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刑警队古洛的办公室里,来了几个客人,有从日本来的清水次郎和伊藤、翻译计敏佳、艾祖兴和他的妻子。倪刚两口子也来了。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倪刚又喝多了,妻子则有些紧张,时不时偷眼看看一屋子的人。公安局方面有古洛、胡亮和李国雄。李国雄是自己执意要来的。他来这儿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要看看古洛是怎么解开这个案件的,另一个就是要让古洛和胡亮明白他才是这个案件的负责人。当然他在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定不要让古洛看出来,他知道这个老头子脾气很坏,说话不留情面,会让自己下不来台的。
“都坐下,该喝茶的喝茶,该抽烟的抽烟,不论谁到我这里都很随便,不像是政府机关吧?”古洛笑着说。他点起一支烟,又喝了一口茶。大家都笑了,刚才那紧张的气氛似乎缓解了下来。“你说话很风趣呀。”伊藤的假面具裂开了几道缝,生硬的中国话让大家都笑了。气氛似乎更加放松了。
“不过,今天找你们来是说案子的,我先告诉你们,在我说完这个案子后,首犯、主犯、从犯都要被从这里带走,还死去的人一个公道,让杀人者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我们这些人民执法者要做的。不过,大家都知道阎王殿前没有不冤死的鬼,要不,西游记里怎么有个城市叫枉死城呢?”他自己笑了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这话是幽默的,但这次却没有人笑。预感就像被外面吹来的风撩起的白色纱窗帘一样,告诉人们暴风雨即将来临,窗外那阴沉得几乎要垂到地面上的黑灰色天空似乎在向这个世界讨要生灵,贡献给天理和正义。
“这个案子是怎么发生的?它的来龙去脉又是怎样?我先向诸位简单地介绍一下,当然你们这里面有比我清楚的,尤其是在后面我讲我的推理时,可能会有若干偏差,请不吝赐教。”胡亮笑了起来,李国雄大笑着,一听就知道是装的,所以古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的声音就像被剪子剪断了一样。
“不说案情了,我不说了。我要这么告诉你们这个案子,听着!”古洛真的生气了,生李国雄的气,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感到愤怒。
“有一个姑娘,年轻貌美,她身上有着父亲和母亲的希望,有着年轻人美丽的梦,她叫倪雅芸,多好的名字,我一听到这个名字,一看到这个姑娘,心都在疼。这样美好的生命却被人无情地杀害了,用姑娘自己的纱巾绞死了她。这让我愤怒,说实话,从我在市立医院门口第一眼看到倪雅芸的尸体时,我就发誓要抓住那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我们开始了调查,这个姑娘出身贫寒,她的姿色和她的家庭差异很大,太大了。”古洛看了看倪雅芸的母亲,女人的脸红了,表情很复杂,酒鬼则勉强睁着眼睛,他似乎没听到古洛在说什么。
“她结交了一些人,不,应该说男人们都愿意和她结交,当然其中不怀好意的有很多。但这个姑娘的品性和她的外表是一致的,她不是个胡来的姑娘。她希望找个如意郎君,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当然如意郎君的关键就在如意上,她希望找的人要有高学历、好工作。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条件,那就是现在还在医院躺着的艾昔昔。除了肥胖一些外,他的条件不错。可是,他的父母,不,正确地说,是他的父亲——我们今天的客人艾祖兴反对这门婚事,坚决反对,他的儿子不敢抗拒他,就结束了和这个好姑娘的恋爱关系。一对年轻人谈恋爱,谈不到一块儿,就散了。这可能对陷入狂热感情的年轻人来说,是很大的打击,极端的场合,会有殉情之类的事情发生。当然我们这些人是知道的,只要挺过去,时间会冲刷掉一切的。可是,倪雅芸却死了,是被人杀害的,后来艾昔昔承认是他杀的,并且自杀未遂。艾昔昔的遗书将他杀害倪雅芸的动机和作案经过说得很详尽,无懈可击的供词,我们几乎可以确定杀人犯就是这个艾昔昔。但有个疑问一直在我的脑际徘徊,挥之不去,挥之不去呀。”古洛装腔作势地拿起暖水瓶给自己的茶杯斟满了水。胡亮被感动了,他第一次知道古洛的文学水平是这么高。他的描述是贴切的,又是有想象的,既是逻辑的,又充满了感情。后来他才知道古洛为此要准备一个晚上,甚至会失眠,而且他是非常爱好这种演讲的,痴迷得让人觉得他已经快疯了。他是个自恋狂,这是胡亮后来给他的老师下的结论。
