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困了。”
九点二十五分,看样子快要出城区了。七十公里的时速很稳地行驶在马路右侧,这时间交警很多,我在想如果犯一点儿错误,哪怕是强行右转这种小事,某个交警把我拦到一边检查驾照,我要不要取他性命?想想很好笑,我又不是冷血杀手,我只是头求生欲强烈的小鹿。而且几天来我没取过任何人的命,包括安我罪名的那具死尸。
市区很危险。
陈洁还在我旁边,我不想和她说话,起码要到出了市区没那么多警察的时候。我想听会儿广播来缓解这令人不安的沉默,换了几个频道,全听不清楚。那么,这辆高尔夫的毛病是收音机坏了?有人会把车开到汽修厂修这个吗?那个戴眼镜的伙计说,这是最干净的车,什么意思,为什么单挑这辆?我又陷入阴谋论无法自拔,不管怎么样,等会儿我得找个偏僻的地方检查一下,没准儿真能在保险杠旁找出定位追踪器。作为食物链底层,谨慎些总是好的。
“停车,我要去后排睡觉。我困了。”
路牌上标注下了桥就是出市区,可以谈谈了。我说:“你刚才对监视器做鬼脸。”
“我忘了那儿有监视器了。”
“然后你对着另一个又做了一次。”
“然后你打我了。”
下了桥有两个出口,通往两个镇,看镇名我都没听说过。我想玩“泥锅泥碗你滚蛋”的游戏,随后想想不对,这句话七个字,意味着先指哪个,哪个就注定“滚蛋”,这样自然选择又成了我的主观决定。我干脆停下来。这种地方除非有车祸,不然警察一年都不会来一次。
“选择恐惧症,对吧?”她幸灾乐祸,“你可以求我帮你选。”
我瞪她一眼,脸上还有掌印。下手是有点儿重了,但我气并没消。我问她:“手机有网络吗?”
我在地图上输入两个镇名,再对比一下哪个离汽修厂近些,远的就可以滚蛋了。但是近的那个离市区很远,没关系,最迟到中午十二点,我们就能找好地方,洗个热水澡睡觉了。
我还是不放心,下车检查一圈,没有炸弹,没有定位,手刹脚刹都很牢固。上车的时候陈洁已经坐在驾驶位。我没说话,她知道怎么走。
“从小到大没人打过我,我爸都没打过我。”
“从小到大我都在打人,我爸我都打。”
“真的?”
“我没爸。”
换平常她就笑了,这次她没笑。在副驾位能看到她脸的另一侧,指印没那么深,这是手背留下的。我没歉意,我在想接下来怎么办,她为什么这么干?
“你以为你打我俩巴掌,他们就会改变看法,认为我是你人质?他们没那么傻。”
“闭嘴。”
“他们看到的是,我欢天喜地把钱取光,出门前还对着镜头吐舌头,告诉他们,我把你们都耍了。这时候你打了我。你白打的,我白被你打了。”
“你能不能闭嘴?”
“不能!”
“那你继续说吧。”
“我不说了。”
她还真不说了,找支烟点上,半开车窗。烟没抽完,又说上了:“那俩巴掌我早晚要找回来。”
“停车!打吧。”
她停下来,还是恨恨的,感觉只出气,不吸气,挺了几秒,踩脚油门,又开出去了。“我没劲儿,我要找个有劲儿的打你!”
