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亮的心里是又紧张又兴奋,他摩拳擦掌,好想大干一番。上几次他都独自承担了侦查任务,但好坏参半,这是他安慰自己的评语,其实,他知道应该说是虎头蛇尾,画龙点睛之笔都让古洛做了。他一方面服气,另一方面又不服气。这次他下决心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来,也让古洛看看神探并不仅是他一个。“我胡亮也不是白给的。”他越想,心气儿就越高,车也就开得越快。一路上他在头脑里反复地回想着他的推理,从中找着破绽,直到满意时为止。
胡亮是这样想的:如果杀害梅兰英是有预谋的,那就是凶手有杀害她的动机。从目前的调查结果看,马清水有动机,但他已经死了,这就增加了破案的难度。他在和古洛分开时,古洛像是无意一样,说:“梅兰英的态度有变化,挺有意思。”胡亮立刻回忆起梅兰英曾经一度好像不想告马清水了。“这里面有蹊跷。”他的思维被打击了一下,心“怦”地一跳。“老家伙!真狡猾……还给我留面子呢。”他想到这儿,不由得笑了。那么,怎么破解她态度的变化呢?胡亮想到了梅兰英的家人。“他们肯定隐瞒了什么。这家人真能装。”胡亮愤愤地想,“如果在这里找到突破口,那么就有了重要线索了。”
一心二用,是胡亮的专长,他猛地刹住车,梅兰英的婆家到了。
梅兰英的孩子去上那些多得数不清楚的辅导班了。何梁的父亲和继母在家。两次打击让老头子瘦了不少,人也蔫儿了。老太太由于没有血缘关系,精神头儿不减当初,而且血腥味儿似乎刺激了她那颗永不服老的心。
“还没破呢?你们可真是,要我……算了,算了,我也体谅你们。案子要是好破的话,也不要警察了,我们自己就干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们干得真不咋好。两个人被杀了,凶手现在还逍遥法外呢。我都替你们丢人。不过,这也不怪你,你和这没关系。”胡亮听了半天,才知道她在胡说八道呢。
“要想聊天,咱们改日子。我就问你们一件事,因为你们是何梁的父母,不是梅兰英的,我想你们会说老实话的……”
“我们什么时候不老实了?我们……”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过是场面上的话。我们发现梅兰英不想告状了。你们知道这里面的原因吗?”
“不想告状了?对,是不想告了。什么原因?这我们不知道。这……”老太太回头看看老头子,何梁的父亲很紧张的模样,胡亮这才知道老头子并没有糊涂。
“谁说她不告状了?”何梁的父亲声音很嘶哑,发音又含糊,不注意听,是不懂他的话的。
“是她自己和我们说的。”
“那是她的缓兵之计,怕你们和那个姓马的是一伙儿的。”老头子很坚决地说。
“噢。”胡亮知道在这里问不出什么了。
这两个老人和那两个完全不同,梅兰英的父母是乐天派,女儿的死给他们一贯乐观的情绪罩上了阴影,但他们还是很坚强地接受了这一切,而且还保持着不养育第三代的规矩。“来玩玩儿行,别的不行。”老两口给儿女们说。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和第三代没有过深的感情。
“人都没了,你们还查个啥呀!”梅兰英的父亲说。他是个很利索的老年人,背头,梳得一丝不乱,染过的黑色头发泛着头油的光泽,听得出他十分悲伤。
老太太同样干净麻利,也没发福,梅兰英像她的母亲。“他的意思是说,就是抓着了凶手,兰英也回不来了。”
“是。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胡亮询问时完全是古洛的作风,就是你说你的,我问我的。“梅兰英在死前好像不打算再告状了,是你们做了工作?”
