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8日,晴
今天系主任问我是否愿意留校任教,我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回想当时的心情,一点也不开心,似乎对我来说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就像有人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一样。我想换作其他同学,一定会乐得合不拢嘴,这毕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可是我心里却隐隐有些抵触。为什么?只要走进那座象牙塔,功名利禄都会随之而来,但我却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像普通人那样过着平凡的生活。
或许是我自视过高,又或许,我并没有找到那条属于我的康庄大道!
写到这,柏皓霖放下笔,看着日记本上的字,心情和与系主任谈话时一样平静。这样的情绪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自己马上就要从专业领域内最优秀的学校里,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深受导师器重,前途一片光明,可是他的心情就像夏日无风的湖面,风平浪静。
不知是不是已经临近夏日,天气逐渐变得闷热的关系,柏皓霖总觉得胸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压着,令他心情沉闷。
柏皓霖想喝一罐冰啤酒定定神,打开冰箱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自嘲地笑了笑,只得去街角24小时营业的小超市。
柏皓霖居住在TMX市,这座城市座落于亚洲大陆东南部沿海的大陆架上,东临太平洋西岸,占地约一万五千平方千米,是一座拥有近一千两百万人口,其中27%为外国移民的国际化大都市。TMX市是由占领了全球经济份额2/5的TMX财团出资修建,城市自然由财团的名字命名,除此之外,与TMX财团有关的经济实体也都被冠上了TMX之名,比如位于城市中心,在世界上极负盛名的TMX学府。TMX学府之外的城区则是由四圣兽的名字命名:朱雀区、白虎区、青龙区和玄武区。
即使此时已是深夜,这座年轻的城市仍一如继往地展示着它的青春活力。街上的霓虹闪烁,映红了低处的天空,只是现在已经入夜,街上的行人不多,不像白天那般喧嚣。
柏皓霖走在行人寥寥无几的街上。经过一个巷口的时候,不经意间,他瞄到里面有两个黑影,但柏皓霖并没有在意——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的多半是混混。
从超市中买了一些东西,柏皓霖刚出店门,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哪个淘气的孩子在放鞭炮,紧接着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地从前方三十米的小巷跑出,背对着柏皓霖飞似的向街对面跑去,无意中,柏皓霖看到他左腰后方露在衣服外的半截手铐!
那人并没有注意到柏皓霖,他跳上停在路上的一辆车,绝尘而去。
柏皓霖暗觉奇怪,他走到巷口,往里探了探,由于光线太暗,只能看到一个人正靠坐在墙边,没有动静。
柏皓霖不明白,如果是警察正常执法为什么他要夺路而逃,受伤的又是什么人?
此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可柏皓霖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离开,他往巷子里移了两步,却警惕地在离那人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试探着问:
“你怎么样?”
他注意到那人垂着头,没有反应,似乎已经昏迷或是死亡,柏皓霖掏出手机,正要报警,手指按键的动作却被一声惊呼阻止了:
“不、不要、不要报警!”他的声音嘶哑,气喘得很厉害,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柏皓霖靠近了他一些,眼睛也慢慢适应了黑暗,看清了他的模样。
此人大约三十来岁,脸色苍白,穿着宽大的亚麻色风衣,不像是小混混,倒像是普通的上班族。也就在这时,柏皓霖才注意到他正用手压住自己的腹部,防止血液流失得太快。
“我帮你叫救护车!”柏皓霖这才意识到刚刚听到的那声巨响是枪声。但他依然不明白,如果刚才那人是警察,他为什么逃走?是否意味着这是误伤?
“不用,”那人颤抖着嘴唇,摇摇头,“我死定了!”语气中透着绝望。
“发生什么事?是刚才那人伤了你吧?为什么不报警?”柏皓霖试探着问。
“他很快,很快会带人来的,你、你听我说!”那人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是一名私家侦探,他老婆怀、怀疑他有外遇,让我,跟踪他,却、却被我发现一个秘密!”
柏皓霖的好奇心被提了起来,一个警察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要开枪杀人?他没有打断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知不知道七年前一位姓柏的法官,因为入室抢劫被杀害的事?”那人见柏皓霖年纪轻轻,担心他不知道七年前的一桩大新闻。
听到“柏法官”三个字,柏皓霖全身为之一颤,他不知此人突然提及此事是何缘故,但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清楚此事了!
