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莫兰和乔纳一起上了高竞的车。
“我们现在去哪儿?”莫兰问道。
“去现场。”高竞答道。
“现场?”乔纳似乎把这三个字丢入嘴里嚼了嚼,随后又吐了出来。“去哪个现场?”她没好气地问道。
莫兰从前座回过头看了表姐一眼,她发现乔纳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当然是齐海波命案的现场。”高竞面无表情地说,他现在正两眼牢牢盯着前方在认真地开车,莫兰猜不透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怎么突然想去现场?”莫兰记得他是从来不允许她这样的闲人去现场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不想去吗?”
“我当然想去。”她觉得他的态度有点怪,每次他突然从一个撒娇的男孩变成一个成熟冷静的侦探的时候,她总是需要一两分钟才能适应。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对她笑了笑。
“我想看看你能否看到我没看到的东西。”他说。
“那你一开始就该说清楚,你这样一声不吭就把我们绑架到车上,我们两个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你说是吧,乔纳。”莫兰回头问乔纳。
乔纳没有回答莫兰的问话,她今天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现在,她正默不作声、目不转睛地盯着高竞的后脑勺,好像那里挂了张地图,她正准备找出自己所在的位置。莫兰觉得乔纳今天的表现有些不寻常。
车行几分钟后,莫兰听到高竞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问乔纳:“刚刚你说的那些,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乔纳冷冰冰地答道。
两人的口气都不好,听上去好像在斗气。他们在玩什么把戏?莫兰心里琢磨着。
齐海波租住的公寓在霍向路29号兰风大厦的1楼。只要一看那斑驳的外墙和暗沉沉的颜色,莫兰就知道,这栋18层的老式高楼至少已经有十年历史了。
车到大厦门口时,高竞问乔纳:“你们昨天是停在什么地方?”
“就这儿。”乔纳答。
“就是这儿?”
“就这儿。”她又答了一遍。
“好,下车。”高竞一声号令,莫兰和乔纳都下了车。
随后,高竞站在车边抬眼眺望对面的马路,莫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正如乔纳所说,马路对面的确有一家便利店,现在正是营业时间,大片玻璃窗里透出的白灯光把马路边的所有东西都照亮了。便利店门口正好停着一辆车。
“你说你看到的那部车是不是就停在现在那辆车的位置?”高竞指了指便利店门口的那辆车问乔纳。
乔纳歪着头盯了高竞一眼,粗声答道:“对,就那儿。”
“那你说说那辆车的车牌是多少?”高竞目不转睛地盯着乔纳。
莫兰也试图看清楚对面那辆车的车牌,但她无法办到,这倒不是因为她视力不好或者便利店的灯光不够亮,而是因为站在他们现在的这个位置,那辆车的车牌正巧被一个消防栓遮住了。莫兰顿时明白了高竞的意思,他认为乔纳说谎了。
乔纳没有回答高竞的问话,只是冷冷地瞪着他。
“请你再说说郑恒松的车牌号。”高竞又问。
莫兰也望着表姐,等待着她的回答。可是乔纳仍然没说话,但从她的脸色不难看出,她马上就要发火了。
“你在他车里是无法看到车牌的,所以除非你背出来,否则你不能跟对面的车牌作比对,也无法知道两部车的车牌相同。他的车牌是多少?”高竞不理睬乔纳的情绪,心平气和地问道。
“我不知道!”乔纳怒道。
“那么你就是说谎了。”
“妈的,你到底想怎么样?!”这下乔纳终于被激怒了,她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朝高竞吼道。
“我不想怎么样,只希望你能说出事实。”高竞一点都不在意乔纳的怒气,继续心平气和地说着,同时用下巴朝对面一指,“那辆车是我叫来的。刚刚在咖啡馆我给下面的人打了个电话,是我让他把车开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其实从我们这里是看不清车牌的,连车的颜色都看不太清楚。”