“嗯,这茶算是出味道了。”古洛慢慢地啜着热茶,外面响了一声炸雷,但这并不能影响古洛事先准备好的演讲。“是什么让我疑惑呢?那就要从头说起,就是乌伏虎抛尸。当然艾昔昔说他认识乌伏虎,两人都对倪雅芸的不忠实感到无比的愤怒,所以,乌伏虎才帮助他抛尸的。我们一开始也是先找乌伏虎的,因为有目击者看到了他。不过,我们知道的当时情况很奇怪。至少有两个目击者看到乌伏虎了,而且不是同一时间。就是说,乌伏虎在那里走来走去。这是为什么?即使为艾昔昔抛尸,也不会在那里徘徊的。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乌伏虎有意让人发现他,因为他身形和长相特殊,人们会记住他,会揭发他。这就怪了,艾昔昔说,他当时被吓傻了,不知如何是好,才找到乌伏虎,乌伏虎也不过是答应帮他处理尸体。可为什么乌伏虎做得却像是替艾昔昔承担罪责一样呢?这可是重罪,要掉脑袋的呀!还有一点,那就是地点。乌伏虎完全可以将倪雅芸扔到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但他没有,他似乎是有意将尸体扔在了总是有人进进出出的医院门口。这就是我的疑问,不,这里面一定有更深的原因,绝不是像艾昔昔说的那样,他们是为了一个善变的女人才聚在一起的。”古洛又点上一支烟,烟雾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立刻被窗外进来的狂风吹散了。雷声又响了,胡亮关了窗户,屋子里很暗,但胡亮却没有开灯,每个人的面部模糊起来。
“这时,又发生了一个案子。这可是个大案件,很令人震惊的凶杀案。因为死的是个外国人,一个日本人,是来中国旅游的,他被人发现死在很不干净的地方,身上的衣服都被剥光了,所以当时并没有马上就知道他的身份。他叫金太郎,是和他的妻子伊藤女士、弟弟清水次郎先生一起来旅游的。这真不幸,死在异国他乡。我首先感兴趣的是他的死因,当然尸体刚解剖时,连医生都没发现他的真实死因。但后来才知道他可能是被一种奇异的武术功夫杀害的,这要归功于我的同行,武术专家胡亮。金太郎的妻子和弟弟也说他是个练武的,而且武功高强,一般人绝非对手。那么对方如果真能赤手空拳将他杀害……在这里,我要说一句,我们当时并没有肯定他是被人徒手杀死的,因为这种神奇的武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可我们还是到他练武的地方进行了调查。一位老百姓说,有个黑大汉曾经向金先生提出挑战。注意,这位目击者说是黑大汉,和乌伏虎很相像,看,如果这人是乌伏虎,那就是说这是他第二次出现在重要的场合了。这难道不奇怪吗?我很好奇,不好奇是破不了案的。胡亮,你记住我的这句话。
“这时,我们可以提出假设,是那个黑大汉在比武中将金先生杀害了,当然可能不是故意的。接着,伊藤女士出场了,她本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但这时却说,不,大部分是暗示,那天,就是金先生死亡的那天晚上,可能是和别人比武去了。他的弟弟也是同样意思。不过,翻译同志提供的信息更令我感兴趣。她说曾经有人来宾馆找过这一家人,虽然她没有看清来人的长相,但肯定不是黑大汉。唉,这个乌伏虎的体形确实不一般呀。我在想这种人能干什么呢?如果干好事,他会被人记住,如果做坏事他同样会被人记住。也就是说,他要做坏事的时候,是要尽力掩盖自己身体特征的,但是,他没有。两个案子就被这个乌伏虎联系在了一起。奇怪的结合。那么接点在哪里呢?我们不知道。
“就在案件扑朔迷离的时刻,忽然就像阳光出现在黑暗中一样,好像一切都解决了,那就是乌伏虎死了。可能是两个案件的嫌疑犯死了,我们这些公安人员难道不应该高兴吗?对,我们很兴奋。但问题马上就来了,乌伏虎是被谁杀的呢?因为他是非正常死亡,就是服了一种名为‘MS’的药死的,不像是自杀,也没有任何证据说他是自杀。怎么办?我们只能调查。
