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烟花上升,噼里啪啦地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

情绪高昂的人群举起香槟,嬉笑打闹,欢愉声音吵闹杂乱,高亢的叫喊声喧嚣至极。

温妄舟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

屏幕上是言摇的通讯页面,头像是兔子耳朵的睡衣照,少女被抓包现行,还满脸的笑容灿烂。

吵吵嚷嚷的露台上,不少人已经喝醉,远远有人高声讲了下流段子,倒喝彩的,大笑起来的,高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氛围热闹。

温妄舟不着痕迹地皱眉,在混乱嘈杂的人群中寻找言摇。

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她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如果她不想被他找到。

温妄舟算得上熟悉这里,来过几回,以言摇的性格来看,他打算先去甜品台找人。

“你是在找一个女孩子吗,应该是叫……言摇?”

温妄舟脚步一顿,回过头,一个娇小的女人在和他说话,穿着暗紫色的小吊带礼服裙,有些脸熟。

“嗨,我们上个月在岁家的寿宴上见过的……”女人的声音夹杂一丝丝紧张。

她其实见过温妄舟好几次了。

但每次因为胆怯,只敢远远地看,这次见他在找人,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搭话。

温妄舟看向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不如往常在其他场合上见面时,总勾着礼貌的微笑。

此时此刻的他,疏离又难以亲近。

女人紧张地继续说:“她刚才还在这里的,似乎是和朋友在这里和人家起冲突了。”

温妄舟缓缓拧起眉。

女人赶紧接着说,“闹事的人已经被赶走了,不用担心,她应该是和朋友一起去玩了,她看起来年纪挺小的,是你的——啊,那边就是她们。”

木色吧台一角站着三个人,个头高大的酒保被两个女生围在角落。

酒保的表情十分难堪,想避开她们的阻拦朝外走,迈出没两步,又被两个女生堵住路。

“明明就是你,还想跑!我要果汁,你给我端酒,现在害我朋友喝酒了。”短发女生涨红着脸,颤抖着声音问,“你那酒里没什么别的东西吧!”

酒保伸手推开她们,被短发女生一把扯住胳膊,“你给我说清楚!”

酒保不耐烦地甩开,“我也听人办事,你朋友喝就喝了,怎么,她也酒精过敏啊?“

这回是长发女生怒了,“你知道?你知道你还做这种事!酒精过敏存在致死风险!这种钱你也挣?”

酒保甩开这两人的纠缠,不快道,“我不但挣,我还真在那酒里放了什么,您二位又能怎么样我?你有证据吗?有吗?”

“你——”

酒保的眼神轻蔑又不屑。

他自诩什么风浪没见过,更狠的事他都做过。就两个柔弱的小姑娘,又能怎么样?他要是动真格了,才是要她们俩好看。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骂了“晦气”,使劲拨开挡路的人,短发女生没站稳被他推到地上。

酒保回头看了一眼,毫不顾忌地笑出声来。

活该,挡爷的财路,浪费爷的时间。

他狞笑着扭回头,忽地,面前多了一人。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嘴里先喊了出来,“温少——”

他当酒保也有几年了,大大小小的宴会场合都去,混这行,最要紧的是分得清,哪些人好欺负,哪些人如毒药碰不得、惹不得、沾不得。

譬如那个想让女友酒精过敏的小二代,不过就是仗着和岁家有个劳什子偏远得不行的亲戚关系,平日里也借点势在外兴风作浪。

他收钱办事,心里还不怎么把他当回事。

而有些人,不是他惹得起的。

面前的男人显然心情不佳,酒保脸色大变。

不是吧,对这两个妹子下手前,他在圈子里问过一圈的,也就和这小二代有点关系,不至于惹上温少啊……

酒保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

他忽然回忆起来,自己去准备酒的时候,另一个侍从和他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让他斟酌着挣钱。他太自信了,只当人家是嫉妒他又捞着一笔,难道在他离开的空档里,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真有关系?

“我今天心情不好,没什么耐心。”男人声音平静,动作却粗暴地拎起酒保衣领,眼神冷漠,“你的酒有问题吗。”

紫色礼服女人匆匆跟过来,莫名又被这极低的气压给吓得不敢接近。

他平常看起来好相处很多的……

人越聚越多,听闻事情不对劲的俱乐部经理也匆匆赶来。

他一边从楼梯上下露台,一边穿上西装外套,“温少,发生什么事了吗?”

今天真是要命,先是来个不明轻重的傻子,对付上了岁少朋友,现在又是个惹上温少的。

一旁的长发和短发姐姐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这位经理是个趾高气昂的角色,先前在山下,她们俩拿着邀请函进来的时候撞见了他,似乎因为邀请函是作为女伴出席的普通信函类别,还被他阴阳怪气地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眼,说进出这类场合,还是要买个看起来不那么仿制的包,她们俩不敢呛声回去,最后还是言摇替她们俩怼回去。

现在卑躬屈膝成这样,和在山下瞧不起她们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一个困惑,言摇该是什么来头啊……

没有得到回应,温妄舟将酒保的衣领揪得更紧,冷硬地问,“放了吗?”