“没有。这事儿和我们有啥关系?她愿意告就告,不愿意告就撤。我们不管那些闲事儿。”老头子说。他的悲伤在这一刻已经烟消云散了。
“好一对冷酷的父母!”胡亮出来后想,“看样子,他们是真不知道。那唯一知道的应该是何梁的父母,他们似乎和梅兰英更亲近些。但他们又不承认,或许也不知道。”胡亮想了一会儿,“如果有金钱关系,那么钱在哪里?她的家搜查过了,现金在正常范围内。去银行查查她的存款,这又要和银行方面联系了。”
第二天中午,梅兰英的存款就查出来了。她在三家银行里有存款,一家存的是她的工资,一家存的是何梁的工资,还有一家也存了不少钱。但是,胡亮仔细看了这些账号的往来账目,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就怪了,难道和我推测的不同?梅兰英和马清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她不想告了,是她有其他原因,也许是太麻烦了,也许对纪检部门或我们公安局失去了信任,也许……不,不会的!她是个极其顽固的女人,从好的方面讲,是执著、坚强……”胡亮又想了很长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觉得烦闷,就走出公安局,来到街上。
这是熟悉的街道,路重新铺过,但两边的房子依然是陈旧的欧式建筑,岔开的细树枝几乎要碰到二楼的窗口,风吹过来,树叶轻声叫了起来,似乎在诉说着往日的回忆。七月末的阳光毒辣地射在没有树荫遮蔽的马路上,泛着暑气。
“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的推测错了?可古洛不也说梅兰英的态度不对劲儿吗?慢点儿!”胡亮的脑海里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丝猜测,非常微弱,但他很快就捕捉到了,“对!她会这么做的。”但胡亮接着想起的形象却让他踌躇,“不像呀!”他想着,“不,即使如此,也要查一查。人不可貌相嘛。”
他急忙回到办公室,这才发现他浑身都湿透了,汗的味道熏得他恶心。他也顾不得了,马上和银行取得了联系。
“就是这个名字!”他叫道。接下来的事情让他想喊都喊不出来,这种兴奋他好长时间没体会到了。“好个账目!铁证如山!”他下意识地拿出车钥匙,在空中画着圈,急匆匆地跑到楼下。
他后悔,非常后悔。一辈子清白做人,没有亏负过谁,但妻子却在他中年时去世了,儿子也先他而去。他是那么伤心,唯一剩下的理智就是检讨他的一生,想在其中找出报应的事来。但他实在没有这种事,他是个普通职员,一个会计,一辈子谨小慎微,养家糊口是他主要的责任。后来,儿子大了,能挣钱了,并且越挣越多,让他都害怕起来。但他也知道,儿子虽不是城府很深而导致不爱说话,但却是心中有数的人。“犯法的事,他是不干的。”他坚决相信儿子这一点。但他却死了,媳妇说是被人谋杀的,不久,媳妇也死了,这回真是被人杀害的。“警察有个屁用!破案对他们是惊喜的事,比过年还稀少。”他嘲讽和愤怒地想着那些无能的警察。同时,心里则有了一丝安慰。“同理,他们对这件事也不会知道的。”他想了一会儿,觉得儿子和儿媳死得不明不白,应该有点儿补偿,人不给,天给!
这么一想,再加上他对钱的热爱,缓解了他心中的伤痛。“人终有一死嘛。关键是看活人怎么样!只要在世的人活得好,死人也合眼了。”想到这儿,他的心更轻松了。
就在这时,那个年轻的警察却出现在他的眼前,这让他既紧张又厌恶。
老伴儿跟在警察的后面,眼光飞动着看着他。“没出息的东西!”他心中骂道。虽然他很喜欢,也可以说是爱这个后老伴儿,但总觉得不如先前的那个聪明、机灵、有教养。
“我去了银行……”胡亮学古洛很到家的。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看这两个老人有什么反应。老头儿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老太太则一副茫然的样子。
“我查了梅兰英的账户,一切正常。”胡亮似乎听到了满屋子都是呼气的声音。“哈哈!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他像猫玩儿老鼠一样,又停顿了一会儿,说,“可是,我觉得事情非同一般,还要细心调查,尤其是她的亲属,难道他们就没有被牵扯进去?”说完后,胡亮立刻后悔了,他对自己非常不满,因为他还是没有学会古洛解释案子时的故弄玄虚。即使如此,他也感到满屋子没有了空气的流动。
“这个郭继芬,是你吧?”古洛看着老太太说。老太太的脸立刻失去了血色,“这里的账目很有些意思……”他的话被打断了。
“别说了!我们告诉你实话。”是何梁的父亲在说话。他知道就是满天落的馅饼像下雨一样,也不会砸到他的。“就这个穷鬼命。”他骂着自己。
“好吧。这回该说实话了。”
“我……”老太太刚要说话,老头子就打断了她的话。“和她没关系,是我让兰英用她的名义存起来的。你有话就问我吧。”他在沙发上挺了挺身子,他觉得这辈子他是第一次挺起了胸,是为了他爱的人。老太太不禁哭了起来。
“说说怎么回事?”胡亮看看老太太,没有制止她。
“这钱是那个马清水给的。我儿子死后,我儿媳妇就认准了是马清水害了他,用的是外国进口的毒药,所以你们和医院都查不出来。她就四处上告,中间虽然病了一场,可她出院后,更有精神了。那个马清水就派人找到她,给了她这么一大笔钱。她开始不想要,可她……我们劝她留下来,将来给孩子也行啊!更主要的是,她说马清水杀了我儿子也没证据呀!再说,也真可能是我儿子命短呢。她最后就收了下来。”
“但后来她又反悔了。”胡亮说。
“对,你说的没错。她后来还是觉得对不起丈夫,咽不下这口气,就又想告状。她告诉马清水,让他收回那些钱。马清水不同意,她坚持要还,可没来得及,就被杀了。”
“嗯。你们说的是实话?”
“绝对是实话。”老头子说。
“早说不就好了。你们要为作伪证、收取贿赂负罪责的。真是!”胡亮看着哭泣的老太太和面如死灰的老头儿,心里却有些不忍。
走出这座他来了好几次的大楼,让他对人又有了新的看法。“肯定是那个老太太的主意,但老头儿还要替她承担责任,这也是爱情?或许责任并不完全在老太太一边,老头儿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不会让老伴儿收下钱的……不管怎么样,结果还是不错的,没出我的所料。现在该往下进行了。”胡亮想到这里,不禁踌躇满志。
他到马清水公司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他急不可耐地等来电梯,冲了进去,把开电梯的吓了一跳。
胡亮对地点的记忆是超群的,他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周彰显的办公室,虽然这个家伙没有在门前贴上他名字的牌子。
他敲敲门,没人应。“他不在?”胡亮怀疑地想,就又重重地敲了几下。旁边房间的一个女人露了一下头,活像个从洞口伸头探望的小老鼠。胡亮没等她缩进去,就问道:“周彰显呢?”