我被逗笑了,脸上没表情,心里在乐。如果不是幽默感的话,这就是她天生的灵性。我也抽一支,拿出她的ESSE,没了。我把空盒扔出去,靠在车门上,东想西想,能有十分钟没说话。杂七杂八想了很多事情,其实是很多可能性。后来自己也恍惚了,忽然自怜起来,心里有个声音喊妈妈。我感到很无助。
路颠簸起来,原来我睡着了。我揉揉眼睛,这应该就是那个艰难胜出的镇子了。路过一家宾馆时她放慢速度,我摇摇头,住全镇最好的宾馆会比市中心还危险,赶上市里领导来视察怎么办?她继续往前开,下一个是招待所,牌子上写着空调淋浴,一楼房间的窗户连铁栏都懒得装。这个正好,我现在不怕歹徒,怕警察。我点点头。她观察停车位置。
很奇怪,全程我们没出声就把事情搞定了,我们有默契了吗?车上还好多现金,我把袋子捆好。这时一队人马吹着唢呐过来,是真人马,人骑在马上从高尔夫和招待所之间的小路上走过。我们暂时还不能下车。
“就像金庸的小说,”她看着娶亲的人马说,“你混进人群,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新郎,跟乡下新娘拜了天地。”
“不是莫名其妙,都是韦小宝设计的,跟乡下姑娘拜堂的是郑克爽。韦小宝骗走了阿珂。”
“哇,你还看金庸呐?我一直以为你是老古董。”
“现在只有老古董才读金庸。”
他们走三步退两步的,估计一时过不去。我去小卖店买ESSE,店主说没有。我说随便吧,十块左右的。他拿包长白山。哦,这儿是吉林了,地产烟。包装是红色的,一座长白山的简笔画,接到手时我的心又痛了一下,撕开拽一支,回到车里。
“看见没有?你走的时候,他们在那里;你回来的时候,他们依然在那里,一点儿没前进。”
“为什么在银行你自断退路?”
“你管不着,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给她一支,她摆手不要。我把我这支点上,吸一口,尽量别去联想长白山,一支烟而已。这样好多了。她很快又被娶亲吸引过去,我趁这时候问:“陈洁?”
她头也不回地应道:“啊?”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你要不要脸?”
这回好了,我把她吸引过来了。问这个是有点儿难为情,但我真是想不出别的原因了。我说:“整个事情的走向就是这样,你想跟着我,但又怕我赶你走,所以你对着镜头做鬼脸,吐舌头,把后路斩断,这样你跟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了。何苦啊?”
“你继续分析啊,反正全天下就你一个人聪明。”
“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我们不是演电影,最后有个大反转,幸福结局。你知道吗?我没有平反沉冤的可能了。就算最后我揪出了凶手,也没那么一天。你是怎么想的?你想我带着凶手去警察局,换个“荣誉市民”的奖章,等他们求我回去上班?不可能!过了今天初五,从明天开始,局里内部的指令是,发现欧阳楠立即击毙。这就是我往后的生活,永远逃亡,随时提防飞过来的子弹。”
“你说过一次了,不用那么矫情吧?”
“这是矫情吗?啊?你试试!你全家都死了,他们还把莫须有的罪安你头上?你试试!”
她全然不为所动,一副诡异的笑容说:“你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
无法想象欧阳桐是怎么爱上她并娶了她的。我摇开车窗扔烟头,打开的一瞬间,外面的铜锣声让我脑袋嗡的一下。我连忙关上,把烟熄在车里。
“你说吧,说出你的原因,为什么没听我的,对监视器那样做。往后几天咱俩还得腻歪在一起,这就不只是你自己的事了。”
“我不想什么都听你的。你自我感觉太好了,我受不了你。”
“我怎么自我感觉好了?”
“进银行之前,你都没说过要我扮人质,拿枪顶我的时候才让我知道;早上我发那么多牢骚,你说你那时候自我感觉什么样?有解决办法了,还不摊开来说,居然跟老板争论是鸡蛋还是豆腐。等我出完丑,你一二三全讲出来了。我会觉得,跟你在一起,我显得很蠢。”
“它真是豆腐馅的。”
“对,你就是这么装疯卖傻。有办法不说,给我个锦囊说是妙计,让我到时候打开,你当你是诸葛亮呀?全世界就你一人聪明?”
“你也很聪明,我说好多次了。”
“你那是说吗?那是夸奖!跟我小学老师的口气一样。”
“你小学老师怎么说你的?”
“我只是比方!”
“哦,她没说过你聪明?”
她冷笑两声,说:“我被你打了俩耳光,这么久了,连句对不起都没有。”
“我不需要道歉,我是为你好,我也是为了能让你洗罪,别像我这样。我这么说吧,我当时手头如果有刀,肯定当着监视器砍你两刀。我不想欠你的。”
“你这口气跟欧阳桐一样。你摸着良心说,你打我的时候,没有感情因素?”
“什么感情因素?”