“你听着,”那人见柏皓霖没有表示,用尽全身的力气,以尽量平稳的语调说,“入室抢劫只是,只是幌子,其实,其实是有人买凶杀害了柏法官!”
“买凶杀人?”听了他的话,柏皓霖只觉得头部好像被重力击中,嗡嗡作响。
“是的,刚才,刚才那人是负责调查此案的警察,为了掩盖,掩盖真相,他们……”那人话刚说到这,街外传出一阵汽车急转弯的拔尖声,他急忙道,“一定,一定是他们回来了,你、你快躲起来!”
柏皓霖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知道现在跑出去根本是自寻死路,只得往巷子深处跑去,幸好巷子里堆放了许多杂物,他刚刚藏好,就听到汽车在巷口刹车的声音,紧接着是车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从两辆黑色轿车走下四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刚才逃离的那人,他将他们带到受伤的私家侦探面前,哈着腰,对为首的一名男子说:
“大哥,就是他!”
刚刚还在说话的私家侦探此时低着头,假装晕迷。
为首的男子没有说话,他伸出手,“啪”地一声就给了他一记耳光。那人捂着红肿的脸颊,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你就这样把他放在这儿?”“大哥”的声音冷若寒冰,“如果被人发现怎么办?!”
“不、不会的,他、他已经昏死过去了,而且、而且我,我给你们打、打电话,一直没打通,这里离俱乐部不远,情急之下才到俱乐部,找你们。”那人吞吞吐吐地为自己辩解,更不敢说自己做警察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开枪杀人,吓得早就连姓什么都忘了。
“大哥,现在夜深人静,周围没人。”另一人小心翼翼地为他说着话。
“他怎么会知道?”“大哥”追问。
“妈的,七年前办事的那小子突然回来了,跑来找我,说缺钱!我哪知道我家那黄脸婆竟找了这个王八蛋跟踪我……”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大哥”掏出腰间的手枪,对准私家侦探的眉心,“砰”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将枪交给身后的人:
“把那贪得无厌的小子也做了,免得夜长梦多。”
“是是是。”那人没想到“大哥”这么快就杀了私家侦探,原以为会想从他嘴里打听点什么,见“大哥”如此心狠手辣,他的心里一阵打鼓,担心自己也会变成他枪下的亡魂。他讨好似地靠近“大哥”,压低声音,“那他怎么办?”他说着踢了踢私家侦探正逐渐冰冷的尸体。
“放着。”为首的男子吐出两个字就钻进其中一辆轿车,扬长而去。
另外三人也跟着钻进另一辆轿车,紧接着离开了。
柏皓霖躲在杂物堆后,一直屏着呼吸偷听他们的谈话,虽然他没有看到他们的样子,但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尖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虽然已经过了七年,可是当时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柏皓霖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的父亲倒在血泊中的惨状,直至今日,他依然能嗅到那时弥漫在空气中的浓烈的血腥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确认四人不会再回来后,才从杂物堆里起身。他走到已经死去的侦探旁边,蹲下身,看着他煞白的脸,嘴唇动了动,却不知应该说什么。
柏皓霖手里还提着从超市里买来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巷口,快速地向街上张望,趁着四下无人急忙从巷子离开,直奔回家。
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柏皓霖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抱着头,缩在地上,脑子里全是那名私家侦探的话:
“柏法官并不是死于入室抢劫,而是有人买凶杀人!”
柏皓霖闭上眼,眼前不断浮现着当年鲜血淋漓的场面,心中顿时被愤怒填满,他几乎抑制不住想大声喊叫的冲动!
柏皓霖骤然起身,奔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拼命冲洗自己的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柏皓霖才关上水龙头,他双手撑着浴台,看着镜子中发梢不住滴水的自己的狼狈相,沉沉地吁了口气。现在他需要理清思路。
从刚才的情形来看,那名私家侦探并没有说谎,父亲的死的确有蹊跷,那么他口中的幕后黑手是谁?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其中一人是警察,只可惜没有看到他的样子,也不知他叫什么,还有他口中的“大哥”,是否就是私家侦探所说的“幕后黑手”?
柏皓霖仔细回想着刚才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警察杀了人,为什么却任由尸体放在那里?更何况尸体里还有子弹!