“他呀!出差了。”
“出差了?去哪儿了?”
“香港。”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找他有事吗?”女人似乎刚看到胡亮穿着警服,就警觉了起来。
“没什么大事儿。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女人缩回了头。
古洛还是用他的老一套方法。他坐上公共汽车,到了孙昌胜去的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店。他进去和服务员对了发票,顺便看看墙上的监视器,问道:“录像带在哪里?”
服务员告诉了他,他就到了二楼,找到负责的人查看了那天的录像带,果然看到了孙昌胜。他没有任何异常,很快地买了东西,就走了出去。时间是10:01。正是马清水和陈婉芬幽会的时间。
他按孙昌胜说的,往孙昌胜家的方向走去,脑子里想着录像带的事。“现在可真不得了!到处是监视镜头,跑到哪儿都能被查到踪迹。上回胡亮说他看了一部外国电影,说外国的电子监视无孔不入,让罪犯真的是无处遁形。这里不也是这样?电视台的录像、马清水在宾馆和停车场的录像,在时间的准确性上可帮了大忙了。过去哪有这个条件呀!”古洛感叹着。
这是上午十点左右,日头半睁着眼睛,不十分热,可古洛仍觉得口渴。他看看手表,记住了时间,就进了一家小店,要了啤酒,边喝着,边想着案子。
“这人有点儿意思。他好像……总之,到现在为止,他说的都是真实的,没有谎言,没有掩盖……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可怜的,一个被人叫做王八或者戴绿帽子的男人,就是再没有骨气,也会很不好受的,难道他就不想报复或者用其他方式出出气?男人在女人问题上分为两种:在谈恋爱的阶段,一种是在和情敌竞争时,他会把因嫉妒产生的愤怒指向恋人;一种是冲着情敌去。结婚后,不也一样吗?像孙昌胜他是属于哪种呢?看样子不敢像一些男人那样能痛打妻子一顿,不,甚至抱怨都不敢。那对马清水呢?难道他不恨他?恨是恨的,对!肯定恨之入骨,因为他是那么爱老婆……但恨不见得能付诸行动,如杀人、打人或其他的极端方式。这是个很本质的区别呀!行动和不行动是本质区别!”
古洛想着想着,酒杯就空了。他付了钱,走了出去。
休息了这一会儿,尤其有了啤酒的帮助,他精神好多了。一会儿工夫,他就走了一半路程。说来也怪,这是他后来回忆案件时想到的。他如同《封神演义》中的神仙一样,一时心血来潮,就抬头看看左手边的一座楼,那是座挂着好几家某某公司招牌的写字楼,只有五层,但公司就有十来家。
“也许这里有……”又是心血来潮,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想找什么。
他看看楼大门的上面,两只眼睛正看着他,当然不是人的眼睛了。“还真巧了!”他想,脚下一拐,就进了楼。
楼下有个收发室,里面坐了不止一个人。古洛不慌不忙地仔细环视着这些人:两个女的,像是清洁工,一个穿着灰色的奇怪制服的年轻人,就是保安了。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正笑着和那两个女工说话:“城里和农村不一样,我其实也是农村出来的……”他看到古洛,脸一沉,停止了说话。“现在的人态度可真成问题,和气生财都不懂。他肯定是这个楼的管理人员。”古洛想。他想的大方向是对的,但这人不是一般的工作人员,而是物业公司的头儿,是个总经理。
当他知道古洛的身份后,就换了一副尊容:怒目金刚立地成弥勒佛了。“公安局的?我认识不少人呢。有啥事儿说吧。别看我们这是物业公司,其实原来就是房地局,我可是国家干部呀!当然现在不是了。”他笑嘻嘻的脸上掠过了一道乌云。
“我看你们门前有录像,能不能让我看一下?”
“录像?噢,电视监视器吧。行,录像我们都保存好长时间呢。我领你去,你要哪段儿的就说。”
“谢谢!是你管吗?”