“我,你眼前的这个女人,你没能完全控制住她,你很愤怒,你要用暴力方式警告一下这个女人。”
她说得对,有这个原因,甚至胜过我为她洗罪的因素。即使这样又如何?我是计划的大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离危险远一点儿。我跟她说:“并不是谁聪明谁笨,这种事我比你有经验,咱们俩目标一样,你应该听我的。”
“哦,”她貌似听进去了,“当初听你讲文恒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你是个多么有经验的卸职警察。”
“什么文恒?”
“图书馆的案子。那个教授,心脏病还是心肌梗塞的,反正死了,你结案报告说是他抹的氰化钾。”
“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个。”
“有机会你查一下,氰化物被摄入后,伤害最大的就是心脏,文恒也是毒死的。”
“这些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知道,这本书是哪年下的毒。而且,我跟你说了,这种案子没法查。”
“那是你觉得没法查,那干吗查那么多教授呀?你只查文恒的家人就够了,查他老婆,孩子,反正是家里的住户。”
“我不傻,我当然查过,他家里就一个老婆。正好那几天感冒了,我去医院看过她。”
“你那是查吗?啊,您好,再见,您的线索很关键,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拜访您。你没想过肯定是她干的?你就想着恶作剧杀人来着,美国电影看多了?相信那种变态杀人,无动机谋杀。大多数都是有动机的,你知道你老公看书爱蘸口水,你才会涂氰化物。”
“那不一定,我们不用讨论这个了,我是从那儿过来的,我一个月都耗在这个案子上,我了解的比你多。”
“看呐,你又自作聪明了。我做个比方,丹丹死的时候……”
“你没必要这么比方。”
“你听我说完!”她重新提一次她名字,“如果丹丹正在看一本图书馆的书,还没有看完,你会不会烧给她?”
我看着她。
“什么人可以冷静到,上午刚火化过丈夫,下午就把书还回图书馆,就为了领回一百元押金?而且老公是心脏病,意外死亡喔。”
“不是同一天还的。”这是我最后一句还能嘴硬的话。我低下头,搓着手说,“你说得对,我弄错了。她生病是假的,她甚至都没敢让我去她家。”
“哇哦,有新老公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你刚说完的时候,我当时就觉得他老婆还书很不正常。”
“然后你什么都不说,在心里可劲儿地笑话我?”
“你当时自我感觉那么好,跟我讲,你既能结案,又能拿奖金。你是世界第一顶,好神气!我怎么忍心打断你呀?我对你崇拜的呀,好想马上跟求合体。”
“别说了,你赢了。”
“不行,我得多说点儿,好供你分析。你欧阳楠最善于分析了,正是许许多多这样的细节,让你欧阳大侦探得出的结论是,我陈洁不可救药地爱上你了。”
“求求你,别说了。”
“你别求我呀,你不是从小打到大吗?你打我呀。正手一拍,反手再一拍。没见过你自我感觉那么好的,打我俩耳光,然后问我是不是因此爱上你了。凤姐都没你感觉那么好。”
我快爆发了,现在很想出去找个人暴打一顿。那帮接亲的一下子全没了。我猜他们不是一路跳,可能是在一个村口原地跳二十分钟,然后快马加鞭到下一个村口接着跳。操,我又自作聪明了。
我看一下时间,中午十二点半,问:“你不困吗?洗洗睡吧。”
这句话像魔咒,她还真一下子就困了。她穿上外套,说:“笨点儿也没什么的,你千万别想不开,自杀。”
“好。”我叹了口气,说,“我还是得说几句自作聪明的交代,你自己进去,拿你的驾照,需要的话给前台随便报个身份证号码,千万别给他登记你的身份证,没准儿你已经被通缉了。他坚持要,你就装可爱装可怜。这个你比我懂,我知道你进去就会奔向男前台。”
“你呢?没脸跟我进去?”