通过子弹的弹道可以锁定到某一把手抢,而警察的配枪全是经过注册的,只要核查,他根本就逃不掉;可是他们却选择不处理尸体,为什么?
“难道是为了引出目击证人?”柏皓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问。
是的,那名警察离开巷子去叫同伙,这中间曾有一段时间上的空白,他们担心被人发现,所以故意将尸体放在那里,然后再以警察的身份介入调查,一来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证据,二来可以明正言顺地寻找目击者!
柏皓霖暗自一惊,若不是自己无意间看到那名警察的手铐,他也不知道他们其实就是警察,如果真有警察问话,说不定自己就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们了,如此一来,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
柏皓霖暗叹一声“好险”,如今他已经知道警察中有败类,当然不会傻到自投罗网。
当年发生的事一直像一把尖锥一样刺痛着他的心,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知道,既然上天安排他知晓了父亲之死的真相,他就有责任将这事彻查到底!
可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他手上掌握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除了知道其中一人是警察外,其余的一无所知,说不定等他知道的时候,对方已经将那个“贪得无厌”的家伙灭口了,他必须找到决定性的证据!
所以现在除了查到那名警察的身份,别无他法,但他并没有看到那名警察的模样,就算看到了,在有近千名警察的TMX市也无疑是大海捞针,唯一确定的是他开着一辆还不错的轿车。
如果能查到车主的信息,或许可以查到他的身份,可是他也只是瞄了一眼而已,现在仅仅能想到的是一辆深色的流线型轿车。
如果是别人,到这一步也只能放弃,但柏皓霖不会!
柏皓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将心境放松,他盯着镜子自己幽暗的瞳眸,在心里告诉自己:
“柏皓霖,如今只要查到那名警察的身份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杀害父亲的真正凶手!所以你必须回想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你可以做到!你一定做得到!”
默念了好几遍后,柏皓霖缓缓闭上眼,身体开始放松,当时的画面开始像倒带的影片,慢慢在他脑中浮现:
那名警察梳着中规中矩的发型,穿着黑色的夹克,并没有可以识别他身份的标志,由于两人相隔尚有一段距离,街上灯光也并不明亮,他奔跑的速度又过快,他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接着他开车离开。
柏皓霖仔细回想着那辆车,是一辆黑色的大众,车牌号是……,他皱起眉头,由于当时只是匆匆一瞥,真的很难想起什么,所以他强迫进入自己的深层记忆——人的意识神经每秒可以处理16位数的信息,但人的无意识则可以记录成千上万,也就是说大多数的人们随意看一个东西所记忆的都十分有限,可是一旦进入深层记忆,则可以激活记忆细胞,回想起当时看到的每一个细节。
汽车的影像在柏皓霖的脑中渐渐浮现、扩大,慢慢地,车牌号上的数字也变得清晰,车牌号是TP-Z784!
柏皓霖猛然睁眼,那辆车的车牌号就像在他脑中定格了一般!他急奔回书房,打开了交通管理部的网页,输入了车牌号,很快,有关这个车牌的基本信息出现了:该车隶属于TMX警署白虎分署!
由于隐私条例,柏皓霖只能看到这么多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是警署的公车!”
TMX市的警察有三种,即巡警、刑警和交警。根据城市的分区,设四个分署,白虎分署即是管理白虎区的警署,那人既然有配枪,至少不会是交警和属于巡警类的片警,现在他的目标范围已是大大缩小了。
可是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公民,根本没有资格彻查七年前已经结案的旧案,况且他也只是听那名私家侦探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别说警察中有败类,纵然没有败类,自己也说服不了他们重审此案!
听他们的谈话,应该很快就会对当年的参与者之一下手,自己能赶在他们之前吗?
柏皓霖脑中闪过好几个方案,但都行不通,现在他掌握的证据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柏皓霖觉得自己的思绪陷入了瓶颈,他不甘心地走到阳台,远远地望着那个胡同,突然,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次日清早,侦探的尸体被晨练者发现,胡同口很快就聚集了五名警察和一大堆看热闹的市民,一名警察正在维护现场秩序,两名警察戴着白手套正在收集证据,另外两名正在盘问路人。
柏皓霖拿着书本挤进人群,好奇地问周围看热闹的人。
“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旁边一名老者答腔。
“我看到有人把尸体抬走的,听说是枪杀。”旁边一名中学生一边说一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俨然一副小侦探的模样。
“抢杀?”柏皓霖提高了音量。
“这位先生,你住在附近吗?”柏皓霖成功地引起了一名警察的注意,他走向他。
“嗯,”柏皓霖点点头,“警官,请问命案是几点发生的?”