“不是。是保安管。”他指指穿制服的小伙子,“不过,不是他。你给那个小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伙子闷声说。农村孩子朴实,不太畏惧领导。
“对,小戴。你打个电话,他现在在十六号楼呢。”保安立刻拿起了电话。
“我说,你们最近有没有什么大案?我最喜欢杀人案了。你说,杀人的是咋想的?我就不明白。”女人们都笑了,张着大嘴。
“笑啥?说你们没文化,还真没文化。”这时的他完全回到了童真时代,“谋杀、推理、破案,谁不感兴趣呢?这大概是人的天性吧。”
一会儿工夫,那个小戴来了。是个比这里的保安更纯朴的农村小伙子,他看到古洛就笑了笑,没有任何心计或虚伪。
“你带警察叔叔去。老古呀!我就不去了。”他的口气好像他很早就认识古洛了一样。
“没事儿。谢谢你了。”古洛再次道谢。
小戴领着古洛到了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有很重的味道,像是有人经常在这里吸烟一样。小戴打开了一个柜子,里面都是录像带。古洛说了日期和时间,小戴迅速给找了出来。
“挺快嘛。”古洛随口说。
小戴得意地笑了笑,很招人喜爱,让古洛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拿出烟来,说:“抽一支吧。”
“不,我不会。”小戴还是笑着说。那种笑容里没有隐藏任何虚伪或奸诈。
古洛也没抽,把烟收了起来,说:“我要回去看看。”
“行。”小戴说。
走出门,小戴回身锁门,古洛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再打开门,给我把这前两天和后一天这个时间的录像带找来。”
小戴笑着说:“行。”
古洛欣喜地拿着录像带,叫了一辆出租。“去和兴宾馆。”他对司机说。和兴宾馆就是马清水和陈婉芬幽会的地方。
古洛想了想,拿出了证件说:“你要用最快的速度!”
司机点点头,还好一路绿灯当头,但即使如此,古洛看看表,也用了二十分钟。
“嗯。如果是那条路……”他问了出租司机,对方的回答令他满意。
公安局的技术设备这两年越发地先进了,这个姓高的技术人员一边自豪地对古洛说:“没有咱看不了的。”一边接过古洛带来的录像带。
时间是10:20,录像带里出现了一个人,像是路过这里一样,有些像孙昌胜。
“没有你看不了的。给我把这个人的脸弄清楚了。”古洛说。
“没问题。”技术员操作了几下,那个行人的脸就清晰起来,果然是孙昌胜。
“马清水是十点来到宾馆的,那时车肯定没坏。和陈婉芬幽会近半个小时,据车库录像,他十点半左右开车走的,据沿途录像和从宾馆到出事现场的距离的估计,他没停过车,就是说,破坏他车的时间只能在他幽会的时间段里,即十点到十点半。孙昌胜是十点一分出商店的,走到监视器拍到他的地方,是十点二十。刚才走了一下,虽然慢了些,但确实用了将近二十分钟。从这里到宾馆的距离就是坐出租车至少也得二十分钟,就是我刚才实验过的。从这点说,孙昌胜有确凿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据。”
“你还有空闲的设备吗?我要自己看看。”古洛说。
“有。那个屋里就有一台,是领导用的。不过,你与众不同呀。”高技术员笑着说。
“今天碰到的人都不错。”古洛也笑了。
十分钟后,古洛舒舒服服地坐在那个房间的椅子上,喝着茶,目不转睛地看着录像。这个骄傲的人也学会请教了,技术员教给了他放录像的各种方法,快、慢、定格等。他自认为已经是专家了,就像老虎对他的师父猫一样,让技术员不要再打扰他。
录像毕竟是局限的现实,古洛直看到快下班了,终于看出其中的端倪。他想起还没吃饭,就将录像带收好,走出门去,对技术员说:“这里的东西暂时不要动,就是李国雄来了也不要动,你就说是我说的。”古洛故意抬出李国雄,他现在也不得不世俗一些了。
外面的世界熙熙攘攘,下班时间是城市最繁忙的时候,汽车喇叭、自行车铃、人的呼叫,生命力在这里焕发了出来。但古洛只是觉得饥肠辘辘,没有一点儿精神。他走了几家饭馆,都是人满为患。他只好回家吃饭了。
老婆的酒菜没有太多变化,还是红烧肉、西红柿炒鸡蛋、凉拌黄瓜和一盘红肠,当然还有不可或缺的啤酒。
“先给我点儿饭!”古洛说。
妻子给他盛了碗饭,说:“怎么饿成这样了?”她看见古洛一筷子几乎把半小碗饭都刨进了嘴里。
“嗯。”古洛把红烧肉的汤倒进了米饭里,匆忙地吃了起来。人饿了,就是吃什么都香。古洛感到胃里有了感觉,就放下碗,给自己倒了杯啤酒,喝了一大口。
“什么饮料都不如啤酒呀!”那杀口的苦味儿、直冲到脑门的冰镇的冲劲儿,让古洛对人生都改变了看法。
“这红肠也不错。”他对妻子说。
“这是怎么啦?不是每天都给你吃吗?”