“能不提那茬儿吗?咱俩都没身份证就太可疑了。你开一楼的房间,窗户别对着马路,要面对他们后院树林。给我留着窗户。这样我不行了的时候,就钻进去睡觉。”
“哈,大情圣佐罗。”
“我不是佐罗,我是笨蛋,我是佐罗的反义词。佐罗是正门进去,窗户出来;我是从窗户进去,正门出来。”
“别难过了,我随便说说的。”她弯腰摸我头发,进而双手揉我的脸,哄着我,“就算你是弱智,妈妈也爱你。”
我看她进去,开车到后院。两分钟后她出现在一间屋子里。我鸣笛提醒她别把我锁外面。她赶到窗前对我招手,隔两层玻璃一层车窗,我都能看清她放电的眼睛。我快受不了她了。
我得等她睡着,闭嘴。我开车到周围转转,很想完成刚才那个找个人痛扁的念头,就进了个台球厅。里面乌烟瘴气,仿佛刚扑灭的火灾现场,五十平方米的空间就摆了三张球桌,绿呢台面简直就是四川盆地。这让我有个幻觉,他们玩的不是台球,是桌上高尔夫。
里面有一个小伙子挺惹眼,那种球台居然可以一打一个准。农村管这种人叫什么?二流子?他穿着红色亮漆的皮夹克,嘴里叼支廉价烟,脖子上不知道文的什么东西,乱糟糟一片,爬山虎吗?没准儿冬天一过,枝叶更茂盛。有趣的是他的头发,什么颜色都有,还不像彩虹那么有层次。像什么呢?我寻思着,一只基因紊乱的鹦鹉。就他了,我想,做我的出气筒是你的荣幸。我就是绝顶聪明,自我感觉好,爱咋咋地!
我盯着他看,等他发现时他也盯着我看。这之后他就打不准了,不停地掏钱,原来还小赌怡情呐。他情绪越来越糟,估计一会儿就得奔我过来,这我倒不怕,他们三个一起过来我也不惧。我看过了,没一个带刀的,而我早把门口的雪铲放身边了。
他还能忍几杆,背对着我,把情况跟另外两个说了。能怎么说?那男的盯着我,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你是黄花姑娘,还是脸上长痔疮呀?有个比他还矬的小子蹦起来要上,个头大的摇摇头,继续打球。
估计打不起来了,我挺扫兴,坐在原地幻想拿这雪铲把那两个小逼拍地窖里去,个头大的就不碰了,握手交个朋友,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我又怀念过去了,那些警校的好日子。
钻进房间已经是下午时分,我算了一下,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觉,又一个新纪录,死前应该托人再去吉尼斯把这个也申请了。我想洗个澡,看一眼伤口,还不能拆线。所幸腰部以下没缝针,我举着淋浴头简单冲洗一遍。
出来后我调试一管抗生素,准备肌肉注射。我往屁股扎一针后却发现,这个角度想注射很难。无奈之下我只能拔出来,换面屁股重扎。我今天真是笨得无可救药。往外点儿扎好些了,我慢慢发力,面对陈洁以防她忽然醒来。不大可能,她睡得比红烧肉都香。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我脑袋短路,一时想不出来。她侧趴在床中央,一只胳膊露在外面,和头部共享一个枕头。感觉她睡着时更好看一点儿,她的脸贴在枕头上显得圆嘟嘟的,双眼紧闭,没有多余的面部表情。我是说,安静会给女人加好多分。
注射完毕我扔掉针头,转身穿好内衣,再转回来想起来了,这不是标间,只有一张双人床。
能怎么样呢?现在把她叫醒,告诉她,你去给我换一间?或是我披上衣服找前台再开一间?我可以冒这个险,但如果被举报,可比死还难堪。那个姓胡的记者会怎么写?他会用一个发明报纸以来的最长标题来形容这次事故—杀人犯欧阳楠由于不愿意和他的漂亮嫂子陈洁同床共枕而暴露行迹!