“夜里十一点三十到十二点之间,你有什么线索吗?”警察的职业嗅觉告诉他柏皓霖知道些什么。
“是这样的,”柏皓霖不慌不忙地说,“我昨晚十二点左右去前面的超市买东西,在回家的路上听到一声巨响,接着就看到一辆车开走,当时我还以为是车爆胎了。”
“你没看到任何人吗?”警察又问,他的年纪二十出头,长相普通,身材也是中等,梳着中规中矩的头发,他的外表看起来更像大学生。他穿在身上的警服非常齐整,应该入行不久。
“这个……”柏皓霖斜着头,假装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却不说自己究竟有没有看到。
警察焦急地看着他,手上的圆珠笔不住敲打着笔录本,见柏皓霖半天不出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那这样吧,你想到什么就给我打电话。”话虽这么说,他对柏皓霖却已经不抱希望了,这么做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柏皓霖接过名片,上面写着:
TMX警署白虎分署刑侦五处,何文泽。
柏皓霖“唔”了一声,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盘算着:白虎分署,很好,他们果然开始行动了!可是并没有听到昨晚那些人的声音,难道他们的官位已经大到不需要出警?
就在柏皓霖准备先行离开,再想办法混入警署时,一辆警车停在路边,一名身穿警服的男子从车上走下,张嘴就问:“查到了什么?”
就在他吐出第一个字的那一刹那,柏皓霖的脚停住了。
是他!没错!这声音正是昨晚那个被打了一记耳光的警察的,但此时他的语气完全没有了昨晚的唯唯诺诺,语调中透着一股耀武扬威的气息。
何文泽小声地说了目前所查探到的情况,柏皓霖虽然背对着他们,却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正盯着他,他假装不知,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你等等!”昨晚的那个警察叫住了柏皓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
“什么?”柏皓霖转过身,反问,同时快速打量着他:三十来岁,有点胖,眼睛极小,鼻子不高,嘴唇有点厚,留着胡子,只是此时他穿戴着警服警帽,完全没有了昨晚的痞子相。也不知是因为他担心柏皓霖知道些什么,还是故意在下属面前摆出的公正严明的脸孔,他的表情异常严肃。他的肩章是两杠一星,胸牌上写着:PD67593——彭涛。
TMX市警察的职位由高到低分别是:总警监(统管全市所有警察)、警监(统管某一类别的警察)、警署署长(负责某一片区的警察)、警督(部门长)、警司(处长)、警长(队长)和警员。彭涛的肩章说明他是一名警长。
“你跟我回警署做笔录。”彭涛的语气强硬,不像是在对目击证人说话。
“为什么?我可不是你的犯罪嫌疑人。”柏皓霖轻笑一声。
“作为公民,你有义务配合警察的工作。”彭涛似乎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公民,他语气越发不客气起来。
“彭警官,我很清楚自己的权利。”柏皓霖冷笑道,“况且我也对刚才那名警官说了,如果我想到什么会和他联系的,我不明白一定要我去警署是什么意思。”他目光犀利地盯着他。
彭涛嘴部的肌肉微微抽动,似乎正在强压心中的怒火。
“彭警官,昨晚超市值班店员来了。”何文泽小跑着过来叫彭涛。彭涛狠狠地瞪了柏皓霖一眼,转身离开。
柏皓霖在心里吁了口气,现在他已经成功地找到了第一个人,但同时他也将自己推向了险境——超市店员一定会证实他的话,会说他在那个时间光顾过,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是这起事件唯一的目击证人!这也是柏皓霖与他们正面交锋的原因,就算他不主动与警方接触,他们迟早也会找到他,届时他将陷于被动。
柏皓霖清楚对方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只要自己露出一点马脚,他们都会痛下杀手,所以他既不能表示自己知道很多,也不能表明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尺度非常难把握,他以后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
柏皓霖转身离开,现在他必须有很重要的事要先处理。
TMX医院,心理治疗所。
柏皓霖走进一间普通的病房,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妇人正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她穿着华贵的旗袍,披着茶色披肩,极具贵妇气质,可是她苍桑尽显的脸没有表情,此时她正失神地望着前方,小声地哼着一首老歌。
“妈,我来了。”柏皓霖轻声唤道。
柏母没有反应,依旧呆坐在那里,依旧是刻板的表情,好似一尊雕像。
柏皓霖走到柏母身边,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妈,你还记得吗?爸曾经说过:正义必被伸张,可是他却惨死于他人之手,警方将他的死归咎于一起入室抢劫,杀害他的凶手也被判以终身监禁,”说到这,柏皓霖的声音有些哽咽,“七年了,我一直以为这就是父亲口中所说的‘正义’,但我错了!”他停了停,继续道:“从小我就立志要成为父亲那样的法官,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我!”他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父亲说得没错,正义必被伸张!”