“吃也吃不够。”古洛笑着说。他心情不错,但他知道他目前掌握的证据还不充分。“吃完饭,我再去那儿看看。”他想。
吃饱喝足了,古洛浑身都有了力气。他穿好鞋,换了一件衬衫,白天的那件已经有了汗酸味儿。
外面刮起了微风,有了几分凉快,到处是散步的人群,上年龄的男子手里还拿着扇子,小孩子大部分是没上学的,学生们是很难有这闲暇时光的。
“多好!”古洛看看天上白色的半轮月亮,不到天幕变成黑色,月亮也不会发出温柔的黄色光芒,但即使在这时它也是美的。
“路灯亮了,好!”古洛看看伸长了脖子的路灯,心里很高兴。
他不觉间就走到那天拍上了孙昌胜的录像的街道。“其实,没必要来。”他想。但他是谨慎的,一点儿疏漏都不愿意出。
他看看路灯,那盏他最关心的路灯,看到它放心地亮着,心情就更好了。“好小子!跟我来这套。”他想。
在回家的路上,他又被一个想法所困扰:“这也证据不足呀!录像并不是那么可靠,不,不是不可靠,是留有辩解的余地。任何事情都要十全十美,这难道不是我办案的原则吗?”他想着,心情不由得烦躁起来。
“还有问题,不过我没发现。我没发现?多可怕!我古洛居然没发现!不,没有我发现不了的,让我好好想想。”
于是,他那著名的在脑子里放电影的方法又开始了。他把这几天的事来回想着,对孙昌胜的神情和话语,他更是反复地想过。“这是个自以为聪明的人!谁都不在他的眼里。”他想起孙昌胜含着讽刺笑意的眼睛,心里涌现了一种特别的感觉。他又把白天的事想了几遍。他回忆着那个物业公司的头儿、年轻的保安和小戴,大约是第几次他忘了,但就是那时一道电光闪过了他的脑海。“噢,问题在这里!”他恍然大悟,于是,看看手表,已经是快十二点了。“也许小戴值夜班?不,还是算了,明早再说吧。”他反而不着急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又来到那个物业公司。一进屋就看到了经理和小戴。他们还是那么热情:“哎呀!又来啦!欢迎欢迎!有事吗?发现啥了没?”经理很兴奋的样子。他认为古洛已经是他的朋友了,因为他觉得古洛这个人不错。
“嗯。还真有想法,这不来找你和小戴了?”古洛笑着说。
“说吧。咱们这关系,我能不帮忙吗?”经理说。
“小戴是新来的吧?”古洛看着那个面相纯朴的小伙子说。
“哎呀!你咋知道的?噢,明白了,昨天问的小戴吧。”经理笑了起来,很为自己的反应骄傲。
“不……不是,他没问我。”小戴脸红了,经理脸没红,只是一副诧异的样子。
“什么时候来的?”
“我到这个公司才三天。”小戴说。
“你之前的人呢?就是管录像带的那个人。”
“他走了……”小戴看看经理。
“对,那小子辞职了。说是家里有事儿。”经理接口道。
“那他是回家了?”
“大概是吧。”
“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
“叫高翔,二十五岁吧。”
“他家是哪儿的?”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你得问问职业介绍所的人。”
“你没看他的身份证?”
“没有。我相信职业介绍所。”
“他是明河县的。职业介绍所你去了也白搭,那里管理得太差,没有档案。你要走,就可以要走身份证,他们也不留下个记录啥的。”小戴说。
“好。谢谢你们!对了,有他的照片吗?”
“那可没有。”经理无奈地说。
“嗯。”古洛说着就往外走。
“哎!老哥,先别走呀!你咋知道小戴是才来的呢?”
“昨天你和那个保安不是连他的姓名都说不清吗?还有,小戴给我看录像带的时候,一下子就找到了,我夸了他,他很自豪的样子。也许是因为他把那里整理得井井有条,他很得意。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为自己能迅速地熟悉工作骄傲。我想是后者吧。”
“你真厉害呀!”经理睁大了眼睛。小戴脸红了,没有说话。
这个小戴没有说错,古洛去了职业介绍所,他们干脆说没有介绍过这个人,古洛把身份亮了出来,接待他的女人立刻脸就红了,她无助地看看负责人。负责人是个中年男子,他不知是会搪塞还是头脑不清楚,反正古洛没听懂他要说什么。
“你就说他是哪儿的人吧?有印象吗?我问你,有没有?”古洛生气了。
“是明河县的。我就知道这么点儿。可找他……不是我找,是你们……咋回事儿呢?我倒是有点儿印象,他那个……长啥样儿……”古洛这才明白这个人就是个糊涂虫。
古洛立刻回到公安局刑警队,要求胡亮的部下立刻和明河县联系,找这个高翔。
“行。”胡亮的部下笑嘻嘻地说。
古洛原想说他不要拿出这副嘴脸,但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退休了,就停顿了一会儿说:“我先走了。你们准备着接待客人吧。”胡亮的这个胖墩墩的部下可没有胡亮那样的修养和文化,他立刻就懵了:“客人?是厅里的还是部里的?”