酒保从喉中挤出声音,“没、没。我、我就骗骗他们,那就是普通的酒,不是酒精过敏的人不会怎么样的——”

温妄舟的手一松,酒保差点因为站不稳摔到地上。

温妄舟的视线移到两个女生身上,“言摇去哪了。”

长发女生突然被问话,吓了一跳,赶忙回答,“她在甜品台那边,我让她在那边等我——”

女生张望了一眼,慌了,“欸,人呢,她刚才还在啊?”

烟花盛典结束了,热热闹闹的声响也归于平静,墨蓝的天空陷入长时间的寂静,有了夜晚十点多该有的冷寂感。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嘉年华乐园还闪着的灯牌,在月色的照拂下,镀上柔和的色彩。

言摇松一口气,原来死里逃生是这样的感觉啊!

刚才真是生死时速,在温妄舟看向她位置之前,她利索地先溜到后门,成功和岁知燃汇合。考虑到温妄舟可能去山上的车场找人,他们俩连山上的车都不要了,特意选择去山下,借苍野停在山下的车开走。

开阔之地的风吹得人心旷神怡,言摇看一眼身旁的岁知燃,眼眶湿润了,一种革命感情从心底升起。

是她的好战友啊,关键时刻还不离不弃!

岁知燃回看她一眼,“你是不是放松得也太快了,他要是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怎么说?”

他虽然带着言摇跑了,但心底总觉得,这根本是一场掩耳盗铃的闹剧。

温妄舟会来,本身就是九成九的确信才来,加上言摇如此明显的拒接电话的行为,以及在场的人还这么多,随便问一下,暴露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睡死了呗,好扯的很。”言摇见怪不怪地说,“要有信念感,你懂吧?信念感!只要能混过去,明天都好说。”

岁知燃表情怪异地斜睨言摇一眼。

她的信念感倒是很强,话里话外的自信样子,好像已经被自己的信念感给收买得服服帖帖。

“你真不怕温妄舟生气啊?”

“……怕。”

温妄舟整她的手段,从以前到现在都非常有新意,绝不重复且与时俱进。

冷不丁给她投喂酸水果都算是小惩罚了,最狠的一次是买了工作室的套餐服务,游戏一上线齐刷刷地轰炸密聊让她去写作业。

言摇痛苦地皱眉,“你怕吗。”

岁知燃沉默,回忆起圈子里的一个朋友的经历。

那位朋友有幸见过温妄舟生气,回头连做了一个礼拜的噩梦,从此见到温妄舟都要绕路走。

两人在夜空之下,默契地长叹一口气,一同加快了寻车的步伐。

言摇冷静地说:“回去以后,保持联系,绝不背叛,警惕他用囚徒困境等博弈方式来诈我们。”

岁知燃扫她一眼,笑出声来,“你倒是挺清醒的啊。”博弈论都提前思考上了。

言摇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岁知燃,“我是喝醉,不是喝傻,顶多晕一点,话多一点,情绪高涨一点,跳天鹅湖可以用脚尖转动地球罢了。”

少女嫌弃的眼神里眸光闪动,眼角眉梢都带有绯色,许是多少还是有些酒精上头缘故,和白天装乖、沉默又有分寸感的邻家女孩不同。

言摇一边朝停车场走去,一边摘下纤细手腕上的黑色小皮筋,将长发梳至耳后,再高高扎起成马尾,露出白皙的脖颈和先前被长发遮挡住的锁骨。

没听见岁知燃的动静,言摇扭头看他,“怎么,车是停我脸上了?”

岁知燃轻笑了声,“往这边走。”

进了停车场,光线较外头的自然光倒是亮了些,封闭的气味蔓延。

他们按照苍野提供的车位号寻找,拐过厚重的承重柱,苍野的车旁,已经有人在等。

男人倚着车,在空寂昏暗的停车场里,如开在黑暗中的一朵剧毒的花,美得不可方物又不容人接近。

几乎是言摇想拔腿就跑的同一时间,男人的声音先凉嗖嗖地响起,“玩得挺开心啊。”

言摇要逃跑的动作一僵,心里咯噔一声。

温妄舟的声音漫不经心,“一个答应我,不会去。”

“另一个答应我,不会带人去。”

听到第一句时,岁知燃还想开口帮言摇说两句好话,听到第二句的时候,岁知燃跟着僵在原地。

没办法啊,好兄弟现在是站在道德高的最高点上,完全可以反复碾压他们。

言摇默默地往岁知燃的背后挪了挪,怂里怂气地避开温妄舟的视线 ,“法不责众,我们人多,不怕他。”

空旷无人的停车场里,言摇普通音量的声音也变得掷地有声。

岁知燃的眼皮直跳,他保证温妄舟也听得一清二楚。

刚才谁说是喝醉不是喝傻的?