柏皓霖说完轻轻抱了抱她,然后起身离开了,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柏母的手指动了动,她缓缓转过头,看着门的方向,斜着头,一脸茫然地作冥思状,似乎在思考柏皓霖这番话。
白虎分署位于白虎大道西奎街,一幢五层楼高的建筑。楼虽不高,但占地极广:一楼是巡警和交警的窗口部门,二楼以上则是办公区,有刑侦部、交管部、支援部、缉毒部、公共关系部、特别行动部、网络监查部和行政部等;每个部门下设有分处,每个分处下设有三至五个小组,每组有四到六名警员,可谓警力充沛。
柏皓霖来到三楼的刑侦五处,正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着,何文泽眼尖,立马认出了他。
“是你!”他站起身,迎向他,“太好了,我正愁怎么找你呢!”昨天他只给了柏皓霖名片,却没有向他要联系方式。
“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你极可能是本案唯一的目击证人,想请你做一个详细的笔录,请你务必配合。”何文泽诚恳地说。
“我也是为了这个来的。”柏皓霖应允。
“你等等,我去叫负责此案的警官。”何文泽说着就要离开,却被柏皓霖叫住了。
“你不负责此案吗?”柏皓霖明知故问,其实不用说他也知道负责此案的警官是谁。
“我刚工作不久,还不能独挡一面。”何文泽不好意思地笑笑。
彭涛似乎并不在警署,何文泽给他打了电话后就把柏皓霖带到审讯室。
警署设有问询室和审讯室,各五间。问询室是专门负责询问证人,里面除了一张一米多宽的桌子和三张椅子外,只有一块单透镜以及一个扩音器。而负责审问犯人的审讯室则严谨得多,中央是一张长一米五、宽半米的桌子,周围放着四把椅子,以防止疑犯需要律师在场,桌上还有一盏足有一百瓦的灯,除了设有单透镜外,每间审讯室的东北角都装有一个监视器,审讯的过程会被全程记录。
问询室和审讯室的单透镜无一例外地全都安在走廊两边,经过的人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只是从室内看,那只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可是原本应该作为目击证人到问询室的柏皓霖却被安排到了审讯室,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怪异的事,只是柏皓霖并不知道其间的差别,跟着何文泽向审讯室走去。
在路过一间问询室时,柏皓霖透过单透镜,看到两名警察在询问一名正在抹泪的女人,他站在单透镜前,止步不前。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何文泽返回来。
“她犯了什么事吗?”何文泽问。
“哦,没有,她的丈夫在挂窗帘时失足掉下摔死了,我们只是例行公事将她带回来问话,应该很快就要放她走了。”这件案子正好是何文泽所在的五处负责,他对这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女人印象颇深,“怎么,你认识她?”
“不,”柏皓霖盯着里面的女人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她在说谎,如果没有错的话,是她谋杀了她的丈夫。”
“你怎么知道?”何文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会下意识地向左瞄。”柏皓霖解释道,“通常一个人在回忆的时候,眼睛会无意识地往右看,若是往左,说明在说谎。”
“不会吧?”何文泽不太相信,“是她自己报的警。”
“呵呵,戏谁不会演?要想知道真相很简单,你去查查她丈夫有没有买过一份意外保险。”柏皓霖浅笑道。
“好,你在这等等。”何文泽说着就跑回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何文泽又跑了回来,他喘着气对柏皓霖道:“她丈夫的确在半年前购买了一份意外保险,受益人是她的名字!但她自己也买了一份,受益人是她丈夫的名字,但这并不能证明她是凶手啊!”