古洛耸耸肩,什么都没说出来。
陈婉芬是哭过的样子,眼睛红肿,见到古洛说:“你……进来吧。”
古洛走进客厅,孙昌胜正吸着烟,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古洛知道这里刚才发生了一阵暴风雨,是场摧毁人内心的灾难。所有家具、器物都完好无损,和上次他来时一样,擦得干净,摆得整齐,但人的心却变了,变得深不可测,纵然是夫妻也在这顶多一个小时里成为了路人。他们看世界、看人生、看自己和一个小时前已经迥然不同。当然,即使古洛是神探,他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古洛是这么个人,有着很强烈的自我意识,他是不管对方如何想、如何反应,都要按他的既定方针来,尤其是涉及破案时。
他又看看孙昌胜,说:“聪明人最懂得什么是礼貌。”
“哎呀!我真是……”轻易不笑的孙昌胜顿时脸上堆起了笑容,他脸上皱纹很深,这一笑活像个核桃。
“快请坐!婉芬呐,沏点儿茶呗。”
陈婉芬平常肯定不干这活儿,就是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她笨手笨脚地拿着茶壶,左手臂弯里夹着茶杯。让古洛很不放心的是,这壶和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到地上。“水要是开的话,可得……”他正想着,杯子就随陈婉芬的一声叫喊掉在水泥地面上,摔得粉碎。孙昌胜脸色一变,一跃而起,动作的敏捷和迅速跟他的长相非常相称。
“把壶给我。”他接过茶壶,一挥手,陈婉芬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回来,拿了个茶杯。
孙昌胜给古洛倒上茶,不是新沏的茶,但还很浓。古洛没客气,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茶好吧?”孙昌胜带着自豪的模样说。
“还行。”古洛故意咂咂嘴说。
“反正市里现在没这么好的茶。”孙昌胜很不满。
“是吗?我觉得茶就是解渴的。所以,我喝茶是真正的饮茶。”孙昌胜大笑起来。古洛却在他笑声落下后,才笑道,“闲话少说。咱们进入正题吧。”孙昌胜的脸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古洛。
“我下过乡,在山区,那里的老乡打猎,他们经常挖陷阱打那些大型的凶猛动物,譬如熊、豹、狼、野猪什么的。只要给陷阱里放些肉,这些动物就会跳进陷阱里,多简单。可是,要是人的话,就没那么容易了。他会犹豫,会观察,会思考,他不相信肉香。那怎么办呢?当然这是我的虚构,因为人一般是不杀人的,即使有陷阱也未必是杀人的,只不过让人上当而已。怎么让人上当呢?其实和对待动物一样,动物是为肉所引诱,肉对动物是信息,而人也会按照信息走进陷阱的,不过,要复杂一些。譬如,在陷阱上留下假的脚印,表示这里不会有危险,不要直接用肉香,而是用血迹,让人猜到这里有肉,再留下些动物的毛,人根据这些信息,就会猜测、推理,断定这里有食物,最后也掉进了陷阱。现在,是打比方,你设下陷阱,想让我古洛掉进去,但你不会用肉香来引诱我,因为我会思考、怀疑,于是,你就给我留下模糊的信息,让我去追踪、去猜测,最后也得落进你的陷阱。你晚上去商店买东西,在商店留下了录像。我去追踪你的足迹,于是,自然会想到利用录像,这样就走到你设下的陷阱边,多自然的诱惑,利用我是人,会思考,能找到证据。果然我看到了有野兽走过的踪迹,那就是路上的物业公司的录像带,上面很清楚地留下了你的影像。多好,你什么也没说,没有给自己辩护,也没有暗示或明示我去找录像带,你利用我会思考,在思考的终点挖了陷阱。我看了录像带,那上面的时间告诉我,你去不了马清水的犯罪现场,你没有搞坏他的刹车。你现在这副无辜而且诧异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你心里是多么得意呀!可是,你犯了一个错误,你想骗的人不是一般的人,而是古洛,一个有着超级智商的警察,也叫侦探。你的陷阱还是被我识破了。你这儿有录像机吧。”
“没有。现在谁还使那玩意儿。”孙昌胜闭了一下眼睛,态度有些蛮横。
“看看,何必呢?不是要和我斗智吗?我第一次来这里,就看到你有录像机了,我对电器不在行,但还认识那东西。”古洛指指电视柜,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有台灰色的录像机。
“我不是这个意思。有是有,就怕坏了。好长时间没使了。”说着,他就打开了电视柜,取出了录像机。
古洛让他放进了录像带,于是,物业公司前的夜晚画面就出现了。
“啊!那是我吧。”孙昌胜兴奋地喊道。
“是。我就随着野兽的足迹找到这儿了。”古洛笑着说。
“你……”孙昌胜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看,你离开了画面,这里有时间。从这儿到破坏马清水车的现场坐车也得二十多分钟,而这时马清水正走出宾馆房间,往地下停车场走呢。你不可能去现场,是吧?”
“那……”一会儿的犹豫,“当然了。”
“别着急,我们再看看。对了,你最好将画面静止下来。”
画面停住了,像一幅画。“你就一台录像机吧?”古洛问道。
“谁家会买两台呢?”孙昌胜冷冷地说。
“好。那你就记住我指的这个地方。”古洛站起来,走到电视旁,用手指指画面的下方。
“这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不,这儿有块阴影,很模糊,但仔细看能看出来。”
“我可没看出来。”
“对了。这得比较一下。比较才能看出不同来。你记住了。”古洛停下录像机,取出带子,又放进一盘。“要是两台多好!我们公安局就有好几台,要是不同时放,我还真看不出来,和你一样了。”古洛笑了起来。孙昌胜也笑了笑,肯定是假笑。
放像又开始了。古洛这次没让孙昌胜操纵,他将画面静止下来,说:“你再看看这儿。没有阴影。”
“这……我还是看不清。”孙昌胜说。
“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啦。你是个聪明人,不过太自信了,你居然敢给我下圈套,让我走进陷阱。我告诉你,这盘带子是案件发生前一天录的,没有阴影,你这一盘却有阴影,为什么呢?我还有案件发生后第二天的录像带,也没有阴影。于是,我就去问了市政部门,才知道在案件发生前两天,有一个路灯坏了,他们很有效率,第二天就装了新的。所以,马清水死那天,路灯已经换了,不应该有阴影。你看,老天多会捉弄人,偏偏在你造伪证时,坏了一盏灯,虽然离摄像头有点儿距离,但要是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来的。你以为我老眼昏花,不,你不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你也不知道路灯那天坏了。怎么样?我告诉你那天干了什么。你从商店出来后,就马上去了马清水和你老婆在的那个饭店,我问过出租车司机,时间赶得上,你弄坏了他的车,让他死于非命。是不是?”