莫兰惊讶地瞥了高竞一眼,她想起刚刚在咖啡馆,他曾经走开过一会儿,她本来以为他是去上洗手间了呢,原来他是去叫人来停车了,老实人突然耍起心计来,还真是出其不意。
“那又怎样?我说看见了就是看见了!你不信就当我放屁好了!”乔纳朝高竞嚷道,此时,莫兰看出来她已经是怒不可遏了。
莫兰也相信,乔纳是绝对不会为郑恒松编造假证据的,一是没到那程度,二是乔纳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所以她肯定是真的看见了才会这么说。那么为什么有些细节对不上号呢?其实,莫兰已经大致猜出了乔纳真正想隐瞒的东西,那就是,她下过车。
也许郑恒松并没有锁住车门,她本来下车准备独自离开,当她走到便利店附近时看见了那部车,于是她站在便利店的位置朝这边看,把郑恒松的车牌尽收眼底。也许这时候,她突然发现了两部车的相似之处,接着,她又比对了两部车的车牌。做这些并不需要多长时间,等她做完这些再回到车里可能也就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其实,乔纳说谎的真正原因是,她不想让人知道,她曾经去而复返。因为这就表示,她不是被强迫待在郑恒松的车里的,而是自愿的,甚至是主动坐他的车回家的。再延伸开来,这也许就暗示了,她对他产生了某些说不清楚的感觉,她不愿意别人知道这点,当然更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这点。
高竞并不了解这个谎言背后的情感因素,所以才在那里问个不停。莫兰觉得现在这两个人之间需要一个中间人。想到这里,她微笑着问高竞:“让我跟表姐单独说几句话好吗?”
这个提议对高竞来说是求之不得,他正愁不知道该把乔纳怎么办呢,他并不愿意把乔纳带回局里盘问,于是他立刻表示同意。
“好吧。”他道。
接着,他看见莫兰把乔纳拉到一边,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子话。过了一会儿,莫兰笑嘻嘻地走到高竞面前,向他招招手,让他俯下头来,她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是这样吗?”他吃惊地问道,同时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乔纳,后者正朝他瞪眼睛,好像他在窥探她的隐私,这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对,就是这样。郑恒松只锁了一边车门,他大概也想试试她,他脑子里的弯弯可真多。”莫兰笑着说。
“这可没想到。”高竞叹息了一句。
“什么没想到?”
“反正就是没想到。”他说着,又看了看乔纳,“那她说的都是事实吗?”
“当然,她是不会在这上面撒谎的,我很了解她。她说她曾经朝车里面张望,车里没人。”
“车里没人?”高竞马上反应道,“难道凶手那时候已经在现场了?”
“这很可能。”
“我知道了。”他点了点头,开始微笑起来。
他走到乔纳面前,努力想板下脸来,但没成功,结果他就笑嘻嘻地问道:“这么说,你下车后又回去了?”
“妈的,是又怎么样?!”乔纳可能没料到他又会再问,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我知道了,表姐。”高竞笑着收起笔记本,随后用手往公寓方向一指,“现在,我们上去瞧瞧吧。”
他首先向前走去。
莫兰和乔纳跟在他后面。
“他在笑什么?!”乔纳盯着高竞的背影问莫兰。
“让他多笑笑吧,他笑起来很可爱。”莫兰道。
“那你应该让他去拍牙膏广告,不然不是浪费了吗?”乔纳没好气地说。
莫兰笑着打了表姐一下,同时庆幸自己从认识高竞的第三天起,就给他规定了每天清理牙齿的必修课,不然哪有这么健康洁白的牙齿?当然也多亏他肯听话。
齐海波住在兰风大厦的102室。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小居室,老式公房格局,客厅很小,八平方米的空间里挤了一张深褐色的圆木餐桌和四张木椅子,几乎挪不开身。两间卧室平行,通通朝南,朝向虽不错,但可能因为是底楼,平时光照不足,所以一进屋就让人感到整个屋子阴森森的,充满了潮气。