“看来这个女人谋划有一段时间了,普通的询问方法你们问不到想要的答案,”柏皓霖笑了笑,“何警官,你想立功吗?”
“你有什么建议?”何文泽问。
“让她自乱阵脚。”柏皓霖道,“她是有预谋地犯罪,想必她也考虑到被警察问话时自己应该怎么说,但终究做贼心虚,看似她表面平静,其实心里恐慌之极。一会儿你进去,和审问的警官附耳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再出来。”
何文泽按照柏皓霖所说,进入审讯室时,故意用很怪异的眼光看了女人一眼,然后将其中一名警察拉到一边说悄悄话,在离开时,他又瞥了女人一眼,女人也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柏皓霖站在审讯室外,透过单透镜观察着女人的神色和肢体动作。
此时她眉头高抬,嘴唇微微往前撅,原本平放在桌前的双手在不经意间十指紧紧交握。
柏皓霖知道眉头的抬高说明她现在有些吃惊,嘴唇撅起则是她现在正处于防御状态,十指交叉则表明她现在已极度不安和消极。
柏皓霖浅笑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破案了。
果然,警官再次询问女人时,女人说话变得语无伦次,放在桌上的双手也开始禁不住抖动起来。
柏皓霖觉得时机成熟了,对何文泽说:“好了,你现在进去,把意外保险的事给里面的警官说,请他们询问,然后你站在角落,用很严厉的眼神盯着她,很快,她就会自己说出真相。”
“好,如果真的是她谋杀亲夫,我请你吃饭!”何文泽将信将疑。
何文泽照着柏皓霖的话滴水不漏地做了,还不到十分钟,女人突然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开始向警察哭诉丈夫如何虐待自己,接着承认了其实是自己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希望警官能从轻发落。
何文泽暗自吹了声口哨,他微微回头,对着身后的镜子露出大拇指。
透过玻璃,看着何文泽伸出的大姆指,柏皓霖嘴角微微上浮,他知道自己成功地获得了这位小警察的信任,这对他的计划大有帮助。
看着女人被戴上手铐押出了问询室,何文泽由衷地佩服起柏皓霖来:“你真行!这次全靠你才能破案!”
“我刚好看到罢了。”柏皓霖谦虚地说,接着趁势问道,“对了,巷子里的死者身份查到了吗?”
“是个私家侦探,咳,说什么侦探,其实就是跟踪人啦,查人家有没有外遇啦,当然不是电视剧里演的厉害角色。”何文泽对柏皓霖全盘托出。
“那他是怎么死的?仇杀?”柏皓霖问。
“动机还说不好,不过他是被枪杀,子弹送去枪支检验室了,可能是遇到了持枪抢劫的歹徒。”何文泽猜测道。
看来警察都习惯将有猫腻的案子推给抢劫了。柏皓霖在心里冷笑。
两人走进一间审讯室,刚刚坐下,彭涛来了,他一进门,就黑着脸喝道:“小何,你怎么能单独审问?”
“审问?彭警官,你似乎用错词了。”对彭涛,柏皓霖客气不起来,他只恨不得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逼他说出事实真相,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忍耐,“我是来帮你们破案的,不是你们的犯人!如果你不修正你的态度,抱歉,我没有办法配合。”他说着双手抱胸,身子往后靠,以防御的姿势面对彭涛。
彭涛脸色铁青,没有人敢当面给他难堪,他重重地将椅子往后一拉,一屁股坐在上面:“说吧,你看到了什么。”语气虽然生硬,但措词客气了一些,他说着将手放在桌上。
柏皓霖注意到彭涛伸手时不自觉地分开了拇指,心中暗道:看来此人性格自负,倔强且雅量不足,基本上可以称为莽夫。
给出彭涛一个基本的性格侧写后,他才慢慢地说:“一辆黑色的轿车。”
他话一出口,彭涛的双眉不自觉地拧在一起,虽然不到一秒就舒展开,但还是被一直观察着他的柏皓霖捕捉到了。
“是什么样子?车牌看到了吗?”何文泽一边问,一边记录。
“太暗了。”柏皓霖耸耸肩。
“能不能把当时的情形再说一遍?”彭涛用半命令的语气说。
“昨晚十一点半,我去超市买东西,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一声巨响,接着就看到一辆车开走了,当时我也没在意,就回家了。”柏皓霖装作没有听出他的敌意,将心中早已拟好的台词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你当时并没有看到可疑的人?”何文泽又问。
“抱歉,我满脑子都是还没完成的毕业论文,没太注意。”柏皓霖摇摇头,接着道,“不过应该很容易查到凶手吧。”
“怎么说?”彭涛伸了伸脖子,警觉地问。
“你们不是找到子弹了吗?只要找到匹配的枪支就能找到凶手了。”柏皓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说“你怎么会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找到子弹了?”彭涛声色俱厉。