反正“睡觉”这个词的本义是“休息”。可能《辞海》里对“睡觉”的各种解释都没有“做爱”这个含义呢。所以活得纯粹点儿吧。我决定上床了,这又有了新的问题,我发现从哪边上都是一样的,她真的是睡在床的正中央。
“去去去,往里一点儿。”
这时候跟她讲话,还不如找个树桩倾诉。我硬挤进去,把她往里推,钻到被窝里。
她背着我,我面朝着她,拽些被子盖住腰。能感觉出来她穿着吊带衫,同样也能感觉出来她吊带衫里面没内衣。这不怪她,要是有人勒令我睡觉的时候戴口罩,我掐死他再睡。
被子是横着的,怎么盖都露脚。我半起身整理一下被子。扯了半天我忽然意识到,我其实就是想看看她凸出来的乳头形状。但被子确实需要整理,我细细地弄,直到把这画面印进脑子,永远不会忘,才重新躺下。我躺下的时候,被子还是横着的。
躺在床上我又有了新的欲望,我刚刚知道她乳房的形状和乳头的位置,很圆很饱满,我想检查一下那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有硅胶的手感?虽然我也不知道硅胶是什么手感。但如果她左边的是真的,右边的是假的呢?有了对比,不是对隆胸效果最好的说明吗?太荒唐了,我自己都被这种假设吓到了。我采取个折中的方案,挽住她的腰,这就是很绅士,可以跳睡梦探戈。
我猜除了舞林大会,没有哪个男人只是为了跳探戈才跳探戈,那只是让你的手游走于女人皮肤的一个美好托辞,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此刻我代表全人类,负责对陈洁小朋友进行身体检查。
我尽量让自己多想少做,然而右手还是不自觉地向上移动。它已经不受大脑控制了,我决定先让它放肆,等罪证到手,明天再重罚它—把所有的脏活儿累活儿留给右手!左手歇着!左脚和右脚也歇着!—加油哇,右手!我们都等着你替我们干活呢!
众望之下它有力前行,我从没注意过我还长着这么勤快的一只手。它像刚进巴格达的美国坦克直捅腹地,在以光的速度前行了0.01秒后,向我的大脑汇报,它撞到了一座山,一座柔软的山挡住了它的行进路线,是翻山越岭还是先在山顶驻营扎寨?
有点儿过分了,这么游戏我能一直玩到她醒来。我令右手往下,再往下,如塌方逃亡的蜗牛,离她的乳房越远越好。差不多走不动的时候我定住了。我光脚下床在房里走了一圈,最后在洗手间的晾衣竿上看到了我在找的东西。
我叉腰进来点上一支烟,我应该叫她起来谈一谈,好几个问题堆在一起。首先从明天开始一定要开标间,我快三十了,你没必要把我弄得跟饭店服务生一样,淌着口水把燕窝端到隔壁的包间。算了,从明天开始都睡车里,轮换睡后座,谁也别上床。第二件事是这条洗了的短裤,什么意思?一张床上你还裸睡?
有那么一阵我还真想把她摇起来理论,但不能马上。我得让她身体的面画淡出一些,不然她会指着我鼓起的腿间,蹦豆般地说:“口是心非的卫道士!”
没等一会儿我就困了,但真奇怪,一沾着床我就精神。我不敢再去碰她,但脑子依然很多好奇。我把那些问题标上不同的原因一个个排除—无聊,幼稚,白痴。可最后一个挂上“猥琐”标签的疑问却挥之不去。我强制自己不去想,有几次我差点儿睡着了,然而那个问题就像根蹦极的绳子,倒挂着双脚把我摇醒。
它问—陈洁下面是干的,还是湿的?
我明白只有两个答案,全想一遍也不算繁琐。如果是干的会怎么样?如果是湿的会怎么样?它不可能有第三种、第四种答案—不干不湿?又干又湿?但是就这两种答案便把我折磨得好苦。我没办法入睡,眼前仿佛有个表格,左边一栏是“湿”,右边一栏是“干”。然后我就努力把全世界都填进来。我先在左边填了“杭州西溪湿地”,接着在相对的一边填“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这连世界的百分之一都不到,我还有很多工作。水稻对小麦,涝灾对旱灾,干拌面对鸡汤面,饺子对包子,啤酒?啤酒对肉串……我快要疯了!
我转身,确定位置,手指穿越被子直奔目标,触及的一刻我惊住了。
我蜷缩着背对她在想,为什么,是什么原因才这样的?很意外,我想着想着就发出声来,我反复自语:“不是因为你,欧阳楠。不是因为你,欧阳楠。不是因为你,欧阳楠。不是因为……”
说到三遍半的时候,我迅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