“不是。因为第一,你的录像带不清楚,看不出什么东西。第二,我怎么能制造假带呢?不可能,那是物业公司的带子。”
“说得好!你想到了这个问题,可能绞尽脑汁,不,也许不用费脑筋,而是需要胆量。你铤而走险,找到了那家物业公司的保安,这时天意站在你一边,这个保安居然兼着看管录像带。于是,你买通了他,在那个地方制造了假带,让他保存起来。对不对?”
“那你得证明呀。”
“你是说那小子跑了,我们就抓不着了?”
“不是,抓住又能说明什么问题?我不承认。”
“这我想到了,像你这种人爱耍小聪明,也爱耍无赖。我还得告诉你,你那天犯了一个错误,就是你弄坏了马清水的车,并没有赶快回家,而是跟着车去了现场,看着仇人,不,是情敌死了,你才痛快了。当时心情很好吧。但是,你怎么跟的他呢?是借了辆车,是你朋友的车,让他来证明一下,接着我们再去马清水的现场,那儿有探头,看有没有那辆车。多容易!”
“不容易。因为那儿没有探头。”
“你调查得很清楚呀。”
“当然,我就是不承认。”孙昌胜笑了起来。
“好吧。既然如此,我只好先抓你的老婆陈婉芬了。”
“你为什么抓她?你们警察也太不像话了,说抓谁就抓谁,还有没有法纪了?”
“我抓她,是因为她犯了伪证罪。”
“什么?”
“她说你那天回来的时间是撒谎,她回家后,没有看到你。你是个无赖,我不信她也是。我这……”
门一下子开了,陈婉芬站在门口,她很冷静,头发梳理过了,脸色苍白,但还不算是面无人色。
“不用你抓。我自首。”
“你……”孙昌胜用手指着陈婉芬,说不出话来了。
“就你也敢打我?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跟马清水也是为了这个家。你瞅你挣的那点儿钱,还想在家里吆五喝六。再者说了,你是个杀人犯,谁能再跟你过呢?我就是再不要脸,也不行。我害怕,我担心,我还有良心呢。”
“你也有良心?那你……你这个破鞋。我算倒八辈子霉了。我……”孙昌胜没有说下去,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仰面靠在沙发上,嘟囔着:“就轻轻的一巴掌呀!我不服,我不服……”
周彰显回来了,要不是他去了香港,胡亮早把他从某个外地叫回来了。胡亮按照公司告诉他周彰显回来的时间,赶到了公司。
在眼下的社会,干活儿的有的准时上班,有的不准时上班,不干活儿的却永远是准时上班的。周彰显属于哪种呢?两者都不是。他是干活儿的,而且很忙很累,简直能让一个身体弱一些的人累得吐血。但他干的活儿却没有一点有用的,第一,不创造财富;第二,没有他的协助,总经理自己可能干得更快一些;第三,他干的事往往是损害他人的。正是因为最后这一点,马清水才不用动手自己干,一方面是积德——马清水像现在的许多干部,莫名其妙地迷信;另一方面是不得罪那些不好得罪的员工。在对付那些刺儿头时,周彰显的面无表情能把对方气得认为死比活着要好。
就在胡亮要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正在发挥着第三种作用,一个老员工就要昏厥在他面前了。“你不要这样,这样没用。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你就是住了院,也和我无关,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他冷冷地说。
“你……”老头子伸出一只手和一只手指头指着他,身体在颤抖,不像是装的,但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周彰显只是坐在那里,低下眼睛,看着手里的文件夹。
在老头子失去意识前的一秒钟,胡亮走了进来,很急,震得地板轰鸣着。老头子回头看了一眼胡亮,就兴奋起来。他看到胡亮的警服,以为他刚才说的这个十恶不赦的小人要蹲监狱了。他又伸出手指头,点了点,没说出话来,掉头走了。
“哎呀呀!是胡亮先生呀!找我吧。我听说了,出差了。去了香港,回不来呀!这就叫官身不由己呐。”他满面堆笑,不太自然,就像只动物在笑一样。
胡亮没说话,他决心要用深沉的态度对待这个小丑。
“快坐呀!快坐呀!”他绕过桌子,伸出手来,见胡亮没理他,就喊道。
胡亮坐了下来,就是那个老职工坐的椅子。
“倒茶!快!……对了,还有饮料,可乐啥的。喝啥,就说话,自己家人一样,别客气!”“这是不是殷勤过头了?想掩盖什么?不,这种人就是这样,虚伪已经成为他真实的一部分了。”胡亮冷冷地想,没有回答。
一个女职员——肯定是周彰显的下级——快步走了进来,她很会理解领导意图,茶盘里有茶、罐装可乐和一瓶橘汁。
“别客气。”胡亮冷漠地说。
“没事儿,没事儿。”周彰显笑着说。
胡亮喝了一口可乐,说:“找你有点儿事儿。”
“什么事儿?说吧。”周彰显笑得更甜了。
“马清水的事儿。”
“是吗?马总……不,马清水呀!我不是都和你们说过了吗?”