“一个聪明的凶犯总是能隐蔽自己的,就像狐狸走过雪地,会用尾巴扫掉它走过的脚印一样。但是,它忘了,尾巴也是要留下痕迹的,于是,它就再扫再留,如果有永远,那就不会完结。我们就只有追踪着,直到凶手在某处被抓住为止。对,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古洛停了一下,喝了一口茶,这次他确实渴了,虽然外面暴雨倾盆,但房间却很安静,房间里的安静正好衬托出雨的声音。古洛像是听音乐一样,仔细听了听,说:“雨真大呀!难道我们这里面就没有人记得乌伏虎死的那天的暴雨吗?和今天差不多大吧。我可记得很清楚。乌伏虎死的地方离医院不远,好像他要去医院一样。他有一张从中原市来的车票,已经检过了,从时间看,他应该是在车上中的毒。请记住这一点,在这个案子里这是很重要的一环,也是让我们的思维出现差错的一点。
“当时,我们没有想得太多,因为知道的少,猜想还不能成立。于是,我们就开始调查乌伏虎这个人。他曾被判过刑,在中原市和监狱里都是一霸,性情暴躁,武艺高强,得罪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想要他命的人。循着这些线索,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人,他叫上官杰,他承认是他杀害了乌伏虎。案子到此为止了,可以结案了,我们这里面有人会高兴的,在阴暗的角落里放声大笑,这也是一种乐趣。可是,这美好的一切却毁于一个老人的死,我说过,案子就是在掩饰中不断发展的,看,这回也是这样。这个老人死了,自然死亡,但他和乌伏虎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住在一起?还有个有趣的现象,就是这个老人拥有许多武侠小说和小人书,解放前的都有。他是个武侠迷!这就是我的猜测。
“我从他遗留下的残破字条上找到了浪沁县江扶乡,在那里我知道了最近发生的两起凶杀案,一对父子和一个老太太。这个案子十分神秘,没有头没有尾,唯一的目击者也疯了,真是我见到的少有的棘手案子。那里的同行在侦破这个案子时翻出了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尘封已久的往事。这是件既有浪漫色彩,但却是十分恐怖的事件。就是在一次古怪的比武中,一个叫金风的老人被打死了。对方是个黑大汉,武功高强,当时看到的人还记得他是如何飞跃起来从背后击中金风老人的,嘴里还叫着‘神幻七十二’,‘夺命七十三’。我们不知道这个凶手用的是不是峨眉拳,但我们知道金太郎先生也是背后挨了一记奇怪的拳头死去的。当然,把这两者扯在一起过于牵强附会。不过,我还是记住了金风的死法。凶手被判了刑,我们找到了监狱,得知他叫温玉龙,再调查才了解到他就是乌伏虎的亲生父亲。情况清楚起来了,目击者证实抛弃倪雅芸尸体的就是乌伏虎,目击者说要和金太郎先生比武的还是他,浪沁县他显然也去过,那关家父子和老太太都是他杀的,有他的指纹作证,这是比铁还硬的证据。我们千里迢迢去调查的结果,就是增加了乌伏虎的罪行。好个杀人魔王。外国管这叫什么来着?对,我的同事胡亮告诉我,叫连环杀人案,乌伏虎就是连环杀人案的主犯。
“不过,这一切的调查因为这对父子的死去,变得毫无意义。是的,有什么用?而且杀害乌伏虎的凶手也已经被我们抓获,即使我们有所怀疑,但他一口咬定他就是凶手。是啊,如果不是他,他怎么会承认呢?我们没有逼供,上官杰也是惯犯,他不会精神崩溃的。是不是精神病?医院也检查了,说他像我们这一屋子人一样正常!”这时,除了古洛之外,好像还有一个人发出轻轻的笑声,是清水次郎。伊藤瞪了小叔子一眼,但清水根本不理她。
“可是,总是有问题在困扰我,不是像人们说的什么直觉,当然由于我们经常破案,经验的积累会让我们对一些事情产生所谓的直觉,但这是不可靠的,案件侦破靠的是理性和科学性。就是说我们要善于假设,在有一定的背景下,我们就可以大胆地假设,循着自己的假设来找线索。那么,是什么让我困扰呢?那就是乌伏虎的杀人动机。乌伏虎又为什么要杀金风的徒弟呢?他们之间并没有仇恨。杀了他们还要挖开金风的坟墓又是为了什么呢?乌伏虎又为什么要找金大郎比武呢?当然我刚才说了可能是失手杀了人,可他为什么要让大家知道他要比武呢?我又往前走了一步,假设他杀金大郎是事先精心策划的呢?如果是这样,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还有一个重要的疑点,那就是乌伏虎的出身、经历,实在和这些人不搭边儿。如果这都是偶然倒也罢了,如果不是呢?如果在这个案子里有一个精细的头脑在活动呢?乌伏虎有这样的头脑吗?我怀疑!