齐海波的尸体是在其中一间卧室被发现的,莫兰发现两间卧室各摆着一张床。一间摆的是单人床,一间则摆的是双人床,齐海波死在单人床那间。这间屋子布置得很温馨,窗前挂着蓝色小碎花窗帘,床上的毯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放着一个白瓷花瓶,里面还插着几支衰败的康乃馨。相比之下,空无一物、只有一张双人床的另一间卧室就显得简陋许多。
高竞简单向两位女士介绍了一下发现尸体的情形。
“她被发现的时候,就躺在地上,脸朝上,手里捏着那封信。”高竞指了指地下的那圈白线,然后又带着莫兰和乔纳来到另一间卧室,指了指那边的窗台,“这边的窗门开着,外面虽然有防盗窗,但防盗窗的边缘已经被剪开了。”
“剪开?你是说防盗窗可以用剪刀剪开?”莫兰觉得不可思议,她家住12楼,从来没装过防盗窗。
“现在的防盗窗质量就是这么差。”高竞说。
莫兰走到窗边,发现防盗窗外面种着一排很普通但却说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它似乎是每个住宅小区绿化带的主要植物,它的高度跟窗台几乎平行。
“看起来如果有人要从外面爬进来是很容易的。”莫兰自言自语道。
“是啊,而且这里还正好是个死角,从这里爬进来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原先的主人才会装防盗窗。”高竞走到莫兰的身边,温柔地扶着她的肩头说道,“凶手很可能就是从这扇窗爬进来的,他在行凶之前用剪刀剪开了防盗窗的一角偷偷爬了进来。我估计当时齐海波正在客厅跟郑恒松说话,所以根本没注意到卧室的动静。可惜,外面的泥地太硬,而且凶手很可能在爬进来的时候,在泥地上垫了报纸或别的什么,所以我们没找到脚印。”
“真可怕。”莫兰叹息道,同时想象着案发时的情景。被郑恒松浇了一头冷水的齐海波带着满心的伤痛失魂落魄地关上了门,却猛然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她根本不想见的人。她也许在看到这个人的一刹那忽然意识到自身的危险,所以她立刻就跑进了自己的卧室,情急之下,找到了那封信……
莫兰正在思考齐海波当时的路线,她的思绪却被乔纳的话打断了。
“这女人长得倒不赖。”乔纳道。
莫兰和高竞回过头去,发现乔纳正盯着墙上的一幅大照片在看。那是齐海波自己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穿着比基尼泳装,头发湿淋淋地垂在肩上,正站在一片蔚蓝的海水中,对着镜头笑。莫兰认出这张照片是好几年前齐海波跟几个朋友去马尔代夫旅游时照的。当时的齐海波还是个风华正茂、活力四射的白领丽人,她非常热衷于拍一些能展示自己健美身材的照片。那次莫兰虽没同行,但是后来齐海波曾把照片拿给她看,几乎张张都是泳装照,有些还有点暴露。莫兰记得自己当时还很羡慕齐海波的身材,跟娇小玲珑,没有几两肌肉的她相比,齐海波绝对属于运动型美女。
“她当时很受欢迎,有很多男人追她呢。”莫兰说道,心里微微有些难过,曾经是那么自信漂亮的海波姐,就这样死了。她拍这照片的时候,肯定想不到,有一天如此出众的自己会有这么悲惨的结局。
“那家伙也是其中之一。”乔纳冷不丁地在她身边说,“他说这女人曾经是他的女朋友。但他跟这女人好的时候,她还有两个男朋友。”
“两个?”不是一个吗?莫兰很疑惑,她知道其中一个是施正云,那另一个是谁?“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教这女人骑马,每周两次。”
“还有呢?”
“后来这女人教别人骑马。”
她教别人骑马?她教另一个男人骑马?为什么单单教骑马?
“这是他的原话?”莫兰问道。
“对。”
“应该去调查骑马场,看看她在教哪个男人骑马。”莫兰对高竞说,不料却看见后者在使劲忍住笑,“你笑什么?”
“好,我会去调查骑马场的。”他一边笑,一边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
莫兰不理他,问道:“我刚刚就想问,齐海波死的时候,手里拿的是带信封的信,还是信本身?”
