体出消失的理由。不过,与其去推测不知道的事,还不如把知道的事报告出来。
龟井和其他干部站在稍远的地方用疑惑警戒的眼光望着他们。耕平不理他们,一五一十地把在地上、地下发生的事告诉北本先生,来梦偶尔点个头,以确认报告内容的信用度。当北本先生知道是松仓笛子自己搞到受伤的地步,不禁感叹了起来,但是听到赖之的所作所为,他的表情就变得凝重了。
“居然做出这要的事来!我知道他是个很没有自制力的小男生,可是……”
四周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宗家从大食堂走进了沙龙,样子活像个老女王。横滨来的女音乐家挪开身体,开出了一条路,可是宗家并没有注意到她。同时,沙龙的入口处也响起了吵杂声,松仓三兄弟纠结在一起走进了沙龙。
“祖、祖母!”
赖之用近于哀号的声音叫着,松仓先生的秘书跟司机从左右搀扶着他,对他们而言,这真是个状况百出的夜晚。赖之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嘴唇裂了,前排牙齿也在摇晃,活像个被KO的拳击手。不用说,加害者正是耕平。
“祖母,请您处罚那小子!”
赖之举起颤抖的手地指着耕平。很明显地,他是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所以气焰高涨了起来。
“那小子想对来梦动粗,我去阻止就被打成这样了,他简直就像暴力集团物,您一定要把他送到警察局去。”
“胡说!”
喊冤的是来梦,耕平则沉默不语。因为他的话实在太愚蠢了!只有笨蛋才会白费力气反驳他。龟井摆好架式、用斗犬般的眼神瞪着耕平,好像只要宗家一声令下,他就会跟耕平纠缠在一起。站在来梦身后的北本先生,手放在她的肩上,他正等待时机为耕平辩护,但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因为在赖之告完状之前,宗家的声音就响彻了全屋。
“没用的家伙!你就只能撒这种程度的谎吗?”
“祖母……”
“你太低估我了!你以为我愚昧到分辩不出谎言了吗?”
赖之被宗家的反应吓坏了!龟井和其他干部也都吞吞口水,看看冷峻的宗家。
“怎么可以让你这个连谎话都不会说的小子继承青雅流?你已失去资格了,以后不要再做丢脸的事了!”
这时,松仓先生终于插嘴了。
“可是宗家,有人打伤赖之也是事实啊,我身为父亲的怎么可以坐视不管?”
“这社会有所谓的正当防卫,赖之受的那点皮肉伤叫自做自受。这样教小孩才是父母应尽的责任吧?”
垂头丧气的赖之在秘书们的搀扶下走回自己房里。松仓先生也脸色大变,随后跟去。松仓先生一走,宗家就对着来梦说:
“小说娘,我很羡慕你有个会用生命来保护你的人,大部份的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这种人呢。”
跟着宗家的视线转向耕平。
“你是现在少见的有心人,简直可以放进博物馆里展览了。”
“不管这是不是讽刺,都感谢您的称赞。”
耕平的声音非常冷淡。
“都是因为您说出要让来梦嫁给您孙子这种无聊的话才会给她带来这些无妄之灾,请您收回您的话,让来梦回东京。”
“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
“唷,你以为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吗?你太天真了。”
或许的确是太天真了吧?但是他也绝不轻易让步。他打算出奇致胜。
“您究竟是谁?”
“我就是我,我叫松仓倭文子。”
“出生时就是吗?”
北本先生听到耕平的话好像很震惊,眉头皱了一下。其他在场的干部们也都露出怀疑的眼神。宗家满不在乎地用拐杖敲着地面:
“刚出生时的事,我是毫无记忆。不过自我懂事以来,我就是叫倭文子。如果你还要更好的答案,我也没办法了。”
宗家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同时把拐杖向前伸去。耕平本能地准备向后退,但是拐杖的前端碰到耕平的肩膀就不动了。北本先生没出声,只是注意看着事情的发展。宗家收回拐杖,微微一笑,她是带着亲爱之意这么做的,但耕平却只感受到一份压迫。
“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急性子吗?明明将来的时间还长的很,真是奇怪。总之我们最好再好好谈一次,今天就再住一晚吧。”
“我没那种心情。”
“人生难免会遇到很多不愉快的事。”
宗家收起拐杖,背向耕平,在干部们的簇拥下离开了。耕平只能呆呆地杵在那里,来梦在旁边抬头看着他,站在后面的北本先生则一脸困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