“于是,我就把案子颠倒来颠倒去地思考。我终于发现这些涉案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的姓氏。我在艾祖兴的档案中看到他写的简历或自传,曾把他的艾姓写成了爱情的‘爱’,还在一张表中,他也是这么写的。我以为是他文化程度不高所致,其实我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但我又想起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死去的人叫金风。还有一个细节,那就是清水次郎先生有一次看到穿旗袍的姑娘,说穿的是他们的民族服装,是的,清水先生是中国人的后裔,但他特意说明是他们的民族服装,那是什么民族呢?当然是满族了。清水是后改的日本姓氏,注意有个‘清’字,和清朝的‘清’是一个字。怎么?你们一定认为这有些勉强。好吧!‘爱’和清朝皇族爱新觉罗的头一个字一样,如果艾祖兴没有写错呢?众所周知,民国革命后,很多爱新觉罗改汉人姓,就是‘金’,金风正是姓金。
“如果你们认为我是瞎猜,那我就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我在调查过程中,最感兴趣的是这个金风。他是什么人?没有人知道。他有礼貌,穿衣讲究,武功高强,还认识字。他是谁呢?从哪里来的?一个外乡人到那种荒山野岭、穷乡僻壤去干什么?是躲避战祸?可似乎也用不着上那里去呀。为什么呢?中国人是个重血缘的民族,一般都会投亲靠友的。他是来投什么亲戚的吧,我猜测。于是,我们就去找是谁把他介绍到这里的。果然我们找到了,这个人还是个很有身份的人,叫郎自清,曾是国民党时期浪沁县县长。但和一般土著的县长不一样,他是从北京——当时叫北平——去的。我们找到了他家,他已经过世,他的老伴儿说不知道他和金风的关系,我们又是空手而归。不过,我注意到他姓郎。注意,这个案子的关键就在这些姓氏上,郎姓大部分是满族,也就是说,这个郎自清也是满族。
“是的,都是满族,可这又有什么呢?我又仔细想,是巧合,还是无足轻重的一些事实?不,我不相信有这样的巧合。反过来想,如果不是无足轻重的话,那这就是很重要的。我想起我在郎自清家看到的一副对子,是郎自清自己写的,很有意思,说‘宫门何如空门静,民心好比佛心明’。他的老伴儿信佛,我问她,郎自清信吗?她说信过,后来不信了,从起政来。看这对子说的就是他自己,那么‘宫门’就好解释了,他和清朝皇室有关系!金风是爱新觉罗氏、皇族,他讲究礼仪,就是夏天也不打赤膊,有文化。艾祖兴也是皇族,经常把自己的姓氏写错。清水先生也是清朝皇族,为了纪念祖先,虽然成了日本人,但还是将姓氏改为清水,这里面有个清朝的‘清’字。对了,金太郎先生没改成日本姓氏。这就是我的猜测。他们怎么凑到一起的?又是为了什么涉及了同一个案子?前面还有金风的案子。温玉龙父子到底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我想一定会有人知道。这时我想起了郎自清的老伴儿。我找到她,她终于说了实话。这真是个传奇般的故事,如果没有这么多人死,连我都不相信。简直就是电影。