“带了信封的信。”高竞道。
“当时情况紧急,她从另一个房间逃到这个房间,情急之下,她怎么会那么准确从一大堆情书中找出这封信?难道那信封有什么特别?”
“是红色的,大红。”高竞说着又笑起来。
“信封是开的吗?”
“那当然,否则凶手怎么判断那封信是否对自己不利?”高竞答。
“既然信封开着,你怎么能肯定信封里的那封信就是原来里面装着的那封信呢?也许凶手换过了呢?”
“我对过日期和笔迹了,证实就是原来的那封信。”高竞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他今天是怎么啦?简直成了个开心宝宝。
“你又笑什么?”莫兰忍不住问他,他这样老是笑嘻嘻的让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那封信我看了十遍,就是没看出什么来。”他道。
“那你又笑什么?”
“你看过就知道了。”高竞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复印件交给莫兰。
“你刚刚为什么不给我?”莫兰很惊讶,从咖啡馆碰头一直到现在,整整两个小时,他口袋里居然一直揣着那封信的复印件没拿出来。
“我刚刚还没想好要不要给你,现在我决定了。我想看看你会不会有什么新发现。”他说着又笑了,“你看过就知道了,那封信太肉麻啦。”
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莫兰很好奇地看着他,心想情书哪有不肉麻的?你这么笑就只能说明,你从来没写过或看过而已。
“你以前收到过情书吗?”莫兰决定趁机拷问他一下。
“没有,我只收到过新年卡。”他道。
“新年卡?是谁寄给你的?是女的吗?上面写的什么?”莫兰好奇极了,把齐海波的事抛在了脑后。
“反正没那么肉麻。”他道。
“情书怎么会不肉麻?你那到底是不是情书?”
“大概算是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
莫兰还想问,忽然听到乔纳在旁边插嘴道:“写什么情书,现在18岁的小女孩都兴直接送安全套。”
这话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莫兰回头狠狠白了乔纳一眼。真是的,当着高竞的面说这种不着调的话,他听了该有多尴尬。果然,她抬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接着,他立刻改变了话题。
“我明天要去调查白丽莎的死,我总觉得她的死有点不对劲。”他表情认真地说。
“是啊,她弟弟也是。明天,我要去找找白丽莎演的电视剧。”莫兰早想好到哪里去找了。这些旧国产电视剧在市场上很难找到,只有找电视台的人才有可能找到,她正好有个朋友在电视台工作,可以让她想想办法。
“那没我什么事了吧?”乔纳一边问,一边掏出个苹果来。
“你要去找白丽莎的档案。她二十四年前曾经怀孕过,我想知道她是不是把这孩子生下来了,因为骆小文才22岁,如果那孩子生下来应该比她大一至两岁。”莫兰不客气地给乔纳布置任务,心里还在气她刚刚的那番胡言乱语。
“二十四年前,她怀孕过?谁告诉你的?”高竞似乎对这条新消息很感兴趣。
“我爸说的。那时候我爸跟她很熟,他替她把过脉。”莫兰道。
高竞看着她,好一会儿不说话,随后又微笑起来。
“你又笑什么?”莫兰歪着头看他,觉得他今天很不对劲。
“没什么。”他马上摇头。
“快点说!”
“嗨!他是想问,他们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有一腿?那女人的肚子是不是岳父大人搞大的?那孩子是不是你莫兰的弟弟或妹妹?”乔纳在旁边逍遥自在地嚼起苹果来。
“你想问的是这个?”莫兰有点生气地瞪着高竞。
“不是,肯定不是。”他立刻收起笑,很严肃地说,好像刻意要跟乔纳的旁白划清界线。
“告诉你,我爸跟她压根没关系。我爸根本看不起她。”莫兰大声为父亲申辩道。
他看了她一会儿,才说:“我们可以走了吗?”
莫兰一边走出齐海波的公寓,一边下决心要在他这次搬家时想办法找出他收到的那些不太肉麻的情书。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他20岁以前的早年生活了解得还不够全面,天知道他到底还认识多少个冷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