“恐怕还有没说的。”
“是吗?”周彰显皱起眉头,仿佛在拼命寻找回忆一样,那是个迷途的孩子,他没找到,就说,“我知道的都说了。我没啥可隐瞒的,虽然马清水过去是这里的老板,但我们毕竟只是工作关系,即使有些事我没说,也是企业秘密之类的,现在……”
“现在他死了,也就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是吧?”
“可以这么说。”
“马清水企图出钱收买梅兰英,这你知道吧?”
“什么?收买她?是吗?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她父母收的钱是从哪里送去的?”
“她父母?你把我搞糊涂了。我根本不认识她父母……”
“不对。我调查了梅兰英父母进账的时间,是从工商银行打的款,我查了那个账户……”
“你别说了。我说老实话。”胡亮没想到周彰显这么容易就被突破,简直像个瓷器,表面结实,其实不堪一击。“瓷器”流下了汗,很多的汗,不知为什么胡亮觉得这个人很脏,那些汗水让他恶心。
“是我干的,但我要郑重声明是马清水让我干的……”
“不用郑重声明,这谁都知道。你没有给梅兰英钱的动机,虽然你可能和马清水案有关,但你不过是个跑腿的,或者说小喽啰。”胡亮想起了古洛的做法,就尽情地嘲笑着这个他觉得完全是个小丑的人,想激怒他,让他在情绪难以控制时,脱口说出些有价值的东西。但即使是古洛都要失望的,周彰显似乎没听到胡亮的嘲讽,他按着自己的思维说:“马清水说这个女人太麻烦,给她点儿钱,让她闭上那张臭嘴。我就把公司的一笔小金库的钱转到我的账上,然后再给梅兰英转过去。”
“小金库?这我们会调查的。继续说!”
“没了。”
“没了?你骗谁呢?马清水是怎么杀害梅兰英的?也许你也参与了吧?”
“没……不……我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不知道?你不是告诉我们,凡马清水的事都可以问你吗?你不是他的第一亲信吗?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说实话,要不,你现在就准备一下跟我走。”
“你太精明了。我说漏了嘴,你就抓住了。可我真没参与杀梅兰英呀!说实话,马清水活着的时候,他让我往东,我就不知道有西。这也不光是拍马溜须,我感谢他呀!是他把我提起来的,让我当上这个主任……我是知恩图报,但我再效忠于他,也不敢杀人呐。我也不是唱高调,我不敢杀,是因为我胆儿小,更怕血。马清水也知道这一点,这种危险的事他从不找我。”
“噢!这种危险的事儿?马清水还干过别的杀生害命的事吗?”
“不,我就是这么一说。我的意思是梅兰英的事,他没找我。”
“没找你?没找你杀她吧?但你知道谁杀的吧?也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吧?说说看!”
“那个娘们儿挺不是东西的。她要反悔,说对不起她死去的丈夫,其实我们,不,马清水根本没杀何梁,真的是病。马清水派我去说服她,可她说,你们给我钱,说明你们心里有鬼。你看看,马清水就会做蠢事,这事儿要不给钱,这娘儿们也不会这么想。这下坏了,弄巧成拙。我跟马总一说,马总的脸都没人色儿了。我看他的眼睛过了半天才转起来。马总这人一要动脑筋,我就能看出来,眼睛像是停不住一样。后来,他说你走吧,我来想办法。我就走了。”周彰显不说话了,过了一分钟,胡亮问道:“这就完了?”
“完了。我知道的就这些。”周彰显很肯定地说。
“马清水很可能是雇凶杀人,你就不知道?”
“不知道。但我知道是他干的,至于是不是雇人,我真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是他干的?”
“那女人死了后,我问过他,他笑了笑——那笑不是好笑——说,谁不死呀?不惹事死得晚点儿呗。我一听这话,把我吓坏了。我也没敢再问,就出来了。”
“你知道的全说了?”
“全说了,如果有隐瞒,你们发现的话,就判我死刑。”周彰显说。
“那我做不了主。好,今天先到这儿吧,以后我可能还要来找你。”
“还找我?我不是都说了嘛。找我一次,我至少损寿一年。你说,这个马清水不是灾星是啥?”周彰显发着牢骚。
“他给你好处的时候,应该是福星呀!”胡亮笑着说。
周彰显苦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