“这事的缘起是闹义和团时的事,就是1900年。西太后反对洋人,企图利用义和团驱逐洋人,结果招致了巨大的灾难,八国联军侵入中国。这时,西太后和她的王公大臣们就只剩下一个主张了,那就是逃命。于是,就往西边跑,所谓‘太后蒙尘’就是指那时的事。在临逃跑前,皇室中的一些人担心将来回来,或者回不来,会没有钱的,于是,就把一批珠宝偷偷地运到中原。浪沁县地处偏远,尽管如此,但也没人知道为什么要将财宝藏在那里。但藏宝的人在回来的途中,遇到土匪,被害。西太后回来后,藏宝的那些宫里人本应去找这些宝贝的,但不知那死的人给藏到哪里去了。这些无能之辈是找不回来的,就没敢禀报那位老佛爷。但这事是有人知道的,那就是主使人,艾祖兴的爷爷,一位亲王。他最怕老佛爷,连提都不敢提,更别说找了。
“后来西太后死了,他就派人去找这些财宝,那人就是郎自清的父亲,亲王的侄子也参与进去,这人就是金风。最后,他们居然得到了那个藏宝人的藏宝图,但图很不清楚。于是,金风和郎自清决定去浪沁县寻找。郎自清有些办法,他是大学毕业生,家里还有些钱,就弄了个县长职位。但是,他们一直没有找到,直至解放初期。老太太就知道这些,但这却非常重要,虽然她不认识我们这个案件的主角。那这主角和其他的事情就要靠我的猜想了。这件事让另一个人着急了,他可能以为财宝被找到了,或者还没找到,不管怎样,他要参加进去。他就是艾祖兴,金风的侄子。可遭到金风,我想还有郎自清的拒绝,这让他恼羞成怒,决定将藏宝图抢过来。于是,他就教唆温玉龙和金风比武,将金风置于死地。但没想到的是,金风将图藏到了他的坟墓中。当时艾祖兴没有想到,也没有找到。我还要告诉你们,为了找到藏宝图,他唆使温玉龙烧掉金风的房子,他以为一着火,金风就会抢救藏宝图,但金风一方面是因为伤势严重,回不了家,另外,藏宝图根本不在家里。
“这时由于金风出事,郎自清害怕了,想报案,艾祖兴只好藏了起来。郎自清并没有报案,但他在‘文革’初期却交代了藏宝的事,政府去找过,也是一无所获。当时正是乱的时候,再说,人们也不太相信这个老头子说的话,这事就搁置了下来。‘文革’结束后,艾祖兴得知郎自清已死,就又蠢蠢欲动。他找到温玉龙的儿子乌伏虎,让他帮助自己杀害了关家三口人,当然是在他得到想要的东西后。我想就是那个老太太为了钱,告诉他坟墓的事,跟魔鬼做交易,代价自然是生命。金风的坟墓被挖掘了,藏宝图找到了。多好的结局呀!恭喜发财!艾祖兴贝勒。”艾祖兴的脸抽搐起来,他像是在笑,但眼睛里却燃烧着火焰,就是在这阴沉的光线中也能看得出。
“你说笑话!我不是满人,你不是看过我的档案了吗?”他的声音尖利,像是一种野兽的嚎叫。人们说,长期精神紧张的人说话的声音就是这样。
“说得好!对,你没填写自己是满族出身,但这次涉案的所有满族人,都没说自己是满族,连郎自清都没说自己是满人,只是说,他被过继给了满族官员,即使在新中国成立前,金风也没暴露过他是满人。这也正是我相信自己判断的有力根据,如果是光明正大的人或者事,有什么可隐瞒的呢?有狐臭的人就要洒很多香水,你也是想遮盖你身上的味道,不对吗?”古洛盯着艾祖兴像蹿动的野兽般的目光,直到把这猛兽逼进它的巢穴。
“钱是最诱人的东西了。你们说是不是?很多贪财的人对钱有种敏感的嗅觉,就像猫对鱼腥味一样。别以为只有艾祖兴觊觎那些钱,他的两个堂兄弟也千里迢迢来到中国,当然不是支援革命,甚至连自己的堂兄都不支持,他们是来要自己的那份儿,或者说,有机会就全要。钱,巨额的钱财将血缘亲情清洗掉了,剩下的只是赤裸裸的争夺,豁出生命的争抢。金太郎在争斗中丢了命。他的妻子和弟弟本来要去报案,但我想也是为了钱,更可能是表哥的许诺,什么手足之情、夫妻情分,在伟大的金钱面前,立刻化为乌有……”