“不对吗?今天我到现场时听人说的。”柏皓霖斜着头,盯着他的眼睛反问。
何文泽感激地看了柏皓霖一眼,他知道自己告诉他人案件的侦察过程已是违规。
“确实是找到了一枚子弹,”彭涛说到这停了停,想在柏皓霖脸上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他失败了,柏皓霖脸上只有好奇的神情,“但不排除是黑枪。”黑枪即是走私枪,自然也没有序列号,更不会在枪械数据库中注册了。
“那太可惜了,本来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案子。”柏皓霖惋惜地耸耸肩,他知道彭涛是故意说只有一枚子弹,若是自己脸上露出丝毫怀疑的神色,他就会将目标完全锁定在他身上。
“对了,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何文泽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柏皓霖。”彭涛听到他的名字时,两根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
“姓柏啊,蛮少见的。”何文泽一边侃道一边在笔录本上写下他的名字。
柏皓霖笑了笑,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希望你们早日破案。”
“承你吉言。”
柏皓霖走出审讯室,正欲离开警署,何文泽追了上来:“请等等。”
“还有要问的吗?”柏皓霖暗自叫好,就算何文泽不找他,他也要去找他。
“没,谢谢你。”何文泽是指柏皓霖帮他掩饰的事。
“哈哈,真想谢我就请我吃饭吧!”柏皓霖笑道。
“没问题,”何文泽笑了,“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柏皓霖学生气地笑了,“我们去哪?”
“北亢街有家汤锅店味道不错,就在花园小区旁边,很容易找的。”
“好,就这么决定了。”柏皓霖爽快地说。
当晚六点,柏皓霖准时到了何文泽说的那个汤锅店,刚到不久,何文泽就来了,他的脸色不太好,但看到柏皓霖,脸上依然展露出笑容。
“抱歉,让你久等了。”
“我也刚到。”柏皓霖接着问,“怎么了?案子查得不顺利?”
“子弹倒是找到了,但没有查到有用的信息。”何文泽微叹了口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柏皓霖迅速分析着他话中的玄外之音——彭涛果然开始行动了,但警察是不能插手证据处理工作,对子弹造假自然是他力所不能及的,也就是说支援部也有他们的人?
“没事,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尾巴。”柏皓霖安慰道,“对了,今天和你一起的那个警官看起来很凶啊,他是你上司?”
“嗯,他是我们组的组长。”何文泽点点头,“他脾气是不太好,你别在意。”
“警察嘛,高危职业,时刻保持警觉和严肃是可以理解的。”柏皓霖说着又为何文泽倒了一杯冰啤酒:“文泽,其实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什么事?”
“我马上要毕业了,毕业论文对我很重要,所以想请你帮忙。”
“哈哈,那你找错人了,我对读书可不在行。”何文泽笑道。
“不是,正好与你的工作有关。”柏皓霖拿出准备好的论文,递给他,“我写了两个月,修改了三个月,但还是觉得没有实例说明的论文很苍白。”
“《论肢体暗示在审讯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何文泽念着题目,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的专业是什么?”
“法律。”柏皓霖道,“我想做一名法官,心理学在庭审中很有用处,所以就学了一些。”
“哗,难怪你那么厉害了!”何文泽由衷地佩服道,“你想我帮你什么?”
“很简单,就像今天这样。”
“但警署不能随便进出,而且我只是一个刚入行的小警察,恐怕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何文泽带有歉意地说。
“呵呵,这你不用担心,我的导师以前是法官,有不少警署的朋友,他已经答应帮我安排到你们警署收集论文资料,只是我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要你多担待。”下午离开警局后柏皓霖就找到了他的导师,导师对爱徒小小的要求欣然答应,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你能来太好了,”何文泽喜形于色,“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柏皓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