他太天真了。

从言摇张口又是大威天龙,又是天鹅湖撬动地球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她根本就已经喝懵了,不但思绪乱飘,言行和举止不符,讲话跳脱,现在连胆量都上蹿下,跟中了病毒的程序一样不受控制。

岁知燃无奈地偏头,“你是怕他听不见?”

言摇认真仰头看他:“可我不讲出来,你不就听不见了?”

岁知燃揉了揉眉心,确定了,好战友已经神智模糊。

两人的互动落在温妄舟的眼里,他缓缓地说,“法不责众,但责从。”

言摇悄悄露出头来,“那我一人做事一人担,法不责人。”

她仰头和岁知燃说:“我先演他,拖延时间,你再想办法救我。”

岁知燃:“……”

“我们不怕他!”

岁知燃感受到躲在他背后的小怂怂正不安地扯着他的衣摆。

完美诠释什么叫放最狠的话,做最怂的事。

温妄舟的语气温和,“是吗。”

言摇坚定地回应:“是!”

她再次勇敢地探出头来,迎上温妄舟的视线——

并迅速地躲了回去,戳了戳岁知燃的腰,声音渐弱,“吧?”

岁知燃:……………………

前面回答得这么坚定,倒是别问他啊。不都商量好保一个再救一个了,怎么还拖他下水。

再一抬头,兄弟脸上就差写着离耐心耗尽还有三十秒了。

岁知燃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是拐了人家的小孩出来做坏事的那种,家长都会讨厌的邻家不务正业的坏哥哥。

他怀着歉疚的心情,悄悄往左边挪了一步。

言摇扯着岁知燃的衣摆,不动声色地跟着往左边挪了一步,一副要死一起死的样子。

温妄舟的目光从岁知燃身上,移到言摇身上,气压越来越低。

关系挺好啊。

就一天,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言摇。”温妄舟的语气冷静。

言摇从岁知燃的背后探出小脸来,对上温妄舟平静无波的视线。

温妄舟:“走了。”

说完,他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

完了,完了,没见过这样不讲话的生气啊。

言摇当即决定收回前面的大言不惭,她头一回见到生气到不说话的温妄舟。

和以前的小打小闹相比,这气场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他该不会回去就删她游戏,丢她游戏机,给她来一套完整的文明社会阴暗面的报复教学吧。

……他会。

思及此,言摇飞速地和岁知燃道别,赶紧小跑追上去,乖乖上了车。

车缓缓开出地下停车场,温妄舟的冷淡让冷气都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言摇偷偷给岁知燃发消息,真诚求教:【你有哄男人的经验吗?】

岁知燃:【我怎么可能会有!】

言摇皱眉,打字鄙夷:【他不是你的好兄弟?】

岁知燃立刻回击:【他不是你的好哥哥?】

十字街口红绿灯的等待时间漫长。

温妄舟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轻敲。

他偏头看了一眼窝在副驾驶上的言摇。

她侧着身,手机屏幕亮着光。

温妄舟轻轻地眨眼,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

聊天对象的头像是岁知燃的。

车一路朝小区开,即使一路车况良好,也花费了挺长的时间才到,下车时已临近十二点。

言摇战战兢兢地跟在温妄舟身后,朝居民楼里走。

小区里住的老人多,普遍早睡,一排排的建筑早已熄了灯,一切好像融于黑暗和寂静里。

下车以后,温妄舟的心情好像和缓了一些,问她喝了酒有没有不舒服,在俱乐部里有没有吃晚饭,言摇都乖乖回答。

他的情绪控制能力向来不错。

如果不是仍旧难以掩饰的沉闷气压,她都要为他的粉饰太平能力鼓掌。

走廊入口昏暗,等人迈近,头顶的感应灯才会亮起,偶尔脚步轻了,只会回馈来无声的黑暗,如同打不破的凄清落寞。

眼看再上一阶台阶就要到家了。

言摇小心翼翼地松口气,赶紧洗洗睡了,天大的事都和今天的言摇没有关系,交给明天的言摇去对付吧!!

她掏出钥匙,要往钥匙孔里插,背后忽然响起温妄舟的声音。

“言摇。”

言摇的手一抖,钥匙差点掉在地上。

她很快恢复镇定,决定假装没听见,进了门直接装睡到明天,摆烂装死。

她的手腕继续转动钥匙,背后有人接近,意识到的这一刻,男人冰凉的指尖已经捏住她的手腕。

言摇回头,温妄舟的目光倾注在她的面庞上。

今晚月色很好,月光的线条透过廊道的小窗照进,与暖黄色的走廊灯交映,楼下的蝉鸣愈唱愈细,幽幽地回响。

轻柔的月光照得他的五官立体好看,让人挪不开眼的旖丽,漂亮的眼溢出让人猜不透的情绪。

温妄舟嗓音低沉,“ 言摇,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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