“你在侮辱我们。”清水次郎站了起来。伊藤因为汉语还没有好到和她的母语一样,所以,正在慢慢地咀嚼着古洛的话,这时味道出来了,她意识到自己咀嚼的是只苍蝇,就勃然大怒。“我要找你的上级,你的领导,我是日本人,是你们的客人,你没有权利侮辱我。”古洛注意到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噢,这些排外的日本人。虽然她的丈夫和小叔子都有一半日本血统,但她心底里并不认为他们是自己民族的人。清水兄弟也真够可怜的。”古洛想。
“你别喊了!这些是我们通过使馆调查出来的。他们的父亲娶了一个日本女人,父亲死后,他们跟着母亲回到日本,入了日本国籍。如果没有日本血统,他们不过是华侨。”胡亮爆发般地喊道。虽然李国雄很不满,但效果却很好,伊藤和清水次郎坐了回去。伊藤又戴上了假面具,不过这次上面的表情永远是愤怒和不屑。清水次郎则低下头吸烟。
“你没有证据。他们是外国人,你不能骗他们。他们不会给你作证的。”艾祖兴看着两个日本人说。
“会的。”古洛肯定地说,“不过,我现在要说的是你杀害倪雅芸的事……”
“什么?你疯了吧。我杀她干什么?当然我不相信是我儿子干的,虽然他认罪了,但我为什么要杀她呢?”
“你的动机我也是猜的。我想一个是你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但姑娘一定要跟艾昔昔,你不得已,或者一时失手杀了她。这可以解释得通。不过,还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个姑娘可能知道了你的事,就是财宝的事。否则的话,像你这样冷静、有头脑的人是不会杀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的。”
“哈哈,你没证据。”
“我先告诉你,你是怎么作案的。那天,倪雅芸找到你,向你要钱,可以说是敲诈,但我不用这个词,因为她是个幼稚的姑娘,不懂事让她这么做的,并且她为此丢了命,实在是让我痛心。你当时并没有马上杀她,很可能是你需要一段思考的时间。当你下定决心后,就去找她。但去哪儿找呢?你不知道,只有找你的儿子。那天晚上,艾昔昔宿舍的玻璃碎了两块,人们以为是倪雅芸为了叫情人扔石头打的,但不是,扔石头找儿子的是你。艾昔昔告诉你,倪雅芸可能去的地方,你就去找她。她这时在歌厅里,你把她诳了出来,在外面杀害了她。接着你找到乌伏虎,让他去替你弃尸,你则监视着他。你一定要让人看到是乌伏虎弃尸,这就是乌伏虎走来走去,并把尸体扔在市立医院门口的原因,为的就是让人看到他。因为乌伏虎和这个姑娘没有任何关系,没有谋杀的动机,所以乌伏虎也答应这么做了。对了,艾昔昔我想是秉承你的旨意,说倪雅芸和一个中原人——当然就是乌伏虎了——搞对象,但姑娘的好朋友却否定了这个谎言。但有个人却知道了这场戏的幕后导演,他叫魏有福,他是真要讹诈你,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膂力,却被你杀了。”
“你没有证据。”艾祖兴笑着说,笑声很大,也很难听。
“不,有目击者。你的儿子艾昔昔想把罪责揽下来,救你。他无意中说出倪雅芸最后和他见面的歌厅,我们去了那里,那里有人看见你去找倪雅芸,虽然你戴着墨镜,但这个人是倪雅芸的追求人,他对一切接触倪雅芸的人都感兴趣,于是,就跟踪了你一会儿,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没想到吧?你的儿子醒来后,也会揭发你的,你相信吗?”
“那是误伤……”艾祖兴垮了下来,像一堵被雨浇塌的墙一样。
“还有,你不是说没有你杀关家父子的证据吗?不,也有。你去了那个藏宝的洞,虽然你很谨慎,但却留下了脚印。忘了吗?那几天的大雨可以洗去你犯罪的痕迹,但也能留下你犯罪的脚印,真是讽刺。可事物就是这样,都是两面刃的剑。我还要告诉你,是你毒死了乌伏虎,那张票是你买的,这也有目击证人,是在中原市的旅馆里。你在本市杀了乌伏虎,却制造假象,让我们认为乌伏虎是在火车上中的毒。那个上官杰真是你的救星,他居然承认了从没犯过的罪行。不过,这是短暂的,你最终还得暴露,还得付出你应该付出的代价。至于你们两个,我还不知道如何处理,我会请示外事部门的,在这之前你们就在中国悼念亲人吧。给他戴上手铐。”古洛吩咐胡亮。
艾祖兴没有抵抗,他低着头,嗫嚅着:“我有个问题。”
“说吧。我想是关于那些宝贝吧。”古洛说。
“你简直是个神人。对,我就要问这个。”
“谁知道?”
艾祖兴低下头,看着手铐,往外走去,忽然他回过头来,叫道:“我并不贪财……”
“我知道。你还想复辟清帝国。”古洛轻蔑地说。
“你……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我要准确地把握犯罪分子的动机,要不得一点儿含糊。我看了郎自清解放初期给组织上的交代材料,说他曾经参加了一个叫‘黄龙会’的组织,是为了复辟清朝的反革命秘密团体。我想你也应该是其中一员吧。这也是我猜的。”
“不过,有一点在你刚才的猜测或者演绎中没有说出来,我想是因为你不知道。”艾祖兴带着几分挑衅的眼光看着古洛。
“噢,是吗?”古洛略一思忖,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你是说你为何能指使温玉龙家两代人为你卖命。你以为我会以为他们是为了财宝才跟你干的?不,我不这样以为。俗话说得好,林子大,什么鸟都有。我们这个世界上正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人,才这么丰富多彩。这些人很多是因为他们的追求而显出多样化的。这父子两个都是人们说的武痴。他们要的是武当拳的拳谱,因为有人看见金风常看一本画着图的书。我猜想那就是失传的武当拳谱。这父子两个把传说和现实混在了一起,当然儿子是听父亲说的,想当天下第一的武术家。你就是利用这个,把父子两个都送上了黄泉路。”
“好!准确,你没猜错一点儿地方。我想你也是旗人。”艾祖兴满脸的佩服。
“令你遗憾,我不是旗人。”古洛笑着说。
一切都办好了,胡亮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个大学生,不仅在中国社会,就是在任何一个现代化的社会中,他都是精英人物。今天算是开了眼,他没想到就是这个已经年过半百、气喘吁吁的肥胖的老人阻止了他建功立业。但他却一点也不反感,相反却是一种由衷的佩服。现在屋子里就两个人了,他便说:“晚了,咱们在外面吃吧,我请客。”
“行。”一听到吃饭喝酒,古洛总是高兴的,“不过”,他皱了皱眉头,“我在等一个电话,中原警察局的。”
没有过十分钟,电话就来了。古洛仔细听完后,眉开眼笑地对胡亮说:“完满的结局。我知道你的疑问,还是为了那个上官杰。我早就告诉中原局,上官杰的供词有问题,他是在说谎,不过,在谎言后面会有个很大的案子,那才是真实的。又让我猜对了。上官杰是走私文物集团的,那天他在火车上是为了拉一批货,根本就没见什么乌伏虎。可他不敢说真话,因为一旦他说了,那就是灭门之祸。他思考再三,认为乌伏虎反正也是通缉要犯,就是杀了他,也不会判死刑的。这个蠢货哪知道生命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就是说乌伏虎的生命和我古洛是平等的。他就说了谎,但现在中原局抓了他的同伙,不,是他的上级,这个犯罪集团的头头。于是,一切都清楚了。”
“噢。”胡亮应了一声,他是想问古洛这个问题的,现在他已经知道了答案。“我好像还有几个问题,是什么来着?等吃饭时,我再问他吧。”胡亮想着,脸上一直浮现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